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爱小姐 第二章

  塞班岛和台湾的时差只有两个钟头,芙蓉的生理时钟很快就调整过来。她的闹铃手表和往常一样六点半叫她起床。
  她在台湾所住的小区里有个小区俱乐部,俱乐部里有温水游泳池,除非是遇到经期或有特殊事故,否则她每天一起床就骑三分钟的脚踏车去游泳,游到七点半才回去冲澡,准备上班。
  换好泳装她从饭店走出去,大约也是走了三分钟就走进海水里。清凉的海水令她精神一振,清澈见底的海水毫无污染,游起来快活似神仙。放眼望去海天一色,湛蓝如洗,让人心胸开朗,兴起远离尘嚣,烦恼琐事皆可抛的安宁感。
  她悠哉悠哉地享受游泳的乐趣,变换着泳式愉快的游着,心中非常感谢敏姨强迫她来此渡假。有时候能够暂时丢开工作,什么事都不管,偷得浮生数日闲,对精神上的调剂的确很有帮助。
  有一个黑发的男子自海上往岸上游回来,他一定对自己泳技和体力很有信心,才敢游离岸边那么远。芙蓉的头每次从水里冒出来就往他那边瞧一下,她不知道她在期待什么,但无法解释她为什么不去注意海里其它的异国男子?
  昨晚她没有理睬他,他黯然走开。她是不是伤了他的自尊心?其实她可以不那么拒人于千里之外,他根本没有冒犯过她,不过是灼灼的目光令她不安。
  他说「她是我的女人」应该没有别的意思,只是为了解救她免于受法国佬的骚扰,她实在不该想歪了。他不是坦白告诉她他就要结婚了吗?用眼睛看一个他欣赏的女人也不犯罪呀!
  她叹口气,双脚轻轻划着,让自己仰浮在海面上。
  她可敢明目张胆的去注视她欣赏的男人?她不仅没有那样的勇气,而且还拼命把他想成花花公子、大众情人。他如果是个登徒子的话,一定会花言巧语的欺骗她,又岂会诚实的告知他是来此享受最后的单身自由?
  黑发的男子游近了,果然是他。可是他没有继续游向岸上,而转身又往大海游去。彷佛他需要如此消耗体力,才能忘记昨晚一个骄傲的女人不肯接受他的友谊。
  芙蓉翻身潜进水里,不懂为什么自从在东京的候机楼看到他的第一眼开始,她就那么在意他的一举一动。
  高中时她念女校,为了拼联考,对男女间的情事一无所知。但上了大学就不一样了,她开始注意衣着,也开始接受男人赞美的目光,对那些驱之不去的爱慕者,她一向应付自如,从不和他们单独约会,也从不让他们有机可乘。她喜欢听别的女同学说恋爱故事,也希望自己能陷入疯狂的热恋,但是她却一向都能冷静的观察她的追求者,不曾为某个男生晕头转向过。
  妈妈和哥哥出了意外过世后,她在没必有心理准备的情况下,懵懵懂懂的进公司上班,接下哥哥的职位,做些超出她能力范围的工作,逼自己快速的成熟,勤勉的学习。有时间就多陪陪爸爸,希望能尽量减少爸爸丧妻丧子的悲伤。回想起来,那时公司里的几位男士曾向她暗示过,想请她吃饭什么的,她一概拒绝。等到她开始代表公司出席一些会议,参加一些社交活动。这类的邀约更多了,对某些不肯死心常打电话骚扰她的人,她真是烦不胜烦。有时对方也是商业界有头有脸的人物,她也不好不给人面子,总是叫秘书帮她接电话,随便应付过去。
  以婚的秘书郭小姐知道她的心意后,便教她必须选择男人。郭小姐甚至暗地里为她打听,而且举出实例,某先生仗着一张俊脸不知已骗倒多少女人,某先生的事业已在风雨飘摇中,急于找个殷实富贾的岳家助他一臂之力。
  芙蓉虽然有时会嫌郭小姐爱论长说短,但她也从郭小姐那里听到不少社会万象,了解人心险恶,因此知所警惕。
  总而言之,她想她的恋爱史之所以至今仍完全空白,追根究底应该归之于她太有原则,对看不上眼的男人从不假以辞色,而她看得上眼的男士还没出现过。
  那位周先生她是不是看上眼了?因而一再困扰她的心绪,甚至在她梦里出现。
  回想昨夜的梦境她就脸红,清醒时她可以将他逐出脑海,甚至诚心的祝福他有个美满的婚姻,但梦里她却和他携手在海边踏浪漫步,而且嘴对嘴……
  够了!不能再胡思乱想下去。她以前不认识他,以后也不会再见到他。这只是她生命中的一个小插曲,有幸她将来或许会遇上个有情郎,如若单身到老,那也不算不幸,总比错误的结合再分手,少了一些纷扰。
  她又在海中浮浮沉沉游了一会儿,就游上岸上去。
  ※ ※ ※ ※ ※ ※
  周毅早就看到那条美人鱼了。
  他今天早上看到她的第一个反应竟然是逃,翻了个身就往大海游去。
  他周毅虽然称不上是情场老将,但经验也不少。那些自动投怀送抱被他敬谢不敏的不算,泡过的妞儿至少有十三个,睡过的女人也有半打,可是从来不曾一见到女人就逃。这个女人是他自懂得女人是什么东西以来,最令他心仪、最令他神倒魂颠的女人,却可望而不可及,甚至不敢望。
  昨晚一说出他即将结婚的消息,他就后悔了。他不敢相信他居然会傻得自行断绝和她可能有任何发展的生路。虽然冠冕堂皇的说那些话,但打死他,他也不信他只想和她做普通朋友,除非他剃头做和尚去。
  他自我分析,他之所以会那样说,应该是怕会伤害她。他无法控制自己不受她吸引,只好向她求助,希望能因此更坚定她拒绝他的决心。
  现在他却觉得羞耻,堂堂一个男子汉,连自己的心和眼睛都管不了,还能成什么事?明明已有未婚妻了,还要纠缠人家,大言不惭的对法国佬说「她是我的女人」,他到底居心何在?不过,在说那句话的那一瞬间,真是爽透了,也真希望那是真的。
  古谚云:「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他此刻深切体会到那是什么意思。如果可能,他愿意拿他所有的一切,去换取一亲芳泽的机会,留下永恒的回忆。
  她走上岸时美好的背影令他垂涎。身材姣好的女人他见多了,年轻的洋妞多半可看性甚高,可是他就是对她们不感「性」趣。高挑匀称的中国女孩并不多见,难得伊芙容貌身材兼具,又浑然天成,不像芳玲割双眼皮又抽脂。唉!教他如何能不想眼前的伊人?
  ※ ※ ※ ※ ※ ※
  那天早上他们是搭巴士游览塞班岛北部的各个主要观光胜地。
  在一站又一站风景区停留,上车、下车、拍照留念的活动中,芙蓉发现周毅身旁多了一个伴,那是一个长发扎成马尾,一边耳朵戴着耳环,身高不及一七○的瘦削男士。那位男士不只头发是金色的,连眉毛、睫毛都是金色,看起来像北欧人。
  她并没有很注意去观察他们在一起的情形,但也能感觉得出来周毅似乎不太愿意理睬那个北欧人,但是北欧人温柔的跟他讲话,耐心的跟进跟出,一双蓝色的眼睛都落在周毅身上,几乎忘了欣赏美景。
  芙蓉起先觉得好奇,旋即明白是怎么回事。她在心里暗笑周毅活该,现在他也尝到自己被别人的眼睛当活靶的无奈了吧!
  到了万岁崖她忘了带照相机下车,又折回去拿,因此落在众人后面。她快步赶上去,发现周毅和那位北欧人也落在众人后面一大截,而且周毅正在对北欧人发火。他背对着她没有看到她,她慢慢走过去,把他的话听得一清二楚。
  「我要说多少遍你才听得懂?我不是同性恋,我对男人不感兴趣。」
  「我观察你好久,你不看任何女人,不像是个异性恋者。也许你的确还没有经历过同性恋,所以你不懂同性恋的乐趣,如果你尝过一次甜头……」
  周毅愤怒的打断北欧人的话。「我不想尝试,你听懂了没?我不反对别人是同性恋者,但我不是,如果你再继续骚扰我,我就报警。」
  「别这么凶嘛!多吓人。」北欧人柔声道。「不过,我就喜欢你的男子气概,你真是个百分之百的男人。」
  芙蓉看不过去了,上前几步说:「对不起,他是我的男人。」她临时起意并没有经过思虑就鲁莽的这里做,居然能够脸不红气不喘,相当镇静地说出这句吓得死她自己的话。
  「妳说什么?」北欧人的脸都绿了。
  「我想该是我们结束情人之间的小争吵的时候了。」她看向周毅,他惊讶得目瞪口呆。芙蓉为了掩饰自己的尴尬,不自然的微笑着,改用国语说:「我们扯平了,谁也不欠谁。」
  「谢谢。」他看她的眼光又开始增加热度。
  她转开眼睛去看前面的游客。「你可以帮我拍几张照片吗?我必须把自己放进照片里向一位长辈交差。」她看回他脸上。
  他笑得好灿烂。「乐意之至。」
  他们齐步往前走去。芙蓉略往后转,看到北欧人还站在原地发愣,彷佛仍无法接受这个奇怪的事实。
  心中既无芥蒂,芙蓉就比较能够自然的和周毅谈笑。一旦敞开心来和他交往,她才发现有个伴还真不错。
  在台湾,人们都是先知道她是谁的女儿,是什么身份,才认识她这个人。在一切向钱看的现实社会里,她年纪轻轻的就成为一家股票上市公司的董事长,身边当然免不了会有一些吹拍拉捧的谄媚者。所以自爸爸死后,她就以服丧哀思为由,谢绝应酬,除非绝对必要才出席,否则指派公司的干部代表她参加。商场上做生意的步骤、原则、技巧,她都努力的学习,唯独复杂的人际关系,她始终没有意愿去碰触。
  周毅不知她是谁,又是在少有台湾旅客的塞班岛上,她和他没有利害关系,不必战战兢兢的担心会说错话,得罪人,也不必担心被谁撞见她和一个男人在一起,捕风捉影,这种无顾忌无拘束的感觉真好。
  中午游览活动结束,他们相偕到一家位于八楼顶楼的回转餐厅用餐。在以平房为主的塞班岛上,八楼可算是超高建筑之一。名为「台北餐厅」的餐厅里中国菜及北平烤鸭的口味甚佳,还可以在用餐之时,自慢慢旋转着的餐厅窗口眺望四野的海滨美景。
  「我到现在还不知道你的中文名字?」
  「我叫……」她欲言又止。在台湾她的知名度虽然不是很高,但在商圈里也略有名声。「我叫伊芙‧李。」
  「那是妳的英文名字,妳应该另外有个中文名字吧!」
  她淡淡的微笑。「那重要吗?反正再过三天我们就天各一方,不可能再见面。」
  「好吧!那我叫妳伊芙,妳也叫我的英文名字麦可。我以茶代酒,祝我们的友谊常在彼此的心中。」
  她举起茶杯,他挪过茶杯来和她的茶杯轻碰,他们微笑着喝茶。不知道的人可能会以为他们是一对相敬如宾的情侣。
  「我已经两年没回台湾,上一次回去觉得台北市的变化好大,交通更拥挤,空气污染更严重。和台湾比起来塞班岛真是个天堂。我现在在美国的一家科技公司做事,明年等我的合约期满,我会回台湾,到时候我可以去找妳吗?」
  她垂下眼睛。到时候他已经结婚,说不定做爸爸了,还找她干嘛?她轻轻摇头。「把记忆留在天堂的塞班岛不是更好吗?回到台北我每天穿不好走路的套装和高跟鞋上班,你会不认得我的。」她故作轻松的打量他的T恤和短裤。「我想象不出妳穿西装打领带的模样。」
  他微笑。「妳的意思是我看起来不像个文明人?我不是律师,上班时不必穿西装打领带,不过比现在正式一点就是了。下午妳打算怎么渡过?」
  她耸耸肩。「游泳呀!」
  「妳玩过风浪板没有?」
  「没有。」
  「很好玩的,我教妳玩。」
  她以为他只是说说而已,没想到他真的去租个风浪板来教她玩。她回饭店换泳装,再到海滩上和他会合。
  到了海滩却不见他的人影,可能乘风破浪去了。她坐到躺椅上,在自己身上涂抹防晒乳液。她用双手在脸上涂完乳液后张开眼睛,竟看到他已站在她面前。他的眸子又变得好亮,眼睛底层似乎有熊熊的火在燃烧。
  她傻傻的站起来,芳心莫名的抖动着,着了魔似的被他的目光吸引。
  一对情侣奔跑嬉笑着经过,惊醒了凝眸注视的这两个人。
  他向她伸出手。「我可以为妳服务吗?」
  芙蓉还没有搞清楚他要干嘛,他已经把她的防晒乳液拿过去,走到她背后,倒了些乳液在她背上涂抹。
  太阳热烘烘的照在她身上,她却怕自己会颤抖起来。她的泳装式样虽然保守,背后却裸露了一大片。他轻柔的手指在她背上滑动,令她有说不出来的微妙感觉。她想叫他住手,不要再折磨她了,又想叫他永远不要停止这种甜蜜的折磨。
  「好了。」他把乳液还给她。
  她没有投桃报李的话,有点过意不去。「你需要吗?」她把乳液瓶推给他。
  他考虑了一秒钟。「好,麻烦妳。」接着他转身过去,把整片背暴露到她眼前。
  她迟疑着,不知该从哪里下手。她从来没有碰过一个男人的裸背。他们只是朋友,不是吗?她不妨把他当作是死去的哥哥。
  「你好像常常运动?」她找话说,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嗯,我喜欢户外运动,除了天天慢跑外,一有空就打网球、爬山、攀岩、游泳、玩风浪板。」
  「你的休闲活动挺多彩多姿的,我唯一的运动是每天晨泳。」
  「难怪妳的身材会这么好。」
  她的手赶紧离开他的背,反正也涂得差不多了。「我想……」
  他转回身来面对她,接过她递给他的乳液瓶,倒了些在手掌上,再往他的胸膛擦。「你想什么?」
  她转开眼睛看海上逐浪的泳客。「我想如果我们的纯友谊要发展下去,最好避免一些禁忌的话题。」
  「我懂了,不过妳也不必这么在意。反正我们都是大人了,都懂得控制自己,有时候说些无伤大雅的玩笑又何妨。」
  他的话令她汗颜,令她觉得自己很小家子气。他可以坦荡荡的说,她为什么不能坦荡荡的接受?因为她心里有鬼?
  可是教她如何能面对他半裸的雄健体魄而不心跳加快?如何能碰触他弹性的肌肤而视若无睹?
  「妳准备好要练习风浪板了吗?」他把乳液瓶还给她。
  她接过来,小心不去碰触他的手指。「我怕学不会。」
  「其实不难,只要懂得技巧。妳的水性好不怕掉进海里,就已经占了优势,走吧!」
  一开始她屡次从风浪板上摔下来,他示范了几次,看他轻松写意的驾风驭浪,她好生羡慕。渐渐的,她也能操纵风浪板一会儿了。她得意的笑着叫他看,没想到随即又摔到海里。
  他们玩着、笑着,完全冲掉初识时的生疏感。
  芙蓉创纪录的乘了几分钟的风浪板,忽然一个大浪打来,她来不及反应,整个人扑向海面,倒下来的风浪板碰撞到她的头。
  「伊芙,伊芙。」她听到麦可着急的在叫她的名字,可是她被撞得头昏,身体直往下沉。接着她感到有人碰触她的身体,她立即惊醒,看到是他才没有抗拒,让他扶着她游上水面。
  「妳有没有怎么样?」他紧张的问。
  「没有,只有撞到的那一下子昏昏沉沉的。」
  「妳上岸去休息一下。」
  「好。」他陪她游回岸上,扶她安然躺下,再问了几遍她是否安好,才放心的回到海上去找风浪板。
  芙蓉静静的看着他,这么一个温柔体贴,耐心又健康的好男人已经是别人的了,她只能再拥有他三天。她随即自嘲的笑笑,她又怎么能算拥有他呢?他们不过是互相作个伴而已。
  在她的一生中可能会再遇到一个如此令她心动的男人吗?如果不能,她会将就接受次级的男人吗?等她芳华老去,依然孤寂,她是否会后悔当年在塞班岛没有留下更绮丽的回忆。
  爸爸生前常常告诉她,生命中有许多机会是稍纵即逝的,需要及时把握,以创造契机。爸爸就是把握住台湾初期经济发展的脉动,而创下可观的事业,在他的有生之日,他也一直有继续发展的雄心,希望他的事业能够永续经营。爸爸在卧病的时候,经常劝她及早找个靠得住的男人结婚,生几个孩子,传递李家的香火。
  爸爸也提到他知道业务经理罗锦彦常常借故接近她,有意追求她,但被她一再拒绝。他并不特别赞成或反对罗锦彦和她交往,要她自己睁大眼睛观察。三十八岁的罗锦彦离过婚又有一个孩子,背景较复杂,并非最好的女婿人选。
  他也交代敏姨要多为她留心,帮她找对象。敏姨一口承诺,在爸爸死后三番两次为她安排相亲,但全被她回绝。这次敏姨逼她来塞班岛渡假,是否即希望她能有机会寻觅对象?
  遇上麦可是命运的安排吗?命运到底是何用意?竟安排一个即将结婚的男人来扰乱她原本静如止水的心湖。她该如何把握机会?如何创造契机?如何扭转命运?
  麦可回来了,阳光照在他结实的胸膛上,令芙蓉不禁叹气。他没有赘肉,浑身每一块肌肉和骨骼都长得恰到好处,她从来没想到她有朝一日竟会如此几近贪婪的爱看一个男人的身体。
  一个穿着比基尼泳装的棕发女郎走到他面前,仰着头不知道在对他说什么。女郎抬起手,用尖尖的指甲在他的裸胸轻画。
  芙蓉的身体顿时热起来,体内有一股气直往头上冲。
  他对女郎说话,一边指向坐在躺椅上的芙蓉。
  女郎转头看芙蓉一眼,再摸一下他脸颊,然后向他致赠飞吻,再扭着腰摆着臀走开。
  在他走到躺椅前,芙蓉已经做了八次深呼吸。
  「看来你的艳遇还真不少。」她说。「你尽管跟她们玩儿去,别顾虑我。」
  「谢了,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我怕吃了会不消化,甚至感染艾滋病。」他坐到她旁边的躺椅上,用饭店的大毛巾擦擦脸上和身上的水珠。「妳不再去游泳吗?」
  「早上已经游过一个钟头了,刚才又玩风浪板,有点累,想休息一下,躺在这里什么都不做也满好的,平常工作忙,难得能如此清闲懒散。」
  「妳从事什么工作?」他问。
  她想了一下,回答说:「贸易。我们可以不要谈工作吗?我这几天要把工作忘得一乾二净。」
  「听起来妳的工作压力好像很大。我的两个哥哥都说我自私,躲在美国做下了班什么都不管的上班族,假日到处游山玩水。他们在台湾经营我爸爸的公司,下班不仅尚有一大堆头痛的事情要考虑,还要应酬,拉拢政商关系,假日也不能休息,还必须到一些公益活动中捐款露脸。我笑说他们过的不是人的生活,可是明年我必须回台湾,恐怕也得过那种日子。我想起来就怕。」
  她莞尔。「应该也没有那么可怕,台湾有很多人都是那样在过日子。」
  「我觉得台湾太多人都汲汲营营于名利权位,我爸爸就是其中的一个,他在工商企业界很活跃,我妈也热中于妇联会的琐事。我哥哥他们叫归叫,其实还是忙得乐此不疲。如果我能选择的话,我宁可做闲云野鹤。」
  「我想,如果我能选择的话,我也希望离开现在的工作,做个单纯的上班族。」她有感而发。
  「妳现在不是上班族吗?」
  她迟疑了一下才回答。「也算是,不过我的工作负担比较重。」
  「如果妳工作得不快乐,为什么不辞职呢?我拿到硕士学位,开始在美国找工作的时候,平均每两个月换一个工作,工作环境不理想,同事有歧视亚洲人的倾向,有时是我看老板不顺眼,拍拍屁股就走人,另谋高就。我现在这个工作已经做四年了,待遇不错,又合乎我的兴趣,只可惜明年必须被征召回国。」
  「你好像对自己很好,不肯让自己受委屈。」
  他耸耸肩,扬起嘴角微笑。「或许是吧!人生这么短,快乐最重要。我妈常说我对什么事都不在乎,反正天掉下来也会有比我高的人顶着,她说这是么儿性格。」
  「我真羡慕你能活得这么洒脱。」
  「难道妳活得很沉重?妳年纪轻轻的,会有什么烦恼?我猜妳是老大,做老大的有喜欢把责任一肩扛的心理负担。」
  她望向海岸。「我不是老大,不过七年前我妈和我哥因车祸过世,我因此必须接替爸爸对我哥哥的期望。在那之前,我是个不知天高地厚,喜欢看电影、看小说、听音乐,无忧无虑的孩子。」
  「很多烦恼其实是自找的,凡事乐观些,不管多困难的事,总走解决之道。」
  「等你回台湾,过着和你哥哥一样的生活,每天必须面对一箩筐的问题,看你到时候还能不能轻松的说这种话。」
  「说的也是。」他叹口气,躺到躺椅上,双掌在脑后交叉当枕头。「我的好日子不多了,将来可能少有机会能像现在这样优闲的躺在海边看天、看云、看海、看美女。」
  他侧转过身来看她。「我们订下他日之约,明年这个时候再来塞班岛相聚好不好?」
  他们躺着的两张躺椅是紧邻着并排,他这一转身面朝她,便离她的脸好近。她努力平抑增快的心跳,眼睛紧盯着天上一朵绵羊般的白云,一动也不敢动。
  「别忘了明年这个时候你已经在台湾,你还会有空闲吗?」
  「如果妳答应我,我说什么都会抽空来。」他凝视着她美丽的侧脸。
  「你想你太太会允许你到塞班岛来和一个女人约会吗?她会相信我们之间只有纯友谊吗?再说我们不过是萍水相逢,我们之间的友谊也没有深到以后必须再见面的地步。」
  他转回身去,仰望蓝空,问天似的呢喃。「难道三天后我就再也见不到妳了吗?我不想失去妳。」
  她做个深呼吸。如果她对自己够坦白的话,她应该说她也有同感。但是他们之间不可能有未来,既然他还像个吵着要吃糖的大孩子,只好由她来踩煞车。「你的话有语病。」
  他苦笑。「是的,我不该说我不想失去妳,因为我并没有得到妳。当我昨晚对法国人说妳是我的女人时,我多么希望那是真的。相见恨晚,正是我心情此刻的写照。」
  「你不是对什么事都不乎的吗?我想等到我们离开这里,你很快就会把我忘记。」
  「但愿我能忘,但是我知道我不会忘记妳。」他又侧转过身来,还握住她的手。「妳和别的女人都不同。从来没有一个女人能在第一眼就吸引我,天知道我多么努力的克制自己,但是我还是无法假装不在乎妳。一靠近妳,我的胸口就热起来。」他举起他自己的另一只手压在他胸上。「里面好像有个火山在燃烧,我再不说出对妳的爱慕之意,火山就要爆炸了。」
  她闭一闭眼睛,抿了抿嘴唇,感觉他温热有力的五指握着她的手。如果她不够冷静、不够理智,她恐怕就要融化了。「请你把你的热情留给你未来的太太。」她摇一下手,他放开她的手。她坐起来,拿起她的大毛巾和防晒乳液。
  「伊芙,我道歉。我保证不会再说傻话。」他紧张的跟着她站起来,跟着她走。「不要不理睬我,不要把我们的友谊之门也关闭。」
  「不要自欺欺人了,我们之间根本没有友谊。周先生,我是个清清白白的女孩子,不想破坏别人的婚事,不想做你们夫妻之间的罪人。如果你再骚扰我,我只好提前离开塞班岛。」
  她不知道她怎样能够抬起脚往前走去。谢谢他没有跟上来,没有企图动摇她的决心。今天下午她和他在玩风浪板的时光,可以说是她今生最美好的回忆,她不贪心,这样就够了。要是再发展下去,恐怕就会失去控制。
  如果他没有婚约,或是她不知道他有婚约,在他的强力攻势下,她的心防可能会撤守,可能会和他谱一段恋曲,但是既然明知他已将成为别人的新郎,她又怎么能昧着良心犯罪。
  那天晚上她把自己关在房里,避免再见到他。她两眼盯着电视,却不知道电视在演什么。脑海里不断的想,如果她没有拒绝他,会是什么情形?他会吻她吗?长到二十九岁了,她从来没有被男人吻过。被男人亲吻是什么滋味?她以前不曾兴起想被男人吻的念头。现在她真的很想试试看,而麦可是她唯一想尝试的对象。
  那是不可能的事,别作梦了。她已经一再冷淡的拒绝他,他即使有超人的勇气,也不可能再来自讨没趣。
  她几乎恨起自己来,她的同学中已经有人离婚又结婚了,为什么她总算碰到一个喜欢的人,却不准自己谈恋爱?在这个婚外情已经相当普遍的时代里,为什么她还要古板的固守自己的良心道德?
  她可知道她失去了什么?麦可也许是她这辈子唯一会喜欢的男人,她却把他赶走。活该做个老处女好了,将来没有子嗣能继承爸爸的事业,看她到黄泉去时如何向爸爸交代。
  可是她已经说得那么坚定了,又怎么能反悔叫他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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