婕雅无法决定是否要参加宴会。如果柏森不来——她很怀疑他会参加——那么她也不很想去。可是她若下楼参加宴会,她就有机会与立伟交谈,并面对社交界对她在席夫人舞会上消失这件事的质疑。此外,它也能让她不去猜测柏森到底去了哪里。她曾派梅妮去探问,得到的回报是:无论今天那么早就让他出门处理的是什么事,他都还没回来。婕雅曾想过他可能又因为在情感上与她太过亲密而吓得逃走了,不过她也毫下迟疑就打断这个想法。昨晚她可以感觉到他不再逃避她了。他并非在逃避,只是迟到了。与其坐在房里胡思乱想,她倒宁可下去参加宴会并解决一些问题。她为今晚所选的衣服——事实上是梅妮选的,不过她也同意那是好选择——是一件滚着银色蕾丝的暗红色礼服。上身是有着花边的心形领口,略微低腰的设计刚好在她肚脐附近。袖子是及肘的五分泡泡袖,袖缘亦滚有银色蕾丝,下身是圆裙的设计,不过在裙边以银蕾丝缩紧滚边,使其侧边变窄。她的颈项只以浮雕别针别着一条银色丝带。她的头发编成两条办子盘缠在头顶,只留下梅妮精心设计的两东长发垂落在一边雪白的玉肩上。婕雅十分满意地看着镜中的自己。她觉得自己看起来很美,不过更重要的是,她全身上下每一寸都像个椒女。至少在外表上她不会丢柏森的脸。她下楼时已经有点晚,几乎所有客人都到了。不过洛琳及伯爵夫人仍站在客厅门口迎接晚到的客人,婕雅不得不加入她们的行列。由于她的晚到,洛琳给她的笑容中带着一丝谴贵,而伯爵夫人的神情则足以使炼狱结冰。可是不过几秒后,她又假笑着回应一个客人的话。
多数客人都太过有教养,不至于直接采问婕雅突然自席夫人舞会失踪的原因,下过当她与客人握手寒喧时,仍可以感觉到人们猜疑的眼光。不过她的头仍抬得高高的,表现得仿佛她甚至不知道有什么好被人质疑的。待她终于退离迎接的行列,而没有人提出任何问题时,她不禁恭喜自己做得好。洛琳私下告诉她说,只有康夫人修养不够,好奇地问了许多大家都很想知道答案的问题,洛琳只好说出事先编好的说辞。那些话一定已如野火燎原般传遍客厅了,因此只要婕雅表现出一切正常的样子,她们今晚就可以勉强过关。此外还要希望柏森不要再次大胆傲慢地出现,并把婕雅带走。婕雅微微一笑,她反倒希望柏森真的出现。当雷汤姆走向她时,她仍然在微笑。
「晚安,施夫人。你穿这套衣服真是出色,让你如玫瑰一样娇艳动人。」 「真是谢谢你的赞美,雷先生。恐怕你太过奖了。」
「绝没这回事。」他愉悦地说着,并伸出他的手。「我有荣幸陪你前往点心区吗?」「当然有了,先生。」婕雅笑着把手搁在他手臂上,与他一起走向设在餐厅里的长点心桌。「这么说真丢脸,不过我真是饿坏了。」「我也是。」从他的视线所在的位置可以看出他指的不是食物。
婕雅刻意忽略他的双关语,不过她不喜欢这样。夜晚时刻慢慢过去,她更不喜欢在宴会上发生的事。愈来愈明显的是,绅士们对她的态度有着微妙但可看得出来的改变。以前他们待她就犹如待一个老处女姑妈一样尊敬,如今他们的谈话都有些涉及个人,他们的逢迎谄媚太过火,眼神太放肆。简而言之,他们对她的态度有如她是即将在市场出售的货品。婕雅既觉羞惭,更觉被冒犯,但她仍尽最大的自制,不去理会那些人。处理这种行为的最好方式,就是当它不存在。女士们的举止略好一点,但也好不到哪里去。没有人谴责她或不理她,不过有些人,尤其是非常老的女士及特别吸引人的年轻已婚妇人都明显地对她态度冰冷。那些长者的态度婕雅可以理解,而且她也试着以最端庄的仪态弥补昨晚的事。至于那些已婚妇人就让她有点迷惑了,不过后来偷听到的对话让她豁然开朗。「你知道人们说他谋害了他的妻子。」说话的是魏夫人,她是个丰满的褐发美女,年约三十左右,身穿桃色织锦长袍。「就算他杀了三任妻子我也不在乎。」回话的是梅贵妇,一个纤瘦的红发女子。「他太英俊了!当他走进席夫人的舞厅,一副毫不在乎的样子并跟施家那个小鬼跳舞,我都觉得快死掉了。真是浪漫极了!为什么我从不曾有过那种际遇?」
「那你真该好好感谢你的幸运星,你想要跟可怜的唐伊莉有一样的下场吗?」梅夫人迷人地噘起小嘴。「呸!我有说要嫁他吗?而且我很怀疑他打算要娶她那小——她是什么身分?他表妹吗?来段韵事比较像他的作风,我确定。也满符合我的作风的。」魏夫人格格笑着,以扇子打一下朋友的手臂。「真坏呀,艾玲!亲爱的伟斯会怎么说呢?」「哦,他什么都不会说的,因为他不会知道。况且伟斯无聊透顶了,我有没有跟你说他……」
两个女人走到别的地方,因此婕雅没听见她们接下来的话。她轻啜着水果酒,并等待雷汤姆拿食物回来。他们正准备去洛琳设置的牌室看人打牌。在这期间,一盆棕榈挡在她身前不被看到,不过她每个字都听得一清二楚,而且也为她解惑不少。原来她们是在嫉妒她!柏森自然不是婚姻市场中的抢手货:他谋杀发妻的传闻,以及后来半退隐的情形就使他不被看好,不过若当情夫……这些女人想要她的男人上她们的床!这个发现让婕雅既喜又恼。只要她们不把魔掌伸向柏森,而柏森也跟她们保持距离,那就没关系。不过如果他屈服于某个女人的诱惑,那就是另一回事了。婕雅很讶异地发现自己已因这个思绪而紧握住酒杯。发觉自己具有跟柏森一样的占有欲真是颇具启发性。
「原来你在这里!」
立伟的声音令她吓得跳起来。水果酒全洒在她的衣服上,而她则沮丧地叫了一声。虽然没有造成太大的损害,不过她仍把杯子放在旁边的桌上,并以餐巾擦拭泼湿的地方,然后才抬头看向立伟。他正满脸怒容地站在她面前。他迟到太久了,她几乎要以为他不会来了。「我有话要跟你说,婕雅。私下谈。」他的表情严肃,眼神冶硬,嘴巴紧抿。他的双手交抱在胸前,看起来好似他是学校教师,而她则是该被责罚的小孩。「我也有话跟你说,立伟,不过请你小声一点。没有必要让屋里所有的人都知道我们的私事。」「正是这个词,不是吗?」他苦涩地道。 「正好用来形容你和默楠伯爵之间的关系,私事。还是你想否认?我有三个不同的消息来源都说看见他在席家的阳台上吻你,就在客厅那幕丢脸的表现之后!」婕雅叹了口气。这情况比她所想像的更严重。那个在与她相处时所表现出来的文明绅士,已在怒火中消失了。在一般情况下,她也会因他的举止而生气,不过这一次她觉得不论他说了些什么侮辱的话,都是她活该受罪。就某方面而言,她戏弄了他,让他误以为她会嫁给他,而她的心却无可挽回地给了柏森。
「立伟,你若是打算把我摆平,我承认你有权这么做,不过至少请你在私下做。如果你愿意,就请跟我一起去书房吧。」 立伟双唇紧抿并点个头,显然害怕自己会气得口不择言。
婕雅留意到众人毫不掩饰的好奇眼光,并刻意地对立伟微笑以做做样子。他没有伸出手臂扶她,因此她只有与他并肩同行,沈默地指引他走向柏森的书房。这里是楼下唯一不被宴会干扰的地方。婕雅打开门,伟则退一步让她先进去,他跟着进去就把门关上。他靠在门上,眼神冶硬如石地扫视她,仿佛她只是挡在他路上的一堆令人厌恶的垃圾。婕雅一点也不喜欢这种眼神,于是生气地扬起下巴。不过她提醒自己,他毕竟有权生气,所以她决定只要忍受他对她的人格及道德观的轻蔑十五分钟,然后就把他赶走。「我相信你欠我一个解释。」好一会儿后他才愤怒地开口。「我说你和默楠有关系,对不对?是他强迫你的吗?若是如此,我会——」「柏森要我嫁给他。」婕雅平静地打断他的话。她的双手摆在身前,希望以最不痛苦的方式向立伟宣布这消息。「而我也答应他了。」他瞪着她,一股红潮从他的喉际升起,渐渐布满他的脸。「你可真喜欢收集别人对你的求婚。昨天晚上你还说要嫁给我呢,至少我是这么想的。我怀疑你为什么会选择他?我比他好太多了,你知道。我比他有钱,而他甚至不被社交界接受。我从不曾有过杀妻的嫌疑,或者就是为了这个?你喜欢暴力一点的男人吗?难道我对你太温柔了?我向你保证,我在床上一点也不温柔!」「我很抱歉,立伟,我……」婕雅不理会他愤怒的气话,只想安抚他,但被他打断。「抱歉!你很『抱歉』 。我会让你更抱歉!没有人可以把我当呆子般耍弄!」婕雅还没意识到,他就已走了过来。他残忍而用力地抓住她,并把她拉入怀中。他的嘴捕捉住她的唇,手则亲密地抚摸她,让她嗯心地扭动不停。可是他很强壮,而且他抱着她的方式让她无法动摇。他的舌头伸进她口中,她本打算用力咬下去,但他是立伟,而她已经错待他了。但接着他把她整个抱起走到位在柏森书桌另一端墙边的椅子。他把她放在椅子上,自己也在她身边蹲下。他以上身的重量把她压进椅子,并跪在她旁边的地上。「住手,立伟!」她严肃的声音仿佛是在对学童说话。他的灰眼冒火,捉住她上臂的手用力得令她作痛。「我打赌你一定不会叫默楠住手。」他怒吼咒骂着。「我打赌你一定任他为所欲为。我看到你昨晚看他的眼神了,你这婊子!你想要他……现在就算你求我,我也不会娶你了,不过我要占有你。就像他做的一样,而且他甚至不具有你未婚夫的身分。一旦我上了你之后,他就不会要你了。」「立伟,住手!让我起来!」婕雅开始紧张了。立伟似乎气疯了,他的灰眼闪着怒火,优美的双唇也紧抿。婕雅惊吓地了解自己要任他宰割了。他非常强壮,要用力气挣脱是比不过他的。她可以尖叫——不过那样所引起的丑闻让她不敢想像。而且最糟的是,柏森一定会知道。「吻我,贱人!」
婕雅躲开他的嘴巴,绝望地想找出个不会闹出丑闻的解决方法,却怎么也想不出来。他的双手固定住她的头,嘴已压上她的。他因此放开了她的手,她正打算狠狠地甩他一巴掌时,突然想到一个妙计。如果她假装愿意配合,让他放松戒心,那她就有机会可以逃走,除了他们两人之外,不会有人知道在这里发生的事。柏森也会毫不知情。「噢,立伟。」她在他嘴下低唤,并略微张开嘴,允许他吻她,手也伸上去抱住他的脖子,手指埋进他的头发里。他的怒火使他弄痛了她的唇,不过吻他的滋味并不全然可憎。只是完全无法引起她的渴望,不像柏森的轻抚就能令她全身渴望的刺痛。他的手抚向她的胸部,滑进她的领口,粗糙而用力地握住她的酥胸。婕雅跳了起来并试着拉开身体。她没打算让事情进行到这种地步。她握起拳头准备用力朝他鼻子送上一拳时,书房的门却砰地一声被打开了。婕雅吓了一跳,立伟也是,两人都惊讶地抬起头来。当她发现站在门口的是谁时,她的眼中布满了恐惧。来人是柏森。他母亲站在他身后,唇边带着一抹满意的笑容。婕雅一点也不怀疑柏森怎会知道她在这里。只看他一眼,婕雅就知道他已怒火冲天。她绝望地推着立伟的肩膀要他移动,好让她能坐起来。不过这白痴好像还不了解自己所处的危险。他仍跪在椅子旁,头仍然靠她很近,而且手还握着她的胸部!婕雅倒抽口气,很快地抓住他的手并把它拉离自己的身体,却为时已晚地想到这只会让柏森注意到立伟抚摸她的方式。她恐慌地看向柏森,祈祷他没看到。不过只一瞥,她就知道再祈祷也没用。他像看着地狱般地怒瞪着她,眼中冒出想杀人的火光。「你给我站起来,姓柯的。」
冰冷的低吼让婕雅浑身颤抖。他那平滑声音中有种粗暴是她不曾听过的。柏森已充满杀机,而立伟则是第一个牺牲者。「柏森,亲爱的,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闭嘴。」他看她的眼神能使灵魂枯萎,接着他又看向立伟。「还有你,杂种,站起来。除非你希望我在你站起来之前就把你打死。」
「你无权像这样闯进来,还威胁我!」立伟在虚张声势。在柏森冰冷的怒意之下,他的气愤已变成恐惧了,不过她不怪他。他必定跟她一样了解当柏森处于这种情绪时,其威力比暴力更可怕。她恐惧地听见立伟又说:「婕雅是我的未婚妻。我们明天就要结婚了,所以我们的行为不干你的事!」
「立伟!」婕雅害怕地倒抽口气,她先瞪他一眼,然后转而注意柏森。在那冰冷的表面下,他的眼中燃着地狱之火。「柏森,那不是真的。」
立伟仍单膝跪在她身边,她用力地推开他,想站起来走向柏森。他穿着蓝色外套、白色背心及黑色长裤站在门口,看起来俊美又吓人。他的头发优雅地往后梳,怒火自那蓝眼跃出来……
「不是吗?我口袋里的特别许可可以证明婕雅和我明天就要结婚了。而且我还有一张她今天下午亲自送到我家的字条,上面写着要我今天到这里找她,无疑地是要讨论有关婚礼的安排。」「不是的!」婕雅呻吟一下,她挣扎着站起来并跑向柏森。她捉住他的手臂,而他则用力地扯开,使她踉跄地后退。她靠在他的书桌上,若少了这个支撑,她就会摔倒了。她的双手紧握着桌缘,痛苦而难过地看着柏森。他看也不看她,只是瞪着也正厌恶地看着他的立伟。两个男人像是即将打架的公鸡般对峙。「把证书给我看,还有那张字条。」柏森咬牙切齿地命令道。
立伟满足地站起来,口袋里拿出一张摺叠的白纸,以及另一张小纸条,婕雅惊恐地认出那的确是她稍早写给他的字条。立伟上前两步,把两张纸一并交给柏森。他僵硬地接过去,并看看上面的内容。「你要知道,提早结婚是婕雅的主意。她说她想要趁你不在城内时把这件事办好。她说你会阻止她,因为你自己想要她。我还以为她是在大惊小怪呢。抱歉,婕雅,为我的不够了解,也为我稍早说的那些话道歉。我现在知道你昨天在席夫人舞会上的打算了。你只是想在嫁给我之前完全摆脱他。你该相信我会保护你的,亲爱的。无论他怎么说,他都不拥有你。有了特别许可,我们可以按计划在明天结婚,他完全不能阻止我们。」立伟的声音已较为平静,并带着同情与关怀,他知道这可以同时报复婕雅及柏森。婕雅听着这段话,恐惧不停地加深,却没办法拯救自己。她觉得仿佛被柏森发出的冰冷怒意冻结在原地。「他说的是真的吗,婕雅?」他谨慎而自制的问话令她的血管结冰。婕雅只能满眼仓皇哀求地看着他,并摇头否认。「不是真的。」她低声回答,眼中只看得到柏森。
立伟愤怒地笑了出来。「得了吧,婕雅,你还在怕他吗?你能否认我们打算明天结婚,不让他知道?你打算否认你说,他想逼你跟他上床、而尽快跟我结婚是唯一能阻止他的方法?上婕雅凝望进柏森的双眼,并发觉自己无法对他说谎。「噢,柏森,他说的是真的,可是……」她悲惨低语,决心要澄清这整件事。但立伟得意地打断她。「看吧,默楠?无论她是怎么跟你说的,都只是为了让你保持距离而已。她一直都打算要嫁给我。」「柏森,不是的!我——」他看她一眼就让她住了口。她瞪大眼睛看着他刻意地慢慢撕毁那张特别许可及纸条,然后任其掉在地上。有可能奇迹出现,他克服长期不被爱的不信任感,而决定在此刻信任她吗?「你绝对不会娶她的,姓柯的,而且不只是因为我不允许。」柏森平静地说——太平静了。当他的眼睛转而盯着她时,婕雅感到非常的不安。「你绝对不会娶我的表弟妹施婕雅夫人,因为她根本不存在。她真正的名字很普通——康婕儿,对不对呀,婕雅?而且她这一辈子几乎都是住在伦敦的贫民区里。她之所以成为我的亲戚,是因为她参加了一椿无意间害死我表弟的抢案。啊,你以为我不知道这件事,对不对,小宝贝?不过我并非你以为的那种笨蛋。在你进入我家一个小时后,我就派人去查出你的底细,而我们一抵达费莱尔庄园不久,我就得知全部的实情了。不过话说回来,柯立伟,康婕儿在我表弟临死前强迫他娶了她,然后假装成哀伤的寡妇跑来找我。我接受了她——只要看看她,你就知道我那么做的原因,——并同意把她教育成淑女,她已经兼任我的情妇好几个月了。现在,柯立伟,你仍然想娶她吗?」柏森说话时眼睛一直盯着婕雅。她也看着他,仿佛被催眠般看着他全面地羞辱她。她几乎没注意到立伟惊恐的眼神,也没注意到已聚集在门外的宾客们发出来的惊喘声。「婕雅?」立伟的脸上五味杂陈。
婕雅仍看着柏森,一点也无意去分析立伟的表情。在众人面前被这样剥得光光的……她无法忍受这个。她想找个洞爬进去躲起来,但她拒绝让柏森看见他这一击对她有多致命,她只是抬起下巴,挺直背脊,离开桌子的支撑,靠自己的力量站着与柏森面对面。「他说的大部分是真的。」她的声音冰冷而清晰,表面上是在对立伟说话,眼睛却一直看着柏森。「他有一些小细节说错了,不过我不会费事去纠正他。很抱歉我欺骗了你们大家。」最后一句是刻意说给在门口围观的人听的。柏森的脸色与衬衫一样雪白,火热的双眼像两颗燃烧的宝石般看着她平稳地走向他。
「借过。」她的声音十分平稳,他茫然地让路给她,她走过他身边,门口的人群也自动让出路来。他转向她,眼中带着她无法分辨的情感。
「婕雅……」他粗哑低沉地叫她的名字。
婕雅暂停一下,她转过头满是轻视地看着他。
「你是个笨蛋,柏森。」她清晰地说完便转身走开,像个女王般平静地走出去,完全不理众人好奇的眼光。多数人的脸都模糊不清。只有伯爵夫人有着与柏森相似的双眼的脸穿过迷雾而来,她看见那双眼里有着憎恨及胜利。
婕雅更加仰起下巴,稳定地走过走廊及阶梯。一个惊讶的男仆看见她打算离开,赶快跑过来替她开门。然后婕雅就走进阴冶潮湿的晚春夜晚里。
身上的丝衣虽裸露出她大半的手臂及胸部,不过她却感觉不到令她起鸡皮疙瘩的冷意。她的心中一片空白,没有思想地走、走,走了似乎数小时之久。她沿着街道不停地走着,一点也没注意到沿途变换的景致及人物,更没注意到身边的声音及贪婪的眼神。一个年轻女人在夜晚独自走在街上,这是个很好的掠劫的对象,尤其她既没穿外套,也没带披肩,身上那件衣服的价值毫无遮掩地暴露出来。
最后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魏齐普贫民区的,又回到以前每天都会看到的酒鬼及妓女为伴的地方。不过她甚至没注意到这些。她震惊的心中什么也感觉不到。直到她感觉到一双手握住她的手臂,手指揑着她柔嫩的肌肉并令她疼痛。痛苦刺穿了她的迷惘,她回过神并看到一张肥厚的大脸正在对她微笑。
「你好呀,亲爱的婕儿。你还是没有忘记老麦克,对不对?因为我当然忘不了你。」他的话让婕雅完全清醒,不过已经太迟了。
「我想你应该知道,为了那个女人,你把我们全家的名誉都毁了吧?」
在将近两小时后,在柏森不容争辩的命令下,所有的宾客终于慌慌张张地走光了,那些对婕雅的身分震惊地询问并质疑的吵杂声也暂时被他冰冷的命令所止住。不过待他独自走进书房后,那些声音又再次扬起,但房子也很快空了下来。此刻他母亲无礼地打开书房的门,并站在门边对他说话,柏森则冰冷地看着她。
「我确定如果我说我一点也不在乎,想必你一定能了解。」
伯爵夫人仍穿着淡紫色礼服,她走进书房,来到摆在她儿子对面的那张皮椅前坐下。他靠坐在椅背里,外套及领巾都已除去,穿着靴子的脚交叠地跨在桌缘,口中咬着一支雪茄,手里则端了一杯酒。
「你看起来真令人作呕。」她说道。
「那正是我的心情。」他平稳地回答,并拿下雪茄,然后喝了一大口上好的苏格兰威士忌。「所以我建议你离开,让我独处。」
伯爵夫人嘶声喘气。「天老爷,柏森,你不会真的爱上那贱人吧?看到她和柯立伟所做的事——在她那样背叛你之后?」「而你很乐于告诉我这件事,妈妈。现在我不禁自问,你这么做是为什么?」「我当然是觉得有必要让你知道她是什么样的女人。从她的背景看来,任何有理智的男人都会认定她缺乏美德,不过我们都知道你向来都没什么理性。我还以为你会很感激我让你免去愚蠢所造成的后果。」「你知道吗,妈妈?我一点也不感激。而且我相信你那么做是出于怨恨——包括对我及婕雅的恨。」「你竟然怪我!」
柏森双眼发亮。「是的,妈妈,我在怪你。有很多事我都要责怪你。不只是为了今晚的惨败,更为了这么多年来你对我的疏忽和漠视。现在我终于给你机会为自己解释一下。说吧,为什么?」她迟疑片刻,当她皱眉看着儿子时,依然美丽的脸上出现了一些细纹。他已非常熟悉的冰冷笑容爬上她的嘴角,与他如此相似的蓝眼闪亮地看着他。「你想知道我为什么从未曾喜欢你吗,柏森?很好,我就告诉你吧。若是你不喜欢我说的话,那么你只能怪你自己。」她的笑容逝去了,脸上则布满苦涩。看着她的样子,柏森一生中第一次觉得他母亲很丑陋。 「你以为是大好人一个的父亲,对我却犹如洪水猛兽。我们结婚不久就怀了艾德,当我发现自己已怀孕时,我这辈子从没那么感谢老天。我已尽了我的职责了,我给了他一个继承人。之后我就不想要另一个孩子,但他要。他一次又一次地强迫我,直到怀了你。从那之后,每次看着你,就让我想起让你受孕的那段暴力过程,现在你知道整个实情了,你高兴了吧?」柏森看着自己的母亲,看进她那冰冷的双眼,有些震惊地揣测她的话是否属实。他当然不可能记得父亲是否虐待过母亲,不过自他六岁后,他父亲就卧病在床了。若她说的是真话,就会让事情完全改观。也许他母亲为自己所受的苦才嫌恶他。柏森也想到自己与伊莉的情形。似乎他和他父亲在妻子这方面都遇到了相同的难题,不过两人的反应完全不同。柏森不禁猜想,如果伊莉还活着,他后来是否也必须采取强迫的手段?而他悲惨的童年是否也会再次出现在他的第二个孩子身上?「对不起,妈妈,我不知道这件事。」柏森平静地说,湛蓝的双眼与她对望。她也看着他,眼中充满敌意,双唇紧抿。接着她似乎被压扁般沉坐进椅子里。「你不可能知道。」她的声音锐利,眼中泛起一层湿意,眼神狂野而明亮,双唇不停地颤抖。「你当然不知道。怎么会知道呢?你无法选择让你出生的环境。当你还是个小婴儿时,我就一直这样告诉自己,但那样并没有用——即使到现在也没有用。自我第一次感觉到你在我体内移动,我所能想到的是,你是他强迫种在我身上的种。我因此而恨他,不过他并不在乎我对他的恨。所以我转而恨你。」她抬起头看柏森,用力地抿紧双唇以制止唇际的抖动。然后继续以几不可闻的声音说下去。「我甚至受不了看到你,我自己的儿子。因此我更加恨他。」柏森看着自己的母亲良久。这些年来他一直受到她恶劣的对待,但她似乎也因而受苦。他一直认为或许他有某种只有他母亲看得到的缺点,并因而使他不可能被爱。如今他知道自童年起,他就一直从一面扭曲的镜子看着自己——而那面镜子刚刚才粉碎成千万片。她母亲恨的人根本就不是他……
只是这番告白来得太迟,已无力挽回太多。他不再需要母亲或是她的爱。他现在是个成年人了,而那个长久住在他心底的孤单心痛的男孩终于可以安歇了。就算不为别的,光是这一点就让他心怀感激。他放下脚并站起,熄灭雪茄并把酒杯轻放在桌上。「我为你所受的痛苦感到难过,妈妈。」他平静地说道。
这一生中第一次,他可以不以自有记忆以来便沾染在每个思绪上的具有腐蚀性的苦涩看着他母亲。他突然发觉她娇小而脆弱——而且老了。她虽有一切的物质享受、头衔及社会地位,但她真正拥有什么呢?长年与她失和的丈夫已死:而她心爱的那个儿子也死了。她只有他,一个自出生那天就受她唾弃憎恶、并因而学会憎恶她的儿子。她只是一个不快乐的老女人,而不论她承认与否,她需要他的程度,比他对她的需要更甚。
况且她是他母亲。无论她曾做过什么事,两人之间仍有血缘联系着。而他也明白眼前的她可能正是自己多年后的写照,孤单又没人爱。他的内心轻颤,这个认知强烈地让那存在于两人之间嫌隙都不再重要了。「或许我们该给彼此另一个机会,妈妈。」
当她看着他时,那双与他的如此神似的双眼里满是泪水。她拾起手,有好一刻,他以为她会触摸他放在桌上的手。但多年累积的习惯又使她垂下手放在腿上,她把眼中的泪水眨掉,然后以令他熟悉的骄傲姿态抬起头。「恐怕现在要那样做已经太迟、太迟了,」她道。而就在柏森不耐的注视下,她又缩回那层冰冷之俊了。半开的门上传来轻敲,在柏森粗率的询问之后,门完全敞开。柏森的视线自他母亲已回复控制的脸移向麦斯,虽然时候已晚,而且在经过今晚的喧闹忙碌后,这位仆役长仍如以往般一丝不苟。他因这番打扰而深感抱歉,不过柏森仍以手势要他说明来意。「有个男人要求见你,爵爷。他自称是贝慈先生。」
「贝慈!」他是柏森派去跟踪害死提姆的那些人的侦探之一。柏森不很确定,不过他希望贝慈是当初到费莱尔庄园向他报告的那个魁梧大个子,有关婕雅及她与害死提姆的抢案的关联是他告诉柏森的。贝慈另外也说出她是如何在他表弟临死之前照顾他——就跟她说的一样。这个清息加深了柏森原本就对那大个子所产生的喜爱。更重要的是,贝慈很确定地说,那椿谋杀是由共同抢劫的另一个人做的,而且完全未经预谋。「他在哪里?」
「我让他在内厅等候,爵爷。」
柏森不再多说就走出去见他,果然是他想的那个人。他不安地在一堆贵重物品中等待着,其中包括婕雅曾威胁要摔破的花瓶。想到她令他心痛,因此他坚决地把她的影像赶走。不过很难不去想起她如何背叛他,或想到她正孤单地走在伦敦的暗街里。柏森咬咬牙关,不论这家伙想要求什么,他都不会给他太多时间。
「你有事找我,贝慈?」他的语调突兀,眼神冰冷。不论这人要说什么,他都不想听,现在不要听。失去了婕雅,那些话也没什么差别了。「是有关那个你要我去调查的那个女人的事,爵爷。」
柏森眼中的神情令贝慈担忧起来。
「所有我想知道的事我都已经知道了,谢谢你。」柏森突然想到什么,并眯起眼睛。「此外,你现在做生意上的拜访不嫌太晚了吗?」贝慈表情忧郁地点点头。「是呀,爵爷,是太晚了,只是我的手下跟踪那个女人,而她似乎陷入麻烦了。所以我就告诉自己最好来伯爵府一趟,把我知道的事告诉你。我想你可能不希望那女人受到伤害,爵爷。」「你知道了什么?」柏森粗哑地问,而贝慈则难过地摇摇头。
「那个打死你表弟的人抓到那女人了,如果我跟他一样担心被当局捉住,我也会想要确定她不会出卖我。当然了,既然她还是个小美女,所以他可能还要花些时间才开始动手宰了她。所以我们应该还有一些时间,爵爷。」
柏森心跳加快,那个害死提姆的人担心会被婕儿指认而捉住她,婕儿此刻正处在极大的险境中。那人可能会像打苍蝇一样毫不考虑地杀死她——不过他会先用她的身体享受一番。柏森感觉心头划过一阵从未曾有过的痛苦。如果她死了,他也不想活下去了。如果那只猪敢伤她一根头发,他会宰了他替她报仇。
不过该负最大责任的人是他。他不够信任她,而不愿听她解释跟柯立伟的事,这时他突然相信此事必定有个解释。而却任自己被嫉妒及母亲的谗言所蒙蔽。直到现在,知道婕雅生命有危险时,他才开始看清楚。她爱他,这是真的,而他却几乎当场把它丢掉。她说他是笨蛋,真是一点也没错。不过现在没时间做任何指责了,那些可以以后再说。现在最重要的是把婕雅平安带回来。
「麦斯,叫醒乔治和鲁迪,并尽可能找些武器给他们。另外叫人准备马车。立刻去做,听见没?」
「是的,爵爷!」
柏森再次走进书房,片刻后又拿着一对决斗手枪出来,他把枪插在腰带上。 「你带着枪要去哪里?」他母亲站在走廊里看着他,脸上有着无法辨识的表情。他视而不见地看向她。「当然是要去接婕雅回来。别挡路,母亲。我们走吧,贝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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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丽俏佳人 第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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