绵长而深连的一个梦,连澈几乎以为自己会这样一直地睡下去。
恍惚中有少年的脸在忽近忽远地晃动。
“连澈,我就在你身边……”他不知道这是从哪里发出的声音,却下意识地把手死死地拽紧。
有温暖的掌握在了他的手里,每当他觉得力气耗尽,会这样一直睡着不再醒的时候,这双掌总会很固执地把他重新拉回来。
所以当他最后终于费力地把眼睛睁开以后,第一个动作就是下意识将手指动了动。
空空的,僵硬而冰凉,什么都泣有。
“原……”心底骤然一惊,喉间一阵模糊的低吼,连澈挣扎着就想坐起身来。
“连澈,你终于醒了!”熟悉声音听起来满是笑意,一双有力的手温柔却坚定地将他重新摁了回去。
“封……封凌?”思绪还有些混乱,连澈摇了摇头,努力让自己的回忆连贯起来,“你……我们这是在哪里?”
“你这么重的伤势,我还能把你弄到哪里去?”伸手在连澈的头上探了探,封凌点了点头,“很好,烧已经退了,看来你的命总算是拣回来了。”
记忆迅速复苏,封凌那样的笑容让连澈的脸迅速烧了起来。
裹在被子里的身体被清理得很干净,贴身的衣裳也是崭新的,柔软的料子非常舒服。
想着那个时候,和原顷忘情交欢的时候,伤痕累累的身体上,衣服也已经乱得不成形状,封凌是怎样一点一点把这些都收拾了的?虽然从来都是不曾见外的挚友,可是让封凌看到自己那副模样,毕竟还是有些难堪的。
清了清喉咙,连澈有些尴尬地把头抬了起来,想了想,低低地问了一句:“封凌,他呢?”
“他目前……还好……”
问答之间没有名字的出现,两个人却有心照不宣的默契。
气氛一时间有了微妙的不安,没有人再说话。不知过了多久,才听见封凌缓缓的一声叹息:“连澈,我实在没想到你居然瞒了我这么久……”
“我……”嘴唇动了动,却只能呆呆地顿在了那里。
事态的发展完全就在控制之外,从被缚的那天开始,他又怎么会想到有一天会那么温柔的拥着那个小恶魔入怀。
或许那种背叛的降临比他所能知道的来得更早,只是他一直没有勇气去认清自己的心。
“连澈,如果你是我,你现在会怎么做呢?”
“什么?”
“两军交战,原顷被攻破的是城池,可你我竟也是输得一败涂地……”
“封凌……”
“那天回去以后,我连夜就发兵攻向这里,可是整个过程却是所料不及的顺利……越铮和越潜两兄弟不曾出现过,剩下的兵士无心恋战,几乎是不战而降……当我冲到这里将门踢开以后,看到的居然是让我从来没有料想过的情景。连澈你知道吗,就算当时是看见你的尸体,也只是有悲痛,而不会那么的震惊。”
一直刻意平静着的声音到了此刻终于有了难以抑制的起伏,封凌走到床沿边坐下,深深地看向连澈。
“我看到原顷跪在你身边替你上着药,然后握着你的手一直轻轻叫着你的名字,你那个时候和死人已经完全没什么区别了,可他竟是完全没有放弃的意思……我进门的动作那么大,可他像是完全没有听见,他那么专注地看着你,眼里竟是只有你一个人……”
越来越急促的句子,让两个人的心都抖了起来。
半晌,封凌眼睛微闭,从喉间发出几乎快要消失在空气里的声音:“连澈,我从那么早就开始喜欢他,从他乔装在我身边的那个时候开始,我就想我可以为他做任何事情,和他一直在一起。可是没有料到,偏偏就只有这一件……偏偏就只有这一件,是早就已经注定好,我不得不永远和他对立!只因为我是封凌他是原顷!”
“封凌你……你要怎样?”朝夕与共的过去已经让连澈从这些简单的词句里嗅到了某种巨大的恐惧,不顾胸口已经滞息的疼痛,挣扎着拉紧了封凌的袖子。
“我要怎样,连澈你知道的……出征前你我发过的誓言,那时候不是你提醒的我吗?”
“我不懂……”
“不,你懂的!”缓慢却决绝地将骨节都已经发白的手从袖子上拉了下来,封凌站起了身,不再看连澈的眼睛:“你就在这里好好休息,什么都不用多想。三天之后,我会亲手处决原顷……以祭天下百姓!”
门被封凌很轻地拉开,风并不大,却让人莫名地颤抖起来。
“连澈你一个字都不要多说,你知道……我甚至说服不了我自己……”
没有回答,门最终被轻轻地关上了。
连澈慢慢地把眼睛合上,很想就这样又重新睡去,如果那样,他就不用想起那么多的事情。
他不用想起曾经在那么多百姓的哀号和凄叫中策马而过,亲眼目睹了原顷一手缔造的种种惨剧。
他不用想起曾经最好的朋友死无全尸的模样,那个时候他是怎样深刻的痛彻心扉,然后一个字一个字地对天立誓。
所有的一切却从某个时候开始开始面目全非,他爱上了自己本该最痛恨的敌人。
封凌做的没错,所以他真的不会劝说什么。
可是……那些温柔的影像和类似于誓言般的句子怎么就这样萦绕心头,久久都散不去昵?
“我只是从很早之前就开始想着要保护你,陪着你,不让你再受到伤害了……”
是不是真的只有到濒临死亡的关头,才能抛开所有的是是非非,说出最坦白的句子?是不是真的只有在那种时候,才能勇敢地看清自己的心?
“原顷……”他低沉却清晰地呼唤了一下这个名字,很是疼痛地把身体蜷缩了起来。
如果矛盾只在你我之间,那么任何一件……任何一件我都会立刻求封凌放了你。只有这一件,偏偏只有这一件……
你对天下苍生做犯下的罪孽,或许真的只有靠你自身的血去洗尽。
眼睛忽然很模糊,有滚烫的液体顺着脸颊无声地流了下来,然后很迅速地被棉被吸去,没有半点痕迹——静静的空气中,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
****
“连澈已经醒过来了,性命……应该已经没有大碍,你不用担心。”封凌看着眼前双手抱膝,脸埋在双臂之间,蹲坐在墙角的少年,声音尽量保持着应有的平静。
“嗯……”淡淡到一声回应,同样没有任何起伏。
“你……要不要见他一面?”
“呵呵……”忽然划破空气的笑声,脆脆的,少年一直垂着的头一点点抬了起来:“凌,你还是对我很好呢……”
忽如其来的亲近,让他一时愣愣地怔在了那里。
自从把原顷囚禁以后,除了与连澈的伤势有关的话题,他们之间几乎没有说过任何别的事情。
好几年以来激烈的战斗,却谁也没想过最后会是这样一个结局。
“即使是现在,我依旧有很多的机会可以杀了你,封凌你信不信?”蜷缩着的手脚舒展了一下,原顷站起身来慢慢地走向封凌。
脸上的伤疤淡了很多,只是身体还是那样孱弱单薄的样子,仿佛和他的记忆一样都停在了十五岁的以前,再也不曾成长过。
当然信,如果你愿意!
封凌很难看地苦笑了一下,很勉强地把眼睛从注视地目光中挪开。
“知道我为什么不动手?”依旧细而清晰的话调,步步紧逼,竟是不打算放过他。
眼睛是毫无由来的酸涩,封凌摇了摇头。
胸口一热,竟是有柔软的怀抱身体靠了过来,时空瞬间倒转,仿佛数月之间那个叫效青的少年在他怀里取暖的情景,然后,他听见原顷叹息般的声音。
“对不起,封凌……”
对不起?
“对不起,要你亲自下手来把这么多年的战争结束,我知道,到了现在这步,对你来说,要做这样的事情很难……
“对不起曾经欺骗过你,这段时间我一直在想,如果早点能够遇见你和……和连澈,一切或许就会有一个不一样的结局。
“对不起你一直以来的对我的好,虽然现在说这种话你或许会觉得很可笑,可是如果你愿意相信……”
“别说了,原顷!”
封凌咬紧牙,将手臂狠狠地收紧。
或许……原顷又在换着一种方式来折磨他——他的弱点总是能被眼前这个少年看得一清二楚,无所遁形。
连输也输得这么轻而易举——听他说了这些话,亲手斩了他以后,自己又怎么再有片刻的安心。
怀里的少年呼吸轻轻地,像是在享受这片刻的安宁。
就算是欺骗,也让他们都奢侈这一下吧。低头吻了吻少年头顶的发,封凌轻轻地闭上了眼睛。
谁也没有去计算那样的安宁到底维持了多久,直到原顷略带沙哑的声音再次响起。
“还有,我想我还要说句对不起,封凌……”
“什么……”眼睛依旧不愿睁开,仿佛那些阳光会把梦境给击碎。
“对不起你一直对我用情如此,到了最后,我竟是先和你手下最忠心的副将在一起……”
声音里有了不一样的意义,仿佛刚才那一切的深情都是一个巨大的讽刺。封凌的眼睛猛地睁了开来。
“他在那个时候,对我说了关于承诺和保护的话……封凌,直到那个时候,我才知道,对我来说,他和你,毕竟还是不同的!本来我一直以为我不会再害怕什么,可是陪在他身边给他换药,替他洗伤口的那几天,我忽然很害怕最后会是他亲手完成一切的结局……后来知道那个处决我的人不是他而是体,封凌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开心……”
“够了!”仓促地退到了门边,封凌的脸变得苍白,“我不会为难你们的,你放心……”
“多谢!”看着厚重的囚门被匆匆打开再关上,原顷终于低声叹了出来。
封凌,那些道歉的句子我一个字都是认真的。
至于最后那些伤人的话,说出来,只是不想你最后动手的时候太为难而已。
一切即将终结,却真的没有感觉到太多的恐惧和伤心——一直以来混乱而扭曲的生活,对生死早已经很不在乎。
如果说还有什么牵挂的话,也不过是那些短促而深邃的瞬间——
连澈,在我行刑之前你能够醒过来,实在不知道是不是一件该庆幸的事情?
现在这个时候,所能想起来的,真的也只能是那时紧紧拥抱,肌肤相贴的片面,还有那些你认真说一直在一起时候的表情。
这一辈子,与温暖有关的时刻,几乎全是你带来的。
对着封凌还能说“对不起”和“多谢”,却不知道在真的看到你的时候能说出些什么。
所以,现在这样就很好,最后的记忆能够停留在我们互相依偎的时刻。
虽然装做不在意,可是你说过的那些话,我每一个字都相信。
如果还能有下一辈子,如果还能……
心底忽然一阵紧抽,有甜蜜的酸楚泛了上来。
原顷慢慢蹲坐到墙角,重新把身子团抱搂紧。
三日以后,昔日燕商的行刑场上,封凌亲自对原顷处以极刑。
一直沉默着的少年,黑色的眼罩几乎遮住了大半张脸,瘦削的身体在寒风中却站得很直。
封凌一步一步地从高高的台阶上走下去,搭在剑鞘上的手很稳,呼吸声却是轻轻的。
剑出鞘,薄薄的光亮得耀眼,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屏住了呼吸。
乔暮不忍地把头扭了过去。
残阳如血,风沙飘摇,黄土遍地。
剑光在空气中是闪电一样的速度,划开空气的瞬间几乎让人睁不开眼睛。
那一刻喷薄出来的鲜血把阳光都染成了赤红,随着少年身体的最终倒下,封凌手中的剑也迸然坠地。
一切暴乱的始作俑者,终于就在此刻被血染的历史淹没了过去。
然后,将会是封凌所掌控的平安繁荣时代的来临。
四周骤然响起的欢呼声让清冷的空气沸腾了起来,封凌依旧静静地站在刑场的最中央,那些雀跃的神情像是都离他很远很远,所以谁也没有注意到他含着泪光,嘴角却微微扬起的复杂表情。
“封凌,起风了,回去吧!”乔暮不知什幺时候走到了身边。
“嗯……”最后看了一眼横在地上的尸体,封凌缓缓将身子转了过去。
原顷,我终于赢了天下。
但也终于完全的……失去了你……
****
远郊。
还没有完全放晴的天气,却已经有了淡淡的暖意,越来越近的马蹄声中,溅起的是幽幽的花香。
神色慵懒的少年头上散散地挽了个辫子,大半张脸藏在领口之中,只能看到一双灵动的黑瞳孔。眼见马步渐缓,少年伸手伸了个懒腰,任由身体斜斜地靠在身后的人怀里。
“一直这样不能动,还真是挺闷的……”
猛然之间冒出的不着边际的句子,却让身后的人嘴角挑了起来。
“别乱动,小心掉下去!”即使眼睛里有了笑意,口气之中却还是平静如常,少年红润的唇撇了撇以示不满,索性把脸转了过去。
“连澈……先下马休息一下吧,你的伤势还没好全,这样颠簸下去,怕是有害无益。”
“也好。”
简单的一声应答,连澈伸手将怀里的人搂紧,翻身下马。
少年将缰绳随手抓住,哼着小曲有一下没一下地踢着脚下的小石子,抬着眼睛左右顾盼,兴致勃勃的样子。
连澈也不出声打扰,只是随着他的步子,默默地走身侧。
“这个时候,封凌大概已经发现被掉了包……知道事情的真相了吧。”
像是不经意地一个问句,声音轻轻的,连澈微微一笑,却并不答话。
“你这样背叛了他,把我救了出来,封凌现在一定是暴跳如雷!”
等了半晌,依旧等不到任何回答,少年的眉头皱了皱,索性把脚步停了下来。
“或者,等他的追兵到了,就连你也一并处理掉……”
“呵呵……他会吗?”这句话似乎起了效果,终于有了连澈的笑声作为回应。
“当然会,如果是我,对于所有背叛的人,都一定要……”
条件反射般发狠的句子说到一半,忽然惊觉到了什么,刀切一般地顿在了那里。
连澈的眼里流露出温柔的怜惜,轻轻地把少年的脸捧在了手心里。
“你不会的,原顷……有我陪在你身边,不会有任何人再会背叛你,所以,你也不会再做出那些可怕的事情,对不对?至于封凌……他当然也不会的,不然聪颖如他,如果不是有心让我们离开,我们又怎么会走得如此顺利?”
跟看眼前的人有些发怔,连澈索性把他搂进了怀里。
“原顷,封凌也是那么的爱着你……所以以后的日子,我会连他的那一份,一起给你……”
“可是,为什么……”听不真切的抽泣声,因为压抑而变得闷闷的。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我这么轻易就被放过了?我一直以为我死的时候会是一个很可怕的场面……然后即使是到了地府,也会有很多冤魂来找我索命,这些情景我梦到过很多次,从很小的时候就从没有安宁过……”
还在喋喋不体的唇猛的一热,还没有说完的句子被连澈吻得再无声息。
几乎要勒断在怀里的拥抱让他没有半分挣扎的余地,直到口腔被侵略得几近麻术,那个深刻而绵长的吻才依依不舍地停了下来。
“听着,原顷……”近在咫尺的呼吸声,温柔而坚定,让他紧张得脸也不敢抬起来。
“你已经死过一次了……所以那些让你终日不得安宁的罪恶全部都已经统统下地府了,忘记了那一切,你已经重生了,是不是?“
“可以吗?”不确定地把头抬了起来,小小的脸庞上是乱七八糟的泪。
从额头延至嘴角的疤痕被那些水渍洗刷着,真的已经淡得快要消失了。
“为什么不可以?”用指腹将对方的泪水小心地拭干,连澈冲他鼓励地笑着:“告诉我,原顷,如果说以前你一直想着的是将天下踩在脚下,把所有受过的苦都如数奉还世间,那么现在呢?现在你想的是什么?”
抿成线一般的薄唇颤了颤,像是在鼓着全部的勇气。
“我只想……现在,我只想……”
“只想什么?”
连澈把耳朵凑了过去——他其实并不着急,因为他有剩下一辈子的时间去等待着聆听。
“我现在只想把过去的所有都忘记,然后永远和你在一起,再也……再也不分开了……”
这或许是这个小东西活到现在需要最大勇气说出的一个句子——紧张,羞涩和难堪已经让他的声音抖得快要散掉。
好几个月前,他又怎么会想到眼前的人会有这么一副脸都快要烧起来的可爱表情?
不过,这样很好,不是吗?
腐烂的记忆被抛开以后,生命之花将会绽放出最美丽的色彩。
四周都是透明而温情的气息,有暗香盈袖。
连澈微微一笑,重新把原顷的身体紧搂进了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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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却香 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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