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话,我自密州一路行来,行程并不紧迫,逗留各地时,见过不少佳丽,德齐山明水秀,更有许多美丽的姑娘。在声色场所酒酣耳热之际,身边的护卫或朋友,都会谈论哪个身段火辣、谁的皮肤滑嫩,可是我从来没有什么感觉,他们就算当着我的面做什么逾越之事,我也只觉得很好笑,并不会想要效法取乐。息兄,依你之见,这是怎么一回事?”
他精致的面孔满是困扰地望着自己,征询的内容又是如此私密,千八百年没有喝醉过的息燹,突然有些醺然。
“你——”感觉嗓子有些哑,息燹咳了一声,“也许是身体还未成熟,时间到了,自然会喜欢女人。”
学谦摇头,用筷子指指下身,道:“我这里很正常,每天早上都会自己起来。”
息燹木然盯着他那筷子上的镶金花纹,荒谬地感觉自己被调戏了。
眼前二十郎当的凡人,而且还是男子,没有耍任何魅惑人心的手段,只是很自然地对他道出自己的身体状况,并希望阅历丰富的自己给出一些建言。可是他现在脑袋里充血得厉害,还不可遏止地假想出了他“那里”“起来”的样子——这算是哪门子的反应?
真正倾国倾城的美人他见过。当年想娶过门的女子,也是顶尖绝色。学谦与她们相比,皮相上略逊了些,更没有女人才有的那股子温柔妩媚,因此他从第一眼看清他的容貌时起,就不曾有过特别的惊异。可是如今面对这青年时的心旌荡漾,却没有从以往任何相处中感受到过。
在息燹怔愣的凝视里,两片薄到可以一口吞下的唇瓣上下开合,吐露出了一句更令他震惊的话语:“我在想,也许我喜欢的是男子。”
息燹惊呆。
学谦苦笑道:“息兄会看不起我么?”
“……不会,不过,你……要不要再想想?”
息燹走过许多地方,见过许多人神精怪,知道不论男女,皆有与同性相爱悦之事,并不值得过分诧异。如果是听到一个陌生人说自己喜欢男子,他绝不会有丝毫感想,可是说出这话来的是学谦,却不由得他慌张起来。
他性子本就孤僻,重生后更是极力避免与世人长久相处,学谦已经算是千年以来与他关系最密切的凡人,甫听到如此冲击的宣言,他一时不知该如何去开解。更严重的是,乍闻此言,自己心中那隐隐然的窃喜,恐怕无法解释成任何正当含义。
学谦将豌豆荚柄捏在手中,用筷子把里面的豆子挤进碗里,一颗颗拨弄着。“我思索许久,才有这个结论。息兄该知道,学谦并非鲁莽之人。”
正因为他虽勇敢却不鲁莽,这才更不好应对。
息燹沉默许久,终于下了决定,温言道:“你还年少,一时懵懂并不妨事。多多相处,渐渐就会懂得女人的好。在安澜人心中,男子相恋惊世骇俗,你最好将想法导正,以免日后为人侧目,多受苦楚。”息燹这番话说得真心实意,他既欣赏喜爱这名青年,就要为他着想。
“息兄可知道,我是怎么确定自己喜欢男人的么?”
他神情有异,息燹心下不安,还是硬着头皮问:“怎么?”
“我做梦,梦见和你亲热,不止一次。”明明是惊人之语,学谦却一派光风霁月,没有丝毫忸怩羞怯。
饶是已经活了记不清多少春秋,息燹脸上的冷静面具,仍然因这句告白而破裂。
他此刻的表情一定十分滑稽,以至于学谦笑出来,伸出手拍拍他的肩道:“息兄,息兄,沧海桑田都曾见,这点小惊吓反而经不住吗?”
息燹拨开他的手,沉着脸道:“你不要开玩笑!”
学谦也收起了笑容,“我并非玩笑。”
息燹避开他灼热的凝视,粗着喉咙道:“你太累了,快去睡觉。”
“息兄都是这么应付旁人袒露心迹的么?”学谦莞尔。
“我们不合适……不对,你该去找女人,这不可以!”息燹仰头饮酒,再次避开他紧逼的目光。
学谦站起身来,俯视着息燹,脸罩寒霜:“息兄言下之意,我该勉强去应付女人,随便娶几个回家,胡乱生些孩子,一家人一生痛苦——那就可以吗?”
息燹语塞。
“还是说,”学谦缓缓俯下身来,两双眼睛相距不过寸许,呼吸拂在彼此脸上,“只要不招惹息兄,我无论做什么,都足够‘可以’?”
息燹眼中闪过一丝慌乱,随后静静与他对视。屋内寂然,连灯花滴落的声音,都清楚传入耳内。
“你知道我们不合适的地方。”
学谦忽然笑道:“息兄所坚持的,只是不合适,而非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息燹张了张嘴,终究没有说什么。
见他如此,学谦自然知道,这件不会骗人的老古董肯表示到此,已是极限了。控制不住脸上的热烫感,他取出手帕,装作擦拭嘴角,好不容易总算平静下来,才道:“我并非一时冲动才说出口,前前后后,我都想过。我有家业要继承,不能随你天涯海角行走,也不能陪你久居蛮荒;我是独子,须得留下顾家血脉;我是凡人,鸡皮鹤发的时候,面对依然年轻的你,各自只能难堪无比。”
息燹面容转冷,厉声道:“你明白就好!”
学谦却开怀一笑。“也许我明日便给人害死了,也许你即刻升仙忘却尘缘,以后的事情谁也料不准,我们抓紧眼下好好相处,该分开的时候就爽快分开,那样也不行吗?”
“我知道你聪明豁达,可是这种事与天赋才能种种全然无关,不是你想要斩断,就能戛然而止的。”纠葛一起,便烦恼不断。他看过太多俊彦之士遭遇情劫的苦痛,因此从来不想涉入其中。
然而,也许现在抽身,已经来不及了。
“所以我就该不涉红尘情爱,一辈子站在高山之上俯览人世百态吗?”学谦叹道:“我与你不同,人生苦短,我不愿错失任何东西。”
息燹低头不语,手中的坛子早已倒不出一滴酒来。
“我明白了。”
沉默的结界蓦然被打破,学谦垂下眼,紧抿着嘴角,俐落地收起碗筷,放入竹筐,最后夺过息燹紧紧握在手中的酒坛,也硬是塞进小小的竹筐里面。以极慢极慢的步伐走到门边,他回头,迎上一直追随自己身影的目光。
“我想,以后还是不要见面了。”
夕阳西下,息燹坐在村子里的山坡上,鼻间不断飘入药香味,是由几户决心以采制药材为生的村人家中传来。
除了那种美丽的开花小草之外,学谦又带村人认识了一些长在附近的珍贵药材。按季采摘、小心炮制,即能养家糊口;如果几年后自家栽培得法,则更获利不菲。还有不少年轻人觉得城里的生活更好,已经有几个在学谦得介绍下,在店铺里找了体力活干,个把月才回来一次。村子里言必称“顾老板”的人,渐渐多起来。
垦殖上,轮作逐渐成为定制,收成如何,端看个人勤惰与天公赏脸了。息燹已经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教他们,依照之前游走各地的习惯,差不多也到了该离开的时候。
顾记酒楼开张几个月,按春及的说法,现如今就算达官贵人们捧着银子上门,也未必订得到座位。春及还大赞酒楼的厨师手艺了得,不时会包些吃食回村里,跟小孩子们一起躲在墙角抢来抢去。
学谦以先行缴纳大笔税金的办法,将州府视同鸡肋的公营关市包了下来,重新谋划布局,原本没什么人去的集市,在他的各种举措下慢慢开始变得兴旺。据说刺史大人有些后悔,不过契约一签就是五年,官府当时还怕他到第二年不给钱,注明了相当于州府一年赋税的天价毁约赔款,因此也不敢改口,只盼着来年能够说服他涨一涨税银。
之前所说的民驿,也在雄州各地慢慢建起据点。朝廷开设的驿站只到德齐一地,雄州各处货物往来与信件传递都零散且时间漫长。他出面与官府以及和各地土司斡旋,以德齐为中心,将民驿据点渐渐向外推开。这桩买卖并没有抢走当地人的生意,反而方便他们货物转运与旅途歇宿,因此有越来越多的人愿意合作。
息燹已经有半年没有去过德齐,这些事情都是从春及口中听说。狸猫小弟甚至还帮“学谦哥”跑了几次腿,赚到不少零用钱,都去买了顾记饼铺的甜食吃。
就算本来担心他无法在民风强悍的雄州立足,现在可以完全打消疑虑了。那个出色的年轻人,天生该在商场上厮杀打滚,坐收各方钦慕,看来他老家的掌家之争,亦不会有什么悬念。
以往也与世间人有过朋友程度的交情,站在学谦友人立场需要挂怀的事情,都已有了定论,离去该当无憾。
春及或许是个留下来的理由,这家伙没玩够一定不肯走。不过这只猫原本就不是他的责任,既然去留之间意见不合,一拍两散就行了。
所有的事情他都想得明明白白,但却还是无所事事地待在这里,就像是……就像是在寻找着不该走的冠冕堂皇藉口,等待着留下来的绝对理由。随便什么都好,只要能够说服自己。
那种藉口和理由,应该是不存在的吧。已经搜肠刮肚地找出许多,然后在心里将之一一推翻。
许是一向以来做事都有目标,息燹对于现在的飘忽状况感到相当烦躁。也因此,雄州山林里的作恶妖魔们,最近日子很不好过。
一道急迫的声音打破沉思,两只锐利的爪子也跟着搭上息燹肩膀。
“主人,你怎么还在发呆?快跟我去救人!”
小妖身上红棕色的短毛一根根竖起,息燹瞟它一眼,心想这家伙总是一惊一乍,到底是怎么走上修仙这条一点极不合适的道路呢?
“怎么了?”
琥珀色的大眼睛里不易瞧出情绪,息燹只见它拖着尾巴在跟前不停打转。“很不对劲啊,你快去看看。学谦哥早上出门前说今晚不回家睡觉,让盛二别等他。”
息燹并未矫情地问春及在说谁,只道:“他是大人了,愿意睡在哪里,都是他的事。”
“我在酒楼屋顶偷听了一下,他今晚是要去皮缺德的家里赴宴。”那个皮缺德专做毛皮生意,它的很多好朋友说起此人就咬牙切齿。若非修仙者不能插手凡人生死际遇这破规矩,它一定把皮缺德的脑袋给啃一半下来!
“嗯。有什么不对?”
“你怎么就不明白呢?”狸猫气急败坏地人立起来,同时又想跺脚表示愤慨,结果只剩下一只后爪着地,“啪嗒”,整个身体趴在了地上。饶是疼得眼泪汪汪,讲义气的春及还不忘将事情说下去:“盛二说他穿了最好的一件衣服出门,有人在传皮缺德喜欢清秀男孩子。如果是真的,保不齐会对学谦哥做什么缺德事,我们得快去阻止!”顺便把皮家砸个稀巴烂!
“你都知道的事情,他会不知道吗?”息燹心里很不舒服,站起身便朝山下走。
“你说他自愿的?”春及呆呆地跟在他脚边绕来绕去,突然“嗷呜”一声,“那也不行!他喜欢的是你,怎么能随便和别人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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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上木头美人 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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