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晚间,顾老爷子一声令下,原本在各自别院用餐的女儿和外孙,都聚集到了正屋饭厅。
顾巧云与顾巧虹一看见学谦,便争相围了上去,拭着泪连声道母亲在天之灵保佑。学谦常年独居静养,与两位姐姐并不亲近,只是不失礼数地安慰与道谢,又一一与外甥们打了招呼。
顾老爷中年得子,学谦与两位姐姐虽是一母同胞,年纪却分别差了二十二和二十岁,学谦出世时,两个姐姐都已经出阁。大姐巧云所生的长子时贤比学谦还大一岁,次子时英与二姐巧虹的儿子时杰,也都近弱冠之年。
顾老爷这两个女儿,当年上门求亲者都是踏破了门槛的。除却自身容貌不差之外,最重要的当然是人人都看准了顾老爷膝下无子,身后家产多半会交付两个女儿。谁知道顾夫人老蚌生珠有了学谦,两位小姐身价登时大跌。婆家人前恭后倨,两人自然过得不甚开心,就常回家小住。头几年还是名副其实的“小住”,到了顾夫人过世,差不多一年里有三四个月都在大云县,说是父亲年迈弟弟体弱,家中事务需要她俩打点。好笑的是只要一个前脚赶到,另一个必然马上出现;一个离开,另一个便也跟着离开,总归是生怕对方独占了爹亲似的。姐妹俩这次回娘家的由头是过年,如今都已进入孟春时节,陪同而来的夫婿亦早早离开,却不见她二人有动身的意思。
而两姐妹的儿子,则是常住在顾家的。
几年前顾巧虹言道大云学风昌盛,便把儿子接到此地就学,顾巧云连忙跟进。顾老爷子的这三个外孙,都按照顾氏族谱起了“时”字辈的名,就差没改姓而已。女儿的算盘顾老爷心知肚明,眼见儿子的身子骨势必担不起家业,也未始没有从外孙中挑选继承人的意思,特别拨了院落,供他们在大云学习居住。这些时日旁观下来,时贤纨绔浪荡,时英和时杰还算是可造之材,三人间历来颇有互争短长的架势。
甥舅几人分地而居,节庆时的问候也只在门口,这回竟然是第一次打照面。见礼之后,时英时杰都对学谦说了些恭喜的话,只有时贤呆呆地瞧着,半晌才道:“真要命,我家舅舅怎么比红绡楼的花魁还好看十倍?”
这等不三不四的话说出口,顾老爷子马上沉下了脸,顾巧云连声呵斥,时英时杰都幸灾乐祸地瞧着,学谦好脾气地朝时贤笑笑,对父亲道:“爹,我饿了,坐下来吃饭吧。”
顾老爷子对儿子百依百顺,马上命人上菜。学谦吃相十分优雅,才用了小半碗,就有些脸色苍白地告退了。两位姐姐故作不经意地暗自注意他,直到此时,终于有了些安心的表情;时贤一直盯着年纪比自己还小的舅舅,连饭吃到鼻孔里也毫无所觉;时杰见他离开,连忙起身致意;时英放下碗筷表示要送他回去,被学谦摆手婉拒。几个人的这番举动,都落入顾老爷子眼中。
次日便是上报本月营收情况的日子,各商铺管事一进书房,便发现老主人座位身边多了一张椅子,三位孙少爷则已如往常般最早到场,心道果然传言不假,少爷要出来掌事了。
没多久学谦跟在父亲身后出现,对于大叔们一片发直的目光,他最近稍微有些习惯了,在心中悄悄叹了口气,便即报以善意微笑,这下子又惹来一阵抽气声。他知道姐弟几个里自己长得最像母亲,不禁对过了这么多年“风口浪尖”生活,竟依然能够保持温婉性格的母亲,献上无比敬意。
顾老爷子一声咳嗽打断管事们忘我目光,例会开始。能在顾家爬到管事之位的,都是精干之人,马上镇定心神,开始轮番报告。
整个过程中学谦只是认真地听,偶尔提起笔来记录。可那种鲜明的存在感却让人无论如何难以忽视,不知不觉间,管事们开始对着他说得激情洋溢兼口沫横飞,弄得被撂在一边的顾老爷子又好气又好笑。
汇报完毕,顾老爷子便开列疑点,由管事一一答复。明显今日大家都很有干劲,连平常最小心谨慎的钱庄管事,都许诺下个月收益能比本月多一成。管事说完还朝学谦看一眼,见他没有特别的欣赏表情,便有些失落地坐回到自己位子上。
老爷子得到下属满意的答覆后,转而询问儿子与外孙有没有什么想法。
时贤和以往一样提出几处“没听清楚”的部分,让管事重复一遍算作交差,时杰指出了一个数字的疏漏,时英对于商事最为上心,说出的话颇有见地,连顾老爷也点头称善。
最后轮到学谦,他红着脸连连摆手道:“爹爹莫开玩笑,诸位叔伯们都是商场干将,学谦头天见习大伙儿处理公事,后生小辈的,讨教都来不及,哪里能有什么想法。”
管事里大半一见之下就对他有好感,听了这话,更是觉得这位少主谦逊真诚,之前担心他华而不实的少数人,也卸下了一些担忧。
如此过了几个月,议事时学谦总是坐在一旁专心聆听,有时候也到城里的店铺转转,却从来没发表过什么见解,突然不舒服起来,还会早早告退。时杰等人悬着的心慢慢放了下来,而盼望嫡子能够掌权的管事们,也只能接受他病体初愈,许多事无法操之过急这一事实。
六月刚过,顾老爷子却突然宣布要将儿子和几个外孙都派到外地去拓展商路。四人被交付了同样数额的本金,要他们各自在安澜境内一地谋生。这摆明了是下任当家的试炼,好几位管事马上就站出来为学谦说话。
“老爷,少爷身子才大好没多久,这件事不如缓一缓吧?”
“是啊,老爷,您还安排少爷去雄州,那儿可是出了名的瘴疠之地,少爷体弱,要是出个万一,那可怎么办?”
“雄州多山地少物产,且民风彪悍,和时贤少爷去的锦州、时杰少爷去的荣州有天壤之别,这未免有欠公允!”
见属下急得脸红脖子粗的,顾老爷子没好气地反驳:“时英去的朔州地处边陲,也是一般凶险,你们怎么不说?”
“时英少爷人高马大,也学过些武艺,怎么能和貌美……呃,俊俏的学谦少爷比?”
时英听了,登时脸黑掉一半。
“况且时英少爷几年前就开始在各处店铺学习,做生意的手段看也看熟了,时英少爷或许能在逆境中作为,学谦少爷一切才刚起步,未来不可限量,咱们该当小心呵护才是啊。”
时英另外一半脸也跟着黑掉。合着他是根草搁哪儿都能胡长,小舅舅是块宝,非得捧在手心不成?
学谦撑着扶手站起,露出有些虚弱的笑容,轻道:“孙伯,周叔,李大哥,你们的好意学谦心领,爹爹如此安排必有深意,此去学谦会一路小心,做出番事业来,不让爹爹与诸位失望。”
这么一说,登时令更多不满目光向顾老爷子聚集——什么深意?就算打定主意想要外孙接任,也不必去陷害你那么柔弱又顺从的亲生儿子吧,禽兽!
顾老爷子只是沉着脸不说话,只有何管家知道他心里也很郁闷:小孩子自己硬要去,还非要把责任推到老头子身上,又有什么办法?
没错,这件事情从头到尾都是学谦少爷自己要求的。
这位少爷了不得,才和管事们见过一次面,就已经把姓名职司都弄得清清楚楚,连性格都拿捏得八九不离十。每次到店铺里查看回转,学谦少爷向老爷提出的,都是些没人想到过的事情,又是柜台太高身量矮的客人不方便,又是店铺招牌颜色字体不一样、教人觉不出同是顾家产业,还有窗户太小黑漆漆不够亮堂之类,听起来都古古怪怪。老爷虽然不怎么放在心上,不过出于疼爱儿子,还是随便挑几家店铺,依着他的意思改了改陈设,想不到上门的客人真的变多。
这些小事倒还罢了,有一家收蚕丝的下游商人,手里有很好的货源,老爷软硬兼施,图谋了好几年要他专供顾家都被拒绝。可巧年前这家的后生不争气,把周转的活钱都赔了进去,觊觎他家货源的丝绸商人立时便动了起来,这个好说歹说要调头寸给他,那个买了借据上门要胁,逼得那商人差点上吊。老爷在交涉期间憋了一肚子的气,正琢磨着该让这家人怎么死得最难看,学谦少爷把事情给揽了下来,辗转托人去和那后生赌,一天光景竟输出去上千两银子,刚好够对方偿清债务。两个月后,那名商人主动拿着供货的契约找上门,连声说只有顾家非但没有趁火打劫,还为善不欲人知,自己之前不答应合作的事真是猪油蒙了心云云。
此外还有好几桩拖了很久的买卖,也都是按着学谦少爷出的主意摆平,不过台面上运筹的还是老爷,因此大伙儿只是觉得最近做事情格外顺利,浑没想和学谦少爷有什么干系。
莫说是何管家,就连顾老爷子从未料到自己儿子竟然如此能干,激动得每天都做着将生意交给他好颐养天年的美梦,可是学谦却怎么都不肯出面接下掌家的位子,只要一跟他提到这个,本来好好的就开始变得很苍白很虚弱,老爷子对此很无奈很哀怨。
直到前几天学谦主动提起要出面做事,老爷子高兴了没半炷香,就被他的计划迎头浇一盆冷水。
“不成!那么远的地方你爹我都没有去过!”而且那鬼地方鸟不生蛋的,能赚到什么钱?
“孩儿如果现在就接下掌家位子,大家必然不会心服,所以还是做些成绩出来较妥当。”学谦负手站在父亲面前,意态潇洒,与父亲的激动形成鲜明对照。
“你就算什么都不做,他们也都已经很服帖了。”虽说一个男孩子因为容貌而得到认同有点可笑,但不少管事确实处于只要学谦说句话,他们就甘愿两肋插刀的疯魔状态。
学谦摇头。“爹觉得那种事能够长久么?当我是个摆设时,他们或许乐意欣赏,但如果这个摆设开始对他们发号施令,可不是仅凭赏心悦目就足以得到忠诚的。”
“看轻自己做什么?”顾老爷子狠狠地瞪他一眼。“你又不是没有才干,只要你出面打理生意一段时间,他们就会心悦诚服。”
“只要在大云,无论我做出什么成就,谁都会觉得是您在背后援手。”学谦说得十分肯定。
顾老爷子无法反驳,捋着胡须生闷气。
“况且,”学谦趋前几步,秋水般盈然的眸子恳切盯住老父。“长久以来,您给了时贤他们继承顾家的莫大希望,现在突然说要将家业交给我,大姐和二姐怎么能够服气?不如就趁这个时机,让我们几个好好比一场吧。”顾老爷子望着他,突然感觉都怪自己铺下的烂摊子,儿子才如此为难,顿时愧疚得乱七八糟,生出警觉之前,同意的话语就已经出口。
眼看学谦绽出明艳的笑容,顾老爷子知道反对也已经没有用。想起过世的妻子也总是用这招令自己无法说出拒绝话语,不禁暗自神伤,愀然道:“你千万要好好回来,我才好安心去见你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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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上木头美人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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