沾了血的油纸袋被呈到白春留面前的红木桌上。他脸上仍是挂着温笑,声音也是平稳温和,但翻着帐本的手指有点抖了。
「我刚才没仔细听,你把话再说清楚点。」
「回留主,属下本来找了人要出去帮忙,四少爷却不准我等插手,等那两帮人马都散去,地上只留下大片血迹和这包东西,四少爷与徐姑娘都不见踪影。」护庄武卫的首领跪在地上,满面自责道:「属下护主不力,请留主降罪!」
「这不怪你……派人去找了吗?」
「已派了两队人马。留主,血迹一路往密林的方向滴去,依那血量看来,四少爷伤得不轻,再加上带着徐姑娘一起逃命,这……」
只怕凶多吉少了吗?白春留连眼也没抬,随口应道:「我心里有数了。再多叫一些人去找,就算是死,也要把他的尸体给我带回来。」
「属下遵命!」
他继续翻着帐本,连武卫首领退下去也没有发觉,直到纸上的字开始乱乱跳,飞来飞去却进不了他的眼,才死心合上帐本,把注意力移到油纸袋上头。
纸袋上印着眼熟的字样,里面装了几块甜饼,摸起来还温温的,是现场唯一留下来的证物。他轻轻碰着沾在袋上、令人心惊的血,失神地低喃着:「我明明就在庄里,为什么不叫我一声……」
「爹!」
不知过了多久,童稚的喊声传来,他立即打起精神,不动声色将油纸袋藏到桌下,露出他一贯的温柔微笑,问道:「今天睡得好吗?」
「恋恋睡很饱。爹也睡得好吗?」她眼儿亮亮、笑容甜甜,乖乖停在红木桌前,没有伸手讨抱抱。
他根本没有睡午觉的习惯,但女儿关心的问候,自是不会胡乱浇冷水。
「爹也睡得很好。我记得你中午吃得不多,肚子饿坏了吧?」
「恋恋好饿。」她点头,小手揉着肚子。「爹,小叔叔没有来吗?」
摆在桌下的大手一紧,他勉强镇定笑问:「你找你小叔有事?」
「小叔叔答应恋恋买甜饼回来,可是恋恋等太久睡着了。」
他这才想起袋子上眼熟的字样,原来是他女儿爱吃的那家糕饼铺的名号。都是为了替这娃娃买东西,才会遇此劫难……他及时垂下眸掩饰心中恼恨,再抬眼时,见女儿似乎满脸期待,喉口颤了几下,才道:「你小叔叔向来说话算话,甜饼早就买回来了,可惜你睡熟了叫不醒。你先到前厅去,我叫厨房把甜饼重新热过,让你配着晚饭吃。」
「好,谢谢爹。」她走了几步,突然回过身问道:「爹不来一起吃吗?」
他望着那张漂亮、没有心机的小脸。
这孩子跟她娘一样,喜欢全家人聚在一块儿用膳,偏偏他和兄弟们向来各行其事,每年只有三大节才会共聚一厅,他只好尽量把事情排开,一日三餐都陪着恋恋一块进食。这明明是早已习惯的事,但此刻他忽然觉得很累,累到他没有把握能在一餐饭那么长的时间里,维持住身为人父的慈爱微笑。
恋恋从月初就开始期待中秋了,可惜,不管她再怎么期待,今年的餐桌上,注定要少一个人。
他瞄到先前被他丢在一旁的帐本。商行向来是月底结帐,但上个月帐目出了问题,管事迟至今日才呈上来给他过目,他才看不到一半,就听见有人出事了。
他重新打开帐本,温柔笑道:「我把这本看完就去。饭端上来你先吃,不必等我了。」
漂亮小脸明显失望,他看在眼里,差一点就要心软反悔了,直到听见她乖巧应了声「好」,他才松了一口气。
等恋恋走远,他叫了一名仆人,交代道:「你去许记糕饼铺再买一袋甜饼,直接送去给小小姐,不管准问起,一律回答这饼是四少爷买回来的。」
家仆恭敬领命,退了出去。房间里顿时只剩下他一个人。
他把油纸袋重新摆回桌上,原本抓紧袋子的手一阵湿意,定睛一看,果然满满都是血。
他盯着沾血的掌心看了半天,再也忍耐不住,发出凄惨的怪笑声……
【第五章】
啪嚏啪嚏啪嚏……
雨水滴在屋瓦上的声音如浪潮,一波接着一波打进白冬蕴的意识里。
他想要依往常翻身坐起,却翻不动,闪过脑海的第一个念头是:他几时开始有趴睡习惯的?
趴睡也无所谓,既然醒了总要下床的。单手撑起上半身,背后一阵烧灼般的剧痛,让他差点又趴回床上去。他暗骂是哪个混球在他背上点了火,撑在掌下的石床又冷又硬,终于让他记起此地不是白庄冬雪园,而是某个荒郊野地的某座无人问津的破旧老庙里。
眼下一片漆黑,秋夜冷风自关不密的破窗缝里钻了进来。他吃力爬坐起身,身上薄被滑落……荒野破庙哪来的薄被?他及时抓住那「被子」,光源不是看不清楚,但从手指的触感可以猜出那是一件衣物,质料普通、带点香气,跟某个女人昏倒在他家门外时身上穿着的是同一种料子。
撑着身体的另一只手也摸到一条被子。
他想起,那女人时常抱在怀里的包袱里头,恰好收着两套旧衣物;原本一套穿在她身上,另一套是换洗用的。自她在白庄住下以后,衣食住都赖着白庄,于是两套旧得不能再旧的衣物,被她小心收进包袱里。
两件旧衣,一件是他的床垫,一件成了他的被子。抓在手里的「被子」似乎薄了点,他微感疑惑,动手翻了翻,发现它只是整套衣物中最外层的部分,理应缝在里头的内衬空荡荡,不知道被拆到哪里去……蓦然垂下眼,盯着缠绑在他身上、紧盖住伤口的谜样白布。
俊美的面色有点黑了。
他撑着床旁的桌子站起,桌上也铺了两件外衣,衣摆下头还在滴着水。一件是他的暗色外袍,虽曾沾满了血,那血色与衣色混成一气,就算血渍洗不掉也不至于太湿眼。至于另一件尺寸较小的外衣,即使光线不足,也能清楚看见胸口附近沾了大片污色,就算它的质料再好、样式再华美,怕也只能丢给下人裁切后当抹布擦桌椅了。
他思绪忽地一顿。她身上穿的、包袱里收着的,总共三套,都在这里了,那她现在难道是……
眼珠子不敢乱瞟,又怕那傻丫头真做出傻事,只得慢慢移动目光,打算一看到不该看的,立刻别开眼去。绕了大半圈,才看见有个白色身影瑟缩在墙角,他暗松口气,正要走上前去,脚下忽然踢到什么,低头一看,是个装了水的木桶。水面上漂着一条帕子,帕子的花色跟他手里的「被子」略同,他把「被子」摊开一看,果然缺了半截袖子。
这女人实在是……很会利用东西啊!难怪他老觉得有人拿着湿布帮他擦脸,让他舒服得直接昏睡过去。
他走到墙角白色人儿面前蹲下。她身上穿着白庄给她的衬衣,衬衣上也沾着他的血,大概是想反正是穿在里头的,不洗也没差了。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她穿成这样的确不妥,但也是情急之下不得不的做法,他该庆幸她还懂得保护自己,选择离床最远的角落养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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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好月圆 第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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