拒当下堂夫 第六章

  “……你怎么还不醒呢?难道不想再理我了?我知道我以前对你很差劲,给我机会弥补,不要对我不理不睬的……我现在才知道,一个人演独角戏的感觉有多难受,我以后一定不会再冷落你了,我保证。”
  两个星期了,丁焕娣已经躺在医院整整两个星期了。她的手、脚都有骨折,但最严重的伤在她的脑,这才是造成她昏睡不醒的主因。
  医生说,她有可能就这么一直睡下去……
  不,他不会让她变成植物人的!
  两周前,经过八小时的紧急手术后,她被送到加护病房,五天前,情况稍微稳定后,再从加护病房转进特级病房,他安排了最佳的医疗团队随时待命,以及六名二十四小时轮三班的专职护士。只要没进公司,他就待在这里陪她,角落的躺椅就是他睡觉的地方,但他很少用到,因为他都坐在床边的椅子上跟她说话,说到他的声音都严重沙哑了。
  医生说,她虽然陷入昏迷,但听觉还在,只要常听到熟悉的声音,也许可以唤回她。
  这种日子持续了两个星期,他一点也不引以为苦,但最近医护人员看他的表情多了丝怜悯,他再怎么笨也猜得出来,那代表她的情况不乐观。
  但,无论他们怎么想,他都不会放弃的!
  不仅仅是因为他亏欠她太多,更因为他好不容易才发现自己的心意,他的心在她身上。
  “你快点醒来吧……我想听你说话,我想念你的笑容,我很想你……”
  不识相的吵人声音一直干扰着丁焕娣的睡眠,让她无法继续沉睡在黑暗的安全地方。虽然那个人的声音悦耳而有些熟悉,但她还是觉得烦,想要抗议。
  但是,她的眼皮好重、手好重、脚也好重,全身都好沉重,她动不了。
  她是怎么啦?怎么好像被鬼压床似的,无法动弹。
  不行,她一定要摆脱梦魇,她要用力挣脱。
  “……动了!动了!她的眼皮动了,手指也在动!”一直专注看着丁焕娣的孙泽仲在第一时间看到她的眼皮动了,原本无礼摊开的手指也微微往内缩,他立即又惊又喜地发出大喊。
  “孙先生,请让开,让我们做检查。”一听到他的惊呼,两名护理人员和一名医生立即来到病床边。
  只见他们拿手电筒照她的眼球,探看瞳孔反应,搔她的脚趾试探她的反射神经,还来回查看维生仪器上的数字。
  所有的检查,都显示出一个结果——
  “没有变化。”医生遗憾地宣布,表情和声音都是满满的怜悯。
  “她真的动了!”孙泽仲难得激动地说。他不需要他们的怜悯,因为他很确信刚刚不是自己眼花,也不是看顾两个星期的自我安慰。
  为了证明他的话,一直躺着不动的丁焕娣轻颤睫毛,眼皮缓缓轻启,久不见天日的黑眸随即畏光地又阖上了,一会儿后才又缓缓睁开。
  “……焕娣!”孙泽仲是所有呆愣的人里面最快庆幸的,但她也是隔了五秒才消化掉她已经清醒的讯息,大大的傻笑立即挂在他的脸上。“你终于醒了!”
  “……你是谁?”圆亮的黑眸直视着喜悦的男子,表情是全然的陌生和警戒。
  孙泽仲震惊地看则会她防备的眼神,不敢相信,她竟然忘了他!
  你是谁?
  这是沉睡了两个星期的丁焕娣,给他的“问候语”。
  她竟然忘了他!
  面对着窗外 美丽的林荫大道,孙泽仲无心欣赏,难以言喻的苦涩在他胸口翻滚着。
  她不记得他的人,不记得他们两人的关系,对他完全没印象。
  对她来说,他是一个彻彻底底的陌生人。
  怎么会?
  “……焕娣!”一阵香风刮进房间,化着浓妆的大美女冲进病房里,停在病床边,看到半躺着、睁开大眼的大姊时,泪水不自觉地滚落。“太好了……你真的醒了……”
  在拍片现场接到孙泽仲的电话后,一拍完广告,丁茤萸连妆都等不及卸就赶来医院。
  “茤萸!”看到自家姊妹,丁焕娣的精神大好。
  “你认得她?”孙泽仲一听见丁焕娣开口唤出茤萸的名字,立刻冲到病床旁,焦躁地追问:“你怎么会认得她?你不是不认得我了吗?为什么……”
  但是丁焕娣将头转向一旁,当作没听到,不理会他的询问。
  她不想跟陌生人说话。
  “焕娣,你还记得我吗?”随后进来的若男讶异地瞪着看起来很清醒的大姊,她的模样正常,不像孙泽仲所说的丧失记忆。
  “若男,你的话好奇怪喔,我当然记得你呀!”丁焕娣一脸莫名其妙地回答她。
  “孙泽仲,她明明记得我们,你为什么说她丧失记忆?”丁茤萸抹掉眼泪,回头找孙泽仲算账。真是的,害她流了三滴眼泪!“你就见不得她好吗?”
  “那……你记得我吗?”孙泽仲不理会丁茤萸的辱骂,再度焦急地频频追问。
  “我已经说了很多遍了,我不认识你就是不认识你,你到底还要我说几次呀?”丁焕娣不耐烦地皱起眉头,不顾身体仍虚弱着,用尽全力嚷道:“你离我远一点啦,真烦欸!”
  自从她几个小时前醒来后,他就一直问她同样的问题,他问不烦,她都说烦了。
  醒来时躺在一间陌生的医院已经够让人心慌了,结果又看到一张陌生的脸。虽然不认得他,但看到她, 她的心却会隐隐作痛。只要他已接近,她就浑身不舒服,看到他脸上失落的神情,她就会有股想哭的冲动……
  讨厌,她决定不要喜欢他!
  “……茤萸、若男,你们干麽瞪着我?”爽快地骂完某位失望的仁兄,看他听话地退到窗边后,却看到自己姊妹瞠目结舌的表情。“我又没说错,他一直问我同样的问题,真的很烦人耶!”
  “你骂他烦?!”姊妹俩异口同声地说出心里的震惊。
  丁焕娣的脾气是家里面最好的,她温婉有礼,从不大声说话、不会骂人,更别说是骂孙泽仲了!
  现在是怎么回事?天要下红雨了吗?
  “他骂不得吗?”他是谁呀?立委?总统?
  “他是你老公。”丁茤萸提供答案。
  “乱讲!我又没有结婚,哪来的老公啊?”丁焕娣差点瞪出眼珠,来回看着两个妹妹,就是不看那个会让她心烦的男人。“你们在开我玩笑,对不对?”
  “你真的不记得他?”丁若男再度确认,纳闷地想理清情况。
  “我‘根、本’不认识他!”丁焕娣强调道。
  “但你记得我们啊!”丁茤萸无法理解,为什么她记得她们,却不记得孙泽仲?真怪耶!
  “你们是我妹妹,我当然记得啊!”
  “但他是你老公——”
  “他不是!”她烦躁又无礼地打断丁茤萸的话——这也是她出意外之前,不可能会有的行为。“我说过了,我根本不认识他,不可能会嫁给他!”
  她的眼睛避开他的方向,直觉得不想看他,要不然她的心会不受控制的抽痛。
  “可是——”
  “焕娣,除了我们,你还记得谁?”丁若男打断丁茤萸的话,循序渐进地问出心中的疑惑。
  “该记得的人,我应该都记得吧!”丁焕娣虽然纳闷,还是认真地回答。“我记得爸、妈,你老公齐瓦和茤萸的老公纪可法,常接触的人就是这些吧。”
  “你记得我跟齐瓦是什么时候结婚的吗?”
  “我记得是……三月,嗯,没错,是今年三月。”
  “但你不记得自己结过婚?”
  “我没结过婚!”她斩钉截铁地回答。
  “你还记得你婆婆吗?”
  “我又没有结婚,哪来的婆婆啊?”
  “你也不记得为什么会出车祸?”
  “不记得了。”每每要回想她出车祸的原因,她的头跟胸口就好痛,迫使她放弃回忆。
  她不要再想了……
  听完丁若男和丁焕娣的一问一答之后,除了丁焕娣,在场的三个人都陷入沉思。
  除了跟孙泽仲有关的事情以外,丁焕娣记得所有的事情。
  她自己的名字、她的家人、她的学生生活,跟她自己有关的一切一切,甚至连最近几个月发生的事,她都记得清清楚楚的——只除了与孙泽仲有关的人事物。
  “这么说,除了跟孙泽仲有关的事情外,你全都记得咯喽?”丁茤萸眼睛不怀好意地看着一脸愁苦的孙泽仲。
  “……嗯。”丁焕娣看着那个一脸落寞地退到窗边的陌生男子,迟疑地点点头。
  “哈哈哈……老天终于开眼了!”确定丁焕娣一切安好,只除了忘记孙泽仲后,丁茤萸心情大好。“孙泽仲,你的报应终于到了!”
  丁焕娣偷偷看着独自站立在窗边的男子,他的背影看起来好哀伤,尤其在听到她独独忘了他后,身形显得更加僵硬、孤单了,让她看了好想哭。
  虽然那个男人给她的感觉并不全然是陌生的,但她想不起来他是谁,只要一看到他,她的心就会没来由的抽痛。
  直觉告诉她,他会让她伤心,所以她要尽可能地离他远远的才行。
  “你都不用上班吗?”嘴里吃着人家买来又削好的梨,舒服地靠着枕头半躺着的丁焕娣,一点儿也没有吃人嘴软的认知,不仅一口接着一口地吃,还趁空档损人。“做老板的都这么闲喔?难怪每个人都想当老板。”
  他白天都在医院看顾她,像个牢头似的,就连她想“方便”,他都亲自拿便器过来,让重金聘来的看护无用武之地,更让她无法“排解”。在她的“严重警告”之后,他才勉强放弃为她服务。
  拜托,有哪个女人可以在陌生男人勉强“解放”啊?
  打从她醒来后,所有的家人每隔一、两天就会来看她,就连那个跟石头一样硬的老爸都来了两次,还狠狠地骂了孙泽仲一顿。
  反正,她的家人将这次的意外都归到他头上就对了,但他全部吭一声地接受所有的责难。
  他明明看起来是个骄傲的天之骄子,不像是个会任人责骂而不辩驳的人啊!有好几次,看他被茤萸骂得狗血淋头,连她都受不了,没想到他却圈忍下了。
  他干麽忍气吞声啊?
  “我这星期请假。”将另一片切好的水梨放在她嘴边,脸上是全然的满足。就算为了亲自照顾她,必须推掉一件数亿元的合作案,他也心甘情愿。
  他很满意她的复原状况,除了连医生也找不出原因的“选择性失忆”,还有手跟脚的骨折需要打上一个多月的石膏外,其他的伤几乎都已经痊愈了。
  她清醒后,医生替她的脑部做了一连串的精密检查,结果完全正常,没有问题。也因此,对于她为什么独独忘了他的情况,仍找不出任何可以解释的原因。
  最后,医生的答案是——脑的构造太过复杂,人类目前还无法解开全部密码,所以要他耐心等待,也许哪一天她就会“突然”想起他了。。
  意思就是说——无能为力。
  这几个星期,他都睡不安稳,只要一闭上眼,脑中就会自动浮上她刚开完刀、全身插满管子的脆弱模样。他清楚地知道她与死亡擦肩而过,能活下来,是她命大。
  自从那天以后,他每天都必须亲眼确定她仍安安好好地活着,他的心才能得到安抚。就算必须每天晚上回到公司加班到隔天凌晨,再到医院继续守着她,换来一身的疲惫和深得化不开的黑眼圈,他还是甘之如饴。
  “你销假回去上班啦,不用像牢头一样地看着我。”她自嘲地指着左手左脚上的厚重石膏。“看看我,‘手镣脚铐’加身,逃不了的,况且还有两个女牢头哩!”
  牢头?手镣脚铐?他现在才发现妻子的幽默感和想象力充沛,跟他记忆中的她完全不通,他以前怎么会觉得她沉闷又无趣?
  总觉得她的性子在这次意外之后大大地转变了,不再畏首畏尾,变得有话直说,且经常直接得让他接不下话。
  就好像是她的身体里面住进了一个完全不同的灵魂,外表还是她,但行为表现却又不是她,很怪异的感觉。
  “等你出院后,我就会正常上下班。”明知她对自己的陪伴不领情,他还是想看着她,安自己的心。“来,再多吃一点。”
  “不要!”她气恼地撇过头,不吃了。
  这几天从早被人喂到晚,脸都肿了一圈,再吃下去,就可以当神猪拜了。
  “乖,多吃一点,才会好得快。”曾几何时,向来冷漠待人的他,也开始懂得哄人了。
  几天钱丁茤萸的嘲弄,忽然在他脑里清晰地响起——
  你的报应终于到了!
  没错,这就是他的报应。
  在他发现自己的心意后,她不但忘了他,还对他不假辞色。
  没有比这更严重的惩罚了。
  但他甘愿承受,只要她还在他身边,这就够了。
  “我说不吃就是不吃,你很烦欸!”她烦躁地一把推开他的手,结果一个不小心,害得他手上的刀子划过手掌,当场血流如注!“啊!血……你流血了!快……快叫医生!”
  她心慌意乱地探身向前,两名远远坐在一旁没事做的专业看护被她的惊呼声引来,立即上前查探。
  “别急,我没事。”他冷静地抽了两张面纸压住伤口,忍住伤口不时传来的抽痛,露出刻意的笑容安抚受惊吓的妻子。
  “他被刀子割伤了,麻烦你带他去找护士处理伤口,拜托……”她心急如焚地指挥着。
  “不用了——”
  “我叫你去就去,啰嗦什么?”
  母老虎一发威,气势比人弱的男人立即乖乖跟着其中一个看护出去,留下满脸迷惘纳闷的丁焕娣,茫然地看着天花板。
  明明不喜欢他,偏偏看到他受伤流血,她就心如刀割,仿佛受伤的人是自己。
  她是怎么啦?不是讨厌他吗?干麽为他担心受怕呢?
  她实在搞不懂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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