罄竹难书之月下美人上 第一章

  西南偏隅之地,有个小县,名為归义。
  这归义县如今是民风纯朴,百姓良善,但不久之前,却非如此。
  以前的归义县上贪下腐,民不聊生,直至半年多以前来了个清廉正直的县令「施问」,整治贪腐,肃清上下,加上心细如髮的智囊师爷「南乡」、武功卓绝的四大捕快「金忠豹国」与验尸技法超群的仵作「施小黑」共同辅佐,才给县民带来了安居乐业的平稳生活。
  也因為这县令施问清如水、明如镜,爱民如子,上行下效的结果,衙门裡所有官差皆以施问為榜样,衙门裡所有人也都受到了百姓们的尊敬与爱戴。
  从此之后,整个归义县,安和乐利,官民融洽,百业欣欣向荣。
  归义县会这般平静祥和,赖的是衙门眾官差平日的辛劳。
  衙门分有三班,站班皂隶,壮班民壮和快班捕快。
  皂隶负责的是衙门裡的工作;壮班民壮是百姓来服徭役,有时修桥铺路有时帮助快班巡逻;快班捕快则肩负著百姓安危,做著巡逻城内与拘提罪犯到堂的工作。
  而衙门的一天,是从天还没亮的濛濛梆子声开始。
  卯时,头梆的声音悠悠响在清晨凉爽的风中,床上的兰罄一下子就睁开了眼,起身下床。
  旁间耳房裡一阵呼嚕声传来,才刚睡醒的兰罄还有些迷糊,心裡想著怎麼会有打呼声,他走到桌前倒了杯水喝,才啜了一口,却像忽然想起什麼似的,一下子就往耳房跑去,脚步直到那人床前才停下来。
  耳房小床上睡了个人,这人身体呈大字打开,呼嚕打得震天响。
  他又丑又痞的脸上有道长长的疤,可那是假的,因為那张其实是人皮面具。只是面具如果揭下来,底下的疤更多,那就是真的了,听说是少年时候受的伤。
  兰罄直直看著睡得连梆子声都没听见的小七,心裡纳闷,真有这麼好睡吗?
  衙门的事情可多著,今天他们还要去巡城,而且是巡城东还有城西,这人到现在还不醒,要是迟了,是要让他爹给他打板子的吗?
  床上的小七揉了揉鼻子,一个侧身,脸朝外睡得更香了,兰罄眼珠子转了转,喊了声:「小鸡,起来了。」
  可小七连应都没应,还是自顾自打著呼嚕。
  兰罄靠近一步,低头看著小七的睡脸。阴影落在小七脸上,兰罄晃了晃,影子动了动,小七还是没醒。
  瞧小七睡著时嘴巴开开,模样不是太好看,且一点警觉性也没有,十分放鬆,睡得香甜。
  兰罄走出耳房看看自己睡的那张床,再走进耳房摸摸小七睡的这张床,明明被褥料子都是自己的比较好,床板也是自己的比较大,怎麼他却能睡得比自己沉,雷打都不醒的模样。
  抱著疑惑,兰罄想了想,最后掀开小七的被子,躺了上去。
  他睡在小七的身边,听著他的呼嚕声,看著他可以说是很丑的侧脸,很奇怪地,竟然慢慢地有了睡意,只是小七的呼声真的有些吵。
  伸手夹住小七的鼻子,让小七用嘴吸气,可呼声还是没停。
  他又推了推小七,小七也不知道正做著什麼梦,眼睛睁开一个缝,嘴裡咂巴咂巴几下,喃喃唸了声:「大师兄……」而后又带著笑意闭起了眼。
  「你很吵。」睡在他身边的兰罄说。
  「噢……」小七嘟囔了声,鼾声停了,又继续睡。
  这时兰罄才满意地点点头,多看了小七几眼,手指在他左脸那道疤痕上比划两下,这才慢慢闭上眼,随著小七睡了过去。
  三梆响的时候,小七才悠悠转醒,他的眼睛缓缓开了点细缝,懒懒地打了个呵欠,正在想今天睡得真好,没人来吵他的时候,眼皮子慢慢打开到一半,接著看到的景象便让他吓得整个人猛往后头缩,震惊得都不会说话了。
  一张沉静安憩的睡脸就在他的眼前,睡顏的主人本有著张倾国倾城的妖艳容顏,可现下睡时多了一分天真一分憨然,加以那两片红唇微张,鬆开的衣襟露出雪白锁骨以及小半胸膛,让小七原本清晨起床就蠢蠢欲动的东西轰的一下,就整个热烈燃烧了起来。
  「大、大、大师兄──」小七一见兰罄衣衫不整地躺在自己身边,声音就忽地拔高,震惊地喊了出来。
  他百里七说实在就是有色心没色胆之人,平时就算有人投怀送抱他也不会动的,更何况身边躺著的这个更是不能随意褻玩,弹指间能让人灰飞烟灭,死过来又死过去的前魔教教主,有「毒手謫仙」之称的大魔头兰罄啊!
  小七那声尖锐的喊叫窜入兰罄耳间,原本睡得正好的兰罄被这麼一叫,皱著眉头,睁开了眼。
  兰罄用初醒微微沙哑,让人酥软的声音不满地道:「在我耳边喊什麼喊,吵死了,不想活了吗?」
  兰罄一开口,小七马上又朝墙上缩了缩。他颤颤开口道:「你怎麼会睡在我床上?」
  兰罄淡淡说道:「嗯,不行吗?怎麼你能睡,我就不能睡了?」
  「当然不行──这是我的床,你怎麼可以随便乱睡!会出事的啊──」小七悽惨叫道。
  「会出什麼事?」兰罄挑眉。
  小七噎了一下。「就……那个……」他又往墙上缩了缩,拚命想掩盖下半身的异状,屁股简直就是想整个缩进墙裡,永远都别出来了。
  兰罄睨了小七一眼,虽不是存心,但看起来就是妖魅入了骨,令得小七又是一阵激灵。
  兰罄慢条斯理起身下了床,边走边说:「什麼时辰了?」
  「呃,刚传三梆。」小七说。
  「什麼,传三梆了?」兰罄一听这还得了,立刻冲回自己床旁,衣服拿了便立刻往身上套。「传三梆那爹不就已经开堂,小鸡快点,随便穿一穿赶快和我出去,不可以迟了!」
  小七愣了愣,这才认命地爬下床拧水擦脸,一边夹紧双腿一边弯腰说:「今天不是听审日也不是放告日,是巡城的日子,迟点也没关係。」然后把衙门的皂色色官服穿上,腰间宽红腰带繫起,蹬了官靴,缓步走出他的小耳房。
  「快点快点,不用上堂,可还是不能迟!」兰罄一见小七出来,揪著他的领子就奋力往外跑,跑到一半突然想起什麼,又直奔小院树下一个用木头搭起来的小窝,蹲下来朝裡头探了探。
  小窝裡头有隻猪也刚醒,正张著小小的眼珠子看著往小窝裡探的人。这是兰罄的爱猪,被取了个名字叫赵小猪。
  兰罄把繫著猪的绳子解了,拿过来放在小七手上,小七接住了,两人一隻猪这才出了内衙,往前头跑去。
  「齁齁──」小猪叫。
  今日,又是个风和日丽的好天。
                       
  到位点卯,在衙门的簿子上签了名,表明自己上工了之后,兰罄和小七便牵著小猪开始了一天的巡逻职务。
  他们上午先在城东绕。
  太平盛世,没什麼大事情发生,就捉了个小贼而已。
  中午回衙门吃饭将小贼带回去时正巧遇上县令施问,施问对兰罄夸奖了一番,这让兰罄好生高兴,下午走到城西时,脸上都还带著笑。
  城西巡了一趟,比城东平静,连个贼都没看到,接近傍晚的时刻两人肚子也饿了,刚好又走到郊外,小七於是去打了头野鸡回来,就著溪水清洗一番,然后架了火,在溪边烤了起来。
  兰罄把小猪的绳索鬆了,一人一猪在河边玩起「施小黑在哪裡」的游戏,小猪现下也不怎麼怕兰罄了,绕著兰罄齁齁叫个不停,不论兰罄是躲在树后还是躲在树上,牠总能马上就把兰罄找出来,然后让兰罄开心地把牠抱起来,摸摸牠的头,对牠投以笑顏。
  小七看著眼前的情境,表情有点苦恼。
  他想都没想过自己与兰罄会有这样的一天。
  他本来以為自己与这个人,是至死,都不会再相往来的。可怎麼兜来转去,却又回到了这人身边。
  「鸡烤好了没?我肚子饿了!」兰罄玩够了,抱著喘嘘嘘的小猪坐回小七身边。
  「差不多快好了。」兰罄的声音把小七从沉思中拉了回来,他赶紧把烤鸡翻了翻,用剑在上头划了几刀,接著拿出个瓶子洒了点粉末下去,又就著火烤了一下。
  「那是什麼?」兰罄看著小七手裡的黑色琉璃瓶。
  「这个?」小七心裡跳漏一拍,看著手裡的药瓶,这才惊觉自己恍惚间竟然当著兰罄的面,把药加到烤鸡裡头去了。他喉头有些乾涩,笑著说:「这只是一种香料,能让烤鸡更好吃的。」
  兰罄狐疑地看著小七,小七连忙说道:「师兄该不会是认為师弟想下毒害你吧?」他故作镇定地把瓶子递到兰罄面前。「不然你闻闻,依你对毒物认识之深,必然知道这东西是好是坏。」
  凑过来的瓶子兰罄看也不看,一双明亮的凤眸带著单纯,只是凝视著小七。
  就在小七伸手也不是,缩回来也不是的时候,兰罄发了声。
  他说:「你哪会害我?」
  态度,是认真至极,全然信任的。
  这样的神情,让小七心头一下子全都软了。这人疯是疯,但想信任的人,便还是会放下一百二十个心。
  小七把药瓶收了起来,低声喃喃说道:「师兄,你这样不行啊……」
  兰罄也没去听小七到底说些什麼,只是转了个话锋,把目光放到烤鸡上头,喊道:「到底是好了没有,小黑大人我肚子饿了!」
  「好了好了!」小七连忙切了隻鸡腿给兰罄。
  兰罄接过鸡腿自己没吃,先给他怀裡的赵小猪。
  赵小猪一生的挚爱就属油滋滋的鸡腿,牠咬了鸡腿以后没两下就从兰罄怀裡挣脱,叼到旁边啃了起来。
  兰罄也没在意,又指了指鸡的另一个部位。
  小七自然会意,立即举起剑把又肥又嫩的鸡屁股切了,恭敬地递给他家大师兄。
  兰罄瞇著眼笑,张开嘴一口就往鸡屁股兇狠咬去。
  天色渐晚,夕阳沉入远方山裡,夜色变浓,星子缓缓闪烁於天际,小七从怀裡掏出了一壶竹叶青和两个杯子,他先倒了一杯酒给兰罄,才给自己也倒了一杯,慢慢喝了起来。
  「你不吃鸡啊?」兰罄问。
  「你吃,我不饿。」小七说。
  兰罄点头一笑,显然很满意小七的回答。
  小七看看兰罄,虽然这人看起来偏瘦,可要是兴致一来,可是连头熊都能吃下肚的,山鸡就这麼一丁点,不及熊的十分之一,肯定不够他吃,自己哪有胆子和他抢?
  只是想到这裡,小七又不免垂头丧气起来。
  怎麼他如今凡事都是先替他家师兄想,起居饮食什麼都招呼得周到,可自己的事却完全放到一边去,真的认命当起人家的奶娘来了。
  想他百里七在江湖上名气虽不响亮,但另外两个名字「易容圣手鬼匠不知名」、「浮华宫副宫主林央」怎麼说也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高手。
  像他这样大江南北全部踏遍,五湖四海朋友交遍的人,怎麼最后却落得在这西南小县当个一年银子只有十几两,塞牙缝都不够的小差役。
  小七双手环胸想得认真。是上辈子没烧好香,还是做了太多孽,这辈子才来和个大魔头纠缠在一起?
  还有他家四师姊宴浮华也真是不讲义气,先不说他前些年辛辛苦苦替浮华宫打基业,就是看在同门之谊上,也不该把他扔给兰罄,还威胁不从就可以直接叫人替他收尸……真是有够狠的!
  从浮华宫回来也两日了,可在浮华宫的逍遥日子叫小七留恋不已。在浮华宫虽累,但说什麼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副宫主,除了杂事一大堆之外,到底都是人伺候他,没他伺候人的,不像现在,不仅要服侍人喝酒吃肉,还得担心这人什麼时候心情不好,便直接下几个毒给他嚐嚐……
  小七边喝著酒边想,自己是不是再修血书一封,回神仙谷向师父讨救兵,派其他师兄弟来替他这个缺?
  虽说黑白双仙用一颗碧璃珠向师姊要了他来照顾兰罄日后的生活,但他们师兄弟都是师父教出来的,谁来顶替也是差不多。
  想了想,就二师兄吧,二师兄该制得住大师兄才是……不过二师兄平日都是照顾师父的,况且师父年纪也大了,没人随侍一旁还真不行。
  要不然三师兄吧……三师兄应该还可以……
  再不然五师兄六师兄也勉强可行……
  反正别他家八师弟赵小春来便好,那傢伙只要一出谷,若没人看著,还不晓得要惹出什麼事情来。
  小七这般自顾自地想著,魂游天外,兰罄一隻鸡连鸡头都啃光了,他也没回过神来。
  兰罄喊了声:「小鸡。」
  可小七想到自己能解脱了,高兴处还笑了两声,压根没发现兰罄正盯著他看。
  「你在想什麼,想得这麼开心?是不是在想要怎麼离开归义县?」小七的耳边突然传来这样的声音。
  小七笑了一声,说道:「是啊……啊……」他一转头,奶奶的好大一头熊,兰大教主不知道什麼时候靠到他身边来,整张脸就在他面前,小七连忙屁股往后挪动,要离开大魔头,谁知兰罄动作远比小七快,双手伸了就捏著小七的脸皮,使尽往两边拉,拉得小七哀叫起来。
  「师兄师兄,会痛会痛!」小七惨叫道。
  「就知道你还不定性!」兰罄怒道:「我爹已经判你做归义县的衙役了,一日是归义县衙役,一辈子都是归义县衙役,还想跑,你要跑到哪裡去?」
  「没没没,我没想跑!」小七摇手。「真的真的,一点都没想跑!」
  「那你刚刚还答是!」兰罄更怒了。「你分明是说谎!敢在我小黑大人面前说谎,陈小鸡你不想活了!」说罢,手扯得更大力,小七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师兄饶命,我的脸啊!」小七连忙说道:「我是说当然不是,只是前几个字声音太小,所以你没听见!」
  「当真?」兰罄皱著眉头,疑惑地道。
  「当真当真!」小七几乎用吼的。他英俊无匹的脸啊,他滑嫩嫩的脸皮啊,很痛啊!
  兰罄鬆开了手说:「那好吧,是我听错了!」可觉得不够,还加了句:「但你也别想随随便便就离开!和我玩『陈小鸡在哪裡』的游戏而后跑得不见人影也不成!如果你无故擅离职守让我好找的话,你知道,我不会轻饶你的!」他说这话眼神十分认真。
  小七吸了吸鼻子,眼裡水光闪闪地,但即使被如何折腾,他还是只能点头如捣蒜说道:「是是是是是,我就算向天借胆子,也不会有那胆让小黑大人您来找!」
  「嗯!」兰罄点点头,满意了。
  小七这才鬆了一口气。虽然心裡还是嘀咕著,施问是判三年徭役而已,这人居然逕自加上了一辈子;可想了想又觉得可悲,是一辈子没错啊,打自己被四师姊送出开始,三年已经变成一辈子了,他要在这「施小黑」大人身边做捕快做到死,保这人一世平安啊……可怜啊可怜啊……
  这时兰罄忽地看了小七一眼,伸手又要往小七脸上招呼去。
  小七心裡一惊,脑袋本是要往后缩去,但一想到缩了之后没让大魔头遂愿可能会更难过,心想伸头一刀缩头也一刀,便硬著头皮闭起了眼,等著兰罄的手过来。
  哪知,这次却没什麼疼痛的感觉,兰罄只是抹了抹小七两边的脸颊,说道:「你的脸都是油,鸡油!」跟著便没了动静。
  那鸡油是刚才兰罄拧人时沾在小七脸上的,可不抹还好,一抹,便沾得更多。
  「咦?」小七眨了眨眼。
  「咦什麼?」兰罄问。
  「没,没什麼。」小七赶忙摇头。这样就好、这样就好。兰罄没再「疼爱」他的脸对他而言已经是天大的恩赐,於是,他也不敢擦被抹过的脸颊,就这麼任由自己的脸油下去。
  天色已晚,兰罄又喝了些酒,说了些话,而小七战战兢兢地陪在一旁回话,直到兰罄有了几分醉意,这才起了身,準备回衙门去。
  「小猪呢?」兰罄左右瞧了瞧,方才鬆了绳子,赵小猪不知道跑到哪裡去了。
  小七闻言,立即吹了声口哨,跟著不远处的草丛动了动,一颗猪头探了出来,「齁齁」叫两声。
  「小猪回来。」小七叫。
  赵小猪这才跑回小七脚边,而后小七把牠身上的绳子拿了,交给兰罄,兰罄点点头,小七又灭了地上篝火,两人一猪这才趁著月色,慢慢地往城裡晃回去。
  「小猪让你教得挺听话啊!」沿著溪边走,兰罄突然这样说。
  「这都是托师兄的福气,这猪分了师兄的灵气唄,这才会聪明又灵巧,只教两三次就什麼都会了。」小七狗腿地说。
  「哼!」兰罄笑了一声,小七的话听在他耳裡,总是十分受用。其实别人也会对他讲好听话,但听来听去,还是这个人合他的心意。
  兰罄正还想说些什麼,哪料手裡头的绳子突然一紧,走在他两人前方的小猪突然快步往前冲,然后又顿了一下,东闻闻西闻闻,回头用小眼睛看了一眼兰罄和小七。
  「干什麼?」兰罄问小猪。
  「齁齁──」小猪应了声。
  「你还要吃鸡腿吗?」兰罄说:「不早一点说,剩下的那隻鸡腿我早就吃到肚子裡面去了,现下要吐出来给你也太晚了。」
  「齁齁齁──」小猪又叫了几声。
  「叫小鸡再去抓鸡吗?可是我们要回衙门了。」兰罄对小猪说:「你乖一点,我回去再去厨房找小兰花滷鸡腿给你吃。」
  「齁──」小猪应了声,跟著也不管绳子勒得紧,抬起脚便往前冲。
  「啊?不要吃笼子裡的鸡,要吃山鸡啊?」兰罄跟著吸吸囌囌地吸了一下口水。「对啊对啊,我也觉得山鸡比较好吃,肉好弹牙,而且又香又油又甜。」接著人便跟著小猪跑,偏离了回衙门的路。
  小七在旁边听这一人一猪对话听得满脸黑线,要不是知道兰罄走火入魔脑袋不清醒,他还真以為这人好大本事,能和山猪对话了。
  「师兄,天已经晚了,别再玩了,该回衙门去睡觉了。」小七跟在兰罄身后跑。
  兰罄回头命令道:「睡觉睡觉,你一天到晚就只知道睡觉。现下我们要去抓山鸡,你不许睡,跟著我们一起抓!」
  「哎……」小七无奈,只得跟著他们跑。「这是河边,河边哪有鸡啊……」
  「小猪鼻子很灵的,牠能找到我跟你,当然也能找到鸡!别吵,鸡都要给你吓跑了!」兰罄不悦地喊了声。
  既然人家都这样说了,小七也只得闭起嘴巴,尾随著他们沿著小溪一路跑上去。
  结果小猪跑了好一会儿,慢慢地缓了下来。牠东嗅嗅西嗅嗅,最后停在溪边一处长得有人高的芦苇丛前,回头看了看兰罄,然后钻了进去。
  兰罄立即随著小猪往芦苇丛裡钻,但他的脑袋才探进去一半,身形便是一滞,停留不前。
  「怎麼了?」小七察觉有异,马上跑向前去,也探进了芦苇丛裡。
  接著,眼前的景象,让小七一呆。
  潺潺溪水在月光下闪烁著光芒,溪边的石头上倒著一个人,面目向下,乌髮凌乱,身上衣衫破碎,暗红色的血渍沾满一身白衣。
  小七心裡一惊,本想走过去探对方的脉门,却听见兰罄用冰冷的声音道:「不用探了,胸膛无起伏,尸身也僵,断气应该有段时间了。」
  赵小猪坐在地上,无辜的小眼睛看著牠的主人。
  风吹过,七月的天,却像兰罄的声音一般的冷。
                       
  衙门裡有个地方,是施问划给兰罄的验尸之所,位置便在三班班房旁边,靠小院围墙,平日没事时总烧些皂角、苍朮混合的草药,有除尸臭之效。
  小七把那具尸体扛了回来,却在把尸体放在验尸所的木台上时,不小心给刮了一下。
  「唉……」他把手指缩回来,发觉原来是指腹给割破了,朝那尸体一看,这才看见尸体手臂断了一处,而断掉的手骨从肌肤上穿了出来,这才割著了他。
  小七甩了甩手,没理会这点小伤,他先走到外头叫人去和施问说捡了具尸体的事,接著便回了验尸房,也没发现方才自己沾在尸体骨头上的血慢慢地融进了对方的断骨当中,仅留下一圈淡淡的桃红色泽。
  小七的眼睛始终停留在兰罄身上,
  平时疯癲的兰罄如今一双眼清得发亮,洗乾净手后便开始解尸首的衣服,神情专注且态度认真得叫小七嘖嘖称奇。
  兰罄忙碌著,小七则在他身旁,看著他动作。
  兰罄嘖了一声,怒道:「别靠太近,挡著烛光了!」
  「啊,噢!」小七摸摸鼻子退后一步,省得再惹兰大教主生气。
  兰罄把尸首上的衣衫都解了下来,上头遍布的伤痕之多简直叫小七目不忍视。他看了一眼台上少年的模样,少年的眉目映在他的眼裡,叫他嘆道:「瞧这身子骨初展,也不过十四五岁的年纪。」端详少年的面容后,他再摇头:「再瞧这标緻模样,面如芙蓉眉如柳,活著的时候可不是个娇俏少年?这要是多长几年,天底下可没几人能比得过了……」
  兰罄瞟了小七一眼,想这人怎麼这麼清閒,自己忙乎得不得了,这人却是风凉地看著自己做事。跟著便道:「旁边有文房四宝和尸单,自己把墨研了,纸笔拿著,我唸什麼,一一记下。」
  「咦?」小七诧异了声。
  「咦什麼?」兰罄说:「让你做点事也不成?」
  「不不不,当然成!」小七鼻子摸摸,便跑去装水磨墨,纸笔拿了,再回到兰罄身边。
  兰罄拨开少年面上的髮丝,双手由上而下缓缓按压,一边按,一边说道:「写上去,胸骨、左手皆折。」
  「噢。」小七写写写。
  兰罄边摸边说:「胸口腹间有淤伤,面有伤痕。」
  他停了一下,端视伤口痕跡,后道:「疑似鞭痕与手脚殴踹之伤。」
  跟著又检视了一下,扳开少年的嘴,说:「虽在溪边发现,但口中无溪砂,腹亦平坦,并无积聚溪水。」
  接著兰罄又抬起少年的手,拿著把小镊子从指甲间取了点东西下来,细细一看后,说道:「指缝间夹有碎血肉,应当是挣扎时从兇徒身上抓下的。」
  兰罄顿了一下,想了想。「这人不是失足溺水,伤口肉色鲜艳且血花多,都是死前才受的伤,看来,是被人以鞭子和手脚打踹,凌虐致死。」
  小七一听「凌虐致死」四字,骤地抖了一下。他皱著眉头说道:「这孩子才几岁啊,长得又这麼好,谁下得了手,真是!」
  听小七一连称讚了台上尸首两次,也不知是嫌吵还是怎麼著,兰罄竟就抬起头,默默地看著小七。
  「呃……」小七闭起了嘴,不再说话。
  兰罄冷冷哼了声,双手再往下摸,摸著少年膝盖处,看著大腿两侧的伤痕,眉头渐渐拧了起来。
  「怎麼了?」本来不应该讲话的,但小七察觉兰罄脸色不好,还是出声问了。
  兰罄没有理会小七,他接著将尸体翻了过来,目光在少年双臀的淤痕上停留半晌,而后分开少年臀部,唸道:「肛处撕裂……」
  再将手指伸入其中,勾出了凝结著红色与白色的血块。
  看到了那些秽物,兰罄的脸一下子青、一下子白,神色变换不定,待他张开双唇想再说出勘验结果时,喉间竟一时半刻发不出声音来。
  「肛处撕裂,然后呢?」小七抄抄停停,而后问。
  「……」兰罄不语。他的目光一点一点地暗下,神情也渐渐化得阴鷙,而当手指捻著那红白相间的东西时,他的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些模糊的影像,寒气由脚底窜了起来,令他感觉浑身刺痛。
  谁穿著鲜黄色绣著九爪金龙的黄袍,而又是谁,被压在那个男人底下。
  怎麼挣扎也挣脱不了……细碎的呜咽声呻吟了一整夜,怎麼期盼也不会到头的黑夜,谁无止境地折磨著谁……
  巨大而火热的利器,黄袍男人叫人作噁的笑容……
  一声、一声说著多麼疼爱,一声一声唤著「朕的罄儿」……
  朕的……朕的……朕的罄儿……
  「不……」那脑海裡迴盪的声音犹如一根刺,狠狠地扎进了兰罄心裡,叫他无法控制地浑身颤抖了起来。
  小七见兰罄不知怎麼神情骤变,周身戾气忽地暴涨,那隻放在尸身臀上的手五爪朝下,陷入了尸身肉裡,小七一愣,急忙喊了声:「师兄!」
  可他不喊还好,他一喊,兰罄被声音所引,缓缓侧头,深深地凝视著他。
  那眼神彷彿从炼狱裡爬起的恶鬼一般,眼化得赤红,视线胶著於他的脸上,阴惨惨地,直看著他。
  小七心裡一抖,忍不住吞了一口唾沫,退了一步。
  他以為兰罄是月圆之夜发病,可连忙掐指一算,今儿个才十四而已,还不到犯病的日子,遂紧张又纳闷地道:「怎……怎麼了……怎麼这麼看著我?」
  兰罄目光浑浊,他先是迷惑地看著小七,待小七的面容和他脑海裡的那个明黄身影重叠之际,怒火一下子烧上九重天。
  兰罄恨道:「我不是你的,我才不是你的!」下一刻,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姿往小七攻去。
  小七不知兰罄这又发什麼疯,他连忙将手中的纸笔朝兰罄一扔,脚踏轻功迅速挪移位置,跑给兰罄追,可兰罄的功夫毕竟高出小七太多,小七才跑没两步就给兰罄抓到了衣领,给揪了回来。
  「叫啊,怎麼不叫了?」兰罄掐住小七的脖子,死死盯著他,用阴沉得让人发冷的嗓音低声说道:「怎了,你不是说我是你的吗?一直在我耳边喊、一直在我耳边喊……怎麼……怎麼不说了……啊?」
  「没、没……你不是我的……咳……我没说过这话啊……师兄你认错人了是不……」小七一时间出气多入气少,整个人都快厥了,他七手八脚地要把兰罄的手从他脖子上扒开,却怎麼也做不到。
  「认错人?」兰罄把小七揪到面前仔细看,忽又吼道:「我没认错,东方緙你这个狗皇帝!」
  小七一听见这个许久没被人提起的名字,整个人猛烈地抖了一下,便在这时,兰罄将他狠狠地摔了出去。
  小七吓得在空中连翻几个跟斗,就在急急落地时兰罄又一脚踢了过来,踢得他一飞,飞到了放尸体的木台上。
  跟著一落,他便落在那尸体上头,和那死掉起码有两天的人脸对著脸、嘴唇对著嘴唇,撞在了一起。
  死者身上传来的腐臭味道叫人不敢恭维,小七急忙起身,低头看了少年青白惨灰的脸一眼,腹中一阵翻江倒海,差点没吐出来。
  「呕──」
  侧眼见著兰罄再度往他而来,小七虽受重击,内腑疼得不得了,可他也没敢多停歇片刻,立即翻下木台,手往怀裡掏,拔腿往外跑。
  「迷药迷药,迷药你在哪裡!」小七一边抖一边叫。
  為防兰罄发疯,他平时都将师弟製给他防身的烈性迷药放在身上,可今天一个紧张,怀裡十几来张人皮面具和易容用的药水都给他掏了出来,却还是不见迷药踪影。
  不知什麼东西给扔了过来,打中小七的脚,让他跌了个狗吃屎。
  才这麼一会儿功夫而已,兰罄便移到小七面前,阴影落在小七头顶上。
  小七颤颤抬头,顶上那个人没有笑容,一张脸带著杀气,深深凝视著他。
  「师兄……」小七吶吶两声。
  「我杀了你──」
  接著……
  「不要啊啊啊──」小七感觉自己整个人又飞了起来,伴著自己喉间发出的惨叫,被往窗户丢去,接著窗户碎了,他掉到地上,兰罄用了十成力,震得他痛得滚了两圈,都还爬不起来。
  「去你奶奶个熊……」小七吐了一口血,低声哀嚎。「大爷我跟你无冤无仇,就算有仇也百八十年前的事了,你有必要每回发病,就这般殷勤招呼大爷我吗……呕……」又一口血喷了出来。
  怀裡装著迷药的瓶子「匡」地一声掉了出来,小七伸手想捞,却是慢了一步,只能见那瓶子越滚越远,滚到一旁的长廊边去。
  验尸房的动静在寧静的夜裡显得过大,没一会儿便引来了三班衙役的注意。
  「发生了什麼事?」班房裡有人跑了出来,见了情况,又大叫一声跑了进去。「小头儿又不对劲了!」
  接著衙门裡為首的几名捕快,「金忠豹国」迅速跑了出来。
  其中李忠见著小七有难,急忙拉著他便往后躲,没让兰罄一脚踩在小七面门上,让他那张本来就不怎样的脸更糟。
  另外三人则惶惶然将兰罄围住,可因為打不过兰罄,心裡都是七上八下的。
  「迷药滚到长廊那边了,谁去捡来救命!」小七使尽吃奶力气,喊了声。
  身形最為敏捷的陈豹一听小七如此说,便飞身扑了过去,拾起药瓶,而后打开软木塞,用力将裡头的药粉全往兰罄脸上洒去。
  小七愣了愣,然后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吶喊:「陈豹你脑子坏了洒那麼多,奶奶个熊,我就只剩那一瓶而已了啊──」
  「啊?」陈豹愣了好大一下。
  「哈啾──」发狂中的大魔头兰罄打了个喷嚏,阴狠地看了小七一眼,举步又想再向他走来,惹得眾人皆是一惊。
  然而这时,兰罄的身躯却又摇晃了两下,之后,才软软倒了下去。
  「快接住小头儿!」丁金一喊,他身旁的安国立刻往前扑去,稳稳接住被药性所迷的兰罄。
  兰罄奋力地睁了睁眼,最后始终不敌药力,闭上了那双鲜红的眸子。
  不久,浅浅的呼声响起。
  眾人悬著的心,这才稍稍落了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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