茯苓国景寿二十二年,冬。
这一年,茯苓国内一直流传著一个消息——皇帝龙体越来越差,可能熬不过这个冬天了。
于是很多人开始猜测,如果陛下真的殡天,那这片江山该由谁来做主?
太子尚且年幼,还不到十四岁,也不是可以主政的年纪,况且太子禀性顽劣,对朝政向来也不感兴趣,让陛下头疼多年。
毫无疑问,把持朝政多年,虽然奸臣恶名在外,却深得皇帝器重的丞相曹尚真依然是朝中不可撼动的擎天之柱。可是,如果陛下不幸去世,会放心将江山托付给曹尚真这个外姓臣子吗?
而曹尚真,这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奸臣,会放过这个谋朝篡位的大好时机吗?他的妻子丘夜溪,可是执掌兵权的兵部尚书。夫妻二人,如绝世双璧,在茯苓国里已无人可以抗衡。
街头巷尾,田间村头,流言蜚语肆无忌惮又悄无声息地四处蔓延,仿佛天下大变就在眼前——
丞相府中。
所有话题的罪魁祸首——曹尚真,正阖眸小憩。案头摆\著几乎高过他坐姿的卷宗等著审阅\,而他手中轻握著的却是一卷《春日芳华志》。
这卷书是吏部尚书刚刚派人送来的,应是对方从海外重金购得。书卷用上好的白缎掺杂银丝织成,所用的翰墨是千年不褪的“久香”,除了颜色之外,还会散发淡淡的幽香,助人定神静心。
而吏部尚书之所以送这么重的一份礼,自然是别有目的。
细看之下就可发现,在案头的一角,原本装著这卷书的匣子下,还放著一本奏折,这是茯苓国的言官前日上呈到他这里的,一份弹劾吏部尚书贪赃枉法的状子。此时,这份状子已从众多公文中被抽出,不受重视地放到桌角。
显然,吏部尚书的礼物没有白送。
不知休息了多久,当侍女悄悄进来换茶的时候,原本好像还在熟睡的曹尚真却慢慢睁开眼,清亮深邃的黑眸中未见一丝混沌,亮如星子一般。
“夫人呢?”他挑起嘴角问道。
“夫人在书房陪小少爷读书呢。”侍女垂手肃立,恭敬回答。
“忙了一夜,倒也不累?”他悠悠笑著,自言自语。接著站起身,接过侍女手中的茶盘,迳自出了门去。
书房内,一个七岁左右的髫龄男孩正端然稳坐在书案前,手边摊著一本书,一本正经地抄写著。从窗口向里看,他的身子笔挺,很是规矩,漂亮如画的眉目中,竟有著同龄人难得的从容贵气,不过若走进屋内,向下一看,就可看到他在桌下摇摆\不定的双脚,显示出他依然还是顽童的调皮天性。
看到曹尚真端著茶盘走进屋内,男孩像看到救星一样,脱口低呼,“爹!”
“嘘——”他将食指竖在唇前,目光始终停留在桌子旁的一方软榻上,妻子正懒懒地躺在上头,像是已经睡熟。
将茶盘放到桌上,曹尚真一手搭在儿子的肩膀上,一手翻了翻他正在抄录的那本书——《忠臣英烈传》。
要不是怕吵醒了娇妻,他差点喷笑出来。“我这个奸臣的家里,几时会有这种东西?”
“娘这几日不眠不休给儿子编出来的。”曹一修皱著眉说:“爹,这本书不好看。”
“哦?怎么个不好看?”他饶富兴味地坐下来。
“书里都说了些蠢人,皇帝越是迂腐,他们越是忠贞不渝,就算被皇帝杀了,还无怨无悔。我不喜欢这种人。”
闻言,曹尚真微微笑道:“爹也不喜欢,可是娘喜欢。你说怎么办?”
曹一修的小脸皱在一起,低声说:“娘喜欢的,就是我们必须要喜欢的。”
“没错,就是这句话。你没忘了爹的教导,很好。”他赞赏著儿子的记性,又附在他耳边悄声问:“《孙子兵法》和《三十六计》你都看了吧?”
“嗯,藏在我的鞋柜里,每天晚上临睡前,我都会偷看个一章。那两本书好好看。”别看他小小年纪,在这对夫妻的“精心调教”下,已经可以识字千文。
曹尚真小声说:“爹为政这么多年,那上面的计策也用了不少,但只有一条适用于你娘。”
“是什么?”一听可以对母亲用计,兴趣大增。
“走为上策。”用力刮了儿子的鼻子一下,他低低笑著,“对你娘,爹都无能为力,只有举手投降。记住,若不能让敌人投降,我们就可以诈降,麻痹敌人之后才可以做我们自己想做的事。明白吗?”
曹一修懵懵懂懂地点头,又道:“娘现在就如同我们的敌人,我要装作好好读书的样子让娘高兴,然后我再偷偷读自己喜欢的书。”
“就是这个道理。孺子可教。”曹尚真抚摸著儿子的发髻赞许\道,忽然听闻身后有了动静,急忙跳起来转身。
只见丘夜溪正慢慢坐起,眯起眼看了看眼前这一大一小两个身影,沉著脸说:“你们父子俩又凑在一起嘀咕什么?尚真,不要教坏儿子。”
“我怎么敢教坏他?我是怕你累著,亲自来给你送茶喝,顺便叮嘱一修多听你的话,好好抄录这本《忠臣英烈传》。”
他向来将睁眼说瞎话的本事练得炉火纯青,丘夜溪也不信他的,只是就著他的手,将他送到眼前的茶水喝了口,然后冷峻地问:“一修,书抄到哪一章了?”
“回母亲大人的话,已经抄录到‘诸葛亮章’了。”一听母亲训话,曹一修立刻站得笔直,躬身肃立。
曹尚真轻叹道:“天这么冷,你还开著窗户,难为一修的小手都冻得通红了。怎么也没人端个火盆过来?”
“是我不让她们端的,炉灰太呛,对身体不好。更何况小小年纪学会了安逸,日后就更不知人间疾苦了。”丘夜溪偷眼看了看儿子通红的小手,心中虽然不忍,但还是板著脸说:“今日就先抄到这里。一会儿徐将军会来教你练武,你去更衣等候吧。”
“是。”他乖顺的应了声,放下笔,退出屋子。
“看我们儿子多有规矩。”曹尚真趁机在背后对儿子大加赞赏。
她白了他一眼,“他人前人后向来是两个样子,你以为我不知道?哼,我做严母,你做慈父,便宜卖乖的事情都是你做,我只怕他日后会变成你这个样子。”
“我这样子有何不好?你还不是对我一往情深?”他俯下身,在她脸颊偷香一记。
虽然成亲多年,早已习惯了他的偷袭,但是每次他对自己做亲匿动作时,她的脸还是会红。
丘夜溪推开他,郑重问道:“你又和我装蒜。这几日,刑部的张大人老是往你那边跑,你以为我不知道是什么事情吗?”
“不过是抓了几个乱党。谁让他们总是散播不实的谣言诋毁我的清誉。”曹尚真一屁股坐到榻上,挨著她,将带来的那本《春日芳华志》递给她看,“这可是一本好书,不看可惜。”
“你有‘清誉’可言吗?再说这是你父亲的名讳,不要乱用。”她随便翻了下就丢给他,啐了口,“呸!大事当前,你还有心情看这种……淫书。”
他嘻皮笑脸地说:“好歹是别人送来的一份心意,总要看看。更何况,自从你生了一修之后,这肚皮就再也没有动静,为夫我好好研究一下这书上的内容,说不定可以让你早日再为曹家添个千金。”
“谁送你的?”她警觉地问,又说道:“近日你是风口浪尖,那么多的谣言肯定会有一些流入宫中,万一被陛下知道你又收受这种东西……”
“一本春宫书而已,陛下就算知道也不能拿我怎样。何况,我是不是会谋朝篡位的乱臣贼子,陛下心里很清楚。”他无所谓地一笑,随即又故作担忧的说:“不过,若是陛下哪日罢了我的官,夜溪,我们俩该怎么办呢?”
“自然是你到哪里我就到哪里。”她答得自然,仿佛从不用思考这个问题,答案就已在心中。
曹尚真喜得按倒她,一边吻著她的唇瓣,一边含含糊糊地说:“真是我的好夜溪。如今拚命赚钱,为的是后半辈子的逍遥。早晚有一天,我要辞了官,带著你去海外,在海外置一份家产,然后……和你做一辈子的逍遥神仙。你放心,无论到哪里,我都绝不让你受一点委屈。”
“又不正经。”她轻斥了声,生怕儿子会中途返回,她闪躲起他的骚扰,再说窗户打开,难免会有侍女经过,被她们看见主子大白天做这种事,她那层薄薄的脸皮可就别想要了。
正拉拉扯扯的时候,忽然有人在院外面喊道:“少爷,宫里的王公公来了,说陛下急召您觐见。”
“可有正事干了。”丘夜溪连忙推著他站起来,帮他整理著略显皱折的衣服,打量一番后说:“这样子就能入宫面圣,也不必换衣服了。”
“这么急著将我推出去。”曹尚真嘟囔一句,又故作恶狠狠地狞笑,“别以为你能逃得开,昨天你藉练兵的说词跑到郊外军营忙了一夜,今夜……绝对让你再也逃不出本相这双手。”
丘夜溪噗哧一笑,一脚踹在他的小腿上,将他硬生生踢出了门。
曹尚真穿过皇宫后花园的时候,恰好碰上了皇后,急忙过去请安。
皇后向来视他如亲子一样,拉著他笑著寒暄,“几时带一修进宫来?我好久没见那孩子了,著实想他。”
他笑道:“娘娘可不要像当年宠我一样把他宠坏了。近来一修也吵著要进宫见娘娘,我也不知他心中是惦记娘娘,还是娘娘送他吃的那些小点心。”
“那孩子说话讨人欢心,比你还更胜一筹,就算是惦记我的点心也没什么。我看,不如你把他送入宫来,我亲自调养如何?”
“好是好啊,只是……我怕夜溪会不舍得。”曹尚真吐了吐舌,已是而立之年的他,依然有著十九岁大男孩的调皮性子。
皇后笑著叹气,“你就一辈子被夜溪压在头上吧。我看夜溪说的话比圣旨都管用。不过,你也别让夜溪管孩子管得太严苛了。这么小的孩子,琴棋书画,骑马射箭、兵法策论,样样都学,就是太子也学不了这么多东西,你们想累死他啊?”
“是,娘娘的话我一定回头带给夜溪。其实我也心疼一修,只是夜溪说:‘玉不琢不成器。’”
“总是‘夜溪说’,都快成了你的口头禅了。”皇后拍拍他的脸,“进宫是为了见陛下吧?快点去,别让陛下久等了。”
“过几日我再带一修来宫里向娘娘请安。”曹尚真行了个礼,向皇后告退。
正如外界传闻,皇帝的身体的确越来越差了。每次他来到皇帝的寝宫,都会先闻到刺鼻的药味,宫内亦有宫女捧著药盏,伺候著皇帝服下。
曹尚真等了片刻,皇帝才将他宣进去。他瞥了四下一眼,看到床头一张小案子上,一套文房四宝还没有撤下,显然是刚刚用过。
“陛下龙体欠佳,还要用功\啊?”他和皇帝说话一贯的轻松打趣口吻,但今日皇帝的表情却较以往凝重许\多。
“最近见到太子了吗?”皇帝开口问。
“前日见过。太子最近喜欢骑射了,吵著要夜溪教他。”他笑著应答。
皇帝却没有半点喜悦之色,“以前让他练武,他说身子娇弱练不了,现在该学文道,他又去学什么骑马射箭?只怕也不是正经做事,不过是一时兴起的顽劣之心罢了。”
“太子还年幼,陛下不应太过苛责了。”曹尚真安抚著劝道。
看他一眼,皇帝又说了,“他向来比较听你的话,你去劝劝他,难道朕百年之后,要他这样一个不孝子来继承大位吗?自古秦二世、汉献帝……都是他这种顽劣之性,到后来有几个是善终的?”
曹尚真心中一凛,笑容却仍旧灿烂从容,“陛下这是说笑了,太子天性聪颖,敏而好学,怎么会是秦二世和汉献帝?再说,微臣虽然姓曹,可不是曹操,更不想做赵高。”
皇帝垂下眼,“朕知道你不是,否则也不会容你到现在。”沉默片刻之后,他再度开口,竟是商量的口气,“近来,你和夜溪关系如何?”
陛下很少问到他的家事,这倒让他一时没能明白他的意思。
“还是老样子,夜溪将一修管得很严,连娘娘都快看不下去了。”提到自己的宝贝儿子和心爱老婆,曹尚真的脸上洋溢著幸福甜蜜。
但是皇帝看著他的满面春风,却是面如寒霜,“尚真,你……有没有想过再娶一房?”
“啊?”他一愣。陛下今日的话都很古怪……“再娶?只怕夜溪会杀了我。”他挤著眼笑道:“更何况,除了夜溪,我不知道还有哪个女人愿意忍受我那么多不良的嗜好。”
皇帝又静默片刻后,再将话题一转,“近来朕听说京中有很多不利你的流言,你要小心,所谓无风不起浪,收敛一下言行,不要让朕失望。”
曹尚真离开皇宫时,暗暗咬了咬牙,“这老妖精,越来越难对付了。”
外界都以为他们君臣多么亲密无间,皇帝才会将整个江山交予他照看,却不知道这几年来,皇帝从来没有停止要扳倒他的心思,只是他防范得滴水不漏,才没被抓到任何把柄。
功\高震主。这四个字自小他就铭记在心,所以虽然行事貌似张扬,却很懂得进退分寸,在皇帝面前努力办事,在皇后面前努力卖乖。他能屹立朝堂十年不倒,可不是靠著家世背景,而是全凭一己之力。
眼见皇帝已经走到油尽灯枯\的日子,从他这些年的冷眼旁观来看,皇帝是不会做刘备,让他做诸葛亮,唱一出“白帝城托孤”的,更何况,他向来也不信刘备和诸葛亮的君臣关系真如传言中好到那个份上。
人站得越高,就越多疑,生怕得到的一切会被人抢去,猜忌周围的每个人都拿著刀,要暗中谋害自己。
陛下,就是这样多疑的人。
可是,如今要他“功\成身退”,他也不甘心。最让他能理解的是,为什么陛下今天会突然提到要他再娶一房?明明知道他只爱夜溪之心绝不会变,还提出这个可笑的要求,难道陛下要在他身边安插个女细作不成?
刚出皇宫,忽然见远处有一队人马正在下马,人人穿著武将的衣饰,风尘仆仆的,像是赶了很久的路。当先的一个人,曹尚真眯眼看了看,有些意外。
“老虾米,你何时入京的?”
让他叫做“老虾米”的是川北郡将军王成德,他向来镇守川北郡,除了每年回京述职之外,很少进京。两人私交甚好。
此时王成德也看到了他,忙笑著迎上来,“丞相还是这么爱开玩笑,好歹我手下十几号人在这里,哪有你这样张口就叫外号的?也不给我留点面子。”
王成德天生有点驼背,所以曹尚真初识他时,就给他取了“老虾米”的外号,他听了也不生气,只是哈哈一笑,脾气极好。
但这一次曹尚真笑得并不轻松,他贴近他身边,低声问道:“夜溪有从兵部发调令给你?”
“没有。”
“朝中不是早有明令,外将无令不得返京吗?”
王成德倒有些讶异,“原来连你都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回来,是陛下的旨意,四天前送到我那里,让我星夜兼程,务必立刻赶回来,我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
“陛下的旨意?”他的眼睛已经眯成一条缝。那个老妖精又在想什么?但嘴上却笑著说:“既然是陛下的旨意那就无妨了,你赶快进去见驾吧,回头来我府上喝酒。”
“把你那些万金不换、孝子贤孙送来的好酒都端出来,我一定要喝到你破产不可。”王成德嗜酒如命,一听说有酒喝,眼珠子都像要掉出来一样。
曹尚真回到府里时,丘夜溪也刚从兵部回来,虽然都是一身疲倦,但他还是先帮妻子宽了衣,主动帮她轻轻按揉著肩膀和脖颈。
“夜溪,你知道王成德回京的消息吗?”他一边揉著,一边低声轻问。
“王将军?”她也很讶异,“我没有叫他回京啊。”
“这事真是蹊跷。”曹尚真皱著眉说,“王成德在川北郡向来无功\无过,陛下应该对他不太注意才对,怎么会突然调他回京?近来边关有战事?”
她白他一眼,“你天天看那么多奏折,要有战事,你会不知道?还来问我。”
“就是没听说有战事,所以我才更加奇怪。”
丘夜溪转身问道:“陛下今日叫你入宫,有什么事?”
“什么事也没有。”曹尚真微微一笑。
“没有?”她狐疑地看著他,“没事还叫你叫得那么急?”
“古怪吧?近日陛下越来越古怪,连我都猜不透他安的是什么心。”
丘夜溪哼道:“陛下是只老狐狸,你在陛下面前可不要太放肆了。”
“不对,陛下才不是老狐狸,他是老妖精。”他的用词更狠毒,“狐狸是我,你忘了?你曾说过,天下尾巴最大的那只狐狸就是我。”
“你还真觉得这话是往你脸上贴金啊?”她好笑地回身探向他身后,“狐狸的尾巴在哪里?让我摸摸看。”
“要摸去床上摸。”他抓住她的手,顺势将她拉到床上去。
再熟稔不过的过程,成亲九年却都不曾厌倦。从最初的矜持羞涩,到现在也懂得适时的反击,丘夜溪已经慢慢知道如何在两人身心相融时让彼此放松。
比起被丈夫拥抱著睡觉,她更喜欢将手搭在他腰上,整个身体紧紧的贴到他后背。听著他的心跳,感受著脸颊碰触到的柔软和温暖,睡得格外安心。
“记不记得小时候我和你说过,要你晚上和我一起睡,我为你暖脚。”他每说一句话,后背就会有轻微的震动,让她的脸麻酥酥的。
“那么久的事情,谁会记得?”虽然这么说,但她其实在他背后吃吃笑。还记得那时候他说如果陪她睡,她就不怕鬼了,可是他的满腔热情,被她几句冷言冷语骂了回去。怎么也想不到,居然到最后,两人会真的夜夜睡在一起。
曹尚真忽然翻过身,捧住她的脸,眼眸晶亮,“哈,你明明记得。”
“别闹,我想睡了。”她阖上眼,想避开他企图再来一轮的毛手毛脚,但是耳际忽然一疼,像是被什么东西拉扯了一下似的。
“弄疼你了?”感受到她眉尖轻颦,他立刻关切地问。
“你做了什么?”她伸手去摸,原本光洁的耳垂上竟然挂了一只耳环,圆润冰凉的手感像是珍珠。
“前两天回来的路上,翠蝶轩的老板拦在我的马车前,哭著求著让我收下这一对耳环。”他笑得得意。
丘夜溪哼了哼,“肯定是有求于你。那种奸商,是为了逃税吧?”
“当然不是。前几日他被同行给欺负了,是我出面帮他摆\平的,他不过是感恩而已。”
“这种街头市井之事,你现在怎么也有闲工夫去管了?”她疑惑地抬起头看著他。他向来狡诈,“无利不起早”这五个字应该是就为他而设的。
果然,他悄声说:“我是想,与其花钱给你置办珠宝,不如让他们自动送上门来。你看这一对珍珠成色多好,皇宫中也未必会有。”
“我不喜欢首饰,你又不是不知道。”她伸手要摘,曹尚真急忙按住。
“别摘,这上面我叫他刻了我们的名字,就是想让你留著当传家宝的。”
“不摘我怎么睡觉?”她实在不习惯耳朵上戴这种累赘,小时候娘说没有耳朵眼儿就不是女人,她被威逼利诱才被迫答应扎了耳眼儿。在她看来,扎耳眼儿的痛楚比上阵打仗受伤还要疼一百倍,因为这不是她心甘情愿承受的。
嫁给尚真后,他最喜欢三天两头变点花样送她,珠宝首饰送了有一屋子了吧?但她从来都不看一眼。堂堂兵部尚书,喜爱的是戎马生涯,哪有时间插花点翠?
曹尚真却不让妻子摘下,拢住她的双手,笑著欣赏她耳畔的那对珍珠,“让我再多看一下,白天的夜溪哪有现在这样妩媚?”
她红了脸,“妩媚”这个字眼她从来不觉得和自己有关,不过听他这样一说,就是再不喜欢甜言蜜语也会觉得心花怒放。
她只好任由他去看,腾出一只手摸著他光洁的下巴。想想时间还真是奇妙,一转眼居然已经嫁了他九年。如今都老夫老妻了,怎么彼此还看不倦?他这张骗死人不偿命的俊脸,好像和岁月无缘,直到现在都还清俊得与二十出头的小伙子没什么区别。
他张开口,咬了她乱乱摸的手指一下,“夜溪,知不知道陛下今日找我说了什么?”
“什么?”她随口应著,也没有太在意。
“陛下问到我和你的感情如何,问我有没有想过再娶一房。”
闻言,丘夜溪倏然瞳眸紧缩,撑起身一手卡住他的脖子,厉声问:“你做了什么?”
“冤枉啊,老婆大人,我什么都没干。”曹尚真连声喊冤,虽然知道她不会真的对自己下手,但那纤纤玉指卡在脖子上的感觉也著实不好。
“没有?”她盯著他,“若没有,为什么陛下会这样问?是不是你招惹了哪家姑娘?”
他叹了口长气,“有句话是老生常谈,但是老婆大人要是忘了,我不怕再说第一百零一遍。夜溪,我这身子,这辈子除了我娘之外,只被你一个女人见过。女人的身子,我这辈子也只见过你一人的。我对收集钱财有兴趣,但是对收集女人一点兴趣都没有。”
“那陛下为何会这样问?”她当然相信他说的话,不过陛下今日的举动古怪得让她不安。
“反正陛下说什么,我都会替你否决掉。你看为夫我是不是很乖?所有事情都会一一向你报备。”他讨好的一笑。
“真的所有事情都会和我说吗?”丘夜溪哼道,“楚长烟被你外放很多年了,还不准备起用他?每次梦娇见到我都欲言又止,显然是想问他的近况。她都这么大年纪的姑娘了,一直顶著压力不嫁,你也不为她想想?”
“堂堂公主的婚事岂是我能做得了主的吗?”曹尚真向后一倒,脱离开她的桎梏,“更何况楚长烟那个人我就是信不过,才不会在陛下面前为他说好话。”
“小心眼儿。就为了他当初算计过你就记较到现在,可是这世上有几人算计得过你的?”丘夜溪戳了戳他的胸口。“你还怕他抢了你现在的地位吗?”
“怕他来抢你。”他笑著将她拉倒,啃吻著她的唇瓣,“其实我不怕别人抢我什么东西,最怕的是你被抢走,哪怕是这丞相不做了,我也无所谓,但是你若被人抢走了,我就活不成了。”
不知怎地,他的这句话说得她心头一疼,主动回应起他唇上的热度,将双臂圈紧,整个身子都交付予他,任缠绵的汗滴湿润两人的眉眼。
这个傻瓜,在外头那么精明,怎么偏偏在她面前会说出这样愚蠢的话来?她的身心早就给了他,这世上怎么可能有人抢得走她呢?就是天崩地裂,也不能将她从他身边拉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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奸夫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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