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长久久 第一章

  在七星山之北,有一片较为空旷的山谷,山谷里绿树如荫,深蓝色的山脉覆盖着一层浅紫色的天空,天空的边缘点饰着粉红色的云彩,大大小小的鹅卵石随着山泉自山巅渲泄而下,然后冲流入一片深绿色的草原,还有那到处分布的天然湖泊,时时映照着穹苍的变幻,美丽如画。
  一条山泉流淌成草地上的小溪,小溪很小,小孩子也能单脚跳过去,但是它却有个不同凡响的名字:『帝溪』。『帝溪』自南向北把平坦的山谷从中间切割成两半,东边是一座气派宏伟的山庄,山庄也有个气势不凡的名字:『帝王山庄』。
  『帝溪』的西边是一个普通的小村落,多数为山地人,也有少数汉人,其中一家就给自己的小竹楼院落也起了个大气磅礴的名字:『王帝竹楼』。之所以起这个名字,那就不得不归功于一家之长的名字了,『王帝竹楼』的家长就叫王帝,下面三个孩子,长子叫王冠,下面是一对双胞胎姐弟,姐姐叫王玺,弟弟么,就叫王梓。
  天色近黄昏,王梓骑着脚踏车一路高歌的回来,及腰的长发随风飞扬,远远看还会以为是个美丽如梦的少女,实则——三少爷是个欢天喜地的家伙,总是把小村落搅得鸡飞狗跳的,出外游玩一天回来,依然精神十足的制造着噪音,虽然他迷恋唱歌,他本人的嗓音却实在够糟糕的,说好听点是沙哑,说实话那就是公鸭嗓子,呱呱嘎嘎的。
  王梓刚把脚踏车放好,没料到王妈妈拿着笤帚从屋里走出来,拿着笤帚就往他身上砸,王梓大叫着逃难。
  「老妈!你干吗?」王梓边跑边一下一下挨着那重重的笤帚。
  「你个死小子,你是不是给学校说不读大学了?」
  「是啊,那怎么了?」
  「你个混帐王八蛋!多少人想上大学还考不上呢,你考上居然敢不上了!你吃饱了撑的啊!别跑,我今天非打断你的腿不可!看你还整天胡混!今天又干吗去了?一个大男人家留什么长头发,还扎耳朵眼,还涂脂抹粉,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个怪胎?天啊,我的命好苦啊!」
  「王母娘娘息怒,你干吗生那么大气啊,小心加速苍老啊,看,眼角的鱼尾纹又多了两条。」王梓继续在院子里和王妈转圈圈,一会王妈就转的头昏眼花,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你个混小子过来!」
  「干吗?」
  「让我打!」
  「耶!当我傻瓜啊!老妈!我给你说了多少回了,我们那是视觉系!视觉系乐队,你懂不懂?再说了,你知道为什么现在那么多男人留长头发吗?」
  「为啥?」
  「因为,假如他的情人或妻子在他们衣服上发现了长发,他会笑着说:『这是我的头发!』所以我劝老爸也留长头发嘛!」
  王妈这回气得手脚发抖,站起来又要开打,哥哥王冠在小竹楼上喊:「王梓,你的电话!」
  「好!妈,你先歇会,喘喘气,等我接完电话你再接着打,嘻嘻。」边贫嘴边咕咚咕咚大步向楼上跑,在西厢房中干活的王帝爸爸喊:「小子,你上楼能不能小点动静?」真担心竹楼瞬间倾倒。
  家里客厅中有部电话,王梓房里也有一个,那是他为了方便他的狐朋狗党说悄悄话自己安装的,在他房间里的专线。
  「你什么时候有恋童癖了?」从他房间里走出来的王冠用一种危险的目光盯着他,那目光让王梓心里毛毛的。
  「哥啊,你不是知道我一向都喜欢小孩的吗?嘻嘻,今天是哪个小妹妹啊?」
  「你可要悠着点,不要干违法的事。」王冠杞人忧天的叹息着下楼了。
  王梓冲他哼了一声,一下就窜到屋里躺到床上拿起电话:「喂?我是王梓。」
  「你是妈妈吗?」那边的声音嫩嫩的,弱弱的。
  「啊?」王梓张大了嘴巴,「啊……啊,这个……」
  「太好了!你是妈妈,是吗?」小孩把他的感叹词当作了肯定的回答,立即就兴奋起来,「妈妈,我好想你!」
  「啊……你、你、你是谁呀?」
  「我是情情呀,我是艾情,我是小情情,我是最乖最乖的情情,妈妈,你不记得我了吗?你不要我了吗?哇……」那孩子立刻放声大哭,震得王梓从床上蹦起来。
  「呀!呀呀!哎……你别哭,我知道了,我知道你是情情,情情乖,不哭,你现在在哪里啊?」
  「我在家里,家里好多好多人,可是他们都不亲我,我很乖,很听话,爸爸说你去了好远好远的地方,说我懂事了,你就回来,妈妈,我不淘气,我也不和小朋友打架,我天天认真地去上学,现在放假了我也认真地学钢琴,我各门功课都是班里第一,妈妈,你怎么还不回来看看我呢?」
  「呜……呜……」王梓边听边掉泪,听完小孩的话也放声大哭起来,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
  「妈妈,你怎么了?是我惹你伤心了吗?妈妈不哭,情情知道错了,妈妈不哭,我再也不给妈妈打电话了,我会在家乖乖等着,等妈妈愿意来见情情的时候,妈妈不哭,妈妈你的嗓子都哑了呢!」
  「啊……是呀,我也想你,所以才难过的……呜……你要是难过,就给我打电话好了,我很高兴。」王梓边抽抽噎噎的,边试图安慰那边的孩子。
  「恩!」几乎能看到那边孩子兴奋幸福的脸庞,「妈妈,你知道吗?我找了好多好多人,好多好多叫王紫的,有次是个老奶奶,有次是个小妹妹,还有次是个很厉害的叔叔,他吼我,我都吓哭了,今天终于找到妈妈了,这是第九百九十九个电话哦,我从电话簿上查找的哦,我好高兴,妈妈好温柔,明天我就能对小朋友说,我也有妈妈了,我妈妈很温柔,虽然……」
  「虽然什么?」王梓边哭边问,顺便拿了枕巾擦脸。
  「虽然你的声音沙沙的。」
  「呜……」王梓从来没像现在恨自己没有一副好听的嗓子。
  「可是我还是喜欢,妈妈,我明天还能给你打电话吗?」
  「可以啊,我一定等着你。」
  「恩!姆妈叫我吃饭了,妈妈拜拜,你也要吃饭哦!」
  「恩,拜拜。」
  吃晚饭时,姐姐王玺一直打量着王梓,看他眼睛肿成胡桃似的。
  「哎!我说,你又失恋啦?被哪个漂亮姐姐还是帅帅的哥哥甩啦?」
  「切!」王梓对她翻个白眼。
  「你开学乖乖给我去读大学,否则看我不打断你的狗腿!」王妈说。
  「妈妈,我要去学服装设计。」王梓悠悠然地说,眼睛眯眯着,陶醉在美丽的前景中,「我要做个最伟大的婚纱设计大师,让全世界的女人都漂漂亮亮地出嫁。」
  「放屁!」王妈唾他一口,「穿上婚纱就漂亮了吗?一个大男人干这种活?我呸!你少给我丢脸了!」
  「耶耶!妈妈你是不是嫉妒了?你结婚的时候爸爸都没钱给你买副漂漂的婚纱,不过,你别急,等我给你做一件世界上最漂亮的,保准气死无盐,妒死馍母。」
  「什么意思?」王妈大字不识几个,有点搞不明白了。
  「哇哈哈……妈妈,无盐和馍母是中国最丑的两个女人耶!」王玺很没风度地大笑,没看见王妈已经绿脸白脸。
  「你个死小子!没事敢拿你老妈耍着玩!看我不打死你!」饭碗撂下,母子俩又在屋里开仗了。
  王帝和王冠看也不看,只顾往自己碗里扒饭扒好菜,王玺在一边幸灾乐祸,嘻嘻哈哈笑得肚子痛,末了也被王妈狠狠打了一记,才咕哝着继续吃饭。
  想让「王帝竹楼」平静?
  难!
  难于上青天!
  第二天傍晚,王梓又接到艾情的电话。
  「妈妈,爸爸昨天布置我的作业我没完成。」艾情期期艾艾地说。
  「那可不是好孩子。」王梓特意在床上放上他的心爱的沙皮狗布玩具,边拽着狗耳朵边寻找最温柔的声音。
  「可……我不是好孩子,我不想背爸爸的书,妈妈,你来看我,来打我屁股吧,我不是好孩子,我不乖,我今天打碎了一个花瓶,一个狗狗马克杯,还咬破了姆妈的手,打了那只雪白的猫咪,妈妈,我是个坏孩子,你来打我屁股吧!」
  王梓想笑,却笑不出来,昨天还拼命说自己很乖很乖的孩子,今天为了让『妈妈』见见他,见面却只为了让『妈妈』打他的屁股……呜……王梓又开始哭起来。
  「好吧,你家在哪里啊?」王梓立刻就答应了,忘记了自己是个男人。
  「呀!呀!我家在『帝王山庄』,不,我家在加拿大,到『帝王山庄』来做客的,妈妈,你等我,我叫司机去接你。」
  「咦咦?咿咿咿?」王梓差点摔掉下巴,『帝王山庄』不是小溪对面的山庄吗?
  「妈妈?怎么了?你又不想见我了?」艾情一副想哭的口吻。
  「你在山庄大门口等我吧,我马上过去!不用开车接我了!」
  「好!我马上去!妈妈再见!」艾情立刻挂掉了电话。
  王梓却拿着话筒发呆,老天!瞧瞧!瞧瞧他做了什么傻事?
  「王玺!」他冲着阁楼对面喊,「能不能拜托你件事?」
  「干吗?我正在做头发啦!」
  「那你等会可不可以去见一个小孩?」王梓走进姐姐的房间,向她详细的说了认识艾情的经过。
  「你神经病啊!」王玺白他一眼。
  「姐!那小孩太可怜了,你就去做做好事吧,要不,我把那辆山地车让给你!」
  「真的?」王玺的眼一亮。
  王梓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点头了。
  「好!成交!」王玺哈那辆车很久了,不就是冒充人家妈妈嘛!
  「玺玺,你的电话!」王梓刚觉得有点着落,妈妈就在下面喊,「快来,是唐公子!」
  王玺一头卷毛就跑下去了,然后冲着上面喊:「王梓,你自己惹的祸自己去摆平吧,我要去约会了!」
  哆!王梓唾了一口,白痴王玺,结交那个花花公子唐什么什么的,有你后悔的!
  王梓在卧室里走来走去,虽然他是视觉系的乐队成员不假,可那都是在舞台上,让他生活中也穿女人的衣服,可就有点……唉!豁出去了,佛曰: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找了件高领长袖滚花边的白色衬衫,然后又裹了条高腰的裙摆直垂脚踝的粉蓝色长裙,在镜子前转个圈,裙角飞扬,再配上这一头乌黑靓丽的头发,只要不说话,嘿!还真是个小美人。
  「老天保佑!千万莫让老妈看见!」像做贼一样,王梓瞅准妈妈进厨房的空一溜烟地从楼上冲下来跑出大门,唉!他提着裙子一边跑一边思量,万一……唉!那小孩真可怜!
  真是的!光是沿着山庄的围墙就跑了十几分钟,远远的,看到一个身穿白色T恤蓝色吊带牛仔裤的小孩,他站在大门口,正翘首探望。
  「妈妈!妈妈!」远远的,艾情就开始欢呼,他摔开后面姆妈的手,也大步迎上前来,跑着跑着,一下子就摔了个跟头。
  「情情,你没事吧?」王梓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急忙跑过去,抱起艾情。
  「妈妈……」艾情满嘴都是泥土,大眼睛里含着泪花,却咧嘴笑起来,「妈妈,我终于见到妈妈了……」
  王梓抱紧他,想哭。
  「妈妈,你的腿好长,好漂亮!」艾情拽着王梓的手,领着王梓在山庄里漫步优游。
  「那是,大家公认我的腿是最漂亮的!」王梓大言不惭地说,他是第一次进这个庄园,总算见识了什么是奢华的生活。
  「妈妈,妈妈,我可以亲亲你吗?」艾情根本不想看什么花园里的花,他只想看着妈妈。
  「可以啊!」王梓蹲下来,让艾情在他脸颊上亲,这个小混蛋,亲一下不够,再亲,继续亲,一会就弄王梓一脸口水,王梓一把抱起他,在空中旋转起来,艾情大声的尖叫大声的欢呼大声的笑,他觉得天空都成了美丽的气泡炮,透明而清亮。
  再抱着他向前走的时候,艾情趴在王梓的耳朵悄悄地说:「其实你不是我的妈妈吧……你是个哥哥。」
  王梓的心一沉,随即就涨红了脸,他喃喃地说:「我……我……」
  「我知道!」艾情用小手捂住他的嘴巴,「我知道,我妈妈死了,我早就知道了,可是我想找个人爱我,我就不停地打电话,他们都骂我神经病,只有哥哥是个好人,所以才来见我。」
  王梓眼一红,使劲抱紧他。
  「你以后还能来见我吗?」艾情小心翼翼地说。
  王梓用力点点头。
  「你就当我的妈妈,行吗?」艾情更加惶恐地说。
  王梓犹豫了一下,还是重重地点了点头。
  「妈妈……」艾情把头埋在他的颈项间,小声的抽噎,「我也有个妈妈了……」
  「情!」身后传来一声低沉浑厚的呼唤,出于恋声的癖好,王梓立即转过身。
  呀呼!是个面貌沉肃的男人,约莫一百九十的身高,浓黑的剑眉,高挺的鼻梁,深沉的眼眸……那高贵的气息让一向活泼的王梓大声不敢出。
  「爸爸。」艾情嗫嚅着。
  「功课完成了吗?」
  「成……成了……」
  「那给我背一遍。」
  「是。」艾情从王梓的怀里挣扎下来,站到父亲面前,站得笔直,宛如一棵小松树。
  王梓好奇地看着这父子,觉得那男人身上的沉肃压在艾情的小脊背上,压得好重。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恩……恩……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恩……恩……」
  天哪!王梓的眼睛越瞪越大,这孩子在背什么?
  「还说完成了?今天晚上罚你不许吃饭!什么时候背会了,什么时候再吃!」男子愤然地说。
  「喂!你讲不讲点道理!」王梓气不过,上前挡住艾情,「他还是个小孩子,背的是什么东东?讨厌死了!」
  「你是谁?」
  「王梓!你是谁?」
  男子上下打量了他一眼:「一个人妖不配知道我的名字,情,跟我回屋!」
  「你、你、你——」王梓从来没这么气愤过,他涨得小脸通红,一把揪住男人的领子,这费了他很大劲,因为他只有一百七十公分,相差太大:「不知尊重的人的人,人也不会尊重他!不疼爱孩子的人,孩子也不会疼爱你!王八蛋!我呸!要不是看在情情的份上,你八抬大轿来请我我都不来,见到你这种人,我呸!真让人丢脸!我都为你害臊!一副一本正经的样子!妈妈的!我就是人妖又怎么了着?碍着你犯着你了?」
  男人冷冷地瞅他一眼:「子曰: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请拿开你的手。」
  「你——」王梓看着他,忽然放声大笑,「老夫子!我服了你!你该躺在棺材里散发腐臭之气了!哼!情情,以后想见我就到我家来玩,这个地方——我再也不来了!男子汉说话算话!哼!」
  王梓气冲冲地向外走,裙子有些窄,一脚踩在上面,『啪』一下摔个狗啃泥,他手忙脚乱地站起来,继续大步向外走。
  身后的男子咧咧嘴,想忍住,可最终也没忍住那个笑意。
  ※ ※ ※ ※ ※
  第二天傍晚,艾情到『王帝竹楼』来玩。
  他见到王妈打量了她好大会,才说:「阿姨您好!阿姨您长得真好看。」
  王妈立刻就忘记了要打王梓的事,脸蛋乐成了一朵花,抱住艾情又亲又啃,连连说:「哎哟,多可爱的小家伙啊,真是个小天使,这么漂亮,这么聪明,这么有眼光,我告诉你啊,我年轻时候可是这里最美的姑娘呢!」
  艾情连连点头,在王梓的硬拉强夺之下才把艾情从王妈怀里解放出来,王妈乐滋滋地去准备晚饭,把薰鸡也用上了,自从生了王玺和王梓,就没人再夸赞过她漂亮,今天终于有个有眼光的!可喜可贺!
  艾情在王梓小小的卧室里看来看去,被那些穿着各种各样漂亮衣服的布娃娃迷惑,特别是穿着婚纱的布娃娃,简直美丽得不象话,王梓说:「情情啊,等我给你做衣服,做世界上最漂亮的小王子服装。」
  艾情依偎在他怀里兴高采烈,长这么大,他从没有像现在这样快活。
  吃过晚饭后,艾情拿出一个请柬,王家人吃惊不已,请柬上居然是邀请王冠、王玺和王梓三人参加『帝王山庄』的舞会,时间是农历七月初七,中国的情人节。
  王妈这回更高兴了,乐得嘴巴也合不上,饭菜也咽不下了:「哎呀!哎呀!玺玺,这可是你天大的机会,是你从此荣华富贵的大好机会啊!我听说山庄的少主人来了,这次回国就是要找个女朋友谈婚论嫁的,哟哟哟!真是的,有钱的少爷就要找个美丽的妻子嘛,这里还有谁比咱们玺玺更漂亮呢?」
  「有钱也不一定就幸福。」王帝嘟囔了句,被王妈很很掐了一把。
  「妈妈,你给我钱,我要去买礼服,买最漂亮的!」王玺更是精神百倍,她的机会来了!她可以住进皇宫一样豪华的大房子里了……
  王冠但笑不语,王梓气呼呼的,他真是为家里两个女人感到悲哀。
  「哥哥,你一定要来哦。」艾情只希望能看到他的『小妈妈』。
  「好!我也要去!」一想到那个趾高气扬的老八股,王梓就愤愤不平,一定要再去会会他!
  初七那天,王梓从邻居伯伯家借了条老牛,又从隔壁婶婶家找了辆破车,在车子上搭了个小帐篷,上面放着南瓜雕刻成的小灯笼,气势十足地准备『灰王子』赴皇宫。
  王玺不屑一顾,觉得王梓愚蠢的可怜,她穿着据说是从法国空运来的礼服,踩着七公分高的皮鞋,让王冠借同事的保时捷送她去,王冠没借到,她最后也不得不坐了王梓的那辆该进博物馆的南瓜车。
  当『帝王山庄』的门卫看见老牛拉着破车要进来时,对他们吆三喝四了一番,最后王玺把请柬砸在他的脸上,南瓜车才摇摇摆摆地走进去。
  『帝王山庄』是西方式建筑,巴洛克风格的房子像童话中的城堡,里面也是富丽堂皇,王玺抬着高傲的头,就像个腰缠万贯的贵小姐,王冠和王梓在她长长的衣摆后面,像两个侍从。
  一些人在他们身后指指点点:「他长得真难看。」
  王梓喜滋滋地想:「一定是说的王玺。」
  又有人说:「他长得真漂亮。」
  王梓更乐滋滋了:「说的一定是我。」
  其实,那些人说的都是他,王梓穿了一条纯白的长裙,领口点缀着一朵丝绸扎成的淡紫色的玫瑰花,袖边和裙脚同样地点缀着一排小玫瑰花,令人产生眼前一亮的感觉,可惜他没钱,裙子的质地不好,是便宜的化工原料做成的纱。
  于是女人说他真丑,男人说他真漂亮。女人觉得这样的『女人』真差劲,这么糟糕的衣服也敢穿到这么高雅的宴会上,男人觉得他真有个性,那副洋洋自得的模样很让人想好好疼爱一把。
  王梓存心来搅场的,所以才穿了裙子。王冠站在一角,默默地看着这一切。而王玺很快就融入了那些高贵的人流中,据说这些都是台北的精英权贵,王玺长袖善舞,很快就成了那些男人们追逐的花蝴蝶。
  舞会上一直笑眯眯的是个年约二十五六的青年,面容清秀,身着一身银灰色晚礼服,对每个人都笑容可掬,直到他来邀请王梓跳舞,王梓才知道他就是庄主莫玉衡的公子莫鲲鹏。
  而庄主莫玉衡一直跟在最令王梓看不顺眼的男人——艾情的父亲——后面,微微垂着头,恭恭敬敬的样子,而艾情的父亲却爱搭不理的,冷眼看着热闹的舞场,寂寂然壁上观,然后他把手里的酒杯交给了莫玉衡,向他不知道说了句什么,莫玉衡就消失了。
  「他叫什么?」在舞池中旋转着,王梓问莫鲲鹏。
  「谁?……他啊,艾斐。」莫鲲鹏笑眯眯地说。
  「哇哈哈……」王梓当场就笑坏了,「哇哈哈……爱妃,我还皇上咧!哈哈……我要去逗逗他!」
  「哎——不要,他是个很严肃的人!」莫鲲鹏拉住他,「不要开他玩笑。」
  「你们很熟吗?」王梓问他。
  莫鲲鹏点点头:「他是我最好的朋友,亦师亦友的诤友。」
  「你瞧我的。」王梓还是忍不住要上前戏弄戏弄那个一本正经的家伙。
  艾斐正在弹钢琴。
  王梓趴到琴架上,看他修长的手指在琴键上跳跃,看着看着,忽然想起一句话:「你是犹太人吗?」
  「废话!」
  「你的钢琴弹的很不错。」
  「当然。」
  「那你就是同性恋。」
  艾斐「咚」一下停止了手指的跳动,他觉得王梓的话都是毫无逻辑的胡说八道,幽深的眼眸愈加的浓重。
  王梓根本不以为然,继续他的聒噪:「有位大人物说:钢琴家有三种,犹太人,弹得超烂的人和同性恋,你既然不是前两者,那只能是第三者了。」
  「某位先生不是说男子汉说话算话吗?怎么又来了?」艾斐沉默地看了王梓两秒钟,转移了话题。
  「哟哟!我不是男子汉,你不说我是『人妖』吗?嘻嘻。」王梓依然乐滋滋地,高兴看到艾斐越来越黑的脸。
  「你能不能离我远点?」艾斐皱着眉头,「我听到你的声音就浑身发麻。」
  「啊!」王梓故做可爱地用手指着自己的脸颊,「我的声音就那么有磁性吗?都通电流了。」
  「子曰: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近之则不孙,远之则怨。」
  「哼哼!无话可说就拿子曰子曰的抵挡,我可从来都不说这老掉牙的话,算了算了,道不同,不相为谋,拜拜!」
  王梓抬头挺胸,气势昂昂地走了,身后的艾斐扑哧一下笑出声来,好一个不说老掉牙的话,这『道不同,不相为谋』又是谁说的?
  王梓在舞场边上游来荡去,一会莫鲲鹏又来邀请他跳舞。
  「那位是谁?」莫鲲鹏好不容易摆脱了王玺,大口大口地喘气。
  「哪个?」王梓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看到角落中的哥哥,「喔唷,那是我老哥。」
  「可以知道他的名字吗?」
  「王冠,冠军的冠。」
  莫鲲鹏也想笑,忽然又忧愁起来。
  「你想请我哥哥跳舞?」王梓鬼灵精似的,一会就看出了莫鲲鹏情有独钟。
  莫鲲鹏有点不好意思:「你不会笑我吧?」
  「不会!我也喜欢男生。」王梓大言不惭地说,「可惜……这种讨厌的慢舞,等我一下。」
  王梓跑到现场伴奏乐队跟前:「现在莫少爷要换一曲疯狂摇滚乐,换吧,对了,再给我个麦克风。」
  乐音一转换,舞场中的人都如浑身是跳蚤,拼命的颤抖,王梓示意莫鲲鹏把王冠拉下舞池,不太会跳舞的王冠有些窘迫地跟着莫鲲鹏的节奏晃动。
  王梓在舞台上声嘶力竭地唱:『我的心在等待,永远在等待;我的心在等待,永远在等待,在等待……』
  静静地站在一旁的艾斐,目光幽幽地看着这一切。原本是他深恶痛绝的『人妖』,现在却渐渐觉得有点可爱了,看他旁若无人的挥洒,好象生命原本就是这么愉快这么轻松,薄薄的轻纱下是少年逐渐峥嵘的修长体魄,尤其那双眼睛,比这金碧辉煌的大厅更耀眼,那精气神儿都活泼泼地挥洒出来,越看越漂亮,娇小的脸蛋似乎也成了精灵般的闪着古灵精怪的光彩,顺便一扭动就能带动全场的气氛。
  而且,那股蓬勃的朝气,还有那股大气,浑身的力量闪烁,都在显示着他是个健健康康的男孩,原来……艾斐莞尔,那孩子居然为了气他而特意又穿了裙子!
  莫鲲鹏召唤艾斐也跳一跳,艾斐笑着拒绝了。
  王梓又开始唱,因为一时想不起歌词,就随便往里面填,盗取了李敖的一首小诗:『不要那么多/只爱一点点/别人的爱情像海深/我的爱情浅。不爱那么多/只爱一点点/别人的爱情像天长/我的爱情短。不爱那么多/只爱一点点/别人眉来又眼去/我只偷看你一眼。』
  唱到最后还特意给艾斐飞了个媚眼,艾斐直想呕吐。
  连唱了三首,觉得有些累了,王梓走下来,正好莫鲲鹏介绍王冠给艾斐认识。
  「换探戈了,你就和王梓跳一曲吧。」莫鲲鹏也觉得艾斐和王梓两个人眉来眼去的颇有意思。
  「子曰:君子成人之美,不成人之恶。」一直沉肃的艾斐只对着朋友时才露出微笑。
  「虾米?谁是恶?」王梓差点跳起来,他转身对莫鲲鹏说:「谢谢你的好意,不过,哼!我就是从此不跳舞,也不会和这个老古董跳!」他又气冲冲地走了,走了两步又回来,冲着艾斐横眉毛斜眼睛地说:「对了,老夫子还有句话,正好适合你:『有德者必有言,有言者不必有德。』,你正好是后者!哼!满嘴的之乎者也,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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