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宇乔走到窗前,看著自家的车子缓缓驶出医院大门,脸色又沉了一分。
“你要说什么?”
低头不语的杜婉馨听到连宇乔的声音突然慌乱起来,双手绞在身前,时握时松。
“要说就快说。”连宇乔不耐烦地催促。
杜婉馨微吸了一口气,犹豫再三,终於发出细如蚊蝇的声音:“你是不是有了别的女人?”
连宇乔眉毛一挑,等待下文。
“我看到你脖子上的印子了,你不用狡辩。”杜婉馨的声音大了些,听起来像含泪的控诉。
连宇乔反射性的摸了摸脖子,浅浅的凹凸感让他下意识地弯起了嘴角。那是苏沛前天咬出来的。
连宇乔毫不在乎的表情大大刺激了杜婉馨,她不由地拔高音调:“我是你的未婚妻,你到底有没有想过要尊重我!”
“这里是医院。”紧张地看了一眼病床上的姐姐,连宇乔面露愠色。
“你……”杜婉馨拼命压抑著即将决堤的眼泪,哽咽道:“你从头到尾都没爱过我对不对?如果我爸爸不是永逸的董事长,你根本就不会和我订婚,对不对?”杜婉馨的眼中有明显的期待,她期待连宇乔毫不犹豫地反驳她的话,甚至痛骂她是个只会胡思乱想的笨蛋。可是,她的希望在听到连宇乔的回答之后,彻底裂得粉碎。
“你有什么不满的话,大可以随时解除婚约。”
“连宇乔!”杜婉馨难以置信地瞪大双眼,表情像遇见了一头吃人的怪兽,“你在同我开玩笑……”
“我的样子像在开玩笑吗?”连宇乔面无表情地坐到姐姐的病床前,懒得去看杜婉馨。
“你以为我真的不敢解除婚约?!”
“悉听尊便。”
杜婉馨哪曾受过这等污辱,一贯的骄傲让她瞬间逼退了自己的眼泪,昂首走到连宇乔的面前,一个巴掌甩了过去。
啪──
连宇乔的脸被打得偏向一边。只见他用舌头在口腔内抵了抵被打的面颊,无所谓地看著杜婉馨。
杜婉馨满脸羞愤,硬著嗓子说:“明天我就会通知所有亲友,取消我们之间的婚约。”说完,便气急败坏地摔门而去。
“姐,我真是没事找事干对不?”连宇乔将脸埋进姐姐的掌心,突然笑了出来。
与杜婉馨订婚完全是一场闹剧,谁也不知道连宇乔突然订婚不过是因为苏沛的一句玩笑。
——“如果你是女人,说不定我会娶你。”
——“真遗憾,我这辈子都没这个福气了。”
——“我结婚你会难过吗?”
——“不知道。也许我会哭得淅沥哗啦,跪著求你不要离开我。”
连宇乔没有等到苏沛的哀求,他甚至在听到他的婚讯时眉头都没皱一下,还积极地为他操办订婚宴会。
每次都是这样,明明感觉苏沛是如此在乎他的一举一动,可事到临头时又是完全的事不关已。曾经抱著“摸得到、够得著就行”的心态不知不觉改变了,他贪心地想拥有更多,不光是行为上的顺从,还要心灵上的不可或缺。结果,找了一堆事回来,苏沛仍是若即若离。
“要是哪天跑出个什么人来,苏沛一句话不说就跟他走了,那我要怎么办。”连宇乔想著想著,根本没发现自己已经把心里话说了出来。
躺在病床上的连芙蓉似乎感应到弟弟的沮丧,薄薄的眼皮动了动,却终究没能醒来。
***
汽车平稳地行驶在马路上,苏沛看著窗外一盏盏不断倒退的路灯发呆,坐在后座的商群与连晋东则不约而同地在那儿闭目养神。
“苏先生,我今晚要回城里。不如先送老爷和商先生回去之后,再顺道把您捎回去吧。”司机老王与苏沛搭话。
“嗯?”苏沛愣了愣,连忙说:“没问题,先送董事长他们吧。”
“老王,回城里还有什么事吗?”商群睁开眼,问。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我儿子在城里买了房子,正在做装修。我老婆不放心那些工人,非要我晚上过去守著。”老王摸了摸头,十分不好意思。
“可是,这么晚了……”商群似乎觉得不妥。
苏沛不在意地笑了笑,说:“没关系,晚上车少,用不了多少时间。”
“呵呵,那就麻烦苏先生多等等了。”
“没事。”
车子转了个弯,驶上通往市郊的公路。来往的车辆渐渐少了下来,路灯的间距也越来越长。
“前面的车好像抛锚了。”老王放慢了车速。
一台银色的小面包车横在路中间,刚好挡住了苏沛他们的去路。
“我下去看看。”苏沛示意老王停车。
老王依言将车停下来,苏沛下了车,向小面包车走去。借著车灯幽暗的光线张望著,苏沛发现面包车内空无一人。
“有人吗?”
问话飘散在漆黑的夜空中,未留下一丝痕迹。
苏沛正觉奇怪,一道破空之声袭来,来不及看清是什么,他便倒在冰冷的柏油路面之上。随之而来的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以及无休无止的晃动。
当他醒来时,已被人反绑住双手,扔在地上。鼻腔内满是灰尘的味道,让他忍不住咳嗽起来。
“你醒了?”
商群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苏沛失去了眼镜,四周光线又很暗,所以他眯起双眼也无法将他看清楚。
“这是哪儿?”
“不知道,”商群的嗓子有些哑,“我们被绑架了。”
绑架?!
苏沛动了动胳膊,又麻又痛的感觉让他不禁皱起了眉头。
“董事长和老王呢?”挣扎著坐起身,他长吁了一口气。
“我在这里。”连晋东的声音从商群的身后传来,“老王被他们留在原地给宇乔报信去了。”
“你们没受伤吧?”苏沛环视了一下四周,勉强看见成堆的废纸。
“我们没事,你怎么样?”商群似乎想向苏沛靠拢,可是被什么东西给绊住了。
“我还好。”话音刚落,脑后的刺痛就提醒苏沛,他并没有想像中那么好。
连晋东靠在纸堆上,心有不安地说:“他们的目标是我,现在连累你们也被抓来了。”
商群闻言,连忙安慰老岳父:“爸,别这么说。这种事谁也不想的。”
苏沛点头附和,随后又问:“他们有几个人?”
商群回答:“三个,或者四个。”
“在哪里?”
“应该在外面。”
苏沛吸了一口气,低声说:“我们不能在这里坐以待毙。”
“不要轻举妄动,他们手里有枪的。”
“枪?!”
“是,至少两支。”商群怕苏沛不听劝告,硬是挣扎著站起来,走到他的身边。
轻微的布料撕裂声传来,苏沛连忙说:“别乱动,小心受伤!”
“没事,擦破了点皮。”
当商群坐下来,苏沛看清他左边裤腿开了大口子,应该是被捆绑的铁条挂开的。
“我不会乱来,你不用担心。”苏沛有些内疚。
“我不怕你乱来,就怕你太英勇。”商群调侃他。
苏沛被说得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商群见状,假装轻松地说:“他们是要钱而已,两百万,明天拿到手就会把我们放了的。”
“两百万?”苏沛有些惊讶,按连晋东的身价,这个数字明显有些少。
“他们大概不太清楚连氏国际的身家。”连晋东为了缓和气氛,小小幽默了一把。
三人都无声地笑了笑,沉重的气氛稍稍好转了一些。
苏沛又问:“是要宇……咳,连先生送过来吗?”
商群借著微光看了苏沛一眼,说:“希望宇乔接到消息之后不要一时冲动去做傻事才好。”
“不会的!”苏沛激动地挺起身,发现自己反应太大之后,又不自在地缩了回去,“连先生做事向来有分寸,一定没问题的。”
“放心,宇乔在大事上从不乱来的,我们都要相信他。”连晋东也站在儿子一边。
商群心知反驳并无意义,便不再说话。一想到明天将要面临的动荡,三人同时沉默了下来。
苏沛闭上眼,脑子一片空白。很奇怪,他并不觉得害怕。难道是经常被连宇乔出奇不意的行为磨得神经迟钝了?很有可能。
***
当苏沛感觉全身的血液都要固化的时候,天终於亮了起来。
原来他们被关在一间旧货仓里,四周堆满了回收来的废纸。阳光正顺著锈迹斑斑的铁闸门射了进来。
“他们不是要和连先生交易吗?为什么还不见动静?”苏沛挪动著双腿,想驱走身上因为长时间不动造成的麻痹感。
同样一夜未合眼的商群也动了动身子,说:“现在时间还早,宇乔要先去银行取钱才能来救我们,你再忍耐一下。”
“我知道。可我们不能就这么坐著,一定得做点什么。”一股强烈的不安突然冲进苏沛的脑子里,让他感到莫名地焦躁。
“苏沛……”
“你转过去,背对我。”
“干什么?”商群不解。
“快点,转过去。”苏沛压低声音,再三催促。
商群拗不过他,只好听话地转过身。
“也许我能把你手上的绳子咬开。”苏沛边说边趴低身子,发现无法维持身体平衡之后,干脆躺到了地上。
“别乱来,会被他们发现的。”商群扭头看著他,额上急出了冷汗。
苏沛对商群的话充耳不闻,一心与那一指粗的麻绳奋战。
“苏沛,小心点儿。”昏昏沉沉的连晋东听到二人的声音,也渐渐清醒过来,看见苏沛的动作,同样急得心惊肉跳。
“没事。”苏沛咬到的牙齿发酸,绳子终於松动了一点,“呸!”吐出嘴里的绳子纤维,他继续埋头苦干。
“解开了!”
三人的心头一阵狂喜。
商群哆嗦著把手上的绳子统统扯下来,转身去帮苏沛松绑。
“那上面有两扇气窗,运气好的话也许能从那儿爬出去。”
“不行,他们手上有枪,我不能让你去冒这个险。”商群停下了动作,强烈反对苏沛的提议。
苏沛急了,差点冲商群吼起来:“别停!至少让我去看看情况。如果绑匪临时变卦的话,我们也不至於太被动。”
“苏沛说得对,把情况摸清楚,如果真有什么变化,你们就先跑,别管我。”连晋东插话。
商群脸色一变,立刻反驳道:“爸,别这么说,我们说什么都不会丢下你一个人的。”
“好了,抓紧时间,快帮我解开。”苏沛搓动著双手,自行挣扎起来。
“别急,就好!”
商群的话音刚落,只听“铿锵”一声巨响,仓库的铁门开了。
苏沛反射性地把地上的绳子踢到一旁,飞快地拖著商群往地上一坐。刹那间,体温降到了冰点。
“什么人?”一个年约半百,身著帆布工作服的男人出现在他们面前,头顶的鸭舌帽上还印著“东风纸业”四个大字。
他是绑匪?!苏沛难以置信地瞪著来人。
“喂,我问你们在这里干什么?”
“这是哪儿?”商群最先镇定下来。
“这里是造纸厂的仓库,你们不知道?”男人显得更为吃惊。
一番对话下来,苏沛他们终於搞清楚了状况。
这是一家位於市郊的造纸厂原料仓库,因为都是些不值钱的废纸,所以晚上没有人看守。而绑匪明显是看中了这一点,所以才把他们三个关在这里。现在估计是把为了拿钱方便,所以那些不负责任的绑匪干脆把肉票扔到了一边。而开门进来的男人,不过是造纸厂的员工而已。
“糟了,要赶快通知连先生,让他不要去冒险。”苏沛来不及为自己脱困感到高兴,一心记挂著连宇乔。
“我有电话。”造纸厂员工好心地将自己的手机递给苏沛。
“谢谢。”苏沛接过电话,飞快地按下了自己最为熟悉的号码。
占线、占线、占线!
苏沛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可连宇乔的电话始终接不通。
“快接电话,求求你,快接电话。”苏沛下意识地念叨著,不断重拨著号码。
终於,电话接通了。
苏沛激动地大喊:“喂,是宇乔吗?喂,宇乔!”
几秒钟后,电话被挂断了,再打过去就传来“已关机”的提示语音。苏沛的脸顿时变得刹白。
“还是报警吧。”连晋东也急得手心冒汗。
“不行!”商群抓住了苏沛的手腕,“要是警察胡乱行动惊动了绑匪,宇乔岂不更加危险。”
“那怎么办?!”苏沛的心乱了,一时不知所措。
“我们先找老王,问清楚情况之后,再作打算。”商群拿过电话,开始联系。
苏沛大口呼吸著,后脑突如其来的剧痛,让他的视线有些模糊。
“苏沛……”
连晋东的声音飘进了苏沛的耳里,他只觉两眼一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
“你在搞什么?”连宇乔站在远处,蹙著眉头。
“宇乔?!”
“大男人也会晕倒,你也太没用了吧!”
苏沛喜出望外,口齿不清地说:“你没事?太、太好了,我还以为你出事了。”
“谁说我会有事。”连宇乔似有不满,站在原地,不肯上前。
“我只是担心你,”苏沛偏头一笑,心中的大石安然落地。他忍不住张开双臂,想要拥抱心爱之人。
“宇乔……”
连宇乔仿佛没有看见苏沛的动作,只是站在原地,直直地看著他。
“宇乔!”
四围突然陷入一片黑暗之中,连宇乔的白衬衫一点一点被吞噬,苏沛大声呼叫著想要冲上前去,却怎么也迈不动步子。
“宇乔!”
撕心裂肺的叫喊也挡不住连宇乔消失的速度,苏沛挣扎著,拼命伸手想要抓住他。
抓住了!
微热的温度从指尖传来,如同一剂安神的良药,抚慰了苏沛心头的恐惧。
艰难地睁开双眼,模糊中对上一张熟悉的脸。
“苏沛。”
“宇乔……”苏沛的嗓子干涩得厉害,“宇乔在哪儿?”
商群将苏沛的手放回他的身侧,细心地替他掖好被角,然后重新靠回椅背。
“医生说你有轻微的脑震荡,而且疲劳过度,需要好好休养。”
商群的声音很轻,闪烁的眼神好像在隐瞒著什么。
苏沛环视了一下病房,有些吃力地用手肘将上半身自床上撑起,问:“宇乔出事了?”
话一出口,只换来了商群的沉默。
“出了什么事了?”苏沛的手开始无意识地发抖,没入手背的针头被抖离了血管,药液迅速在他的手背拢起一个小包。
“你冷静下来,我就告诉你。”商群招来护士,替苏沛拔下针头重新注射。
闻言,苏沛很快就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说:“告诉我。”
“他失踪了。”
“失踪?”比没有消息更让人揪心的消息,苏沛闭上眼,有些不敢相信。
“我已经报了警,可是所有人都不知道他与绑匪约在哪里见面,我们现在找不到他。”
“老王也不知道?”
商群摇摇头,说:“他一个人带著钱去的,谁也没通知。”
“我躺了多久?”苏沛问。
“两天。”
商群话音刚落,苏沛就从床上爬了起来,一把扯掉了刚刚插上的针头。
“你干什么?”商群拦住他。
苏沛挣扎了几下,见摆脱不了商群,便说:“我要去找他。”
“你身体这个样子,要怎么找?”商群有些恼火,“现在全城的警察都在找他,很快就会有消息的。”
“我不能坐在这里等别人来告诉我他的消息!”苏沛看著商群,眼中是不容置疑的坚定。
商群被苏沛少有的强势震住,一时无语。
“他对我很重要,你知道的。”不想再多解释什么,苏沛找出自己的外套,踏著虚浮的步子往外走。
看著那削瘦的背影,商群突然明白过来,苏沛从来都不是一个被动接受现状的人。他与连宇乔的纠缠是来自他心甘情愿的付出,而不是天生的性格使然。
“我陪你去。”商群一边说一边快步跟上苏沛。
直到这时苏沛才发现,商群的步子也不太顺畅。
“你受伤了?”
“那晚在仓库挂伤的,感染了,有些肿。”商群笑了笑,他自己也没想到脚上的伤口会这么严重。
谢谢两字滑到苏沛嘴边,却没有发出声响。感激地看了商群一眼,继续扭头前行。都是男人,有些话说出来反而多余。
***
十六天后,警察在郊外的一处荒山旁找到了绑匪开的面包车,同时在车内找到连宇乔的手机。除此之外,再无线索。
这期间,连家动用了所有能够动用的关系寻人,仍是一无所获。为此,连父连晋东一夜白头。
为了防止公司股价波动,连氏国际对外宣称连宇乔出国进修,由副总经理商群暂代总经理之职,负责管理连氏国际。
永逸集团董事长千金杜婉馨在连宇乔离开当天宣布取消与其订下的婚约。两大集团的合作传闻因此倍受置疑。众人均揣测连宇乔此次远走他乡,与情变一事不无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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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床(上) 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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