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无戏言 第六章

  深夜,皇宫中总是很难有人安眠,即使是身为皇帝的独孤靳也不例外。
  他辗转了一会儿,今夜他无法入眠的原因不是国家大事,也不是因为烦恼十三弟的婚事,而是因为那个小女人。
  看著偌大的龙床,虽然上头已经换上了乾净的被褥,但他仍依稀可嗅得那小女人留在这儿的淡淡清香。
  好想她,好想见她一面,好想再那样拥著她,感觉她的体温,然後听她用轻轻柔柔的声音对他说:皇上,别再那麽辛苦了。
  这样的思念来得如此强烈,以至於他根本无法抵抗,当他回过神来的时候,竟发现自己已经走到了乐坊前。
  他竟然真的来找她了……
  从来都是帝王召唤妃子,如今他却像个为思念所逼的普通男人一样,傻愣愣地来到这儿,只因他想见那个小女人一面。
  独孤靳摇摇头,一面快步走回自己的寝殿,一面苦笑。
  都已经几岁的人了,还像个小伙子一样,这麽沉不住气?
  不行,他还不能这样轻举妄动,因为迷惘的他还不知道自己对白芸芸的好感,到底是真心喜欢她,还是只是因为她十分像风儿?
  一阵轻盈的笑声传来,他停住了脚步。
  宫里乐师皆为男性,这明显属於女孩子的笑语,应该只属於一个人,只是……她不是应该在房中就寝了吗?怎麽这时候还在外头晃荡?
  他循著笑声走去,在乐坊後的走廊上,见到了明亮的橘色光芒,正照耀著白芸芸兴奋的脸蛋。
  「哇,这橘灯真美,真香。」白芸芸把玩著手中的橘灯,爱不释手。
  一个年轻的乐师手拿另外一盏较小的橘灯,献宝似地说:「很好玩吧?这橘子可是我家乡的特产,今年我娘特地偷偷托人带给我的。」
  橘灯是挑选大颗的鲜橘,切掉蒂部,掏出果肉,留下空壳,再穿上四条红丝线用做提挂,接著在橘皮内装上一个小烛托,点上特制的小蜡烛。点亮以後,烛光透过薄薄的橘皮,看来绚烂温暖,而烛火烘著橘皮,也薰出一阵阵属於柑橘类的浓郁果香。
  年轻的乐师很喜欢白芸芸,只是一直苦无机会表达自己的爱意,今夜见她一人坐在走廊栏杆上,望著月亮不知道在想些什麽,他心想机会难得,便马上回自己房里捧了两颗大橘子出来,兴匆匆地教白芸芸做橘灯,果然逗得美人开怀而笑。
  「这灯真有趣,明年元宵节,我也要在家里做几个玩玩。」白芸芸显然很喜欢橘灯,美丽的笑容在橘色温暖光芒的衬托下,更显清丽动人。
  年轻乐师不由得看呆了。
  看著眼前一对青年男女欢乐的模样,独孤靳皱起了眉。
  他不喜欢年轻乐师看著白芸芸的眼神。
  不顾自己的身分不应该在这种场合出现,独孤靳走上前去,还没来到两人面前,眼尖的年轻乐师就见到了他。
  年轻乐师本想是谁这麽晚了还跑来杀风景,正想开口赶人,等他看清楚来人是谁,他吓得扑通一声就跪倒在地,手上的橘灯都差点落到地上,还好是白芸芸手快接了过来。
  「参见皇上!」
  年轻乐师脸色发白,头抵在地上根本不敢抬起来。
  天啊!原以为夜半选在这儿「幽会」是万无一失,怎麽料得到皇上居然会在这种时候突然出现?!
  白芸芸不敢相信刚刚所思所念的人如今就出现在自己面前!
  真的是他?
  他又怎麽会在这种时候、在这个地方出现?
  手里拿著两盏橘灯,她正要下跪拜见,独孤靳却挥挥手。
  「免礼了。朕只是夜半想出来散散心,不意见到你们在把玩橘灯,一时好奇才过来看看。」
  年轻乐师忍不住望了一眼白芸芸,她也正好回望著他,四目相接,两人都在想,皇上为什麽半夜散、心会散到乐坊来?
  这两个人的默契让独孤靳心里更闷,他不自觉地把所有的莫名醋意全发泄在倒楣的年轻乐师身上。
  「你也是乐坊的乐师?」他声音冷冷的,听不出喜怒,让年轻乐师吓出了一身冷汗。
  「是,小的是跟在白师傅身边学习的,去年才入宫。」
  独孤靳看了一眼白芸芸双手上的橘灯,又问:「你是扬州来的?」
  年轻乐师连忙点头。
  「朕听闻今年扬州鲜橘盛产,有不少还进贡到宫里来,你这橘子倒是与宫里那些进贡的橘子挺像的,只是不知道吃起来是甜的?还是酸的?」
  酸溜溜的语气连白芸芸都听得出来。
  皇上在吃醋了?
  她偷偷望著他,橘灯的光芒摇摇曳曳,照得他的脸也有些阴晴不定,让她猜不出来此刻他心里在想些什麽。
  「小的……小的……这进贡给皇上的橘子自然是经过特别挑选,汁多味美……吃了……吃了还想再吃……」过度惊吓的年轻乐师已经连自己在说什麽都不知道了。
  「哼,你都吃过了?不然你怎麽知道好不好吃?」
  年轻乐师一听这话更惊,难不成皇上以为他这橘子是偷宫里的?冤枉啊!真的是冤枉!他哪有这麽大的胆子?可是他又哪敢反驳皇上?
  看著可怜的年轻乐师抖得像狂风中的落叶一样,白芸芸忍不住替他说话,「皇上,您别误会了,这橘子是方师傅家乡寄上来的,和那些进贡的橘子一点关系都没有喔。」
  方师傅对白芸芸投以感激的眼光,他却不知道,他这一望,更加触怒了正在猛吃醋的皇帝。
  独孤靳冷哼一声,心里暗暗下了决定,明天就找个理由把这什麽方师傅给踢出乐坊,免得他这登徒子近水楼台先得月,把白芸芸追走了。
  他不得不承认自己除了醋意外,还有潜意识的恐惧,因为他深怕自己所爱的女人会再次投入别人的怀抱。
  一时之间,独孤靳忘却了自己是天下君王的身分,而是以一个普通男人的心情在吃醋、在恐惧,而这样的心情是他很多年都未体会到的。
  「你先下去吧!」独孤靳冷冷地要方师傅先离开。
  方师傅千谢万谢,但离去时,他还是依依不舍地看了白芸芸一眼。
  就这麽一眼,注定了他第二天被踢出宫,从此滚回老家的命运。
  白芸芸看著似乎很生气的独孤靳,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些什麽,她低头望著手上的橘灯,灯里燃起幽幽橘色暖光。枫书缠历流荡在夜色里。
  「你很喜欢他?」看著她凝视橘灯的模样,独孤靳酸酸地问。
  白芸芸忍不住噗哧笑了出来。
  独孤靳皱起眉,「你笑什麽?」难道真的被他说中了?
  白芸芸笑著摇摇头,又抬头望他一眼,眼波流转,却是蕴含欣喜与一些些宠溺。
  这个男人,真的在吃醋了呢!
  「皇上,您想太多了。」顿了顿,她又说:「我只是夜里睡不著想出来走走,碰巧遇到方师傅罢了。」所以他们可不是约好在这里幽会的喔。
  独孤靳这才发现自己刚刚的举止有多幼稚,他居然在吃醋!而且是和一个小小的宫廷乐师吃醋!他可是皇帝,要什麽女人没有,为什麽就偏偏为了一个白芸芸而失了分寸?
  有些恼怒自己的失态,他走上前,一把搂住白芸芸就吻了下去。
  他的心躁动不安,他好想抓住些什麽,让自己能冷静下来,不要再像个情窦初开的小伙子,尽是做一些蠢事。
  白芸芸没想到他就这麽吻了她,而且这还是她的初吻,没有经验的她只能惊讶的睁大一双眼,紧紧闭著嘴,不知道该如何应付。
  独孤靳吻了半天都只能在唇瓣上徘徊,他心一急,轻轻咬了一口那娇嫩柔软的唇,也尝进了橘子甜美的气息与香气。
  她刚刚是吃了橘子吧?
  吃痛的白芸芸果然张开了嘴,只是她那句「哎哟」还没说出来,男人霸道的舌就卷进了她的口里,她一时吓得「呜呜呜」乱申吟,以为皇上想要咬断她的舌。
  呜……好可怕,只不过笑了他一下,他就要这样「惩罚」她吗?
  只是这「惩罚」好像也不是那麽坏……
  从没有被人侵入过的口腔里充满淡淡的橘香,男人的舌在里头肆意搅弄,舔过每一处地方,当他舔过她敏感的上颚时,她全身打了个哆嗦,有种她极陌生的快感从脚底直传到脑勺,身子也忽然热了起来。
  「嗯……」她手一软,手上的两盏橘灯落地,蜡烛滋滋地烧著新鲜的橘皮,橘香猛地浓重起来,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她闭上眼,空出来的双手攀住了男人的胸膛,潜意识里还想著,他的胸膛摸起来好结实,要是能被他紧紧抱住,不知道有多舒服。
  像是知道了她的期望,独孤靳将她越搂越紧,紧得几乎要将她揉入自己的身子似的。
  不想再放开她。
  不想再看见她与别的男人打情骂俏。
  只想要她永远留在自己身边,再也不离开。
  等到他好不容易满足了,离开她的双唇时,却见她已经双眼翻白,晕了过去。
  第一次接吻的白芸芸,因为太过紧张,又加上身体的莫名快感让她十分惊慌,两相夹攻之下,她早就晕了过去,只是独孤靳吻得太激烈,连他都不晓得这小女人什麽时候没了反应。
  他微微喘著气,抱起白芸芸,思考著他是要抱她回自己的寝殿共度一夜良宵,还是送她回房?
  郁郁郁
  独孤靳用脚轻轻踢开门,抱著白芸芸来到床边,轻轻将她放下。
  他见到凌乱的床褥,还好心地整了整,又替白芸芸盖上一床薄被。
  他坐在床沿,看著昏睡中的白芸芸,心中翻涌著许久不曾有过的爱怜。
  他终究没因为一时冲动,就把白芸芸带回自己的寝殿里。
  虽然他是皇帝,他要哪个女人侍寝都不会有人反对,但他却不想趁人之危,他对白芸芸的感觉和对任何人都是不一样的,他不希望伤害她,更不希望她会因为他的行为而後悔难过。
  他伸出手摸著白芸芸柔润的脸颊,十六岁的少女正值青春年华,肌肤漾著一层年轻的活力,轻轻一按还会弹起,让他爱不释手。
  他抚摸著白芸芸的脸庞好一会儿,这才依依不舍地离去。
  临关上门前,他再次望了望那犹带著微笑熟睡的小女人,心里有一种空荡荡却又温暖的感觉,让他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他是不是真的爱上她了?
  即使知道她的年龄,即使知道她的身分,他还是义无反顾地爱上了她吗?
  轻掩上门,他幽幽叹口气,独自一人走回了寝殿。
  那掩上的门过了没多久又轻轻开启,躲在一旁将一切看尽的李寻玉慢慢走了进来。
  本来他打死都不相信独孤靳会那麽君子地放过他女儿,还打算如果独孤靳真的打算霸王硬上弓,他冒著被砍头的危险都要冲进房里解救女儿的贞操。但当他见到独孤靳没多久就从女儿房里走出来,他不否认自己其实很惊讶。
  也许……他之前的担忧都是多馀的?
  李寻玉走到床畔,见到白芸芸的鞋子都还穿在脚上,独孤靳从没服侍人更衣,也不知道要把她的鞋袜除去了再放上床会比较好。
  叹口气,他坐在床边温柔地为女儿除去鞋袜,就像小时候白芸芸玩得太累就爬上床,他也会这样任劳任怨地替女儿脱鞋袜。
  「笨芸芸,你怎麽就偏偏喜欢上那个男人?你知不知道这样……我和你娘会很难接受的啊……」那种感觉真的很奇怪,就像女儿突然跳进了上一代的纠葛之中,扯不清,理又乱。
  看了看昏睡不醒的女儿,脸上犹挂著满足的笑,像是很满意独孤靳刚刚对她的「惩罚」。
  「早知道我就带双双来了。」李寻玉喃喃地说。
  白双双自小就有对象,而且两人情投意合至今,就等过完年後提亲了。要是他带进宫的是双双,就算独孤靳对她再有好感,也只有吃闭门羹的份了吧?
  他突然停下手上的动作,脑袋里冒出一个主意。
  对了,何不把双双也接进宫来,试试看独孤靳对芸芸到底是不是真心的?
  如果他真的喜欢芸芸,那麽他一定分得出来这对双胞胎有什麽不同。如果他只是喜欢芸芸的皮相,那麽见到双双时,他一定也会难以自己。
  可是,万一他想享齐人之福,把他两个女儿通吃呢?那他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损失可大了耶!
  想来想去,实在作不了决定,最後他决定先回齐王府一趟,问问他娘子的意见,也顺便可以看看那位贺兰族公主在他老家过得怎麽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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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齐王府
  听了李寻玉道出事情始末後,白轻风果然无法接受,开始大吵大闹。
  按照惯例,这两人一有争执,一定是先上演全武行,只听得房间里乒乒乓乓声音不断,端茶来的小丫头也熟练地挑了一处最靠近房门的地方先躲著。
  过了一会儿,房里终於安静下来。
  李寻玉推开房门,对著蹲在房门旁的小丫头说:「茶凉了没?」
  「回姑爷,还温著呢!」小丫头乖巧地奉上茶。
  李寻玉拿过茶,走进房里,递给正气喘吁吁地坐在椅子上的白轻风,「喝些茶,消消气。」
  白轻风瞪他一眼,拿起茶杯一口喝下。
  「气完了没?」李寻玉整理一下自己有些凌乱的衣襟。
  「气完了。」白轻风又猛灌几口茶下肚,气缓了一点。
  李寻玉笑笑,接过她的空茶杯,再倒给她满满一杯茶,消气用。
  「我现在只担心他喜欢芸芸是因为她长得像你,而不是真心的。」
  白轻风又何尝不知道这点。
  她一方面暗喜独孤靳依然记得她,一方面却担忧自己女儿未来的幸福,两相矛盾之下,她根本无法作出决定,所以刚刚才会急怒之下拿剑乱砍。
  「烦死了!我不管了,相公,一切就由你定夺吧!」她的脑袋从来就不适合想太复杂的问题。
  「嗯……」李寻玉摸著下巴想了一会儿,「其实我之前就想到了一个主意。」
  「什麽主意?」
  「我们来试试他。」
  「试?怎麽试?」
  「我想把双双也带进宫里。」
  「把双双也拉下去?!你有没有搞错?赔了一个女儿还不够,现在还要送上双双?而且双双和那个人已经有了媒妁之约,难道你真的嫌天下太平静了,非要制造些乱子才甘心吗?」
  李寻玉就知道她一定才听完话就会发飙,所以他也不急著解释,而是先好整以暇地喝几口茶,这才开始慢慢解释。
  「我的意思是,带双双进宫,让她们两人同时出现在那个男人面前。如果他真心喜欢芸芸,那麽他应该能够分得出来她们有何不同。如果他只是喜欢芸芸的皮相,那麽不管过多久,他也不会懂得如何分辨她们两个人的。」
  因为爱情是独一无二的,给了一个人之後,就不能再对另外一个人有同样的感觉。
  如果独孤靳真的喜欢白芸芸,那他一定会看得出来,在两具相同的躯体内,其实有著不同的灵魂。
  当你真心爱一个人的时候,会连那个人的灵魂也一起爱上,所以只要他能分辨得出这两姊妹,那就表示他是真心爱著白芸芸的。
  「可是……」白轻风觉得这招实在有些危险,「万一他……看到两个一模一样的女孩,见猎心喜,两个都想要怎麽办?」
  「那还犹豫什麽,把女儿们赶快捉回来,离他远远的。而且这样芸芸也就能识破他的真面目,不会再这样沉溺下去了。」
  白轻风想了想,似乎也只有这个主意可行了。
  「好吧,」她叹了口气,「这次就听你的。不过……」她加了但书,「万一因为双双的事情,惹到了那个人,你可要负责喔。」
  李寻玉脸色假装一沉,拍了一下她的头,「你就对我这麽没信、心?」
  白轻风嘟起嘴,哀怨地看著他。
  谁教他前科累累嘛!
  要不是他出什麽馊主意要芸芸入宫去帮那位贺兰族公主,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现在他又要双双也跟著进宫,她实在害怕这个举动分明是把两个女儿送进虎口里啊!
  但事到如今,也只有赌上这一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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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寻玉回齐王府,白芸芸在宫里逮著机会乐得逍遥,再也不用忍受爹爹的碎碎念。
  不过,说也奇怪,爹最近的态度似乎有些改变了,而且就是从她被独孤靳「惩罚」到昏过去的那一晚之後开始的。
  从那以後爹就不在她耳边罗唆,只是告诫她,再多点耐心,多观察一些时日,别这麽轻易就把自己的真心交了出去。
  李寻玉回去齐王府前,还特别叮咛她,千万要小心自己的清白!他不在宫里保护她,难保那男人什麽时候色迷心窍就把她给吃了!
  白芸芸不以为然,李寻玉又不想说出自己亲眼目睹那个男人抱她回房,只好由著她,提心吊胆地走了。
  结果没想到他最担心的事情,果然发生了。
  当後来李寻玉知道自己这一回去,让木头变成了舟,他有时候心里还是难免埋怨起独孤靳,干嘛那麽没耐心呢?也不过一、两天的时问,他就不能忍一忍吗?
  呜……他可怜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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