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沐勋轻喝了声,让身下的黑马顺着风势,奔驰在漫漫黄沙之间。
放眼望去的土地,不似益州的繁华纷扰,几座窑制的砖墙屋舍是这片寂寞土地的陪衬点缀。习惯了成都的人声喧嚣,此时的清淡气氛倒别有番情调。
他抬起头,挥挥手让身后的一群下属们先行策马而去。
「我随后到。」他交代了声,飞快地勒起马缰转向另一个方向。
此趟西行商旅,原不需要他亲自前往。来这不过是想和张长扬见个面。上回一别之后又是一年,前些日子要人捎信给张长扬,告之他将于近日内走访的消息,而张长扬的回信只画了一壶酒。
这回又得喝上一整夜了。龙沐勋勾起了一道爽朗的笑意。
一阵风似的奔驰过一户民宅,墙外一束风干的紫色小花引起他的注意。
李紫华……他心中滑过这三个字。
那朵不同流俗的小紫花,现在好吗?
他不自觉地扬起嘴角,想起她临走前横眉竖目的模样。那丫头的拗直脾气瞧她那两道小山般的棱眉就知道了。若真是乖巧的名门闺秀,哪个不把眉修成毫无特色的柳眉。
她是李欹云吗?三个月前酒楼一会之后,他如此猜想过。
她不是李欹云。
年龄不符──皇上说过李欹云今年已是十七岁。而当时那张未脱稚气的脸,不过是十四、五岁的年纪。
气质不像──皇后称说李欹云温婉过人、气度风范都足以为闺秀之典范。而酒楼中活泼好动的她,只怕会是所有父兄的噩梦。
然而,他却希望她是李欹云。
对他而言,「成婚」不过只是一件名之为责任而无关紧要的事。他要一个继承人,也希望把事业扩展至京城。联婚,是个一箭双鵰的最佳主意。皇上许婚是主荣誉,更证明了「鹰堡」的成功。
妻子,只是个名词。
父母亲之间的深情,是人间少数的美好,并不代表一切的世间夫妻亦是如此。当然,他不曾见过李欹云,也无法对其下任何评断。不过,如果那个有一双
水灵大眼的女孩真是李欹云,那么这桩婚事就足够引起他的注意了。
龙沐勋不经心地动了动嘴角,为着心头那抹几可名之为「在意」的情感而觉得好笑。家中无妹妹之人,都希望有一个逗人的妹子吧。
「老伯,你要不要紧啊?」
四望无人之旷野中,何来女子的大声呼叫?!
龙沐勋右手轻扯了下马缰,让身下的「雷风」缓下脚步,不再踏起黄沙滚尘,悄然地接近声音的来源处。
「老伯,你先把这颗天心丸吞下去。」
天心丸?那是纪绫特制的救命丹药,龙沐勋沉吟道。这女子认识纪绫?
「哎呀!你别咬我啊!你这样瞪着我做什么!快点吞下去啊!如果我真的存心要害你,现在用一根小指头就可把你揉死了。」女子的声音一如歌唱。
女子无奈地抬起了头,俏丽的容颜恰好侧向龙沐勋。
是李紫华!龙沐勋仰起头,唇边的幅度拉大了数分。从长安到沙州,也算有缘。而这个丫头说起话来还是那副不知天高地厚的样子──一根小指头把人揉死,凭她!他倒想看看她如何折腾那个躺在地上的白发老者。
在几步外勒住了马,他在一处枯木丛边静观着。
「你说什么?」李紫华把脸尽量凑近了老人的耳朵,还是只感觉到他断断续续的说话「气息」,听不见声音。
忘了不是她声音大,别人声音就会跟着大。她着急地又把声音放大了几倍:「你说什么?」
「我──生平──威赫,没想到最后──竟是被一个不认识──的女子所救──我告诉妳──我是我是──」老者吐纳着微弱的气息。
李紫华拿出手绢为老者拭汗,打断了他的话:「不用跟我道谢啦,我娘说助人是应该的。你好好休息,待会儿若有人经过,我们就可以替你找大夫了。你一定很痛吧?你的脸色愈来愈难看了,是内伤吗?我没见着你流血──」
「妳闭嘴!」老者脖子青筋一浮,用了最大力气朝她吼。
她不解地微低着头,圆亮的晶眸看着老者泛红丝的眼珠,很努力地想分辨老者那一声暴喊是说了什么。
「你刚刚说什么?」李紫华小心翼翼地问。
不远处的龙沐勋忍不住抚着额,借着内力调匀自己呼息,压抑自己狂笑出声的念头。
她与老者之间的低声交谈,他在如此远的距离外自是听不到。但是李紫华方才的加大音量及老人大声要她闭嘴的那一段对话,他却听得一清二楚。结果呢?当事人的她竟然还傻愣愣地不懂。
她是个什么样的女子啊,真迷糊?还是装天真?
遇见她二回,她身边总跟随着一些不期然的意外笑料。与事件无干,与她的性格却绝对有关。
「我是青风帮的帮主张长扬。」老人瞪着她说道。
青风帮!李紫华倒抽口气,想起那个大光头,连忙摇头。「你们里面有个大光头,他凶得不得了!」
「吴法齐?!」张长扬吐出一口血,气彷若顺畅了些,说话音量也大声了起来。他这回若能走得平静,都亏了那颗天心丸。「待会儿我拿青风令给妳──妳就算叫他磕头,他也得磕。」
「你别说话了。」见老者又呕了口血,她吓得脸色发白。
「不许发抖,反正妳拿着令牌告诉我那些不肖的徒子徒孙,就说他们一群全是废物!练功至今,没有一个有成!」张长扬眼睛缓缓翻白。「有了青风令,妳的下半辈子就吃喝不尽。」
「说别人坏话,也能让我后半辈子吃喝不尽吗?」她拉住老者的手,想给他一些温暖;也想让他借着说话来支撑精神,以期有人救援。
「笨蛋。」老者有气无力的骂人话语却让人听了心酸。「我还没说完。妳到青风帮之前,先拿着这只令牌到沙州绸布庄找『鹰堡』的龙沐勋。千万、千万要找到他;还有,切记一事──万万不可告诉青风帮弟子,青风令在妳身上,妳就告诉他们青风令在龙沐勋身上。」
「青风令?龙沐勋?」她碰上了什么样的事?!为什么得和那个家伙有关!
「妳可以用青风令向他要求妳想得到的一切。」
「哇!」李紫华睁着眼,没想到自己竟然得到一项利器。那叫什么青风令的东西是宝,欹云姊姊的将来就靠那块东西了。
「老伯,你真是我的救命恩人。」她诚诚恳恳地说。
张长扬拉了下脸上的肌肉想笑,无奈肌肉早已麻痹。「救命恩人?这话该反过来说吧。」
「手伸出来。」一阵剧痛袭来,张长扬的脸色由白反青。
李紫华合作地把手掌伸了出来。
「青风令现在交予妳。」张长扬在拿出令牌之时,精神稍为好转。他自胸口掏出一把青黑色的长形令牌,放到她手间,灰长的指甲划过她的手掌。「妳找到龙沐勋时,记得先让她看妳的手掌,告诉他妳从我手中得到青风令,否则妳性命不保。」
「性命不保?这么严重?不会吧?」她耸耸肩,认为老伯神智不甚清醒,一径低头看自己的手──手掌被老伯的手指刮得有点痛。
「一定要去找他,听到没有!」张长扬指着她的脸大叫出声,惊得她往后倒坐在地上。
「好冰喔!」她干脆坐在地上拿着令牌在手中玩着。「这很贵重吗?」
李紫华举高令牌在空中细看着,而后吐土舌头把令牌收到衣襟间。
青风令!龙沐勋绷紧肌肉,看着李紫华手中那只在阳光下反射白光的令牌。
是张长扬吗?
若真是张长扬,怎么会落得如此下场?张长扬的功力和他不相上下!
龙沐勋跨下马,轻功飞迅地来到离他们稍近的后头。附近没有人,他没有感受到其它人的气息──伤害张长扬的人已经逃离。
他悄悄站在他们身后,看着张长扬的生命逐步消损。
「谁做的!」龙沐勋发出声音,潇洒的容颜中有着置人于死的杀气。
「吓!」李紫华被吓出了一身鸡皮疙瘩、寒毛直立。她缓缓地回过头,立刻又吓了一大跳。怎么是他?!她酡红的脸瞪着龙沐勋。你没事站在这做什么?站在人家后面专门吓人吗?」
龙沐勋沉着脸与张长扬努力张开的眼睛相望。他弯下身握住了张长扬的脉门──毒气已漫入五脏六腑!
「是谁做的!」龙沐勋重复地问,弯下身扶起张长扬的背,想让他瘫软的身子坐直。
「不要浪费你的功力了,我的身子能捱多久,我很清楚。这丫头给我吃了一颗天心丸,毒发时没有那么痛苦了。」张长扬摇着头苦笑,唇瓣开始泛黑。
「我不许你死。」不顾张长扬的反对,龙沐勋仍将他扶起,坐于他身后,以掌缓缓地输送自己的真气入他体内。
李紫华惊讶地站在一旁,看着这一老一少。他们认识?
「没有用的,我中毒太深了。那药直接下到我喝的茶里头。是熟人做的,否则不会知道我练青风掌不能碰到渗水之毒。我中毒后,有个黑衣身影自窗外窥探,我当时已中毒,只来得及给了他一掌。」
「我会找出那个人,你不要说话。」龙沐勋一抬掌,在张长扬的背后又点了几个穴。张长扬微弱的气息让他不安。
要他眼睁睁地看着好友死去,他办不到!
「小老弟,不需运功了。到我前面来,让老哥哥瞧瞧你。」
龙沐勋扶着张长扬,让他靠在自己的胸口,声音虽极力保持平稳,手上的青筋却已明显浮现。「有没有线索知道是谁干的?」
「近来帮内分了二派,大弟子林成勇主张保持帮内的原状,不赞同青风帮内接手西域商旅的保镳工作。二弟子侯一功则大力主张接受保镳工作,打响青风帮名气。我若死,继位者一定是其中一人,帮内也只有他们二人会使青风毒。」一段短短的话,张长扬却花了许久的时间才说出口。
「你赞成林成勇的看法,不是吗?」
「没错,不过大部分的弟子都倾向侯一功那边,要不是还敬着我的武功强几分,早就反了。我只是没想到,他们竟然会对我下手。」
李紫华打了个冷颤,为着他们话语间隐约所透露出的讯息──杀人者是自己身旁的人,那种被背叛的感受该是另一种更大的折磨吧。
「你怎么来到这?」
「我中毒之后,就骑上马离开帮内,否则谋杀我的人很容易从我身上得到令牌。对了,这姑娘的手,你待会记得帮她──」
远方达达的马蹄声笔直朝着他们而来。
「老伯,有人来了!我们有救了!」李紫华开心地叫着。
她快速地站起身,对着远方飞卷而起的风沙,高高举起双手。「这里有人啊!」
笨女人一个!龙沐勋止住骂人的冲动。
她难道不晓得塞外地方弱肉强食,竟胆敢于敌我不非、善恶还不明之际,就贸然举起手求救。他怀疑她脑子里全装了泥!这帮人若是前来追杀张长扬的叛徒,而他又不在这,她一个不会武功的女子和中毒的张长扬,岂不任人宰割?
「是青风帮弟子,我看到林成勇、侯一功了。」龙沐勋远眺说道。
「你避开,暗中帮我观察他们每一个人。小老弟,我的后事就拜托你了。」张长扬发抖的手与龙沐勋紧紧交握。
龙沐勋看了看张长扬最后一眼,向李紫华做了个噤口的手势后,飞身隐没在一隅的树丛之后。
下一瞬间,一行人马在李紫华眼前停驻。
「停。」李紫华举起手遮住这些人马所带来的狂乱风沙,努力不让自己的眼光求救地瞟向龙沐勋。
「帮主!」马上的青衣人全数跳下马,单膝跪于白发老者身前。
「帮主,是谁把你弄成这样的,弟子为您报仇。」
白发老者甚至没有再睁开眼看任何一名徒弟,平静地呕了一口血之后,以交代后事的口吻慢慢地说:「众弟子听令。」
「是。」
李紫华看着所有青衣人都低垂着头,单膝着地。她左右张望着那颗曾与她有过节的光头。哈!他站在最后头。
「谁把我弄成这样自个儿心里有数。只是那人中了我的青风掌,不出三十日也会毙命而亡。所以,你们给我听好了──凡我青风帮弟子,三十日后毙命者,你们每人鞭笞他的尸体一百下,让他死后亦无全尸。」
李紫华与所有青风帮弟子皆惊叫出声。
青风帮弟子不置信的是杀害师父的凶手出自同门;李紫华不敢相信的原因,则是为着老者口气的狠毒──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在一个月后选出新掌门前,这位姑娘就是青风帮的掌门。」
什么?!拿了青风令就要当掌门,老伯方才没说啊!李紫华大睁着眼看着老伯,直觉脱口而出:「我不要当掌门。」
老者睁开眼,咽下最后一口气息。
「送师父。」一声长啸自青风帮弟子中发出,所有青衣弟子皆双膝着地,垂头默哀。
李紫华站在原地,看着数十个人跪地为老者送行,鼻头心间亦觉得有些酸楚。与老者虽是素昧平生,但也算陪他走完了人生的最后一程。他对自己也有恩啊,他给了她青风令,不是吗?
慢着,她吸了吸气,把一颗泪水眨回眼中。她得赶快偷溜,免得真被捉去当那个什么长门。好不容易从姑妈家逃跑出来,她才不要又被困在一个地方哩。踮着脚尖,她悄悄转身──
「拜见新掌门。」青风帮全数起身向李紫华作揖。
「我不是掌门。」她拼命地摇着手,尴尬地看着一排男人恭敬地站在她面前,只得偏过脸庞朝着她唯一认识的人苦笑。
「大光头,你告诉他们,我怎么可能会是掌门嘛。」
「妳是那个乱说话的死丫头!」吴法齐跳起身来大叫。
「吴法齐,对掌门不得无礼。」一名圆脸男子喝了一声。
「是。」吴法齐咬牙切齿地又曲下身。
「大弟子林成勇拜见掌门。」方才出声的弟子向她作揖,讶异于她的年轻。「请掌门和我们一同回青风。」
「我不能和你们回去。我什么都不会,怎么做掌门人啊!」她急得直扯衣裳,整个人紧张地团团转。
「青风令在妳手上,妳就是掌门人,除非交出青风令。」一名脸色白皙、头戴方巾的男子阴沉地盯着她瞧。「二弟子侯一功拜见掌门。」
「可是我不能交出青风令啊!」她向后退了一步,生怕别人抢了她的东西。
「师父老糊涂了吗?把东西交给这种女人!」吴法齐忍不住地大喊,吆喝着同门。「把青风令交出来。」
「吴法齐,闭嘴。」林成勇十分威严地瞪了吴法齐一眼。
「是啊,刚才老伯说只要令牌在我手上,就算叫你磕头,你也得磕。」李紫华挺直背,朝吴法齐哼了一声。
「但是──若令牌不在妳手上?」侯一功突然出手,撂住她的肩头。
「谁敢动她!」
一条长鞭在下一刻拨开侯一功的手,将李紫华的身形向后挪移了数步。而在这片刻间,竟无人看出那拥住李紫华的白衣男子来自何方。
「好对奸夫淫妇!竟然打情骂俏到塞外。」再遇旧仇人,吴法齐的拳头早已握紧。
「说话难听,该打。」龙沐勋随手拔起一片树叶往吴法齐射出,强劲的力道让他闪避不及,脸上硬是被树叶划了一口子。
龙沐勋回过头看了张长扬最后一眼,俊俏的面容中看不出丝毫的悲伤。
他要替张长扬报仇!
「若吴法齐先前有所得罪,在下愿为其致歉。恳请这个朋友放了我们青风帮的帮主。」林成勇上前一步。
「道歉,我可以接受。不过,『朋友』二字倒是未必;而且这位姑娘与我是旧识,心甘情愿待在我身旁,何来释放之说。留下她在青风帮,才是置她于死路。」龙沐勋冷笑,感觉身边的她身子一抖。「妳要跟他们走吗?」
李紫华看着前方虎视眈眈的脸。虽然龙沐勋也不是什么好人,不过好歹也算是她将来的亲戚吧。方才若不是他及时出现,她大概被这些人一掌、一拳给……她的脸色愈来愈苍白。龙沐勋刚才说什么她留在青风帮,只是死路一条,听了更让人发毛。怎么身子愈来愈冷?
她低着头,不发一语,身子不自觉地往龙沐勋靠去。
「她不愿跟你们走。看到了吗?」龙沐勋低头注视她苍白的小脸,握住她的手。她没有挣脱。
「留下青风令,随她去留。」二弟子半阴半阳的声调吐着话。
龙沐勋阴沉地注视着侯一功──青风令关系着青风门内的宝物,人人想得,当然处处是危机。
「那个东西不在我身上。」李紫华吶吶地说。
「青风令在掌门身上,除非──妳不是掌门。」侯一功以尖细的嗓音说着。
「老伯说我不会武功,所以先把青风令──」她欲言又止地瞅着龙沐勋,水眸不安地眨动着。「所以先把东西交给了龙沐勋保管。等一个月后,你们选出新掌门时,再交给下一任掌门。」
李紫华的话引起了一阵喧哗。
但惧于她身旁的龙沐勋,一群人始终没人敢上前叫阵──鹰堡少主强势的武功向来为江湖所盛传;况且方才他那一出手,即是高手气派。
龙沐勋没开口,松开了握住李紫华的手掌,盯住她紧张的眼眸。她还太嫩,根本就不习惯撒谎。扬起下颚,他冷笑。
「怎么?有人心慌意乱了吗?因为拿不到青风令,就拿不到青风门内的解药本子,因此注定要毒发身亡,不是吗?」
「青风令不需交由外人保管。」侯一功的眼神中有着狠毒。
「算了,只要这位姑娘在一个月后青风帮选出新掌门之时交回青风令,在下就感激不尽。」林成勇说着话,双眼却直盯着她身旁的龙沐勋。「这些日子就烦请龙少帮主费心了。」
龙沐勋回视着林成勇眼中的算计。「不愧是张长扬的大弟子,见识气度过然多了几分。那么这位姑娘,龙某带走了。」
「人带走,青风令留下。」二弟子侯一功抽出腰间匕首,在说话之间已蛮横地挥动向前。
龙沐勋搂过了李紫华,在旋身之间,不让剑身沾到她一丝半缕。将她抱在自己身侧,在侯一功再度出袭时,龙沐勋利落地将手中的长鞭一挥,鞭风在咻然一声中立即将对方的功势完全化去。侯一功手中的匕首被硬生生地抽出,持匕首的右手虎口血流如注。
不过是一招之间。
「还有人要试吗?」龙沐勋睥睨地扫过所有人一眼,视线尤其在光头身上嘲笑似的多停留了会。
「雷风。」
龙沐勋吹了声口哨,一匹通体黑亮的马跳跃而至他面前。在众人的注视下,他抱起李紫华,翻身上马,扬长而去。
※ ※※※※※
「你以为你是谁啊,敢这样看我!」李紫华瞪着眼前那对不屑的黑润眼珠。「还把我丢到荷花池里头,里面很臭的,你知不知道!」
纤纤十指上下飞舞着,黑黄的泥土混合着污水从她指尖滴落。
「救了我就很了不起吗?就可以这样对待人吗?」
音量愈拉愈高,她不驯地抬起下巴,知道对方一双眼圆睁,鼻翼贲张,即将发火。
「有本事就反驳我啊!」
她双手插腰,却不敢用力呼吸。她的身子还真臭啊!
「牠如果有本事反驳妳,那么妳现在早就被骂到十里城外了。」龙沐勋倚着马房的木门,瞧着李紫华对着「雷风」又叫又骂。
她这模样,小泥人似的。
除了那双大眼还是清澈的之外,她由头至脚都裹上了一层泥,而且──其臭无比。他站在门口瞅着她瞧,距离并未离她太近。
「你进来多久了?」她一转身,把所有的怒气全发到「人」身上。「你来得正好,你的马把我摔到荷花池中是什么意思?我看起来是落魄了点没错,它也没必要马眼看人低。好歹我自己一人也在外头待了五、六日,被人欺负也就算了,竟然连马都欺负我!」
说完,她弯下了身子,坐在地上,觉得委曲。
第一次成功脱逃了五日,却开始想念起家里的人。出游的爹娘好吗?她想念他们。伯瞵大哥会在附近吗?去年十二月他就出门带兵迎战了,她很想他。仲麾二哥好吗?这一年多来,他总是不快乐的,她想他。欹云姊姊好吗?如果她在自己身边,她一定会温柔地搂住她。
想着想着,李紫华把头埋进了屈起的双膝间。她想回家!
「妳一人在外头待了五、六天,是什么意思?」龙沐勋直起身子,声调变得严厉。
她不吭声,因为不听话的眼泪掉了一颗又一颗。
「说啊!」他跨步走向她脸色不悦。
他方才让「雷风」先载了她回来。庄内之人皆知道「雷风」载回之人即是他要救助之人,他则前往青风帮探亲他们的后续动作。
目前的正事是为张长扬报仇,他为她担什么心!
「我想回家。」她闷着声说。所有的快乐与活泼的外表褪去后,只是一个十五岁的普通女孩。
「为什么一个人到这种地方?其它人呢?你那两个保镳呢?」龙沐勋走到她身前,俯看她蜷起的身影。
「没人跟我在一起。」她的声音愈来愈低。
「说实话,否则我就把妳丢回青风帮。」
她猛地抬起头,肮脏的小脸上被泪水清出了二道雪白痕迹,像只小花猫一样地张牙舞爪──
「你们这些人都是骗子!老伯说什么把青风令给光头看,光头会向我磕头,结果他们却动手想打我!老伯说把青风令给你看,你会答应我所有的要求,结果你一副恨不得把我踢出去的脸孔!」
「没错,生存就是如此。」龙沐勋勾起一道事不关己的笑,低下身来与她平视,深幽的眼有着不见底的讥讽。「最大的骗子是妳。青风令在我身上……见鬼!」
「我……我……老伯要我这么说的。」
他冷笑的脸孔凑近她。「东西呢?」
李紫华傻傻地盯着他的眼,为着其中的黝亮而着迷。以前怎么没发现他有这么感人心弦的一双眼。
「青风令呢?妳不会要我自己动手搜吧?」
「不可以。」她即刻双手抱胸。
「妳紧张个什么劲,我对妳这种发育不全的涩果子没有兴趣。」龙沐勋伸出指尖在她脸上划过一道痕迹,将沾了污的手指让她瞧。「何况,现在的妳比一头猪还脏、还臭,妳根本不需要担心。」
她扁起嘴,双手气得发抖。用力握紧拳头,却发现自己右边的拳头没有感觉。她不信地把手掌张开又合起,张开又合起,反反复覆握了好几回。她知道她的右手在动,但却没有一点「手」的感觉。李紫华举起左手用力地掐右手,怎么可能!
「怎么一点感觉都没有!」她一向最怕痛啊。猛然抬起头,想起老伯说的话,她直接把手伸到龙沐勋面前。「你看。」
「看什么?」龙沐勋对着她的右手上臂倏地按点了好几个穴道。「妳中毒了!妳知不知道!」
「中毒?!」她开始冒冷汗,脸色苍白,手掌开合着,只感到麻。「难怪老伯说……」
「他说什么?」
「老伯说我找到你的时候,一定要让你看我的手掌,告诉你我从他手中得到青风令,否则我会性命不保。」她仍不敢置信地瞪着自己的手。「怎么可能会中毒!」
龙沐勋拿起腰间的长鞭,将她的手摆到自己手心之中,在她兀自发愣之际,以乌铁鞭身的锐角在她的指尖划了道口子。
「好痛……」她伸出右手拍开他,大声喊了一声痛后,就瞧见自己指尖汨汨而出的黑色鲜血。
「不是没感觉吗?喊什么痛?」他按着她右臂上方的脉门,再逼出她指尖的几滴毒血。
「我习惯要喊一喊。」她看着自己的血竟然看呆了。「我第一次流血不会痛哩!」
「是啊!再继续没有感觉下去,妳就直接去见阎王爷了。」他以皮鞭把手敲她的头。
「我怎么中毒的?」
「妳从张长扬手中接过青风令时,有没有碰到他的指甲?」看她大力的点头,他说道:「张长扬方才不是说青风帮下毒暗杀他的人中了青风掌,不出三十日即会死亡吗?青风掌之所以令人致命,张长扬指尖所喂的剧毒是一大症结。」
李紫华咽了一口口水,完全没预期会得到这样的答案。开始有些相信为什么二哥总是说麻烦事跟着她跑。「那──我不是死定了?」
「妳体内所中的毒没有施上内力,所以毒发时限是二十日。」
「老伯干嘛害我?我与他又无冤无仇!」她又泪眼汪汪。「我不想死啊!我从姑妈家跑出来,只是想一个人出来走走。怎么会遇到这种事?我才刚满十五岁,我会不会就这样死翘翘?」
「有我在。」
龙沐勋挑起她发梢的干涸泥块。短短三个字,却是盘石般的承诺。
他的话却惹起她更多的泪水。「我一直把你当坏人,所以不愿意欹云姊姊嫁给你,原来我才是真正的坏人。」
「妳跟李欹云究竟是什么关系?」他瞇起眼盯着她的泪眼。
她眼珠不安地转了转,怕他一状把她现在的情况告回长安。她最后决定说谎:「她是我结拜的姊姊。」
龙沐勋精亮的眼神直接地盯住她,她说得很肯定,不过身子却抖了一下。
「是吗?」
「是。」她回答得果决,眼睛却飘了开来。「你告诉我,老伯为什么要对我下毒好不好?我觉得好可怕,我是看他痛苦地在地上打滚,所以才好心地把天心丸给他吃。他怎么还要害我?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只是因为在他将死之际,妳恰好就在他身边,正巧能帮他解决后事。妳一旦中毒,就不得不来找我,如此一来,青风令不至于沦于那些弟子的争夺之中。张长扬知道我定会查出真相,而他的徒子徒孙们的功夫没人能胜过我。因此,那个中了青风掌的人,拿不到青风令、拿不到解药,一定得死。」
李紫华揉着自己的头,觉得这些江湖中人行事还真是复杂。「难怪老伯不让他的徒弟知道青风令在我身上。我没有武功,他那些弟子如果要从我身上得到青风令,取得解药是件再容易不过的事了。」
「青风令若在妳身上,妳就算有十条命也不够青风帮的弟子追杀。凶手怎么可能不对妳下手?相对于凶手的生存,毁了妳只是件牛毛小事;何况青风令是开启青风帮内室──青风门的令牌,青风门内的珍宝无数。」
「谢谢你。」她认真地说。他在危难时救过她两次小命,也许她该对他改观,试着把他当成自己的姊夫。李紫华看着指尖已干涸的血渍。
「唔……那个……龙……龙大哥,那么我们什么时候,去调查这件事?」
他从衣襟中拿出一只黑漆镶金的木盒,自其中一个格子里拿了颗约莫三倍珍珠大的黑色药丸,放到她唇边。「张开口。」
李紫华皱了皱眉,不过仍听话地把嘴巴打开,把那颗看起来不容易咽下的药丸含进嘴里。她苦着脸跑到「雷风」身边拿起水壶,拼命地喝水,很用力地吞着药丸。
经历一番挣扎后,她总算是咽了下去,吐了吐舌头。「苦苦、臭臭的。」
说完,她瞪了「雷风」一眼,这讨厌的马看起来像是在嘲笑她。
龙沐勋拿起木盒敲了下她的头,唇边漾起了一个诡异的笑。「有没有觉得喉间热热的?」
她摸摸喉咙。「嗯。本来没什么感觉,你一说好像就有了。」
「有没有觉得一股热气从腹部往上冲?」
李紫华又摸摸肚子,摸了半天,她很紧张地看着他。「好像没有耶,刚刚那颗解药吃下去,肚子要热热的才有效吗?怎么办?」
龙沐勋挑起眉,拨开她脸上的发丝。「刚才妳吞下去的是颗毒药。」
「什么!」她在一瞬间按住自己的喉咙,跑到一旁干呕。
「妳对人一点戒心都没有,真该打。」他走到她身后,突然用力勒住她的腰,让她喘不过气来地用力呼吸。
「我以为你要救我,我怎么知道你这么坏!」她拼命地打着他的手,小嘴一扁,眼看就要哭出来了。「我相信你啊!」
他对着她转过头来的污黑小脸,告诫地说:「那的确是解药,我骗妳是要让妳知道──妳太该死的没有戒心了。」
李紫华呆愣在原地,脸上却慢慢地开出一朵灿烂的笑花。「我就知道你不太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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鹰堡少主戏红妆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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