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云逐月 第七章

  月重华为何而来还是查不明白,人却已经到了庄子附近了,在城里最大的客栈最好的上房住着,这次月重华出行十分低调,从人带的不多,只把客栈里最里面的那大院子包了下来而已。
  可是月重华亲临,知道的人都会暗中警戒,处于多事之秋的那些人更是暗自小心着。
  江湖中好事之徒传言,只要是月重华走过的地方,都会因毒寸草不生,甚至活物跑过也会倒下。虽是无稽传言,却能见江湖中人对月重华的忌惮之心。
  月重华这次悄无声息驾临鄞州,也有耳目灵便之人暗中揣测不已。
  可司马流云却连月重华到了附近之事也一无所知。
  他去银刀阁看了赵杭天,大总管果然算无遗策,把赵杭天软禁了起来,而小紫也因有「暗中相助」的嫌疑被软禁在了金马阁,都是他们在宫里日常起居的地方。
  不过赵杭天看起来气色不错,甚至还高高兴兴的,自然是因为大总管说怕小天无人服侍,便让韩幕云进银刀阁服侍他。
  他当然高兴了,司马流云想,若是自己被软禁起来,叫月重华服侍他他也高兴。
  司马流云偷笑,肯定是大总管也怕小天记仇,今后没钱花。
  再去金马阁看看小紫去,他没人陪,好可怜。
  还没走到金马阁前面的大园子,却见自己的侍卫月十六匆匆赶过来,很急切的样子扬声叫他:「少爷。」
  司马流云停下来,月十六在几个侍卫中年纪最小,人却最老成,是以司马流云出门都留十六在宫里替他处置事务,这个时候看他急匆匆的赶过来,不知有什么要事。
  月十六到了面前,才放低了声音:「少爷,大总管正在北厅见客。」
  「嗯?」司马流云摸不着头脑,大总管见客急什么?难道是什么要紧的人?
  月十六眼皮都不抬,补了一句:「是月重华。」
  这三个字轰一声炸响在司马流云耳中,浑身一激灵,不自觉的呆了一下,把手里给梅紫阳带的东西塞给月十六:「你去金马阁交给金马堂将军。」
  也不等月十六应是,急匆匆走了。
  月重华来见大总管做什么?难道他查出来什么?难道他知道了司马流云就是随风?难道……他怒火攻心要来找司马流云算帐?
  司马流云心跳的又快又急,一种焦灼的疼痛自手心延着脊椎漫延到全身,怕的有点发抖,气息流转不灵,轻功几乎施展不开来。
  似乎过了很长时间才赶到了北厅似的,司马流云不敢进去,只偷偷在窗外偷听。怕的手紧紧握在一起,似乎连指甲都刺进了肉里,却不觉得痛,只觉得似乎镇定了一些。
  一直怕的就是这么一天,这一两年来蜗牛一样的缩在一个故意忘记的壳子里,连想也不敢想,怕的也不过就是这么一天。
  司马流云明白,若是月重华知道了,定会震怒,骗过他一次,又骗了一次,这么长时间的欺骗……
  月重华那么高贵骄傲的人,会是怎样的震怒。
  其实不是不知道骗的时间越长越难收场,可是却难以自制,留恋那个温暖的怀抱;留恋那些甜蜜的话语,留恋……他,多少次都想着这是最后一次了,过了这次就彻底的了断……
  又一次一次的舍不得,一次一次的去见他……
  竟就拖到了今天。再也躲无可躲了。
  是因为太想做随风了……没有以前流云阴影的随风,没有对不起他过,所以甚至有时候仿佛对自己催眠一般,把自己当做了随风……
  前因后果统统忘记……
  可是怎么忘得掉,至少月重华是忘不了的,隔了这么久,他也还是来了。
  司马流云努力按捺住,偷听他们说话,但愿月重华不是为了司马流云而来,只是有别的什么事……
  大总管温和的声音:「月楼主这是什么?」
  那个久违的声音,在夜晚那么温柔甜蜜,这个时候却只是清冷,「总管大人看一看就明白了。」
  盒子打开,大总管有一点难以自持的提高了声音:「九魂花?」
  他镇定了一下:「这是真的?」
  「江湖传言九魂花早在百年前云华湖被毁之时已经灭绝,却不知我晓风明月楼穷三代楼主心血培育了出来,虽说只有几株,让一个人在龟息状态醒过来却也还是够了。」
  原来是来救侯爷的……
  可是他与侯爷素无来往,巴巴的赶来送药?未免太诡异了些。
  「多谢月楼主厚意,只是我这里并无人龟息。」
  月重华轻轻笑了一声:「总管大人可知,天下药庄里没有晓风明月楼不知的事,自然也就知道最近有人在暗中重金购买灵息丹,只是那灵息丹虽也算灵药,却只能续命,不能让人醒过来--听说侯爷闭关已经两个月了?」
  大总管默然,月重华也不说话,一时静默无声。
  司马流云满手冷汗。月重华要的是什么?
  过了许久,大总管轻轻问:「月楼主想要什么?」
  月重华笑:「司马流云。」
  北厅外的司马流云咬破了下唇。
  也不知是不是过了一些时候,大总管绕到北厅窗外,轻轻把委顿在地的司马流云抱起来。司马流云委屈的抱着大总管的脖子,再也忍不住哭了出来。
  大总管叹口气,像安抚一个孩子一样拍着他的背:「乖,不怕,我不会把你给他的。」
  司马流云满心委屈,有人疼了就更委屈了,哽着声音说:「当初是我设计了他,可他也没有伤筋动骨了,为什么还这么念念不忘。」
  大总管揽着他往里走,一边命人打水来给他擦脸,一边说:「你不用怕他,有我在,他动不了你。他早就知道你在这里了,也没理会过,现在不过是趁侯爷出事想要趁火打劫,我会如他的意?」
  司马流云抓着大总管的衣服,把整张脸都埋进去,过了一会,突然想起来什么的抬起来,眼睛红红的,像一只刚被欺负了的猫:「如果我把我欠他的都还清了,会不会……」
  会不会我从此就可以成为随风了?
  话没说完,可是大总管明白他的意思。
  他又想叹气了,果然陷入情爱中的都会变成傻子吗?流云这么伶俐也不例外,这脑子里都在想着什么呢。
  大总管拿过手巾给他擦擦脸:「流云!你瞒着他的事情不少,若是他知道了……」
  话没说完就被流云打断了:「若是他知道了,说不定气的杀了我,我总是骗他。」
  「那你永远不给他知道吗?」
  司马流云小声说:「我要是把欠他的还清了,再告诉他说不定他就不那么生气了,是不是?」他那么急切的望着大总管,希望他说是,能让他更有信心一点。
  大总管道:「我觉得说不定他知道你是谁了,就不会计较以前时事了呢?」
  「会吗?」司马流云狐疑。
  「你去试一试,总有几分希望的。」
  司马流云犹豫:「那要是万一不行怎么办?」
  「那你就回来,有我在不会有事。」
  司马流云还是犹豫。
  大总管笑道:「你定是希望能光明正大的见他吧?」
  一句话说中司马流云最大的心病,终于点头要去一试。
  当然不是不害怕的,只得安慰自己「欠他的总归要还,若是不行就还他就是」。
  拼命安慰自己,却还是怕的坐立不安,生怕到时候月重华震怒,这两年的恩爱化作流水。
  也不知是怎么到的晚上,更不知是怎么到的月重华下榻的客栈,司马流云在他的房外转悠了有大半个时辰,才终于鼓起勇气进去。
  月重华刚熄了灯准备就寝,窗户无风自开,他手里一把毒沙还没撒出去,却瞥见微弱星光下扑进来那个身影,硬生生收了回去。
  把人接了个满怀,随即就上下摸索了一番,怀里的人颤抖着叫他:「重华……」
  「闭嘴!」月重华把他紧紧箍在怀里,一口就咬在他肩上。
  「疼!」司马流云微弱的呻吟。
  月重华恨恨的松开牙齿:「你也知道疼,你有我疼吗,突然就没了消息,我竟然连你是生是死都不知道,连找也没办法找你。」
  司马流云连忙解释:「我是临时接了任务,没办法通知你,我知道是我不好……」
  月重华狠狠的搓揉着他,似乎怎么也发泄不够一般:「你莫名其妙就没了消息,我又急又怕,就怕你……」他咬着牙把那个字吞了进去:「我再也不要有这样的事了,什么也不知道,没办法找你,你出了什么事我也没办法……」
  他真是受够这些天了,成天提心吊胆成天胡思乱想,他什么也不知道,或许他的随风已经死在一个他看不见的地方,他却一无所知,或许他的名字从此湮灭,他的白骨已经掩埋,他这个人已经消失,自己却只能继续等下去,他再也不会出现……
  他受够了这种猜想,他要天天看着他,知道他在做什么,他要护他周全……
  司马流云温顺的任他发泄着,不断安抚:「今后一定不会了,我出来出任务,正好看到你在附近,悄悄过来看你的。」
  月重华道:「不能再纵容你了,今天一定要知道你是谁!」
  司马流云一震,咬牙按住他:「等我问你一个事,你再点灯好吗?」
  月重华按捺心头躁动:「你不用施缓兵之计,我今天非要明白才行,你乖乖听话,不要让我制住你。」
  司马流云道:「真的只是问一个事情。」
  月重华犹豫一下:「你说。」
  司马流云轻声说:「重华,如果有一天我背叛了你,你会怎么样?」
  月重华沉默了一下道:「你会背叛我吗?」
  「我也不知道,我只是问一间,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你会怎么样?你会不会不再喜欢我了?」
  月重华想了想:「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我宁愿死也不会背叛你,随风,你要明白,只有你是我一生唯一爱的人。」
  司马流云微微颤抖,抓着月重华手臂的手紧的发疼,月重华道:「你不会真的做了什么了吧?」
  司马流云一震,忙道:「没有。你……点灯吧。」
  「嗯。」
  月重华轻轻掰开他的手,要去点灯。
  司马流云却在那一瞬间一跃而起,点了月重华的穴道,再顺势抱住他。
  月重华大气:「随风,你答应了我的。」
  司马流云无声苦笑,将他抱到床上躺下:「重华,是我不好,下次你怎么罚我都没关系,今天真的不能让你看见我,你放心,我出完任务一定会回来,我还你一个完完整整的随风。」
  他想要伸手摸摸月重华,却还是缩了回来,跺一跺脚,从窗户出去了。
  月重华怒火攻心,却在半个时辰后才解了穴道,这个时候,还哪里去找他随风。
  心里念着下次他来了,先拿绳子捆了再说,看他还怎么逃的念头,月重华一早起来脸上就颜色不是颜色,手下个个都小心翼翼。
  这主子这一个多月来似乎都不太高兴似的,不过今日尤其不高兴,横眉竖目的。
  院子里头一早就跪了两个人了,若不是来了客人,楼主觉得丢脸叫他们起来,还不知要跪到什么时候去。
  月重华见的就是大总管,他知道大总管会来,会用司马流云来交换九魂花以及用药时的晓风明月楼的独门过穴手法。
  司马流云自然不如侯爷要紧。
  月重华冷冷一笑,正好这些日子烦躁得很,找点消遣也不错。
  便即刻吩咐回楼里去。
  还是原来的那间房,司马流云有点奇怪,他本以为会被关进晓风明月楼的地牢里去,却被送进了他原来住过的房间。
  那房间,那张床,床上红色的锦被,曾经月重华笑着说衬的他肤色如雪。
  还有床上的金链。看到那金链,司马流云便不自禁的发抖。
  他被带进了这房间,便被锁了在这床上,心里怕的厉害,月重华的手段……
  江湖中的种种传言都在这个时候冒了出来,司马流云咬着牙镇定自己。
  欠他的总归要还他,不然如何在青天白日下见他?
  不知道会是怎么样的刑罚,只要……只要能留了命就好。
  正是越想越怕的时候,月重华走了进来。
  竟是不知道有多长时间没有在白日见过他了,他俊美依旧,只是面色阴沉,似乎心情不太好的样子。
  他抓回了司马流云,正该高兴才对啊。
  司马流云不敢多看,只把眼睛盯着不知哪一处。
  他想开口,却说不出话来,只是心里怕的要死。
  月重华没说话,只是站在他面前,微微俯身看着他,已经造成了莫大压迫。
  过了许久,他才淡淡的说:「流云,我早说过你是逃不了的。」他一开口,就吓得司马流云身子弹跳一下,又开始发抖了:「楼主……」
  「你装的再可怜也没有用,我不会碰你一下的,流云,你早该知道,我月重华要的人要做的事还没有做不到的。」
  他更俯低身:「你当初就该明白的。」
  司马流云为自己辩解:「楼主,我……我也是不得已。」
  月重华微微一笑:「那是你的事,和我无关。我只不过要拿回你欠我的,后来我才知道,原来你是要借我的手灭了司马一族,然后再用我晓风明月楼的心血去换你的好日子,是不是?」
  「我……」司马流云无言以对,「换你的好日子」虽不是他的本意,如今看来却是事实。
  月重华道:「我练五龙圣丹也不容易,既然被你拿去了,想必也都服下去了,便只有重新练更好的灵药了,只是我还缺一个试药的人,我的手下最近都很听话,竟连一个可以用来试药的也没有。」
  司马流云脸色煞白。
  以前在晓风明月楼时他曾无意中靠近过一个小院子,那里断断续续传来的惨叫和求饶声吓了他一大跳,后来月重华轻描淡写的说了一句,那是用来试药的……
  可是看那被送进院子里的人的样子,司马流云脸色更白了。
  他想起那个山洞里,被毒发折磨着的月重华发誓要让他痛足九十日……
  九十日啊……不知道熬不熬得过去……
  司马流云咬咬牙:「楼主,流云的确该罚,只是不知怎么样才算还了楼主的?」
  月重华没想到司马流云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微微一怔,笑道:「到我的药练好了也就是了。」
  「一笔勾销吗?」
  「不错,从此就当你我素不相识,不过……」月重华笑道:「也要你别死在这里才行。而且也别求我杀了你。」
  司马流云只觉一阵冷意窜过。
  可是……素不相识……没有了司马流云,随风便可以在白日间与月重华相见。
  这是天下最大的诱惑,司马流云终有一天能成为随风?
  月重华仍在打量他,原来这才是司马流云的真面目,果然不是当初看起来那么软弱,不过很快他就会知道试药到底意味着什么。
  司马流云静静的躺在床上,浑身散了架一般,一丝力气也无,那剧烈痛苦仿佛还在身体里一般,似乎随时可能发作。
  冷汗浸透衣衫,甚至连身下床耨也湿了。
  从他的角度看出去,窗外有一角蓝天,一点绿荫,绿荫后有一幢三层小楼,从绿荫一畏透出一角红瓦。司马流云知道,那是月重华起居的小楼。
  有多少个夜晚,他曾在近夜时分潜进小楼,扑进他的怀里。
  月重华会拥抱他,温柔而怜爱。
  如果他真的是随风就好了,没有过往,自然就没有亏欠。
  而司马流云却曾经害过他。
  烟五侯地牢里的月重华,重伤濒死,被烟五侯的毒药折磨的奄奄一息,垂着头被锁在墙上,随时可能断气。
  短短几日,月重华清俊高华的容颜就消瘦了,两颊凹陷,晶亮双眸黯淡无光。整个人枯瘦的仿佛被吸干了血一般。看到他时那种痛真是撕心裂肺。
  或许只要再晚去一日,他就再无生机。
  这全是司马流云害的,是以月重华恨他入骨。就算司马流云当初并没有想害他至此,可结果却是如此。
  到如今,这些都落回了司马流云的身上,任他咬破了嘴唇,痛苦挣扎中被链子磨破了手腕,任他如何神智不清的开口求饶,最终都归于痛苦。
  月重华曾经因他而受的痛苦,终于又落回了他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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