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年春,贵妃娘娘产下了一个健壮的皇子。
宫中一片欢腾,人人都知道,皇帝虽然妃嫔众多,但除了皇后生的太子楚连瓁宇外,其余皇子不是早殇就是流产,活下来的只有几个皇女,因此这次皇宫新添皇子,不仅皇帝高兴,而且举国上下也雀跃万分。
皇帝下诏击鼓开典,赐宴三日,接受群臣的祝贺,并大赦天下,普天同庆。
暄阳殿内,君臣共欢,太子也在三公百官之中一同祝贺,就连远方戍边的将领和各地要员都赶来贺喜,雩红也在殿内,与宫女们一起送酒传菜。
“皇上。”当宴席过半时,湣贵妃的兄长、权倾一时的大宰相乌大人借喝多了酒,而对皇上和满朝文武说出半真半假的话:“陛下后宫无主多时,今湣贵妃贤淑贞德,蒙皇上宠爱新添皇子,吾皇若使其坐镇中宫,必令后室稳定,社稷兴旺。”
此言一出,众臣皆为之一惊,皇后被皇帝打入冷宫是宫中禁忌的话题,他竟在这时提出册立新皇后的事,众人的目光不由转向冷然坐在皇上身边的太子。
心情大好的皇帝对此提议似乎非常中意,哈哈大笑道。“此言不错,湣贵妃贤德忠贞,足以母仪天下,堪为后宫表率。”再转向太子,表情难测地问:“皇儿,朕喜添皇子,你得一个皇弟,你高兴吗?”
“高兴。”楚连瓁宇淡笑回答,仰头饮酒,站在他附近的雩红看到他眼里闪过的光,不由心中一凛,幸好这个话题因上大夫顾大人的一席贺词而被转移。
三日赐宴终于结束,皇宫再次恢复了宁静。
夜里,已经三天没去太子府的雩红从厨房小门溜进了太子府,厨子们早已熟悉她,因而对她的来去并不在意。
太子并没在院里练剑,楞子与其他几个亲兵正坐在廊房前说话,她悄悄绕过他们,轻车熟路地穿过月门,沿著屋檐往明灯亮烛的天元殿走去。
还没靠近,就看到太子颀长的身影投射在窗纸上,她心头大喜,悄悄靠近,本想推门而入给他一个惊喜,不料手方举起,就被一个阴森森的声音冻住。
“……她用尽心计陷害我母后,真正目的就在这里!”
太子的声音!
她倏然止步,因太子语气中那令她心惊的肃杀之气而战栗。
“立嫡在前,立长在后,这是国之大法,一旦湣贵妃成为皇后,她的儿子将是嫡皇子,废太子也将顺理成章。”
“她谋求后位由来已久,又有乌大人在朝中撑腰,从力量上看,太子目前还不能与之抗衡,因此不得不慎!”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让她更加不敢移动脚步,而太子接下来的话,让她只想立刻逃走。
“父皇昏庸,不辨菽麦,不管怎样,我要立刻招募有才能的旧臣,为肃清朝政做准备,乌氏兄妹的势力必须被约束,我绝不给她任何机会!”
太子要做什么?
她的心“通通”地跳,虽不甚明白太子与那位老者在说什么,却意识到与湣贵妃刚出生的皇子有关。心头掠过大祸临头的不祥之兆,她慢慢往后退去,却在转出月门时撞上一堵肉墙。
“啊哈,小丫头,我就知道是你!说,这次又是从哪道门缝里钻进来的?”楞子一手提起她,将她夹在腋下,走向院子里的同伴。
她的心仍为刚刚听到的话震惊不已,口中却平静地回应他。“你胡说,你根本没有看到我进来。”他当然没有,否则如果发现她在偷听主子机密的话,她此刻说不定已经被他大卸八小块了。
“我当然知道,不信你问他们。”他把她放在众人身前,问他的同伴。“你们是不是闻到小丫头的味道了?”
“是啊,我刚才不是就告诉你,奶娃娃的香味出现了吗?”一个侍卫的戏语立刻引来同伴们的响应。
一听他们又说她是奶娃娃,雩红恼了。这群笨蛋总说她是奶娃娃,可她最恨别人把她当孩子看,虽然她才刚满十一岁,但她比所有孩子都成熟。想想看,有几个孩子能亲眼目睹新生命的诞生,亲手为挽救生命寻方配药?
“你们再胡说,我就不理你们了!”为了捍卫名誉,她忘记了心里的不安,据理抗争。
在一番唇枪舌箭和稚嫩粉拳的攻击中,她终于得到满意的结果:亲兵护卫们承认她不仅不是奶娃娃,还是未来“天下第一”的医婆。
不管他们的语气里带了多少揶揄和逗笑的成分,当她离开时,她是快乐的,唯一的遗憾是直到离开前,她也没能见到太子。
护卫们说太子在殿内与太子师保说话,不让她去打扰。
原来在屋内与太子说话的人是太子的师尊,那么他的恩师是绝对不会让他做不好的事的。想到刚才自己的恐惧和多疑,她暗自好笑。
离开太子府后,她仍为没能见到太子而闷闷不乐。她和姑姑就要离开了,想到今后再也见不到这个外表冷酷,内里温柔的太子,她真的感到有些伤心。可是朝廷的规矩是产妇生产后,除了乳娘,医婆必须离开。
带著一丝遗憾,她期待明天,希望那时她还没有离开,还能见到太子殿下。
次日,宫中传出惊人的消息:出生不足六日的小皇子被人掐死在襁褓中!
是太子做的!乍闻此事,这骇然的念头即占据了雩红的脑海。
昨夜在太子府偷听到的话萦绕在耳边,令她想否认这个念头都难。看到整个后宫因此事而戒备森严,她既为太子的冷酷无情震惊,也为他的命运担忧。
皇帝带著大宰相等一群重臣亲临馥芳苑,令廷尉府将侍候娘娘和小皇子的所有医者、宫女和内侍统统召至苑内,由皇上亲自问案。
在场的每个人都神情凄惶,雩红紧紧抓著姑姑冰凉的手,连大气都不敢出。
“皇上,害死我们皇儿的人定出自东宫。”
湣贵妃凄惨的哭诉令众人大惊,雩红的心更是“突”地窜到了嗓子眼。
“爱妃快说,何以认定此乃东宫所为?”皇帝搀起她问。
“因为除了太子府,臣妾的皇儿不会对任何人构成威胁,而今天上午,皇上刚与大宰相商议过废太子的事,下午吾儿即遭不测,此事一定是他做的,为了太子之位,他必定嫉恨吾儿,皇上要为臣妾做主啊……”
见她娇颜憔悴,哭声凄惨,再想起惨死的皇子,楚连显喾双目尽赤。
“速传太子!”皇帝的怒吼声直达云霄,震得人心胆俱颤。
“不必费事,儿臣来了。”
随著一个坚定得近乎冷酷的声音,太子楚连瓁宇从容地出现在众人面前。
“说,朕的皇子是否是你派人掐死的?”一看到他,楚连显喾立刻示意几个持刀廷尉将他围住,并厉声责问。其他嫌疑人在廷尉的拘押下均不能移动分毫,湣贵妃半躺在竹椅上,充满恨意地盯著他。
楚连瓁宇没有看她,镇定自若地回答:“禀父皇,儿臣没做那样的事。”
见他如此淡定,皇帝气恼地夺过廷尉的刀逼向他。“朕的王宫中,除了你,还有谁会嫉恨朕的皇子?快说实话,朕念你平定西北之功,饶你不死!”
“儿臣未做过的事,如何能承认?”楚连瓁宇的回答仍旧充满说服力。
“太子敢以性命指天发誓未曾谋杀小皇子吗?”大宰相乌大人阴恻恻的口气将所有怀疑的目光都引向太子。
太子嘴角露出讥讽的笑纹,并未回答他。
“发誓,朕要你发誓!”失去理智的皇帝挥舞手中的刀劈向身边的案几,案几一角应声断裂,落在地上,众人大惊。
“儿臣遵旨。”太子依旧神色未变,当即立掌向天,朗声发誓。“我,楚连瓁宇今日指天发誓,如果这件事情是我做的,定让我生受裂心之苦,死受火焚之罪,永生永世不得轮回!”
这样的誓言在这个信奉来生,追求轮回圆满的国度是非常骇人听闻的,因此当他誓言一出,不仅皇帝当即面色苍白,就连逼他立誓的乌家兄妹也形容枯槁。
“儿臣如此发誓如还不能令父皇满意,那儿臣将以列祖列宗之名……”
面对他的大胆,就连暴躁凶狠的皇帝也害怕了,他连连摆手,面色青白地跌坐在椅子上。“够了够了,朕不需要再听到你的誓言!”
见太子未受惩罚,湣贵妃再次呼天抢地地哭喊起来:“皇上,我儿冤哪!”
她这一哭叫,皇上的心又揪痛了,他龙目一瞪,转向无力自保的医婆和侍候湣贵妃及小皇子的侍女、太监,厉声道:“拉出去,统统斩首!”
登时,犹如风卷残花般,墙脚瘫倒一片穿红著绿的女人,满院皆是绝望凄凉的哭悲喊冤声,只有雩红仍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她的目光自始至终停留在太子脸上,尽管后者未曾看她一眼,但她却在皇上高呼“斩首”时,看到他脸上的震惊和愧疚,虽然那仅如浮光掠影般倏闪即灭,但她确信她看到了,也更加确信此事与他有关,可是,她不会出卖他,即使她得为此付出生命!
早已见惯宫廷残杀的瓁宇太子绝没想到,父皇的格杀令竟如利刃般穿透了他的心。想到那无辜的女孩,罪恶感几乎将他淹没,然而,溶于血脉中的野心令他迅速将那丝罪恶感驱离。
他转向门外,凝望著夕阳下色彩绚烂的琉璃瓦,想著受冤的母后和刚愎多疑的父皇,他的心硬了、冷了。为了大业,他可以舍弃一切,当然也包括她!
“皇上慈悲!”素娘拉著雩红跪在皇帝面前,哀求道:“臣民侄女年幼,求皇上开恩,赶她出宫,饶她不死,如此臣民将死而无怨……”
“姑姑,不要!”姑姑的眼泪和哀求唤醒了她,她哭喊著抱住姑姑。“红儿没有爹娘,没有亲人,不愿独活,让红儿与姑姑同生死!”
“傻孩子,闭嘴!”素娘双手捧著她的脸,迫使她看著自己,凄厉地说:“求皇上开恩,让你留条贱命活在世上吧!”
姑姑的手劲从来没有这么大过,姑姑的眼睛从来没有这么亮过,当雩红忍受著面颊的疼痛,与姑姑灼热的目光相对时,她知道姑姑要她活下去,要她继承她的衣钵,做一个迎接生命,悬壶济世的“活观音”。
可是,姑姑却要为一个莫须有的罪名冤死,她如何能答应?如何能?!
然而,面对至高无上的皇威,面对凶如豺狼的廷尉,她有什么能力救自己、救姑姑?她有什么力量证明姑姑的无辜?
她哭泣著望著太子,可他冰冷的目光刺穿了她的希望,她只能用泪水向这个她尚未明白的世界抗议。“姑姑……”
“别说,什么都别说,红儿……”素娘的脸色比她身上的白衣更苍白,那浸著泪水的目光饱含著警告和不舍。“活著,比什么都强!”
“活著?没有姑姑,红儿如何能活?”看到廷尉持枷走来,雩红紧紧抱住姑姑,试图用羸弱的胳膊将自己的生命与姑姑的联系在一起,永不分离。
当廷尉无情的手抓住她细瘦的胳膊时,她尖叫,没有听到湣贵妃的声音。
“皇上,这丫头人不大,却知道不少药方,把她赏赐给臣妾做个宫医吧。”
“只要爱妃尽早康复,朕允了。”
“谢皇上恩典,谢贵妃娘娘慈悲!”当姑姑强行将她按倒在地,向皇帝和贵妃娘娘磕头时,雩红终于意识到她与姑姑的生死已判。
姑姑的声音充满感激,可这是什么样的“恩典”与“慈悲”?
廷尉将她强行拖离姑姑身边,看到姑姑和其他人被拖出宫门,押入刑车,明白自己终须与姑姑生离死别时,她觉得自己也死了。
“姑姑——”
“红儿,照顾自己……”
姑姑慈祥的声音牵引著她,可黑云袭来,挡住了她的视线。
她往下坠落、坠落,在落入那不可知的虚空前,她眼前是一张充满关切与同情的俊脸,及那不驯的眉、高挺的鼻、点漆如墨的眸子……
岁月如梭,四年的光阴转瞬即逝。
皇宫太医府门前,十五岁的雩红娉婷玉立于盛开的金盏花前,手里的小筐内装满了药。
此刻正值春夏之际,重墙耸立的宫苑景色旖旎,楼台亭阁间不时传来悦耳的风铃声,香木雕制的门窗与庭院内绽放的花儿在清风吹过时散发著阵阵幽香,然而她并没有被眼前美景吸引。
在经历姑姑冤死的可怕恶梦后,在陪伴乖戾阴险的湣贵妃数年后,她已经明白在华丽庄严的皇宫内,暗藏著防不胜防的凶险,她不会再对这座美丽的宫殿有任何喜悦之情。
她晶莹剔透的美目不时瞟向身后的门内,期待太医快点出来,回去晚了,她又得听湣贵妃恼人的咒骂。
自从出生数日的小皇子死后,湣贵妃的身体便落下了病,虽然仍得皇上专宠,却不再怀孕,皇上的失望连她们这些宫女都感觉得到,更别说贵妃娘娘本人。
皇上责令太医为娘娘治病,可湣贵妃服用太医的药方却不见效,后来她一时兴起,配了一副药,贵妃服下后竟比太医的药方还有效。
从此娘娘认定了她配的药,皇帝也因此给了她特权,准她跟随太医出入太医府选择所需药材。
今天与太医取完药后,太医被人拖住说话,她只好独自在太医府外等候。
附近的呐喊声吸引了她,循声望去,湖水边的草地上,有群士兵正在格斗。
一时兴起,她往那里走去。
场上的两人身高相仿,但一瘦一壮,两人打得正酣,其中那个身材修长的异常灵巧,尤其两条腿既快又狠,尽管对手力量强大,一对拳头虎虎生风,但仍被他一条长腿踢中,随即摔倒在地,场外立刻响起喝彩声。
“嘿,手是两扇门,全凭腿打人,殿下的双腿果真厉害!”
殿下?!雩红一惊,目光瞟向已结束打斗的两个人。倒在地上的士兵是个陌生人,可立著的那位却极为眼熟,那布满汗水的脸上有著不驯的眉、高挺的鼻、点漆如墨的眸子,可是,那高大的身躯和变宽的双肩……
正疑惑间,那对幽邃的黑眸忽然扬起,直直望入她的眼中。
恍若一道强光摄入魂魄,她惊惶转身,朝通往太医府的走廊跑去。
是他!
原以为姑姑的死已改变了她对他的感情,原以为恨已经埋葬了他在她心中的形象,可见到他,她才知道四年来她用每一分对姑姑的思念,所筑造起的仇恨的盾牌是多么虚弱!她对他的驱逐是多么的无力!
事实上,他从不曾离开过她的心,可她不能向自己的心屈服,否则就是对姑姑的背叛,因此她必须逃离,永远忘记他!
然而,天不从人愿,在走廊拐角处,一条颀长的身影挡住了她的路。
“为什么要跑?”
狭窄的空间充满了他的气息,回荡著他低沉的声音,所有一切都一如既往地撼动著她的心。
她不敢抬头面对那如火的眸光,匆匆低垂著头想绕过他逃逸,可他身形移动,再次矗立在她的前方,她只得站在原地不语也不动。
铁钳似的手指忽然夹住了她的下巴,迫使她不得不抬起头来。
“几年不见,你不认识我了吗?”冰冷的声音中带著迫人的威严。
她将手中装药的小篮子抱在怀里,以阻止他的靠近,并暗中移动双脚,想退离他身边。
但握在下巴上的手十分有力,疼痛感促使她做出了自己都没有想到的动作——猛挥一掌拍开他钳制著自己的手。
“太子殿下请自重!”
她竟敢对他动手?
太子一时有点吃惊,随即脸上绽出令她无法移开目光的笑意,尽管那个笑容未达他的眼底,并带著邪气,但她仍止不住一阵心悸。
“很好,你并没有忘记我。”
他的目光沿著她身上动人的曲线巡视著,心里暗自惊叹她的美丽。过去他就知道她会长成一个大美人,事实证明他是对的。
可是他不喜欢那曾经充满崇拜与爱慕的眼神带上疏离与防范;憎恨那总是带著甜美笑容的俏脸变得冷漠和苍白,就连她想逃避他的意图也令他恼怒。
于是他放肆的目光回到她脸上,故作轻佻地说:“丰满圆润,姝丽莹洁,当年为了见我不惜钻狗洞的野丫头果真丽质天生,只不知,人长大了,这里跳动的,是否还是当年那颗纯洁美丽的心?”
说著,他的手突然抚上她的胸口——那从未有人碰触过的地方,吓得她猛地跳开,又羞又怒地骂道:“太子无礼!当年害死我姑姑,今日你还想对我如何?”
他幽深的双眸忽然爆出冰冷而刺目的光,雩红觉得那仿佛是冬日里燃烧的两团火,他自制的声音带著并不真诚的歉意。
“我一直很遗憾你姑姑的死,那并不是我想要的结果。”
“是你害死了她!”重提往事令人心痛,她愤然道:“只因你恨湣贵妃,恨你父皇,害怕小皇子夺你太子之位,因此你杀死他,报复皇上和娘娘……”
他忽然扣住她的肩膀,将她压在墙角,怒气腾腾地说:“你说的很对,我恨他们,如果可能,我恨不能一剑刺穿那妒妇的黑心肝!”
“为什么?”来自他身上的巨大热量笼罩了她,与他接触的肌肤仿佛火烧般灼痛,她忍不住战栗。她没想到,分隔四年后,他对她的影响力更甚从前。
“因为是她害我母后被禁冷宫。”他阴鸷地说。
“是她?”雩红愣了。虽然在西宁宫生活了四年,但因湣贵妃限制严格,又多有耳目,无人敢谈论后宫之事,因此她只知皇后被禁,并不知内情。
“正是她!”瓁宇愤然道。“如果你的心仍像过去那样洁净,你的眼睛仍像以前一样清明,你就该知道她是个邪恶女人!我父皇昏聩无能,竟信那贱妇所言,如果换作你,你是否该为自己的母亲讨一个公道?”
“我……”雩红明白了为何他总是那么忧郁冷漠的原因,可对于他的冷酷仍不能苟同。“为何一定要杀死一个孩子?”
“如果不那样,被杀死的人将会是我!”他的目光再次变得冷冽。“要想生存必先自保,这就是皇宫里的生存之道。”
太可怕了!看著他铁青的脸和阴冷的目光,她感到寒气由心底生出。
“不,杀人并不能自保!”她猛地推开他逃走。
这次他没有阻拦她,但她感觉到两道灼热的锐光几乎烧穿了她的后背。当看到神情惶惑的太医立在走廊前方时,她松了口气,也明白了太子不再追赶她的原因。
看来,在这里,他还是有所顾忌的。
楚连瓁宇转身而去,冰凉的眼神现出一丝暖意。她长大了,更美了,而且一如他所希望的那样保持著纯真,但愿他能早日将她带离那个邪恶的女人身边。
“雩红姑娘适才的言行有失身分,那是犯上之举!”看著缓缓离去的太子,老于世故的太医惊恐不安地责备她。“虽然太子胆大妄为,言行乖张,但终归是我朝储君,未来皇上,姑娘身为宫女,怎可口出狂言?”
雩红没有回应他的责问,此刻,她的肌肤仍因太子无礼的碰触而战栗著,她的心仍因与太子的意外重逢而激烈跳动著,除了疑惑,无处容纳恐惧。
四年来她一直努力想忘记他,现在她终于知道她根本做不到。
她如何能忘记他呢?她无助地想,除了他是她唯一爱慕过的男人外,他不时掀起的惊涛骇浪也让人想忘也忘不了他。
回想著这几年他在皇宫中引起的种种纷乱,她黯然叹息。
姑姑去世的次年,他擅闯澹心殿,欲救禁于冷宫的母后,惊动了圣驾而功败垂成,皇帝震怒,以“访民情、慰戍军”之名将他遣出皇宫,不仅处死了数名与此事件相关的内廷官吏和守卫,还令皇后娘娘从此下落不明。
一年后,皇上前往猎场围猎,令太子回宫守朝。当得悉大宰相乌漻姻亲胡氏仗著乌家在朝廷的权势为非作歹时,太子快刀斩乱麻地杀了首恶,罢免胡氏官职,并没收其部份家产。
此举震慑天下,也惊动了皇帝。但由于事实清楚,人证俱在,加上百姓皆因此案而盛赞皇上英明,因此好大喜功的皇帝并未为难太子,只有乌氏兄妹从此对太子更加恨之入骨。
去年秋,两个怀孕嫔妃相继死于非命,有人秘报是太子所为,怒极的皇帝遂以叛逆罪将太子锁于长秋殿内,一时之间,宫中血雨腥风,人人自危。
得知太子被囚时,雩红曾有过一丝复仇的快意,可当从湣贵妃的咒骂和宫女们的私下议论中得知,若非皇上仅有此子的话,太子此次难逃一死时,她的快意被对太子的担忧取代。直到那一刻,她才明白,冷酷绝情的太子已经以一种她不想要的方式,深深扎根在她的心里,她恨他,却也爱慕他。
然而,无论对太子的感情如何,她都小心地掩藏,从不主动打听太子的事,更不表示意见,以免让痛恨太子的湣贵妃知道后又惹出风波,可今天她破戒了。
“不是说皇上将太子拘押在长秋殿吗?”她问。
太医先警觉地看看四周,随后低声回答道:“太子是皇储,又有诸多大臣和边关将领求情,加上民间爱戴,皇上能关他多久?”
雩红不再询问,她仍不敢相信真的再次见到了他,还与他说了话。虽然他的话并非她想听到的,可是能看到他,仍带给了她无法否认的喜悦。
他的变化可真大啊!眼前出现他成熟健壮的身体和富有阳刚之气的面庞,虽然现在的他比过去更显勇猛张狂,虽然他的脸上多出了毛茸茸的胡须,但她却觉得他比以前更英俊,也更能打动她的心。
打动她的心?她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啊?
她暗自责骂自己,他是太子,自己不过是个小宫女,两人之间有著十万八千里的距离,就算过去因为自己的年幼无知强取了他的友谊,现在两人都长大了,他还会记得那孩子气的友谊吗?
如此想著,她的心情竟有些压抑。
回到西宁宫后,不知是太医对湣贵妃说了什么,或者是巧合,湣贵妃没再让她去太医府取药,因而她失去了再见到太子的机会。
为此她感到心安,因为她不喜欢见到太子时那种心慌意乱、手足无措的感觉;可同时,她也感到失望——莫名其妙的失望。
虽然他对她言词冷酷,行为无礼,而且只要想起死去的姑姑,她就希望自己能恨他多一点,但她不得不承认,他仍对她有著致命的吸引力。
即使明知他不会真心善待她,她还是渴望再见到他,甚至渴望留在他身边陪伴他……
日子一天天过去,雩红专心帮助湣贵妃调理身子,不愿再去细思自己对太子的复杂情感。
仲夏末,湣贵妃的生辰到了,虽不是正式册封的皇后,但深得皇帝宠幸的她仍享受了“千秋寿礼”的待遇。这日,皇宫御花园万紫千红,泰兴殿内群臣云集,男宾绸裳玉带,女客轻罗云衫,丝竹弦板,歌舞曼曼,皇帝与贵妃并排高坐,不仅亲致寿词,还赐宴百官。
雩红与另外一个小宫女轮流将不断送到的贺礼放置到后翼侧殿,她宁可做这种笨重跑腿的事,也不愿留在大殿面对那些谄媚者。
在放下一盒礼品往回走时,廊檐前方忽然出现几个身著军服的将军,来不及转回侧殿,她匆忙闪避到廊柱后,想等他们走过后再出来。
脚步声渐近,男人的说话声嗡嗡传来,而后如她所期望的那样渐渐消失,她暗自舒了口气转出廊柱,不料随即目瞪口呆,脚底如同生了根似地动不了了。
楚连瓁宇那张棱角分明的脸就在她面前,那如同子夜般深邃黝黑的眸子正一瞬也不瞬地凝望著她。
“太……太子殿下……”
丝毫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他的雩红懵了,脑子一片空白,舌头僵硬。
全身戎装的他更显英姿矫健和威风凛凛,面对他,她只感到怦然心动。
他笑了——讥诮冷漠的笑。“我还以为看错人了呢,想不到野丫头也有害怕到必须躲起来的时候。”
“不……呃,我不知道……”她结结巴巴地说,看了看空荡荡的走廊。
“不用看,这里只有你和我。”他的长腿向她迈进一步,顿时缩短了两人间的距离,雩红本能地跳开,这个小小的动作让他眼中燃起了怒火。他突然伸出手想抓住她。“你怕我,为什么?难道你对我做了亏心事?”
“没有,我不怕你……不要碰我!”她否认,并拒绝他的碰触。
他讨厌她的躲避,恼怒地骂道:“你胆敢如避瘟神似地逃避本皇子?”
“不不,”见他误会,她急切地说:“如果被湣贵妃发现……”
“她正得意忘形,发现不了任何事!”他毫不迟疑地抓住她的手,而他如火焰般的握持令她浑身发烫,而他的威胁同样如火般烙在她心上。
“她以为她已经是正宫皇后了,可是只要有我在,她休想得逞!而你——”他握在她手腕上的手猛然一紧,带著怒气威胁道:“不想做我的敌人的话,就不要成为她的人!”
“不会,我永远不会是她的人。”他的眼睛好冷,好凶,可是也好俊美。
他紧盯著她,紧绷的面容略微放松。
“是的,这么纯洁的眼睛不会接纳邪恶,不然不会让我如此心向往之……”他深邃的黑眸充满激情和渴望。
当他粗糙的手掌捧起她的脸,手指温柔地抚摸著她的肌肤时,她忍不住颤抖,身子不由自主地倒向他。“殿下……”
走廊一侧传来较大噪音,他与她都听到了,知道很快会有人走过。
“听好……”他忽然放开她,声音急切而紧迫。“明天上午去太医府,我要见你!”
“怎么去?”她茫然地问。
“找个借口,就说你需要找药,或者说有事需要问太医……再不然,钻狗洞也成,不管怎样,走出后宫就行,我会到那里去找你。”
“可是……”想到乖戾的湣贵妃,她迟疑了。
“没有可是,我必须见你!”脚步声走近,他匆忙打断她,往后退去。
“好,我去!”他脸上的神情令她忍不住点头。
他笑了,那阳光般的笑容使她相信,一切艰难险阻都无法阻止他们明天相见。
可是,她美好的希望还来不及付出努力,就落空了。
翌日,皇帝陛下几乎整个上午都在她居住的偏殿内询问贵妃娘娘的玉体,并亲自查看她为娘娘配制的药方。
而她并不知道,那日太子殿下也未能守住他“到那里去找她”的承诺,因为就在那日清晨,他到边关巡查军务去了。
这次的失约使得她深埋在心底的感情如江河决堤般再也难以控制,她是如此遗憾没能再见到他,如此担忧自己的食言会给他造成伤害,让他更加误会她,甚至认为她是在背叛他——
“背叛”?!想起那日他对她的警告,她暗自叹息,如果他真对她有情的话,就该知道,那是她最不可能对他做的事情。
她思念他,可在宫闱森严的西宁宫内,她只能把思念压入心底,在无人的静夜重温著自相识以来与他的点点滴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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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的母妃 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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