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无限好。
在山间看落日更是别有一番奇妙——虽然眼前那撒了一地的血迹,在那么浪漫的景致中实在很是刹风景,不过只要抬头望天,多少还是忍得下去。
吃完小蚕豆,再把那壶并不怎么地道的茶喝完,莫言才很不情愿地起身伸展了一下手脚,慢吞吞地朝木屋走去。
满身伤痕的少年正摸索着,很是困难地在脊背的地方上着药,听到身后推门的声响,有些犹豫地把头扭了过去。
“你来干什么?” 一出口就是执拗倔强的语调,只是失血过多的尖削脸颊在月色之中更显苍白。
“没什么,我也就是来看看杜曜那一剑到底有没有把你弄死而已。”笑嘻嘻的口吻,说出来的却是让人心寒的字句。
“那么……现在我还活着,你很失望是不是?”
“哎呀,乌龟啊乌龟,你果然是越来越聪明,居然这么快就明白了我的心!”
“哼……”一片长长的静默之后,居然是青和嘴角一挑先开了口:“别说我现在还死不了,就算我真的死了,怕是莫言你也会继续失望下去……
“师父很早就说过,你所带的剑气和落云不和,再怎么样也不可能搭档在一起!更何况景落云和顾真从十五岁开始就剑气和息,形影不离。你就算换搭档,也换不到他那里去……”
不知道是受伤之后用力过度,还是找到了反击的句子而让他兴奋起来,青和那本来失色脆弱的脸庞在话语终了之时,竟是泛上一层薄薄的红晕。
莫言冷哧一声,走上几步,将青和尖尖的下巴重重捏在了手里。
“乌龟啊乌龟,你实在是变得很聪明,现在居然还学会了怎么能让我生气,真了不起!不能和落云再做搭档,还不是为了……还不是为了……哼!
“不过乌龟你这么聪明,难道竟忘记了一件事情?我要是生气了,你觉得会做些什么呢?”
耳朵的地方一阵异样的湿热气息,让青和一直站得笔直的身体不由得战栗起来。
莫言的唇凑得近近地,声音放得很低很低:“那个时候你惹到我,教训是在你肩膀上刻了只乌龟做记号而已,但是如果还有下一次,我一定会把那只乌龟给你刻到脸上去……你信不信?”
随着话音的消失,青和的肩膀不由自主地剧烈颤抖起来。虽然已经过去了好几年,可是任何时候被提起,都还是火烧火燎,疼到骨子里的记忆。
“不说倒也忘了,好久没看见,还真是很想念那个时候的作品呢……不知道随着乌龟你个子长高,肩膀上的那个记号会不会也跟着变大?想当年,我为了换那瓶能让伤疤永远不消失的腐肌膏,也是花了不少银子……”
说话似乎还在轻言细语,手上的动作却不梢慢,太近的距离让青和根本来不及反抗,上身的衣服已经被一把扯下。
被刻在肩上的乌龟到底是个什么形状看不到,但当时那一下又一下的深刻痛楚,却是永远无法忘怀的。
那是青和第一次当着外人的面流泪痛哭,他至今也还记得自己用稚嫩沙哑的声音,一直恳求着莫言放手的情形——几年来一直刻意去忘记的画面,却在这个时候被意想不到地重新翻了出来。
“这只乌龟……还真的变大了些呢……”微凉的肩膀上,感觉有略略粗糙的手指一点点摩挲了上去。伤疤的地方被触碰着,一下又一下的。
莫言的声音,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带上了一种奇怪的叹息。
再也无法忍耐,青和骤然一个转身,短剑已经指上了莫言的喉间。
“怎么,你要和我动手吗?”有那么短短的一瞬,莫言怔怔地看了看从青和肩头滑下的手指,眼睛里带着某种奇怪的神采,只是再抬起头时,又恢复平日的惯有表情。
“反正我内力全无,武功尽失,别说你杀了我,就算你也想在我脸上刻只乌龟,或者是和我做那些奇奇怪怪的事,我也只能乖乖的束手就擒……”
眼看青和的脸变得白一阵,红一阵,莫言嘴角弯起,上前半步,竟是主动朝着剑尖靠近。
急速地撒手,“咚”的一声重响,剑还是被青和重新扔回了桌上。
莫言眼角一弯,笑意更是明显,“这就对了,乌龟!你记得要时时刻刻都提醒好自己,我是因为救你,才把一身武功都废了的……
“所以你千万千万不要做脸色给我看,或者发你那些少爷脾气。因为你现在做的一切都是你欠我的,你要乖乖的一直还,还到我觉得满意的那天才行……”
“呼哧呼哧”的喘息声,在强敌面前利如剑锋的少年青和,竟是再也说不出半句话来。
满意地看了看眼前人的表情,莫言轻声一哼,转身把门拉开了。
“明天我要下山找落云和顾真玩,在这个穷山恶水的鬼地方对着你这张脸,我是已经受够了。
“你留在这里爱练剑、爱养伤、爱琢磨你的宝贝琉璃出鞘的秘密都随你,反正师父若是要上山查看,你聪明点知道该怎么帮我搪塞就行……”
冷风从大门外呼啸着穿过,莫言朝着青和摇了摇手,待到前脚踏出,想了想,又粲然一笑回过头来,“对了,还有一件事情忘了对你交代!”
“你说……”胸口的滞塞勉强平息了好久,才把这两个字吐出口,青和只觉得自己的心脏已经快要裂开。
“嗯……师父来了你如果有空,就帮我问问他,他老人家聪明一世,怎么偏偏做了件这么匪夷所思的事情,让我们两个搭档在一起。
“你要知道,虽然他说我们剑气互和,在一起才能知道琉璃的秘密,可我发誓我对那柄破剑实在是没有半点兴趣。
“当然,如果他老人家喜欢看我们两个相亲相爱的模样,我定不会拒绝表演给他看的,可是我实在忍不住还是想说一句心里话给你听,那就是——青和,我实在是非常非常非常的……讨厌你!听明白了吗?我说,我讨厌你!”
说“讨厌”两个字,能够直接击中人心最脆弱的地方。只是好几年前,却又怎么会有这样的事情?
下山的路很长,所幸沿路都是清淡雅致的竹香。内力全失的情况下,莫言走得也并不急迫,只是把眼睛略略地眯了起来,任由那些过往的记忆在脑海里断断续续地重播。
青和被顾真从野地里捡回来的那年,他才十五岁,根本就什么都还不懂的年纪。
“啊啊,顾真,你抱在怀里的那毛茸茸的一团是什么?回山的路上打下来的野猴子吗?”
“不,不是啦……是在野地里捡回来的小孩……被冻成了这个样子,又不说话,也不知道还活不活得下去……”
“啊?不是猴子吗?害我兴奋了老半天……可是顾真,你私自把外人带上山,要是被师父知道,是要被罚去后山面壁的吧!”
“笨蛋,你很吵!你当顾真不知道吗?可是……可是这个孩子冻成了这个样子……”最先打断他,把那个孩子接到手中的人是景落云,他本来就是所有人里面心肠最软的。
“哎呀哎呀,顾真你还说不是猴子,看他长成这样,瘦得一把骨头的,除了毛少了点,和野猴子又有什么区别?”
“莫言你能不能安静一点?我看见他衣角的地方绣了个名字叫青和……”
“青和?让我看看……脖子缩成那样,居然还会瞪人?我知道了,他不是野猴子,是乌龟!”
看着景落云一直轻声问着话,那孩子却只是咬着牙,莫言的头也跟着很好奇地凑了过去。
“喂!小乌龟!景落云问你话呢,你多少给个反应啊?”
长长的一阵沉默,却开始有因为肌肤颤栗而和布料发出摩擦的轻微声响。
大冬天的就这么薄薄的一件单衣,好像真的穿得也太少了点……
莫言的眉头皱起,伸手朝那他的脸上捏了捏,“喂!你是聋子还是哑巴啊?说句话出来会死吗?”
少年的眼睛猛地抬了起,骤然迸发出来的精光让莫言有些吃惊。
半晌之后,捏着少年脸颊的手讪讪地收了回来,莫言挠了挠头发,喃喃自语:“原来,你听得见啊……”
“青和……你是叫青和是不是?”一再询问未果之后,景落云的声音却是越发低柔起来:“很冷吗?你的手……你的手给我看看可不可以?”
几乎是半强迫的,青和一直紧握的双手,被景落云从口袋里拽了出来,一根手指一根手指的慢慢掰开。
然后所有的人,都惊呼着倒吸了一口凉气。
十根手指,已经被冻成青紫,僵硬灰败的形状,完全不像是长在活人身上的。
“看这个样子,他的手指已经坏死,只能全部斩掉……不然冻气已深,如果顺着经脉上延,怕是连手臂都保不了……”顾真的声音并不大,在场的每个人却都听得很清晰。
青和的睫毛颤动了一下,几近麻木的手又重新一点一点地捏了回去。
“喂,喂!没那么严重吧!这只乌龟已经很难看了,如果连爪子也没了,以后还怎么爬啊!”
明明是件与己无关的事,莫言却还能记得自己在听完顾真的这个定论以后,叫得惊天动地。
“这样做……是有点残忍,可是莫言……”
“好了好了,什么也别说了,这只乌龟留给我,让我试试吧!”
低头踢飞了脚下的一块小石子,莫言望着山那边渐渐升起的朝霞,揉着鼻子苦笑了一下。
那个时候,顾真明明就是在场的几个人中最懂得医理的。既然他说要斩,那就一定就是最有道理的提议。而自己……
而自己究竟是从哪里来的那么大的自信,固执地认为可以用自己的方法把那只已经被冻到要死的乌龟,从地府的门口给救回来呢?
“哎呀,乌龟,你多少配合一下抬抬手啦!你这一身臭哄哄的,你当我很愿意把你往床上领吗?”
想要做的事情并不复杂,莫言只是相信自己的身体很温暖而已。
“腿并那么紧干嘛?我脱你的裤子又不是想要把你怎么样!”
给那只乌龟剥衣服的过程并不顺利,一方面是冰霜把衣裳和青和身上那些大大小小的伤口紧紧黏住,另一方面,那只乌龟也实在是倔强得紧。
还好莫言那时候的一身武功,不用说是扒个乌龟壳,就算是一口气剥十个小姑娘的衣服,也都是绰绰有余。
“真没见过你这样的,都是男的你抖个屁!”很快地把自己的衣服也全部脱下,莫言拉上被子,把那具冰块一样的身体紧紧搂进怀里。
更小的时候,冬天里实在捱不过,他和落云之间就是这样肌肤紧贴地相互取暖,然后挺过来的。
人体的温度,比任何火炉都要来得暖,这个道理他从小就很清楚。
瘦削孱弱的脊背紧贴着他的胸口一直发抖,莫言皱着眉头把他搂得更紧。
“乌龟,你怎么都是骨头,抱着一点都不舒服,硌得我疼死了!”
双手从青和薄薄的胸口环过,在心脏的地方来回摩擦着。
“喂!乌龟,你活过来点了没?我已经快要冷死了,你再不说话,给我点反应,我可没就耐心再陪你折腾下去!”
近在咫尺的呼吸声比刚才急促了些,在莫言的话音落下以后,青和那一直侧在腰间的手,勉力地抬了起来,费力地想从他的怀抱里挣脱,像是为了他刚才的不耐而赌气。
“死乌龟!”有些恼怒地喝斥一声,莫言重新把怀里的身体固定紧,“你再到处乱扭,小心我把你一脚踢到床下去!还有,差点忘记了你的爪子……”
嘀嘀咕咕的句子随着轻微的吮吸声而消失在空气中,青和只觉得手指一热,已经被莫言轻轻地含在了嘴里。
温暖而潮湿的感觉,有细嫩的舌头很用心地在轻舔着他的指尖,让那个已经几乎没有任何知觉的地方,一点一点回复着生气。
青和的眼睛终于慢慢地抬了起来。
维持着被拥在怀里的姿势,只能看见眼前细长白皙的脖颈和淡青色的筋脉而已。
心脏跳动的声音很响,一下又一下地。
这个人……这个人他们叫他莫言?
青和把眼睛闭上,恍惚间又是记忆里空旷的天与地。漫天的风雪在耳边呼啸而过,而这一刻指尖的地方是温暖的。
“嗯……”他低低地呻-吟了一声,把身旁能抓住的柔软紧紧搂住,然后安心睡去。
“乌龟……你抱得太紧了,我很疼……”莫言只觉得腰在忽然之间就被勒得紧紧地,几乎让他快要喘不过气。
抗议了半天发现没人答腔,莫言把头低下了。
满脸烟尘的那只乌龟,在他怀里睡得沉沉地,眉头也因为暖意而微微展平。
已经准备敲上他后脑的手慢慢放了下来,莫言长叹一声,只有保持着这种几近窒息的姿势,继续把青和的手指一只只吻暖而已。
那一夜的记忆到此戛然而止,莫言已经不记得后半夜的自己到底有没有睡过去。
只是无论如何,第二天把眼睛睁开以后,他得到的是青和的十根手指居然奇迹般被保住了的消息。
“莫言,你到底用了什么法子?实在是很厉害呢!”
“不过这样很好,不是吗?”
那时候顾真和落云的表情一个惊异一个欣喜,而对他自己而言,要说不高兴,那自然也是骗人的。
都是十五、六岁的年纪,虽然自小艺承名师,至今都已是非凡的身手,但说穿了也都还是一群刚刚长大的孩子而已。
因此,明明知道把青和就这样留下是有违门规,几个人却都是相互装傻,没有一个人提起。
多一个人,总是会多一份生气和新鲜感的。
“乌龟,过来,把我这几天给你说的招式比划一下,看看你记住了多少!”
不知道是不是那一夜的共枕而眠,让两个人之间有了不一样的默契,几个人里面,青和竟是和莫言先熟了起来。
“莫言,虽说暂时把青和留在这里大家都没有意见,可是你这样私自传他武功,被师父知道了,那可是大忌……”
景落云不止一次在他耳朵边偷偷叮嘱过,可莫言却总是嘴巴一撇,嘻嘻哈哈几声,就把这个事情给混了过去。
在他看来,那只乌龟实在是太瘦,学点武功,不过是想让他强身健体而已。
何况他的心里也有分寸,教给青和的,不过是一点最粗浅的拳脚而已。
至于那些高深的剑意和内功心法……
莫言撇嘴,眼睛在青和身上一晃,觉得很有些惨不忍睹地叹了口气。
“乌龟啊乌龟,我这样叫你简直是太有先见之明了!我已经教了你三十八遍还要多,你怎么还能把最简单的一套招式要得跟种菜似的!”
正在很努力打完一套拳法的青和在这句叹息声后,很有些尴尬地停了下来。
“莫言,你合适一点!不是每个人都适合学武的!而且青和这么瘦,你干嘛教他打这么粗鲁的拳……”景落云朝他瞪了瞪眼,掏了块毛巾塞到青和手上,“青和,这个不学也罢,擦擦汗吧。”
捏着毛巾的手忽然有些发白,青和低头,把嘴唇咬得紧紧地。
那个时候,谁都不会以为这个连入门拳法都打得歪歪斜斜的纤瘦少年,会和冠绝天下的琉璃剑有上任何的关系。
而那时候莫言所想的不过就是,这只要死不活的乌龟,看来真的是要靠人保护一辈子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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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阵(上)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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