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宝匠 第九章

  秦关遇袭,贼人清晨时分闯入珠宝铺,本欲偷窃,未料撞见秦关,双方在小房互斗,一屋子凌乱不堪,满地散落珠珠玉玉。秦关占了上风,虽然对方人数胜过于他,手里也有武器,不过秦关仍应付有余,他听见贼人中有人出声喊着:「用药!用迷药!」
  「迷药……迷药……是哪一袋呀”」他们准备太多小人物品,有蒙汗药、麻沸粉、巴豆,连毒药都有。
  「随便啦!」一人抢一袋,几名贼人,各自在刀上抹了药,又再攻过来。
  秦关自怀里掏出几颗玉石,当作回击武器,利落弹向贼人,糠糠糠糠打掉几把刀,身后劈来偷袭,秦关侧身避过,贼人近身攻击,一次三把刀涮涮逼近,闪得过左边、躲得过右边,中央那把大刀突刺而来时,要反应已经来不及,秦关仅能靠贼人之手为支撑点,扣住对方手臂,旋身,借力使力,跃出被夹击的危险地带,腹侧被刀锋划破一道血口,但不严重,皮肉之伤罢了。
  秦关操起钻刀,刺入贼人膀内,贼人痛得大叫,又挨秦关一脚踢,撞翻小房矮柜上的瓶罐,银粉、金片狼藉倾倒。趁秦关仍在与同伴对峙,距离金刚钻最近的贼人迅速将一袋原矿及数十颗琢磨完成的裸钻扫进襟口,大声对同伴道!「到手!撒!」他率先跳窗而逃,其余人纷纷跟进。
  秦关尚未发现金刚钻失窃,无意恋战,任由贼人消失眼前,等他看见空空如也的桌面,除了叹气之外,什么也没法子挽救。
  「这下子……没被小当家剥掉一层皮才有鬼。」秦关收拾一屋子惨况,捡起地上珠玉,却有更多鲜红色珠子坠地,在他脚边绽开成花,他按着伤处,潦草地简单包扎过后,费了一番功夫,动手将小屋恢复原状。他没有惊动尉迟义,想独自揽下金刚钻失窃的处罚,严尽欢暴跳骂人是小事,拖延交付客人商品期限是大事,弄丢琢好的裸钻,他得尽快补回来。
  当他清洗染血的钻刀时,本该是小伤的部分传来刺痛,他以为自己能忍下,但那痛太强烈,比被滚烫的熔金烫着时更剧烈,他低头望去,包裹伤处的棉布沁出并非寻常鲜红色泽的血渍,而是深得像血中混入黑墨的骇人颜色。
  「……不是说要用迷药吗?」他明明听见贼人们是这么说的,所以他认定刀上抹迷药,并不可惧,可是迷药绝不可能这么疼痛,教他站不直身……
  是毒呀……高瘦身躯抵挡不住窒息的晕眩,想按住桌角撑住自己,指腹碰到任何东西都如遭炙烫细针没入肤肉一般的疼,他的手,滑过桌缘,整个人撞倒桌椅,瘫痪在地,额际撞破,血蜿蜓流下,此时它仍是鲜红色,但在睡到日上三竿的尉迟义踏进小屋之时,从额伤汨出的血色,已转为浓黑。
  阎王要你三更死。贼人抹在刀上的毒药名称,众大夫都耳熟能详的一种毒,制之容易解之难。百年前,由神医研制发明,做法流传下来,解法却早已失传,当铺请来的大夫无能为力地摇首,他无法解去「阎王要你三更死」的剧毒,不,应该说,放眼天下,找不到能解毒之人。
  言下之意,秦关只能等死,等待毒性流遍全身。
  「……要不要去把朱朱找过来,我、我想……关哥在这种时候,会希望见她最后呃……见她一面的。」有人嗫嚅道出了秦关藏在心里最可能的遗愿。
  此话一出,增添更多绝望。如果他们无法救活秦关,最起码……让他最悬念的朱子夜陪在身边,他才能了无遗憾,若真发生不测,至少,他能一路好走。
  严尽欢命令夏侯武威赶往朱家牧场去绑来朱子夜,务必赶在秦关咽下最后一口气之前!
  当朱子夜愕然看着夏侯武威上门,不懂交情不深的他怎会有空上牧场串门子,夏侯武威连马也没下,弯身捞她上马,一句话,让朱子夜停下挣扎动作!「阿关出事了,快些!兴许,是最后一面。」
  什、什么……什么意思?出事了?出了什么事?最后一面?这四个字有多严重,夏侯武威不知道吗?!
  最后一面耶!
  这玩笑开大了吧?!朱子夜很生气,秦关身体那么好,虽然有犯些小胃痛,以及容易受风寒之外,他哪有哈大毛病?!她还打算厘清思绪之后,就要上严家当铺去,怎可能会……变成最后一面?!
  然而,夏侯武威没熟到会与她说笑,他此时紧绷肃然的神情更无半分戏谵,这一让她自脚底窜起寒意,止不住身子猛打哆嗦。
  夏侯武威胯下骏马没有时间休息,掉头奔回当铺方向,一路上不歇脚、不用膳、不饮水、不浪费任何时间地全力驰骋。人命关天,秦关存着的最后一口气,可不容他们放慢脚步。
  途中,夏侯武威约略提了珠宝铺遇袭,秦关遭刺中毒的情况,他所知的,也仅止于此,无论朱子夜想再多问,他亦无可奉告,他同样心急想赶回去看秦关目前是否安好。
  金刚钻……他是因为那种听都没听过的鬼玩意儿才会被贪心贼人刺伤。阎王要你三更死……什么鬼毒药名?教人头皮发麻的不祥……「妳需要休息一下吗?」夏侯武威问她。
  「不,不需要。」朱子夜吃得消,她一点都不觉得累,就算夏侯武威此时想让马儿休息喝水,她也要自己用跑的,跑往严家。
  两人赶回严家,已是四更天之事。
  深沉的夜,静寂无声,灯火微弱,整条长街没有醒着的人家,马蹄声急如星火,跶跶驰过,在当铺前停下。朱子夜不待夏侯武威停妥马,她一跃而下,甫踉跄站稳,急忙拍打门板,要门房开门,门缝才拉开一些,她已经撞开它,慌乱冲进去,直奔秦关厢房。门房见是她,也没有伸手斓她。
  这段路,她跑过无数回,每次来到严家作客,她都是率先奔往这方向,他住的小院,在严家最南边的园林后方,那儿布局规整,未植花卉,清一色全是绿荫树木,白色云墙,围绕宅邸,云墙的一角,有她顽皮以红瓦片绘上丑丑图画的痕迹,画着她、他、小黑、暴暴……
  这段路,今天为何变得如此遥远,像永远看不到尽头一般?
  她脚步慌乱,跑得太急,导致呼吸零落,肺叶出息多入息少,传来了抗议的疼痛!
  「关哥!」朱子夜喘吁吁奔进他的房,拨开挡在面前的任何人。她喊出他的名,眼泪马上跟着掉下。秦关躺在床上,呼吸微弱,胸口起伏浅浅,若不靠近看,根本无法察觉他仍有吐纳。脸色介于惨白与铁青之间,唇色仍可见淡淡的黑,赤裸的上身,腰侧伤口绑妥干净的布帛,肤下青筋因为毒的濡染而深浓明显,盘踞在他颈部、额际及手臂上,交织成骇人情景。她看见他的枕畔边好多好多血,虽然已干,有黑有褐,他吐了那么多血吗……连被裳也是血迹斑斑……
  「关哥― 呜呜呜……关哥……大夫呢”为什么没有替关哥请大夫来?!」朱子夜哭得涕泗纵横,「快点找大夫来呀!不然关哥就要死掉了― 」她慌张抚摸秦关脸庞,好冰,一点热度都没有!一点暖意都没有!
  她试图用自己发颤的手心煨暖他。
  秦关房里没剩几个人在场,数数就是严尽欢、小纱、尉迟义和公孙谦,其余闲杂人等,早就回房去睡。该忙的,下午全都忙过了,大夫第一时间就硬架过来,毫无作用又被踢出去,在束手无策之际,公孙谦领着当铺新收的「典当品」而来,为秦关解毒。
  秦关现在的情况比下午时已经好得太多太多,最糟的时候,秦关整个人像块黑炭,冒出来的血比墨更黑,他体内的毒与解药正在对抗拉锯,尚需要时间来排毒。
  「没有救了!」严尽欢重重拍桌,震翻茶杯。「大夫说他没救了啦!现在就是在等死!」她故意说得狠。
  严尽欢的话,彷佛一记狠狠左勾拳挥来,打得朱子夜小脸扭曲,合不上的双唇蠕着、颤着,眼泪像飞瀑,倾泄而下,滴滴答答滑过泛白的腮帮子。
  「呜呜呜……我不要……我不要关哥死掉……」她嚎啕大哭,耍赖说着,动手去扯他的臂膀,摇他,求他别死。
  「哭要是有用,妅意刚刚已经哭过一轮,秦关早就该没事了!」严尽欢轻哼。
  夏侯武威赶至时,看见朱子夜失控哭泣,以为秦关真的快死了,正心惊上前查看,被严尽欢小手拉住,阻止他过去,她径自倒满一碗冷泉水,喀地重重摆在秦关床边小几上。
  「这是大夫开的解药,妳有方法喂他喝下最好,能全数灌完,或许会有奇迹。」
  朱子夜压根无心去发现严尽欢眼神中的促狭,她看着那碗清澈的「药」,二话不说便端起来,颤抖的右手好不容易捉稳调羹,一小匙一小匙舀着要喂他,眼泪不受控制地落入碗里。
  「五更前没喂完,药汤会失效,他就死定了。」严尽欢言下之意,嫌她这种喂法太慢。
  「而且,喂完汤药,妳得用嘴吸出他身上毒汗,当然,妳可以不做,毕竟吸出毒汗,一不小心吞下,妳也会跟着中毒,咱们全铺里没人敢拿生命去赌,只能眼睁睁看关哥死― 」
  「我做!我要做!」朱子夜不假思索,揽下这种可能要她小命的危险事。
  「很好。」严尽欢得到满意答案,唇角露出扬弧,「我们不打扰妳,走吧。」
  她拉着夏侯武威,要屋里其它人跟她一块儿走。
  一出房门,夏侯武威便忙不迭追问公孙谦:「阿关情况如此不乐观吗?……但……你们为何一点也不紧张?」
  没人回他,直到距离秦关房里有段路后,尉迟义第一个喷笑出来。
  「小当家,妳摆明在耍朱朱嘛。」
  严尽欢走在最前头,趾高气昂的娇哼:「我受够了朱子夜的迟钝和愚蠢,我忍耐已达极限,我最讨厌心口不一的家伙,特别是明明就有爱,还嘴硬说没有的那种。」美眸意有所指地瞟上去,冷瞄夏侯武威,嘴上续道:「所以……忍不住想整整她,替关哥出口气,也替关哥讨些甜头。」不然秦关这几年尝的苦,太不值了!
  「朱朱是个云英未嫁的姑娘,妳这恶整岂不太过火了些?」公孙谦不像严尽欢鲁莽,只求过程爽快而不顾后果,严尽欢故意误导朱子夜,要一个闺女儿做些破坏名节的事儿,那些事,若被朱老爹撞见,他会活活打死逆女。
  「反正关哥会负责到底。」严尽欢耸耸纤肩。要不是看秦关身体尚未恢复,该举的地方应该举不起来,她会直接拐朱子夜和秦关洞房,省得有人老演着拖棚歹戏!毒汗都吓不退朱子夜,她心甘情愿要为秦关死了,最好是两只家伙没有互有爱意啦!
  爱就爱了,装哈哥儿们呀?!看不过去了!
  加上金刚钻失窃,她心情恶劣至极,正巧拿朱子夜来泄泄怒火。
  「慢着,你们在说什么?」夏侯武威完全状况外,他们一句来一句回,说的每个字他懂,凑在一块儿说,却听得一头雾水。「妳不是说阿关没救了?妳不是告诉朱朱,阿关他― 」
  「阿关没事啦!」尉迟义啪啪拍打着夏侯武威的宽肩,「谦哥收留的那件典当品!」
  「是妅意收留的。」公孙谦修正他的说法。
  「对啦对啦,妅意收留的那件典当品,谦哥说他价值连城,连在哪里我们一直都没弄懂,原来他是个药人,能解天下所有毒,阿关已经喝下他的血,现在只等毒退干净就没事啦。」放心放心,秦关醒来仅是早晚的事,那位典当品向他们保证过了。
  呀,难怪他们一点也不急不慌,更未面露即将失去亲人的痛苦,还有心情说着「耍」呀「整」的。夏侯武威恍然大悟。
  「那,朱朱……」
  「她现在应该忙着将那碗润喉解渴的冷泉水当解药,哺喂关哥喝吧,喝完还得舔他咧。」呵呵呵呵。
  城里人的心,是非常阴险的,牧场长大的善良小村姑,谁教妳不懂提防。
  除了严尽欢外,其余人都小小同情起朱子夜,然而一想起兄弟秦关的一往情深和守候,又忍不住默默想着!
  朱朱,妳就捐躯吧妳。
  没有第三种办法了。朱子夜放弃用小调羹喂他,太慢了,她怕五更更响之前,没能全数喂完他,想扶他坐起身喝,她又无法一边支撑他一边以碗口抵在他唇心而没洒出汤水,最后,她以嘴对嘴方式,含着汤水,小口小口哺进他嘴中。
  出乎意料的,汤水不若一般黑浓的苦药,她舌尖尝到的滋味是冰冰凉凉又无异味的液体,不是说良药苦口吗?它一点也不苦,连草药味都没有……她无暇去管这类小事,小心翼翼抵住他的唇,舌尖凿探,将汤水慢慢、慢慢地喂入。她屏息,一直等到他咽下汤水,她才有办法松口气,但还不到完全松懈的时间,汤水仍剩大半碗,她必须加快速度,又喝一口,过渡予他。当最后一滴汤水喂尽,仍贴在他唇间的她,才稍稍分神地感觉他双唇的沁冷及柔软,它被汤水濡得湿亮,除了一开始有些许干涩,刮疼她细腻的唇瓣,之后的接触都是陌生和新奇的,她甚至不想离开他的唇,已经没有汤水可喂,她仍一啾一啾地啄吻着他。
  害怕失去他的恐惧仍紧紧包围她,他依旧脸色不佳地昏睡,就好像永远不会再醒来一样,她在他耳边喊他,他一点反应都没有,这让她又沮丧又难过,眼泪几乎不曾停过,就连喂他汤水时,她的泪珠也不断滴落在他脸颊上。
  五更前没喂完,药汤会失效,他就死定了。严尽欢说。
  她已经喂完药,可是秦关看起来没有变得更好呀……
  他没有张开眼、坐起身,没有活蹦乱跳,他一样是躺着不动呀……
  喂完汤药,妳得用嘴吸出他身上毒汗,当然,妳可以不做,毕竟吸出毒汗,一不小心吞下,妳也会跟着中毒,咱们全铺里没人敢拿生命去赌,只能眼睁睁看关哥死―
  呀对,她差点忘了!
  她还有这件要紧事没做!她太混乱、太恐慌了,脑子里没有任何条理,才会漏东忘西。问题是……他身体像块冰,根本没有半滴毒汗呀!不管了,朱子夜伏在他身上,避开他腰侧的伤,思索该从哪处下手,最后看见自己的眼泪掉落在他的肩窝,像在告诉她,从这儿开始吧,快些,别迟疑了,他的生命可是一点一滴在流逝……
  唇贴着他的肌肤,试图吸呕出汗水,但汗水怎可能因此就被吸出,严尽欢胡乱罗织的理由漏洞百出,朱子夜却浑然未觉,仍是在他身上努力奋战。
  从肩膀移到锁骨,再到颈部、胸部、每一寸肤……她呕吮力道太重,很快便在他身上留下无数红痕。
  不是错觉!
  方才盘踞在他身上的黑色脉络已经消褪不少,虽然仍能看见毒的残存,不过情况比她一开始甫见到他好得太多太多,他脸色不再是难看的铁青,蹙紧的眉头倒是没松,胸口起伏趋于平稳,气息喷吐在她发漩,暖暖的,体温也逐渐回复,不再冰冷吓人,她分不清楚那体温是由她身上传递过去,抑或是两人密密相贴才煨出来的热度。
  然而,他身上色彩仍是很丰富,只不过由黑变红,满满全是她用力吸出来的痕迹,乍看之下颇为精采。
  「欢欢没骗我……真的有用……」朱子夜压下想飞奔出去感谢严尽欢的冲动,在秦关没事清醒之前,她绝对不离开他半步,要是走了,他又发生什么事怎么办?他又像刚刚那样半死不活的怎么办?她不要他死。www.diva87.cn
  他若有不测,她会好难过,她会一直哭一直哭,她会不知所措,她会……
  宁愿死掉的人是她。
  她不要失去他。
  因为是好哥儿们吗?
  不,换成鲁蛋的话,她才不会这样,交情根本不一样,今天若躺在床上的人是鲁蛋,她不会像现在一样恐惧发抖、猛流眼泪,还有,胸口闷痛。
  妳被「哥儿们」这三个字给蒙住了双眼,将它抽掉吧,妳才有机会看见藏在身后的感情是什么。茶花那时淡淡笑着,告诉她的话语,在朱子夜倦累瘫软在秦关胸口,意识渐渐模糊之时,依旧清晰回荡。
  不是哥儿们的话……
  秦关醒来时,右臂是完全麻掉的,他试图握握五指,幸好,它们仍能动,而五指这么一拢,握到了诡异的东西,像是……肩膀,而那诡异的东西压在他右半边,气息拂在他颈际,隐约还能听见吸鼻声。秦关浓眉拢聚,强逼自己睁开沉重双眼,将视线挪往右下方,然后,一整个傻住。
  为什么朱子夜会躺在他身边?
  怎么回事?
  他努力回想,只记得珠宝铺里闯进贼人,抢走金刚钻,他挨了一刀,刀上有毒,再来呢?
  没办法,记忆一片空白,他连自己怎么回到床上都不清楚。
  她挨在他膀间,脸上仍有斑斑泪痕,黑睫挂着泪珠子,而他视线范围的余光竟还瞄到她枕靠着的部位,布满红红紫紫的……吻痕?!
  他把她怎么了吗?或是他应该问,他被她怎么了吗?
  他上身赤裸,她衣着完整,连辫子都没解下,应该未发生任何事。
  不懂她为何在这里,他以为是自己在做梦,梦见她,像只猫儿蜷躺他身边,以她一身柔软肌肤熨贴着他,麦芽色小脸温暖细致,鼻头红通通的,不时还会抽两声,他的臂膀湿濡一片,是她的眼泪,她双手抡成小拳,一只搁在她嘴前,一只横过他的胸口,绞揪在他身侧的被裳上,双脚迭着,还算安分地微曲在他腿边。她的表情,像让人抛弃过,又重新被找回来一般,带有些些委屈、些些害怕、些些怨惹。他看着她的同时,再度觎见一颗泪珠自她眼角淌落,他伸手撷去它,明明动作已经够轻微了,仍是惊动到她。朱子夜蓦然瞠大满满血丝的圆眸,整个人重重一震,两人四目相接,他还在疑惑是何原因令她这般恐惧,就连睡着,都不安稳,她却瞬间大哭,本来只有久久滑落一颗的泪水,演变成决堤河水,扑进他怀里,呜呜在说着话,说些乱七八糟……他真的没听懂,除了「关哥」两字之外的话。
  她一直在哭,双臂将他当成浮木似的紧紧不放,呜咽声就在他耳边回响,即使当铺里好几人被她的哭声唤来,以为秦关发生不测,迅速冲进房里查看情况,她也没停止哭泣、没从他身上离开。
  秦关很需要有人替他解答眼前情况,求救目光自然而然落向冲进屋内的好兄弟们。尉迟义或谦哥,你们谁能说说现在是怎样?
  「你身中剧毒?本来以为你死定了。」尉迟义嗓门大,仍是必须更大声说话才能胜过朱子夜的嚎啕。
  「朱朱赶来见你,她很担心你,昨夜看顾你一整夜。」公孙谦的回答比较贴近秦关想知道的。他与尉迟义光觎秦关身上精采的痕迹,就知道朱子夜有多卖力。
  「原来是这样……对了,金刚钻被歹徒给!」
  「这事你不用担心,我会负责找回来,你只管好好养病。」尉迟义笑得面目狰狞,十指咋味作响地扳着。歹徒以为能从严家手中夺钻而逍遥法外吗?哼哼哼哼,也得先看看他们有没有命花。
  「小当家很生气吧?」毕竟一整包的金刚钻……
  「没有,等阿义确定这辈子都找不回钻,我想小当家才会生气。」公孙谦戏谵道,现在要发脾气太早了点,严尽欢不做这种吃亏事。「我与阿义先出去吧,将你清醒的事告诉大伙,每个人都很关心你,听见你平安无事,大伙也能放心。」公孙谦以颚轻努他怀里仍在哭泣的朱子夜,示意秦关先安抚她的情绪。秦关苦笑,颔首。
  公孙谦和尉迟义正要退出去,欧阳妅意来了,看见秦关已能在床上坐起身,开心尖叫一声,跨过门坎就要飞扑过去给他拥抱,但秦关怀里塞满一个朱子夜,完全让不出位置给其它人,欧阳妅意也非不识趣之人,不跟朱子夜争抢,仍不改喜悦地挨坐床边。
  「关哥,你真的没事了吧?没有哪儿觉得不舒服?给我看看你的手。」欧阳妊意央求道。秦关将左手伸向她,她翻看他臂上的碧青脉络,它们全数恢复成应有的正常颜色,秦关唇色亦由墨黑色转为红润,还能朝她轻笑,欧阳妅意笑吁,眉眼里的担忧总算能卸下。
  「关哥,你差点吓死我们……不过,是不是毒没解干净?你身上怎会有这么多红斑― 」她凑过去要看。
  「妅意,别多问。」公孙谦阻止她。
  「可是万一余毒!」欧阳妅意没机会看过吻痕这玩意儿,误以为与毒脱离不了干系。
  「那是朱朱治疗阿关所留下的『拔罐』痕迹啦。」尉迟义爽朗大笑,朝秦关挤眉弄眼。秦关一听,也一头雾水。
  「可是,治好关哥的人不是古……」欧阳妅意已经被公孙谦揽着细肩,带出房外,声音远去。
  尉迟义堆满一脸笑意,招招手,跟着走了,鲁性子的他难得体贴地为两人关上房门。
  秦关低首,挑起还在哭泣的朱子夜下巴,她哭得好惨,眼泪鼻涕一块儿来,眼睛已经约略浮肿,鼻头非常红,她这种模样他当真没见过,之前她为失恋而哭也没有这般惨烈。
  「妳的眼泪也未免太多了。」他以指腹抵在她眼窝,为她阻挡泪水。
  「呜呜关哥……呜呜死掉……呜呜没事……」她含糊不清在说话,但他竟然完全听懂了,懂得不是她想表达的一字一句,懂得是她环抱在他背后的微微颤抖。
  「我没事了,真的,妳看我,我一点病容也没有,不是吗?」他要她擦干眼泪,仔细看他。她抽鼻,两管鼻涕硬吸回去,一停止吸气,它们又淌出来,像个毛孩子一样邋遢,秦关贡献自己一件棉衣给她抹泪捍鼻涕。他替她擦脸的同时,她哑着可怜兮兮的嗓,再三问他。
  「你真的一点都没有感觉不舒服吗?有没有头晕?有没有胸闷?有没有肚子痛?有没有!」鼻子被他捏住,她自然而然地「吭!」几声,清空鼻腔,终于觉得呼吸好顺畅,空气好清新,脑袋也不会疼得像要裂开一样,看见他认真打理她,淡淡脸上有些红润气色和浅笑,连带让她跟着露出笑靥。
  「没有,都没有。」他甚至现在就可以下床走走跳跳。
  「那就好……那就好……」
  她看起来有些惊魂未定,他想下床倒杯水给她,他不过是掀开薄被,她又跳起来,满脸惶恐。
  「怎么了?!你怎么了?!」
  「我只是要倒杯茶……」
  「我来我来!你躺好!我来!」她爬过他的脚,裸足咚咚下床,斟了茶,茶色和她昨夜喂他的汤药真像,她无心细想,端着茶杯回来,挪往他唇边,要喂他喝。
  秦关摇首,反而握住她的手,杯缘抵在她嘴前。「我是要倒茶给妳喝,妳看起来比我需要。」这是事实,她口好干,昨夜只顾着替他吸毒汗,勤奋地从上到下、从左到右,虽不敢说毫无遗漏,但至少她尽力了。她用唇在秦关的肤上呕着,他不像她,浑身都是软软的肉,他好硬,手臂上纠结着紧实肌理,胸膛浑厚强壮,她还记得当她的唇移动到他颈边,吮着那一方的肌肤,感觉到细微脉动时的亢奋;还记得当她来到他的心窝处,听见他的心跳,她哭得多惨;还记得她舌尖尝到他身上微咸的汗味,和她眼泪的味道好相似……
  而他的唇,软软的,她曾经喂完汤水,忍不住在那儿流连徘徊许久。
  忆起那些,她脸儿燥热,喉头觉得更渴,亟需一杯茶水来解除干涸。
  朱子夜不客气地大口灌下,喉头随着咕噜咕噜吞咽而上下起伏。她吞了半杯,突地想起严尽欢提及「毒汗若吞下,妳也会跟着中毒」的事儿― 她想起来得太迟,昨夜在吸毒汗时,她压根给忘掉这回事,全心全意只记得要快些救他。
  那……她中毒了吗?是吧,她昨天可是没吐出半口唾液吶。
  她也会像秦关昨天毒发一样,全身布满黑墨经络,呕出的血不再是鲜红色吗?
  她也会像秦关昨天毒发一样,浑身冷冰冰,彷佛一具死尸吗?
  她昨天一点都不害怕自己中毒,现在,竟然也不怕耶,好神奇,这究竟是什么思绪?只要他好,她就跟着好?只要他快乐,她也跟着快乐?只要他没事,她中毒又何妨?太乱七八糟了,她怎么会产生如此诡异的蠢念头?而且……还觉得这个念头很理所当然”
  该不会是毒发的前兆吧?!
  可她不觉得身体有任何不舒坦呀……有啦,头有些昏眩、发胀和燠热,尤其是盯着秦关瞧时,她不由得想起昨夜伏在他身上的一情一景,她的唇到过哪儿,此刻便完完整整地藉由那些红紫色的深痕在提醒她―
  「朱朱?」他察觉她在发傻,唇儿咬着杯缘,眼睛却看着他。
  「……说不定我快死掉了……」她突兀地喃喃道,觉得胸口咚咚跳得好急,一定是中毒的影响。
  「什么?」他听见她的嘀咕,听得一清二楚。「妳为什么这么说?」
  她不想让他知道毒汗的事,万一他知道她中毒,依他的性子,他定会像她一样,宁愿中毒的人是自己,甘愿再以嘴为她吸毒汗,并且痛斥她的胡作非为,怎可以不好好保护她自己,怎可以不顾生命安全地救他?
  他待她的好……她不是不懂的。
  「我是说……」她没料到他耳朵这么灵光,连她含糊几句他都没听漏,只能「呃」了几声,改口:「你在快死掉的时候,心里想着什么?」「想什么?……」他沉吟。他不太记得,好像贼人退散后,他花了些功夫整理凌乱的房间……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在贼人入侵之前,在夜深人静间,他想着的,是她。
  想着要以金钢钻为她打造一只指环。
  想着那一夜的稀疏流萤。
  想着被流萤包围的男孩与小娃。
  「想起一些过去的事情。」末了,他笼统回道。
  「过去的事情呀……」那应该有她吧,过去的她和他,感情真的很好呢,像是哥儿……呀不,她不想再提那三个字。
  「对了,妳上回告诉我,妳弄丢一只耳坠,我做了新的给妳。」秦关走向长桌,自屉里取出饰匣,本准备开盒拿取耳坠,但这一整个饰匣装着全是要送她的饰品,又岂止仅有一只耳坠呢?
  一直没能送出去,此时,是个机缘。
  「咦?……上回?」她是有告诉过他,但印象中……是很久以前,而且不是用嘴说,而是以笔写。
  「妳喝醉酒那一回。」他将饰匣整个交给她,「里头还有一些是原本就打算送妳的东西。」
  朱子夜缓缓打开匣盒。盒里,满满的,几乎毫无空隙。一些?不,这里不只一些,而是好多好多好多……
  漂亮的发饰、美丽的颈炼、她喜欢的纯白珠贝、灵巧的手炼、花钿,她曾在珠宝铺开张时看见的花簪、镂嵌着她姓名的银制富贵锁,它们不是新品,至少,不是今年新做的,有些纯银簪子,表面上浮现淡淡黑褐,那并非脏污,而是银的特性,秦关教过她,应该如何保养这类饰物,才能让它们散发出白亮原色,这些饰品,是他日积月累为她而做的……
  「没有别的意思,只是一个兄长送给妹子的礼物。」怕她有所顾忌而不收受的他,补上这句话。
  她没有动手去翻弄底下还有多少首饰,因为在匣盖上,卡着一封发黄信函,吸住她所有注意力,信封上极丑的字,她认得;那是当然呀,写字的主人从以前到现在,完全没有进步,以前字丑,现在的字,不遑多让。
  尤其是不再写信给秦关之后,她握笔的次数更是少得好可怜,难怪字迹练不来娟秀美丽。
  关哥敔。她的字。这封信,没有被拆过,只有边边一角,有撕开的痕迹,但仅仅不过指甲大小,不足以取出里头厚厚信纸来阅读。信封上,有她不小心打翻墨砚而留下的记号,这是她最后一次寄给他的信。
  「关哥……这封信,你没读过?」她拿起它,扬在两人面前。
  「呀……原来夹到饰匣里去了。」他要拿,她将它藏回背后,他歉然苦笑,「我没有读,前些日子本来有打算读它,但被许多杂事打扰,便给忘了。」
  「我以为你读过了,我以为你会回信给我的……」
  「……我想,那封信里,应该还是不断提及谦哥吧,若是,我不知道如何回复妳。」他坦言。他不是心胸宽大的男人,他承认自己狭隘善妒,在收到信之际,他真的无法展信阅读。
  「关哥,都是你害的!」她气愤跺脚,他丈二金刚摸不着头绪,挨了她哭红
  双眼的瞪视。她好恼地一直碎碎念着:「全是你不好!我以为你……才会不想回复我……谁知道你连拆都没拆过?!你知不知道我写这封信写了多久?费了多少功夫?
  压榨了多少脑浆?我写到后来根本不懂自己在写什么,我以为你会回信告诉我那些迷惑、那些不解,结果你、没、看!」
  「……」他想开口,她像只蚱蜢蹦蹦跳,一会儿走到书桌前,一会儿绕到窗台边,每一步都挟带着恼火。
  「我以为你看过了……所以我好气你,甚至有那么一点点的恨你,发誓再也不要理睬你……」虽然很快她就自己打破这个誓词。
  「要跟你切八段……要跟你佯装什么事都没发生过……要跟你继续假装还是好哥儿们……」
  「朱朱!」
  最后,她用唯一能想出来最恶毒的骂人字眼,连同绞在指掌间的信团,狠狠丢出!
  「笨蛋关哥!」她抱着属于她的饰匣,如狂风般扫出房门。
  秦关知道必须去追她,但有件事他更需要了解,否则他无法理解她的怒气、她的委屈,以及……他究竟做错了什么!
  关哥:上一封信袒,呃,我写了一句连我自己都还很不确定的话。
  我好像爱上谦哥了、它到底是不是真的,我不知道。
  谦哥我当然喜欢他……他那么温柔、又睿智、又风趣,他很好很好很好,我每回和你生闷气时,他就会恰巧出现在我身边,陪我说话,听我诉苦。但,喜欢是什么?我喜欢谦哥、喜欢你、喜欢我爹、喜欢红意、喜欢小妙春儿老帐、房、喜欢暴暴、喜欢欢欢!写太长了,好累,我歇一下。
  刚刚我写到,我也喜欢小黑,就算牠是只不会怀小狗的公狗,因为我漏掉牠,牠一直吠我。
  呀,回到正题。喜欢是什么?
  爹说,等我长大就知道了,可我已经是个大姑娘,我还是不明白呀。
  最近,我总是很茫然,老是想起你帮欢欢梳发的模样,说真的,我好讨厌那时的你!你怎么可以那么不像我认识的秦关?!你一点都不公平!你帮她梳发的时间比我长、帮她整髻的动作比我轻柔,就连同她说话的嗓音都比我温和……好吧,你一定觉得我小鼻子小眼睛小鸡心肠,竟和自己的表妹争这些?
  我也不懂呀!我明明很喜欢欢欢,也很喜欢你,两个教我如此喜爱的人,为什么变得刺眼?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反正……我就是很计较,
  连现在我光是把你和欢欢的名写在一块儿,我就、就、说……你要取笑就笑好了!我看不到,不跟你计较,哼。你是不是很喜欢欢欢?虽然欢欢现在还小,但她长大一定是大美人,你应该也看得出来吧?我从欢欢三岁时就知道她会成为南城之花,每个男人都会爱她,只是,我没想到……连你也……
  你比较喜欢我,还是欢欢?
  或者,这两种的喜欢是不一样的?
  喜欢?爱?喜欢?爱?比喜欢更喜欢?比爱更爱?
  哎呀,我也不知道我在写什么,喜欢和爱的差别在哪里?
  我们是哥儿们,你要是比较喜欢欢欢,我会有点小难过……嗯,是大难过啦!我一定会哭的,所以……你回信时,还是别回答我这个问题好了……(当然啦,要是你比较喜欢我,你可以告诉我哦,我会偷笑两声的。)
  呀,对了,还有一个喜欢,我在前一张信纸上也忘了写,我喜欢珠珠钗和你送我的那些小东西,很喜欢很喜欢很喜欢!它们让我觉得自己变漂亮了,变得更像一个姑娘(谁教我爹总说我就是少了一根小东西,否则他根本以为他生的是儿子)。你那天问我为什么不戴它们,我说是我不会用发钗,那也是小小小小的一部分啦,实话是!我弄丢了你送我的耳坠,左耳的一边,我好受打击!几乎是快把牧场每一块草皮翻开来找,偏偏就是找不到,明明我每日走的路就是那几条,怎么会不见了呢?是不是被哪只笨羊嚼进肚子里?!我气哭了好几天,早知道就不戴它出去向鲁蛋炫耀!我不敢跟你说,怕你生气,又为我了……关哥,前几天在严家说你爱凶我,对不起啦,我不是有意那样说的,
  我只是生气明明就是你放我和暴暴鸽子,你不道歉说算了,还说话那么大声,好似有错的人是我,我一时绪气,才会顶你嘴,你也没有那么爱凶人啦……只是,小小爱骂而已啦,你为人的表情又不吓人,所以我一点点都不害怕。同样的,我不说耳坠子的事,怕你为是小事,我讨厌自己的粗心大意、讨厌自己的迟钝迷糊,我不要你以为我好像一点都不珍惜你送我的东西、不要你说一句「以后再也不送妳任何首饰」……我现在把你做的所有东西摆进我娘留给我的珠宝盒,小心收着,有空拿出来玩玩摸摸,偶尔在镜匣前戴戴,再仔仔细细收好。
  我好像又严重离题了吼?(你习惯了吧?)
  回到最一开始的地方,谦哥那一段啦,你要是忘了,就翻回去重读一下。
  我对谦哥的喜欢,还差你的一点点(一点点吗?……我不知道是大一点还是小一点,我很困惑想了一整天……),谦哥陪我吃饭时,他不会将我最爱的鸡腿夹给我,他不知道我爱吃香菇,他不知道我讨厌青豆子,他不知道我怕辣,那些,你都知道;谦哥送我回家,明明是一样的景物,一样的树荫,一样的青山绿水,那条路,说是一整个陌生。我看见那块我和你曾经坐在上头啃馒头的大石,备感亲切,谦哥却对它没有感情;我看见那探曾经结实景景的果树,记得它的果子有多甜多香,谦哥却没档过;还有那条我拌下去过的小溪、滑倒跌落的小山崖、躺平的大片草茵……那些,你也都记得吗?
  和谦哥同行的途中,很快乐没错,但感觉不太对,总好像……哪儿怪怪的。我想着这个差异,想了好久,终于知道那股突兀是什么。
  是你,关哥。
  少了你。
  好多次,我都不经意对着谦哥叫「关哥」
  好多次,我都以为站在我身旁的人是你。
  我想跟你一起看那片星空,想跟你一起看那株盛开的山樱花……
  在我写出「我好像爱上谦哥」那句话之前,是不是……我早就爱上你了?比喜欢还要更加的喜欢加喜欢?我……真是太差劲了,说好了是哥儿们的……你喜欢的人又是那么美丽可爱的欢欢,我这样说,会让你很苦恼吧?如果,你真的很苦恼,就、说不要回我信,我懂的,我会明白你的意思,我也会很识相不再写信扰你,我会还你清静,以后,我去严家作客,我会假装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你我说维持哥儿们的老样子,不让严家任何一个人看出破绽……
  如果,你觉得,我们只是哥儿们的话……
  我们当哥儿们就好,一辈子是哥儿们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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