遨游记 第二章

  一言不发地直挺挺睡在山洞前的平地上,敖丰闭着眼睛,浓密的睫毛迎着朝阳斜照,在脸上投射出一道疲惫的阴影。整整七天没有吃过一点东西,喝过一点水了,那臭猴妖喝的居然也是寻常人不能喝的铜汁,害他无法进喉。早听说那个混蛋是石头里生出来的异类,看来他的的肠胃一定也是石头做的……身体上的伤痛在饥渴交加下变得越来越难捱,全身先前越来越重,现在,是越来越轻了。
  过不了几天,自己就要渴死饿死了吧?死在这里,会不会有人知道呢?想起白发苍苍的父王和母后那宠溺的眼光,小白龙的鼻子有点发酸。那个一直体弱力微却美貌惊人的小表弟篱,假如没了自己的保护,不知道会不会被大王兄二王兄欺负得很凄惨?还有那只傻呼呼的大海怪要是知道自己死了,会不会很伤心呢……敖丰昏沉沉地胡思乱想着,头一次有种叫做后悔的情绪牢牢缠绕住了心房。
  「喂,小蛇儿?」身上被那只熟悉的手戳了戳,小白龙没有反应,浑身绵软地倒真像一条无骨蛇,连愤怒的力气都没有了。那只妖猴并没有真的一天咬下他一块肉来,大概是不喜欢生血腥气。不过这也无关紧要吧,自己反正就要很难看地死定了,死得浑身窟窿还是整尸一条,又有什么区别?
  「喂喂……你没死吧?你不是修炼了一百年的蛇精吗?怎么这么不禁饿?」胡乱地推着他,那男人声音里有点焦躁,「你睁眼啊,再不睁眼我就真的吃了你!」
  有气无力地睁开眼,敖丰觉得自己连瞪眼的力气都没了:「……死猴妖,臭魔头……要吃你就快点,再过一会儿……我死了,肉可就不新鲜了……」
  对面那男人焦急的眼光,有点微微的发楞。这条前几天还活蹦乱跳,神气活现的小蛇儿,真的就快要被自己折腾死了?
  眼光有点说不出的黯然,孙悟空看着敖丰将闭未闭的眼睛,轻轻发话了:「喂,小蛇儿,你不要死。我放你走好不好?」
  快要昏昏沉沉睡过去的敖丰,眼睛蓦然睁大了。
  「那个……我不是真的想吃你。」结结巴巴地解释着,那男人金色的眼眸在很近的地方,流转时透出一丝微微的琥珀色,像是一方干净幽深的潭水,一丝杂质也无:「只是──只是五行山下很久没有会说话的东西靠近了,我看到你,就想逗逗你玩儿……」
  挠挠一头金色的乱发,他困难地表达着自己也不甚明白的心思:「看你生气发怒,听你骂骂咧咧,好像就不那么寂寞了。」
  静静听着他的话,敖丰没有回答,似乎被他那寥落的语气打动了似的沉默不语。
  半晌他疲惫地道:「解开我……」
  「我这就解开,你走吧。」举手在他头顶抚摸,口中念动了咒语,孙悟空看着敖丰慢慢挣扎起身显出入形。唉?虽然脸色苍白嘴唇发灰,可是依然是个长得很好看的小蛇儿呢!
  敖丰脚步漂浮地站立起来,定定心神,没力气用龙形在天空翱翔了,就这么先走着离开这个鬼地方吧。踉舱着,他头也不回地向远处走去。
  「喂──小蛇儿,以后一个人在夜里别出来乱跑,很危险的。」身后,孙悟空对着敖丰的背后忽然叫了一声……那个颀长的背影虽然有点狼狈,却依然骄傲地挺着。呵呵,就像他的主人一样死要面子活受罪呢,他想着,忍不住微笑起来。看着四周重新回归了无限寂寂的空山密林,他又难得地轻轻叹息了一声──又该要等多久,才会有这么有趣的、会说话会发怒的活物恰好经过呢?
  ◇◇◇
  五行山下,恢复了渺无人烟的寂静。不知为什么,孙悟空一直觉得这里明媚的春天和凉爽的秋天都格外短暂,就连夏天也不长。只有每年白雪皑皑的冬季是格外漫长难熬。
  连小虫子小鸟儿都藏得全无踪迹的冬天,终于又过去了一季,孙悟空望着四周的雪水慢慢融化,嫩草悄然发了芽,心情也一点点好了起来。再不久,就是夏天……记得前几年的夏天,有条黑呼呼的、倔脾气的小蛇精曾经路过这里呢。孙悟空的脑海里浮现起显出人形后敖丰那张憔悴不堪却依然秀美的脸,那张紧紧抿着透着愤怒的薄唇,不知道现在他还好吗?他若有若无地想着。
  午睡的孙悟空是被一阵霹哩啪啦的乱响和一阵恶臭弄醒的。
  懵懂地睁开眼,他一时之间完全搞不清状况。头顶一堆来历不明的粪便争先恐后地往下掉,那些熏得他醒过来的气味显然就是这么发出来的,不一会儿,身边已经堆积得到处都是。一大群咩咩乱叫的山羊从远处狂奔着向自己所在的山洞处冲过来,停在了他近前,有几只更是毫不客气地,举蹄向他头上一阵乱踩。
  慌忙躲闪,他狼狈地一拳打飞了那几只不知好歹的山羊,心里一阵胡涂:天上掉粪,山羊来袭?
  「嘿!臭猴子!」一个懒洋洋的声音从半空中传了过来。
  稀薄的云彩上,一个身着缕金束腰长袍,头上银色长发松松挽起的神气少年斜倚在上面,嘴里嚼着一根多汁的嫩茅草根。
  ……小蛇儿,那条几年前浑身泥泞狼狈不堪的小蛇儿!?换了一身干净衣服,一下子变得唇红齿白,神采飞扬起来了呢。惊喜交加地,孙悟空叫起来:「喂,是你!你怎么来了?」
  「来看你啊。」意义不明地微微一笑,小白龙纵身从云端跳下来,并不靠近,只离得远远的,「这份见面礼如何?」
  愣了愣,孙悟空这才从惊喜中回过神来,可不是!这满地的粪便,这咩咩乱叫、胡踩乱跑的羊群!这条臭小蛇,分明是来找他晦气的。
  「干嘛那么小心眼?」他起眼睛,似笑非笑,「我当初又没真的欺负你,可不是把你给放了?」
  没欺负他!?刚才还笑嘻嘻看着他的敖丰,脸色忽然一变,牙齿咬得咯吱直响:他敖丰从生下来活到这么大,从来都是被人让着捧着,何曾被人欺负成那样?又是摔又是打,又是定身又是折磨,这份羞辱这笔仇,可不是比天还大?几天前狼狈不堪地一头扎进西海的时候,虚弱地连连呛了好几口水,正落在一群惊惊咋咋的八卦海马堆里。他是龙耶,一条龙在自己家的西海里呛水,传出去会被整个西海活活笑死!整整在龙宫里修养了好几天才恢复了体力,他头一件事就是飞上天去,死磨硬赖地找迦叶天尊学了解定身术的咒语。天上一天,那人间五行山下就是一年,让那猴子安稳地过了几年好日子,可怎么是他敖丰的作风?
  不把这只混蛋妖猴给整治得痛哭求饶、悔不当初,他堂堂西海龙宫三太子也不用混了!
  叉着腰,敖丰慢条斯理地踱步过来伏下身,紧紧盯着那双精光闪闪的金色异瞳,一字一句地恶狠狠宣布:「听着,臭猴子──咱俩这梁子,可结得大了!」
  身上一紧,他敏锐地感觉到了那只妖猴暗自发动的法术,臭猴子,还来这一套!佯装不知,他心中暗暗念动解咒的咒语,定身术轻而易举地破解开了。伸手向天空长啸一声,随着他的吟叫,远处空中忽然有成百上千的乌鸦呱呱乱叫着扑向了这边,聚集在山洞附近的树枝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呱噪声。
  一时间,群鸦乱飞,山羊狂跳。鸦毛与羊毛齐飞,鸟粪与羊粪一色。安静了很久的五行山下,难得地热闹起来。
  若无其事地,敖丰拍拍衣角沾上的尘土,厌恶地摀住鼻子往旁边闪开身。看着四周自己一手制造出来的、鸦飞羊跳的盛大场面,他嘴角终于微微上挑,露出了一丝满意的微笑。笑吟吟地,他居高临下望着那在一片狼藉中目瞪口呆的男人:「我走了,明天再来──不,对你来说,是明年。」
  得意洋洋地跳上云朵,他叹了口气:唉,这么臭气熏天噪声震耳的地方,叫他真是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身后,远远地一个声音终于惊天动地地大吼起来:「臭小蛇!你敢!看我怎么扒了你的蛇皮,抽了你的蛇筋……」
  回头假惺惺作出个害怕的表情,敖丰龇牙吐舌:「啊呀──我好害怕啊,你可千万别从山下跳起来追我!」
  ◇◇◇
  又是一年春暖花开。
  敖丰再次出现在五行山下的时候,带来的是一场疾风暴雨。距离他长到龙族的十八岁只差一年多了,头顶上的龙角早已蠢蠢欲动地长成了该有的美丽形状,父王早已开始教授他呼风唤雨的符咒。
  法术初成,该在哪里试用呢?自然是那人迹罕至,随便他怎么折腾也不会惊扰人类的五行山下了。再说,从老远的地方就闻见扑鼻的恶臭,不用一场暴雨洗刷掉那早该堆积如山的鸟粪羊粪,他怎么看得清那猴妖懊悔的睑呢?想着那张邪魅逼人的脸上现在该有的狼狈困顿的表情,白色的银色小龙在翻滚的云端哈哈大笑起来,乌云间闪过一道银色的隐约闪电。
  雨收云散,他拨开遮住视线的厚厚云层,跳在了那个熟悉的山洞前。
  数十年罕见的这场大雨来得迅猛无比,果然已经把堆积了整整一年的鸟粪羊粪冲到了附近的溪水里,山洞周围恢复了清新的空气。
  那只妖猴,正在一脸惬意地大口呼吸着暴雨后潮湿的空气,一眼瞥见他施施然走了近来,脸上露出的居然不是恼怒和咬牙切齿,倒是一瞬间的惊喜,是的,是惊喜,敖丰揉揉眼睛,确信自己没有看错。
  他还敢高兴,不是该又气又怕的吗?
  冷冷哼了一声,敖丰一脚把块大石头踢向了山洞:「臭妖怪,你还没被熏死吵死啊?」
  皱皱眉头,孙悟空早有准备地偏头闪开了来势汹汹的飞石,心里的无名火在那的惊喜后也窜了出来:这条恶劣的小蛇精的法子可倒是真缺德,留下那么一群山羊乌鸦,成天在他山洞四周吃喝拉撒,鸣叫刺耳,他忍不住用定身术定住几只,结果活活饿死了几只之后,很快尸体便发了臭,简直比鸟粪羊粪还臭气熏天!
  压制住心头火气,他龇牙阴森森一笑:「把那群呱噪东西一只一只吃完了,可不就不吵不臭了?」
  愕然看着他从身边拿出一条血淋淋的羊腿来狠狠咬了一口,小白龙差点吐了出来:这只猴妖,果然是个茹毛饮血的!
  不理会他的反应,孙悟空露出雪亮的、沾染了鲜血的牙齿冲着敖丰威胁味十足地一笑:「小蛇儿,小心下次别要让我抓住你。」
  警惕地往后急忙退了一步,敖丰确认自己在他的攻击范围之外。
  「怕了?」邪气森森的口气。
  脸涨红了,敖丰怒气冲冲凌空用掌力卷起身边的一把碎石,劈头盖脸向山洞砸去。石块众多,去势凌厉,孙悟空左躲右闪,到底躲不完全,头上脸上还是挨了好几下。
  「卑鄙下流的小蛇精!」孙悟空恨得牙根儿都痒痒。
  「你才卑鄙下流!」
  「有本事你过来,看我不生吞活剥了你!」孙悟空恶狠狠叫。
  「有本事你出来,看我不一脚踩扁了你!」敖丰凶巴巴地回。
  「你过来!」那边暴跳如雷。
  「你出来!」这厢得意洋洋。
  「你过来!」
  「你出来!」
  毫无营养的对骂持续到深夜,直到两人都没了力气。都是一样简单的头脑,骂人的花样也乏善可陈,累了自然是各自倒头就睡。春天的风温暖柔和,刚刚下过雨的山间清爽怡人。安然地睡在天地之间,睡在那妖猴咄咄的目光下,敖丰很快就呼呼地睡着了,并没有觉得有什么实质性的危险。
  一觉醒来,日上三竿。敖丰睁开眼,看到的是和海底截然不同的漫山野花摇曳,绿树野草葱葱。望望不远处依然睡得香甜的那张脸,他心里一阵愤然:居然睡得这么香甜,瞧准了自己没有威胁力,还是自恃强大?
  抓起一根树枝儿悄悄靠近,敖丰粗鲁吔捅了捅孙悟空的鼻孔:「喂,快醒醒!」
  在那男人怒气冲冲醒来的一瞬间,敖丰飞快跳了开来,留给他一个神气活现的鬼脸,转身向着山林尽头走去。并非飞上云端,他向着人迹渐盛的市镇而去。挑拣了一家装潢得金壁辉煌的酒楼,采买了大包小包的美味佳肴,他重新驾云回到了五行山下。
  慢腾腾地找来柔软的干净松针铺在地上,敖丰仔细铺好在林子里刚采的大片棕叶,一包包地打开了香气扑鼻的食物。大模大样地坐在旁边,独自大吃大嚼起来。
  扑鼻的香味在开阔的山野里四处飘散。叫化鸡、五珍烩野鸭、鸳鸯笋、素蟹粉。唉!比龙宫的大厨手艺差了少许,毕竟是人间的菜肴,也只能将就了。
  再何况,也真的饿了。自从那次被饿得狠了,现在他简直吃什么都觉得是香的。恨恨咬下一口油呼呼的鸡腿肉,他的眼光挑衅般地望向了孙悟空。
  啧啧,金眼珠都快要气绿了呢……敖丰忽然觉得心情大好。拿着嫩树枝儿扎起一个珍珠丸子,他笑嘻嘻送到嘴里:「说起来,这珍珠丸子比你那天塞我吃的铁丸子──是要好吃那么一点点。」
  这条无聊的臭小蛇,泼皮小无赖!孙悟空的眼睛几乎要喷出火来。
  酒足饭饱,敖丰看着剩下大堆的美味,喃喃叹了口气:「唉……怎么剩下这么多呢?」
  「一定是前几天饿得太厉害,把胃饿小了。」孙悟空冷笑。
  这只臭猴子,还敢主动提那个茬!眉毛半竖起来,敖丰忍了忍,终于笑嘻嘻地转过头来:「喂,臭妖怪,乖乖叫我几声龙爷爷,我就大发善心,把剩下的冷饭剩菜分一半给你。」
  没有回应,敖丰耸耸肩,举手把剩下的佳肴远远地扔撒在地上,酒香四溢,肉香飘散。
  「小蛇儿,我说认真的。你叫我几声孙爷爷,我将来从山下出来的时候──就不杀你。」孙悟空冷眼看着他的举动,森森地笑。
  「你做梦吧你!」敖丰撇撇嘴。假如能从如来的无边佛法里轻易脱困,他也不用等到今天仍被困在这里了。
  「五百年。」那男人眼中精光一闪:「如来亲口和我说,只要我同意一桩约定,五百年就是我脱身之限。」本来他还在犹豫要不要忍气吞声应下,现在倒定了主意,──不早点出来把眼前这条嚣张小蛇剥皮抽筋做成蛇羹,怎能消他胸中这口恶气?
  有这回事?敖丰怔了怔,半晌懒洋洋地道:「五百年后的事情,谁有空去管?」
  「好,那你就等我五百年。」那男人深深的眼光紧盯住他。
  「切,一辈子我也等得了!」
  ◇◇◇
  龙宫一点都不好玩,篱表弟最近似乎总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什么都闷在心里。搞不好一出门还会遇见那只神情忧郁,可怜巴巴的大海怪。还是到五行山下报仇雪恨来得有趣,敖丰暗暗地想。
  西海龙宫守门的虾兵蟹将,明显发现最近一段时间,三太子敖丰往人间跑的次数,是越来越勤了……
  对于龙宫和天上几处乱跑的敖丰来说,不过是过了一阵随心所欲的日子,可对于季节照常更替的人间五行山来说,孙悟空看到这条顽劣小蛇的频率,是以年为计算的。
  又是一个清早。
  又是一年春来早。
  「臭小蛇儿,懒腰伸得那么大,小心把骨头伸折了。」不远处,早醒的孙悟空悻悻地道。
  眼珠一转,在林间空地上美美睡了一觉的少年坐了起来,神清气爽。他幸灾乐祸地撇嘴:「你眼红啊?被那么压着,想伸个懒腰也不能吧?」
  那男人没有说话,望向他的眼光重新有了些凶狠。敖丰透过那凶狠不羁的目光,似乎发现了一点奇怪的东西。那是似有似无的哀伤,和不甘。
  悄然移开眼光,敖丰想起了曾经在灿烂星河中激战的男人矫健灵活的身姿,自由、傲然,飞翔腾挪在九天之上。心里那种不舒服的感觉又涌了上来,敖丰忽然觉得失去了挑衅的兴致。假如真的放手一搏,自己,怕不是绝非这个妖力强大的家伙的对手吧?可是为什么,一想到将来这妖族脱困的一天,心里非但没有害怕和惊惧,反倒有点隐约的期待呢?心思简单的敖丰,一时间想不出原因。
  心神不定地想了半天心思,敖丰忽然纵身向上,向着五行山顶飞身跃去。
  「喂,小蛇儿你去哪?山顶法力很强,不是好玩的地方!」嶙峋的山岩遮住了孙悟空的视线,敖丰挺拔的背影很快就消失在云雾缭绕的半山腰。
  越接近山顶,身上压迫的感觉越强,只差几丈,就能伸手揭到那条在山顶闪动着无情金光的符咒了!「唵嘛呢叭嘧吽」,那六个冷酷无情的大字在五行山顶正中贴着,显示着若有若无,却无处不在的佛力无边。飞不动了,敖丰停下了强自上跃的身形,改为了一步步前挪。
  山势越发凶险了,没有落脚的地方,他显出了真龙原形,用尖锐的龙爪抓住了山上凸出的岩石,一点点地,向最后的目的地爬去。坚硬的龙鳞刮在粗糙不平的岩石上,有细微的血迹从鳞片下微微渗出,一阵阵钻心刺骨的疼痛袭来。
  胸口的压力强大得惊人,一个不稳,银白色的小龙惊呼一声,趔趄着摔在一块凸出的尖锐山石上,直疼得一阵翻滚乱跳。
  咬着牙,忍受着身体和爪子上的疼痛,敖丰西心里发了狠;他就不信搞不定那条刺眼的破布条,撕不碎那几个张牙舞爪的金字!
  一遍遍地往上爬去,一遍遍重新地摔了下来。从清晨直到暮色蔼蔼的黄昏,不知撞了几回头破血流,敖丰终于遍体鳞伤地凑近了那张如来亲封的偈印。按了按心神,他伸出龙爪,颤巍巍地地抓住了那条封印。
  「啊──」大叫了一声,一股无边无际的大力伴着金光万道,从那薄薄的印偈上喷薄而出,如海啸山崩,直震得敖丰浑身如遭雷击,一个翻身,直直地从五行山顶跌落下来……
  「喂,小蛇儿?」困惑地看着摔在不远处一动不动,浑身上下都有狼狈的血迹渗出来的敖丰,孙悟空难得的有点担忧:这条顽劣滔天的小蛇精,又跑到哪里去疯玩,搞得一身都是伤得摔下来?
  没有回答,敖丰躺在地上艰难地喘息,胸口微微起伏着。
  「喂,谁欺负你了?」一想到除了自己以外,还有别人把这条小蛇精欺负得这般狼狈,孙悟空心里不知怎么非常非常地不爽,「告诉我,我将来出去了帮你教训他!」
  帮他……教训欺负自己的人吗?心里有种模糊的类似欢喜的感觉充斥着,敖丰觉得身上的伤口似乎没有那么疼痛了。
  「没人欺负我。」他虚弱地道,「是我自己没本事。」所以帮不了你──这一句,骄傲的敖丰觉得根本没有必要说,也许,永远也不会说吧。
  困惑地看看他,孙悟空皱眉,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沉默了很久,敖丰突然开了口:「孙悟空,你在这里这么多年,闷得慌吗?」
  没有回答,孙悟空哼了一声。
  「你闷的话,我就这么陪着你,好不好?」敖丰出神地望着天边艳丽的火烧云。
  「陪我?」孙悟空警惕地心思急转。这条狡猾的坏小蛇,不是又想出什么损法子来招惹他吧?
  「是啊。」敖丰有点心不在焉……既然不能把那条该死的偈子撕走,那么,陪陪这个表面上很暴躁,其实心里很怕孤单的家伙,应该不是一件很难的事吧。
  四周的鸟雀不知怎么,恰好在这个时候停止了此起彼伏的鸣叫,只听见敖丰的口气淡淡的,似乎在说着很平常的话语,「你在这里一天,我陪你一天,在这里五百年,就陪你五百年。」
  「好啊,说话算数。」孙悟空挠挠头,这又什么不好呢?有这么条总气得他暴跳如雷的小蛇儿陪着,总好过一个人看天上的云彩,数空中的雪花吧?
  那个时候,心不在焉的敖丰和依旧懵懂的孙悟空并没有觉得,那句简单的约定,不像平常他们吵吵骂骂的对话,倒像是一个天长地久的、温暖的誓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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