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府大厅里,一片沉静。
两个男人面对面端坐著,且已这样相对枯坐了好一段时间。
年轻的那一位不作声,脸上挂著恒定不变的淡淡表情。
年长的那一位──莫家老爷莫测高,在安静了许久后,终于鼓起勇气。
“少瀛呀,莫伯伯想跟你商量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
话才刚起头,突然一阵旋风由外扑入,将莫测高堆累了大半天的努力给硬生生打断。
“老爷!老爷!不好了!”来人是莫家总管蒋大。
“没规矩!没见著我有客人吗?!”莫测高气得几乎要挽高袖子揍人了。
“但老爷、可老爷……”蒋大神色不安地扭绞著十根胖胖的手指头。
“莫伯伯,”客人说话了。“如果您想同侄儿谈的事不急,不如先让蒋管事将急事禀告了吧。”
不急?他想谈的事儿怎么可能会不急!莫测高瞪大眼睛想著。
想他家盈盈都十九岁了,别家姑娘到了这年纪,就算还没出嫁,也多半许了人家,偏偏他那大女儿连半点动静都没有,教他这当爹的怎能不著急!
乘龙快婿人选他早已有谱,正是眼前这凡事深思熟虑、举止据理周到、性情沉稳谦和的尹家长子。
这孩子经常上他家来走动,和盈盈算得上是青梅竹马。
想他家盈盈可是地方上公认的美人儿,脾气好、性情贞静,绝对匹配得上外型同样出色的他;加上两家家世相当,娶个有娘家可当靠山的美貌贤妻于这年轻人的前程肯定会有帮助。
于情于理,于各种考量,莫测高早已将这两个孩子看成了一对,于是耐心地等、静心地等,直至等到今日,他再也等不下去了。
“少瀛呀!”
决定由自己来开口提亲事的主意打定了后,莫测高再度堆著满脸笑容。
“莫伯伯是看著你长大的,对于你的人品及本事,我比谁都清楚,所以呢,莫伯伯是想问你有关于盈……嗳老蒋……你能不能别像条鳗鱼似地扭来扭去?”害他好不容易才酝酿好的情绪又被打断,准备好了的一肚子话都不知道该从哪里讲起了。
“可老爷、但老爷……”他急呀!
“蒋管事,不如你先说了吧。”尹少瀛索性为莫测高做出决定。俟听见尹少爷恩准开口,那蒋大如蒙大赦般地赶紧说了。
“老爷,三小姐又在赌坊里和人起冲突了!”
莫测高听见这话,气呼呼地跳了起来。“这丫头又来了,这回她又是哪根筋不对劲了?!”
“三小姐说人家出老千。”
“赌坊里多的是管事,哪用得著她一个姑娘家去跟人家呛这种破事儿?!”
“咱们也是这样劝她的呀,但压根劝不住,恐怕还是得劳您去一趟了。”
“哎呀呀!真是气死我了!什么都靠我,那我还养你们这些废物做什么?!少瀛,你别走,在这里等我,莫伯伯去去就回来。”回来和你商量大事。
“这样吧,莫伯伯,”尹少瀛起身,淡稳开口:“您留在家里,让小侄陪蒋管事走一趟吧。”
莫测高听见这话,眼睛一亮!虽然高兴有人自愿代为解决棘手问题,但又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这样会不会太麻烦你了?”
“莫伯伯,咱们两家是世交,您若当侄儿是自己人,就别跟我客气。”
没错没错!莫测高眼神亮晶晶地想:我可早把你当自己人喽!
“那就麻烦贤侄代跑一趟喽。”顺水推舟,反正那叛逆老三也比较听他的。
“不麻烦,我反正没事。”
话说完,便向莫测高淡淡颔首,领著蒋大步出莫家大厅,徒留下那盯著他背影、不断在心里喜悦赞叹的莫测高。
少瀛这孩子真是让人喜欢啊。
沉稳内敛,做事勤快,只要他答应的事儿就不会出差错,听说在那尹家马场,举凡是驯服不了的烈性野马,就一定得他亲自出马。
唉!只可惜这孩子不姓莫。
想想还真是教人心酸,他莫测高一生奉公守法、乐善好施,举凡县内造桥铺路的善事,他出钱出力从不落于人后,老天爷却偏偏硬是不肯赏给他一个儿子。
那时在连续生了两胎女儿盈盈及钗钗后,一年后他家娘子又怀了身孕。
对于这一胎,莫家上下无不寄予厚望,附近各大庙宇全去拜过,还特地请教了几位听说算得神准的算命先生。
当时那些算命先生也都笑咪咪地拍胸脯打包票,说他夫人肚子尖尖的,肯定生儿子。
怀胎十月,孩子呱呱落地,小家伙声音宏亮如钟,很像个男孩,却仍旧是个女娃。
更惨的是,他家娘子产后血崩,险些送了小命,吓得她发誓说绝对不再生了;莫测高心疼妻子,虽觉得遗憾,却也只能同意。
同意归同意,莫测高那满腔对老天爷的愤恨可还没渲泄,末了,将气出在刚出生的小女儿身上,为她取名莫输输,表示他认输,输给老天爷了。
一个女孩子家叫输输?这能听吗?一俟孩子满了月,莫夫人立刻将小女儿取其谐音,改名为莫苏苏。
而无论是莫输输或莫苏苏,这个当年曾被算命先生断定为男娃的女孩儿,果真和她的两个姊姊不大一样,她外向活泼、调皮捣蛋,像煞了一个小男孩。
莫家是靠经营艺能之事起家的,在城里开了一间教乐坊、一间棋弈书画庄以及一间赌坊。
三个女儿陆续长大后,喜爱乐律的老大为他打理教乐坊,喜欢下棋画画的老二为他打理书画庄;至于老三,莫测高压根不指望她帮什么忙,只求她留在家里,别到处给他添乱子就好。
偏偏这丫头好动贪玩,在家里总闲不住,无论他派了多少人盯著都没用。
三不五时就会听见那丫头出现在自家赌坊里,当起庄家陪客人赌,偶尔还身兼管事,维持赌坊秩序。
唉!若非这间赌坊是他爷爷传下的祖传事业,是莫家立业的根本,莫测高早将它给关了,因为总觉得赌博不是件好事。
而既然不赞成赌,莫测高自然就没打算从它那儿获得什么惊人的暴利了。
他不鼓励客人多玩、不允许赊帐或拿东西抵押,只盼大家以小赌怡情、舒解心事的心态上门消磨时光即可,却没想到这赌坊最近连出了几次乱子,次次都跟他那不像个女娃儿的叛逆老三有关。
也幸好有少瀛这孩子呀!想起尹少瀛,莫测高老脸上浮起了欣慰的笑容。
前几次老三捅出的乱子也几乎是他去摆平的,甚至还包括了闹上官府、丢人现眼的那一回;反正少瀛这孩子有的是本事,三两下就能将棘手事儿解决掉。
而在想到这么一个年轻有为的年轻人就快成为他的乘龙快婿时,莫测高那笑开了的大嘴,就怎么也合不拢了。
※
“莫再来堵坊”里,气氛紧张。
但所谓的紧张,却只出现在看热闹的人群及赌坊伙计们的脸上。
至于那惹起事端的两位,一个是神色傲然将小手叉在纤腰上,像只小雌虎;一个是面带魅笑,气定神闲地坐著。
“你凭什么说我出老千?”微笑中的男人开口请教,那看似慵懒的姿态里却隐伏著似豹的野性。
其实他大可出手教训教训眼前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女娃,却让她那认真得不得了的表情给逗得心情大好,忍不住想瞧瞧她究竟有多少能耐,竟然敢在赌桌上向他叫嚣。
“因为没有人能够连续掷出十七次豹子的。”莫苏苏──“莫再来”里的小雌虎,自封为赌坊秩序头号维护人的小姑娘,恶狠狠地挤出话。
真是个可爱的小女娃!
坐在赌桌前的男人弯起含笑邪眸,托腮审视著眼前那一身鹅黄、黑溜溜长发梳扎成马尾、发际侧边上别著两只发夹,看来精神抖擞的小姑娘。
定睛细瞧后,男人失笑地发现到小姑娘的发夹上还黏勾著两粒骰子,就连她的耳坠也是左右各两颗骰子,随著她的动作摇呀晃地,教人看得眼花撩乱。
这丫头,就那么怕人家不知道她是在赌坊里干活儿的吗?
可虽是身在赌坊里,这丫头倒没沾染到半点赌坊里惯见的乌烟瘴气。
她有著白玉般的肌肤、浓密的长睫、圆圆的大眼睛,和一张可爱的菱角小嘴,尤其她的眼神,黑如点漆,灵气逼人,干干净净。
“看什么看?再看挖你眼睛!”
小雌虎放出狠话,但那种恫吓气势只能吓唬住寻常百姓,但对眼前这拥有十多年江湖阅历的男人来说,根本毫无作用。
“姑娘怎么称呼?”
“莫苏苏!”爽快给了答案。对她而言,从没有什么闺名不能告之的问题。
“莫输输?”男人笑出声来。“是客人莫输还是庄家莫输?”
“哼!瞧你那个样儿就知道是没读过书的,莫、苏、苏,下有苏杭的苏。”
“莫姑娘甭管在下有没有读过书,只消看我扔出的是不是又是个豹子。”
男人懒洋洋地抓起骰子顺势一扔,顿时又是一副四颗全是六点的豹子出现,惹来围观众人的惊呼。
“我不信!这骰子肯定有问题。王二,拿两副全新的骰子过来,由我来陪这位爷赌上一局。”
“且慢。莫姑娘,你一下子质疑我出老千,一下子又怀疑是你家的骰子出了问题,敢情你这‘莫再来’是只许人输不许人赢,赢多了就得被刁难?”
“当然不是喽!咱们‘莫再来’开了四十多年,向来被街坊公认是最童叟无欺的了。”
莫苏苏这话一出,围在旁边看热闹的老人们个个抢著点头,为她的话作保。
“既是童叟无欺,那如果莫姑娘对在下的质疑是错的,如果在下换了骰子之后,连你也输给了在下,那我岂不是白白被冤枉了吗?”
“如果连我都输你,赔你十倍注金。”
“那倒不需要,在下比较想要的是……姑娘你耳上那对可爱的耳坠子。”
“耳坠子?你一个大男人要耳坠子做什么?”
“因为我对它……”男人笑得邪气满满。“有兴趣。”尤其是它的主子。
“成!”莫苏苏爽快回答,反正坠子是她自个儿串的,连工带料,便宜得紧,加上她对自己的赌技有信心,可不一定会输给这笑得很讨厌的家伙。
就在两人约定妥当,各自举起骰盅时,一道磁性男嗓自莫苏苏身后响起。
“我来跟他赌。”
莫苏苏回过头去,讶然出声。“少瀛?!你来这里做什么?”
尹少瀛没回答,迳自往前挪了一步,不落痕迹地将她拉到了自己身后去。
“嘿,你又不会赌,跟人家凑什么热闹嘛!你……我……”
一记淡淡眸光如箭般射去,让那原开口嚷嚷著的小姑娘咬咬嘴唇,不说话了。
赌坊里的伙计们在看见尹家少爷出现之后,纷纷松了口气。救星来了!他们如是想著。
“跟你赌?”
赌局的另一方浅浅打了呵欠。“对不住,在下没兴趣。”他只想跟小雌虎玩。
尹少瀛冷瞅著对方,明明是张俊秀文雅的脸,却自有股不怒而威的气势。
“不赌也成,阁下今日于敝坊的消费就到此为止。蒋管事,送客。”
“这是什么意思?”男人眯眸。“开门做生意,还有拒绝客人上门的吗?”
尹少瀛淡淡启口:“对不住,这是敝坊的规矩,不鼓励客人多玩沉溺,单日赌金以二十两银子为上限,无论输赢。我已找人去查过了,阁下今日已于敝坊赢走了二十二两银子,超过了上限,我们有权拒绝您再玩。”
怕对方不信,尹少瀛击掌唤来蒋大,让他把一本厚墩墩的“莫再来赌规”拿给对方翻阅。
在随意翻了两下后,坐在赌桌前的男子没好气地将厚厚的赌规扔回给蒋大。
“就是因为我赢多了,这位小姑娘才会不服气,您不给她个赢我的机会?”
“不必。瞧方才阁下露的那一手,就知道她不可能会赢得过你。”
尹少瀛轻描淡写的一句将莫苏苏给压得扁扁地,也让她不服气地瞪大了眼睛。
赌桌另一端的男人哼吐鼻息,双手环胸,看得出不愿如此善了。
“就算她赢不了,也得玩。她刚刚在人前那样质疑我,我总得讨回个公道。”
“所以方才在下才会建议由我来代她跟你玩一局。”
“呵!这么有自信?阁下的赌技不差吗?”
“不,”尹少瀛淡淡摇头。“我的赌技比她还糟。”
“那你还敢跟我玩?”摆明著送死吗?
尹少瀛淡定地瞅著对方。“因为我不想她输掉耳坠子。”
哼!是不想她输掉耳坠子,还是不想让她的私人物品流落到别的男人手里?男人心底哼气地想著,邪笑开口:
“但莫姑娘她至少还能拿出个勾起在下兴趣的耳坠子,阁下呢?你又能拿出什么叫我心动、愿意跟你赌的筹码?”
依旧是波澜不兴的语气,尹少瀛淡淡开口:“一匹骏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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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苏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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