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练捎来了信,是在两天后的事,信上除了一行字外,还有两滴泪痕,三滴干涸的血迹——是曲练被打到吐血,边飙泪边咯血的结果。
程含玉愤而揉烂短信,嘴里溢出低咒。
「曲无漪到底在做什么?!他是真的想死吗?!想死跟我跟一声,我拿刀去捅死他比较快!」不要在那边苟延残喘,要死不死的拖累一群人,包括他!
那日他故意将曲无漪撩拨起欲望,再让芙蓉接手,结果信上说,他前脚才与程铢踩出曲府大门,芙蓉后脚就被曲无漪给丢出房,然后曲练脸上又多了四条鞭痕——这次打在左颊,正巧与先前右边的四条做伴。
曲无漪到底知不知道有多少人担心他的安危?他以为眼睁睁将自己的男人推到另一个女人怀里是件多轻松的事?!他晓不晓得这两天里,他老是在恶梦里醒来,只要想到他抱着芙蓉,他几乎要被妒火烧得体无完肤,他是打定主意费尽任何代价也要救回曲无漪,结果全被当成粪土!
什么除了程含玉,他谁都不要!
什么除了程含玉,任何身子也激发不了他的欲望!
这些话听在耳里是很窝心、很甜蜜,但是从一个自找死路的人嘴里说出来,只会让他想狠狠赏他一拳!
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要他内疚自己让曲无漪这么爱他?
要他抱歉自己身为男人,没办法帮曲无漪怀一个药引来解他身上之毒?
还是要他感动流涕,跟曲无漪说「你生,我生;你死,我死」,陪着曲无漪自刎而死?!
越想越气……
那个男人脑子里到底装了几块粪坑里的大石呀?!整个脑袋都没空位装下半丁点聪明才智就对了啦!
「含玉,曲府那边怎么说?」看程含玉气得面目狰狞,程咬金不以为那团被狠狠丢开的短信上会传来多好的消息,她拾起短信纸团,快速看完。
「说!还能怎么说?!整封信只有一个重点——曲无漪活久嫌腻了!」
「不气、不气。那你要怎么回?」瞧见程含玉润笔,准备捎信给曲练。
「叫曲练把曲无漪全身脱光绑起来,再叫芙蓉强暴他!」暴戾的言语化为文字,飞快挥毫落笔,尤其是最终那三字,程含玉写得恁大,几乎占了纸张的半面大。
「呃……这样教坏人吧……」含玉太、太冲动了啦……
「除此之外,我想不到任何能保住曲无漪性命的方法!」
「可是……这代表曲无漪对你很专情呀。」在她眼中看来,这个理由值得赢取任何宽容及原谅。
「先有命再来说专情吧!」程含玉嗤之以鼻。专情能拿来当饭吃吗?!
在一旁拿铜镜左揽右照,不时拉拉发长,不时拨开额前发丝,端详额心的「银」字有越来越淡化迹象而喜上眉梢的程吞银插嘴,「那就让曲无漪对你死心,他就会去改找其他女人抚慰伤痛啦。」
唔?他一说完,姊弟俩的蓦然沉默让程吞银从铜镜前抬头。
他说错什么话吗?
「……好主意。」程含玉被人点醒。他竟然一直没想到这方法,还白白浪费这么多天的救人时间——虽然听从吞银的意见颇有病急乱投医的味道,现在他也管不了那么多,只要有一丝丝的成功可能,他都要试!
他揉掉方才写着要芙蓉强暴曲无漪的信。「铢儿,去找写帖子的纸来!」
「什么帖子?」
「喜帖。」
程咬金与程吞银互视,两人都好奇程含玉葫芦里在卖什么药。「谁跟谁的喜帖?」同声问。
「问得好。还缺了个人……」程含玉沉吟,一双黑眸在屋子里游栘思索。
「玉主子,这是去年我和金主子剪窗花剩下的纸,这是厚些的锦云笺纸,能用吗?」程铢的容颜跃进程含玉的视线里——
找到了!
「就是你。」程含玉一把揪住程铢,犹如捕获肥软白兔的饿鹰。
「呀?我?我什么?」程铢一头雾水,被程含玉此时的笑容笑得头皮发麻。
「即将成为我新媳妇儿的人。」
程铢听懂了程含玉的话,爆出尖叫,久久无法停歇——
对,他找到了新媳妇人选,在锦云笺纸上写下喜讯,勾指唤来一名男仆,吩咐他快马加鞭将东西送到曲府曲练手上,曲练一定会懂他这么做的涵意。
他若娶了程铢,曲无漪定会暴跳如雷,然后怨慰他的见异思迁、仇视他的用情不专,到时同样以见异思迁和用情不专来报复他,如此一来,他就不会成为曲无漪心头里的魔……
「我不要嫁!不要不要不要——」程铢哭得眼泪鼻涕全糊在俏丽小脸蛋上,小脑袋不断不断摇晃。
「嫁我有什么不好?!」程含玉桌面一拍,终于打断程铢的泣嚷。
「因为、因为……您又不喜欢我。」抽抽噎噎。
没错,是不怎么喜欢,但至少不会嫌恶。
「而且、而且……铢儿一定会被曲无漪杀掉的……呜呜。」委屈地抽抽噎噎,这是她最最害怕的。
有可能,他也猜曲无漪看到喜帖后的头一个反应,应该是找人将程铢碎尸万段。
「呜……铢儿不要嫁啦……」非常非常委屈地抽抽噎噎。
她不要面对曲无漪狂怒的脸,不想落得比银主子更惨的下场……
「只是做戏罢了,曲无漪要杀你之前,我保证跳出来挡在你面前,包你一根头发也不失,总行了吧?」如果曲无漪已经有办法怒气腾腾冲到程府来杀人,那就代表他身上的毒已解,是好事一件,也代表他达成目的,到时再跟曲无漪解释他与程铢的用心良苦,如此一来,曲无漪应该不会对程铢痛下杀手……最多就是抽她几鞭辣鞭子尝尝。
「万一您跳出来得不够快……」程铢抖唇道。
「那我也会在你的牌位上刻下『爱妻程氏』这些字,聊表寸心。」呀呀,他很少这么有天良的。
还真的是聊表呀……
「可是……这样以后铢儿就嫁不出去了……」不管她最后有没有惨遭曲无漪毒手,死了就成为程含玉的「亡妻」,没死也被程含玉玩完她的名誉呀……
「嫁不出去,我叫曲练娶你。」瞧,他连后续都打点好了,绝不让程铢吃大亏的。
程含玉的好意安排,让程铢哭得更大声,只差没在地板上打滚要脾气。
「含玉,这样做好吗?我总觉得不妥……」程咬金婉言道。她明白含玉的用心,一切都是为了曲无漪打算,可是心里有着不好的预感。「我知道你是想假娶铢儿,可是若没有真实婚礼的排场,曲无漪信吗?要是真风风光光办了喜事,你对铢儿又如何交代?虽然她名为丫鬟,但从小与咱们一块长大,我可是打从心里当她是家人,要她受委屈这种事,我反对。」
「我不会让她觉得委屈,我可以真的给她程府三夫人的称谓。」反正他这辈子爱过两个人,一个是亲姊姊程咬金,一个是曲无漪,这两个人,都无法属他所有,他会再遇到第三个人吗?不,他不认为,那么,娶了程铢也好,省事又省麻烦。「若她心里有人,我也乐见其成,大方成全她。」再附上几车的嫁妆也无妨。
「但是……」
「咬金,我知道你觉得我很自私,毕竟对铢儿这种姑娘家的亲事,不能当成儿戏,可是我不知道还能用什么方法让曲无漪明白我……真的想要他平安无事。自私也好、卑鄙也罢、无耻也行,那又怎么样?」程含玉扯开一抹嗤笑,「只要能救他,我什么都不想管,我不在乎为了救他,他去搂抱另一个女人;我不在乎为了救他,必须拿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当药引;我不在乎为了救他,我要强娶铢儿为妻;我不在乎为了救他,有谁会怨我,我不在乎。」
「含玉……」
「若铢儿真不肯,我就去找另一个姑娘。」不强求。
「铢、铢儿肯!」程铢挂着满脸的眼泪,被程含玉感动了。她认识的程含玉一直都不是太好的主子,说起话来老带点酸酸、刺刺的,她何时见过他露出这种无助的神情,那是一种系在心头上的忧心、一种恨不能掏心掏肺为心爱的人付出一切、一种义无反顾的决心、一种情愿受苦受难全是自己,也舍不得情人承受半丁点的痛楚……呜……她都不知道玉主子是如此痴心的人,好让人同情喔……
「真的?」
「嗯!铢儿帮你。」点头如捣蒜,她决定感情用事。
「好铢儿。」程含玉感激不已。「你有任何条件尽管说无妨,我一定替你办到。」现在要是程铢叫他跪下来给她当马骑,再绕金雁城几圈,他都不会有第二句话。
「……真的可以说吗?」程铢纤指绞着手绢。
「当然。」
「……不要叫曲练娶我,千万不要。」
死也不要成为曲家人。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曲练随曲练挨鞭子,死也不要。
一场隆重的婚宴,在金雁城程府里举行,四处系上的同心绾,犹如鲜红娇艳的花朵,绽放在程府的各个角落。
由于新嫁娘是程府里的人,嫁与娶都是同府同邸,按照民俗,新嫁娘在前一日便住进附近不远的客栈,等成亲当日,再由男方迎娶回府。
这是一出假戏,却必须做得极真,取信众人,更要取信曲无漪。
「含玉,时辰差不多,要去将铢儿迎娶回来了。」
坐在椅间把玩着长长牵巾的程含玉回首,对着说话的程晈金淡淡—笑,点头表示听到,再继续垂眸玩牵巾上的同心彩锦结。
「别让铢儿久等了,她那丫头最会胡思乱想,以为你是不是在要她,故意要她在大伙面前出糗,说不定会哭花脸上的妆。」程咬金来到他身边坐下,程含玉立刻依过来,朝她身上黏。
程咬金很习惯他这样的举动,可是贴在耳边的不是他向来最爱说闹人的情话,而是让她吃惊的——
「咬金,让梅四来向你提亲吧。我会允的。」
「含玉?!」这句话怎么会出自于老是威胁她胆敢嫁给梅四就要和她断绝姊弟关系的程含玉口中?!
「没什么好惊讶的,只是觉得能成双成对的人,还是要保握机会。」别等到他这种惨境才在羡慕别人的幸福。
「你变了,含玉。」
「没变,不过是懂得认清事实而已。」他唇边扬起自嘲。
以前他老爱破坏咬金和梅四的情意,明知道咬金就是喜欢梅四,仍三不五时阻碍他们,现在有了现世报,才知道不能和喜欢的人在一块是件多难受的事情。他当初怎么会如此丧尽天良,让咬金尝到了这种痛苦?定是老天有眼,也罚他试试这滋味。
试试苦涩的相思味道。
试试那种想要抱住曲无漪,却不能如愿的无奈味道……
「我不急嫁人,我还想多留在你们身边几年。」程咬金柔笑道,明白程含玉为何突然有感而发。即使程含玉是笑着说话,语调里那股淡淡的失落还是瞒不过她。「曲府那边情况如何?收到你送去的帖子,怕是闹得天翻地覆吧?」
「曲无漪应该还没醒,我吩咐曲练,在我迎娶铢儿的隔天再让他知道,如此一来,大局底定,曲无漪不放弃也不行。」然后他就会去找其他女人来填补情伤吧——正合他的意。
「我想,曲无漪就算知道你娶了程铢,也不会影响他想霸占你的欲望。一哪来什么大局底定,曲无漪会用最快的速度让程含玉变回寡夫,也难怪程铢之前会吓得发抖,因为曲无漪是真的会拈除她。
程含玉耸耸肩,对这句话不予置评。他从程咬金身上离开,大大伸了个懒腰。
「我去把铢儿领回来吧,早点演完戏,也好早点睡一觉,总觉得好像好久没睡足一样。」
总觉得,好像心里一直悬着什么,无法放下心来,挂在心上,都开始觉得泛疼。身子懒懒的,做什么事都提不起劲,有时连租咬金吞银多说两句话,他都觉得好累……
「嗯,快去快回吧。别忘了,领完铢儿,回来还有一场大宴宾客的戏码要演。」可不是迎完新媳妇儿就可以了事的,说不定还会被灌酒灌到吐。
「唉,假戏真做,也不用真成这样。」想起来都嫌累。
「是你自己说要让众人都信了这场婚礼。」程咬金替程含玉整理衣襟,红锦金织的蟒袍喜气洋洋,胸前的同心彩缎有些歪,她动手调正。
「若不能瞒过众人,想瞒曲无漪谈何容易?好了好了,你别忙了,瞧你这么认真,真当我今天娶妻喔?」全是假的,随随便便就好。
「我是不想让你的苦心白费。」抬手整束他的头冠,确定他的打扮非常完美,她轻拍拍他的肩。「快去吧。虽然是假的,但良辰吉时还是要遵守。」
「嗯。」
金雁城里,热闹非凡,锣鼓喧天,而远在另一方的银鸢城,是鲜血以及怒火四处窜烧的惨烈。
撕成一块块碎片的喜帖被撒上天际,犹如被狂风吹折的花瓣漫舞满天。
「主子——您冷静!冷静!」
曲练缩在柱子后头,柱上全是斑斑鞭痕,他才说完这句话,迎面又是一鞭,他赶忙缩身,听到柱子被冷鞭打裂开来的声音,毛骨陈然。
「主子——您一动气,身上的毒会发作得更快,您要不要喘口气……喝口茶什么的……」
曲无漪扫来冷眸,让曲练决定闭嘴,因为他窝藏的柱子恐怕耐不住十鞭,再打下去,柱子都快断了,到时柱子断掉,接下来该糟的人就是他曲练了。
「谁允许你们这么做的?!」曲无漪每个字每个字都略有停顿,听不出来他是因为身体不适而口齿含糊,抑或是咬牙切齿,总之,听起来有股直逼人而来的寒意。
「……我们是为了您好,明知道您会发怒,我们还是必须——」
又是狠狠一鞭扫过来。
明明就是病得半个身子都快躺进棺材的人了,为什么还有这么大的力道?回光返照也反得太彻底了些……如果不是曲无漪脸上毫无血色、如果不是曲无漪嘴角溢出暗黑色的呕血,任凭谁也不会相信他身中暗毒。
「这个主意是你想出来的吗?」曲无漪缓步挪动双脚,动作无法俐落,身子有些倾颓,额上满布吃力的汗珠,但坚定地杀向曲练,「夜夜找女人爬上我的床、天天放任她们在我身上胡作非为,还得劳烦我一个一个将她们丢出门去,现在,逼含玉娶别人,都是你这家伙想出来的?!」眸子眯起,杀气腾腾。
「前、前两个是我和大夫一块想出来的,后、后头那个不关我的事——」曲练立刻闪到另一根柱子后。
「你们是怕我死后绝子绝孙,所以自作聪明?以为赶跑程含玉,我就会心甘情愿接受你们奉上的女人?还是蠢到想尝尝我鞭子打裂皮肉的滋味?!」曲无漪手背满是青筋,他站稳身子,鞭子一抖,在地板上拍击出骇人巨响。
「不是您想的那样——」曲练猛摇头。
「不然是我想的怎么?」曲无漪冷笑。「我都快要怀疑,为了替你的主子留个种,你已经不惜打算叫那些女人霸王硬上弓。」
曲练咽咽唾液,之前主子总是半睡半醒,他们也不费心对一个神智不清的人解释他们的用心良苦,谁知道今天会换来主子的暴怒及误解。
「那些女人,是用来替您留种没错,但不是因为我们认为您会死,而是——」曲练为了保命,选择全盘托出他们的打算,还有大夫提议的解毒方法,一口气停也不敢停,半点不遗漏说完,最后确定曲无漪脸上的暴戾有停顿下来的迹象,他才改采温情攻势。「所以,主子,您一定能体谅我们的行径以及程府玉主子的贴心。他为了您,已经做尽了能做的事,为了就是要您平安无事,您千万不要辜负他的心意,让他白费力气……」
曲无漪听罢,只是眸间闪过一道沉思,突然捉过曲练的手,不知从哪里摸来一柄利匕,塞进他的掌心。
「曲练,割吧。」
这、这是赐死吗?
呜。
程含玉坐在被打扮得很华丽的骏马上,左摇右晃地一踏一踏步回归途——他相信这匹马一定和他同样无奈,成个亲嘛,何必把畜生缠上一大堆的红彩?他同情地拍拍马脸,马儿还他一声低嘶,像同样可怜他身上那不少于它的累赘。
跟在新郎倌身后是新娘花轿,沿途少不了众人围观及恭贺声,程含玉僵笑到已经不想去扯动双颊,管在路人眼中看到的新郎倌是欣喜若狂还是如丧考妣,他低着眸,若有所思。
盘旋在满满思绪里的,仍是曲无漪的安危。
「有人要抢亲——」杂吵的喜调曲儿里傅出这声嚷嚷,立即引发众人注意。
「光天化日之下,竟然有人敢做强抢新娘这种缺德事?!」张家大粗汉操起手里屠刀。
「要娘子不会自个儿去娶吗?抢别人家的算什么英雄好汉?!」林家大少义愤填膺。
「谁?!是哪家兔崽子?!」陈家老爷爷争着要看是谁家没教养的混小子。
「……是梅严吗?」女声冒出来插嘴。
「梅严?梅严是谁呀?!抢亲的人!报上名来!」
谁抢亲还会报上名号?等着官差来捉吗?笨!
「大家替程府保护花轿子!绝不能让贼人得逞!」
「对,保护花轿!」
热心的路人一言一语问,自动围成圈圈,以人墙护住乘着美丽新嫁娘的轿子,涓滴不漏地连只苍蝇都飞不过去——
咻——众人头顶被人当垫脚石踩,一道如鹏黑影在半空中腾飞,蜻蜓点水踩过一颗又一颗的脑袋。
「保护新娘子!保护新娘——咦?」
贼人翻过花轿子,停也不停地目标新郎倌,在众目睽睽之下,跃上新郎倌身下骏马马背,挟持着人,马腹一策,贼人带走了新郎倌——
大家都忙护着新娘子,结果没人理睬的新郎倌被劫走了!
「光、光天化日之下……竟然有人敢做出强抢新郎倌这种缺德事……」
「要相公不会自个儿去嫁吗?抢别人家的算什么英雄好汉……」
「兔崽子,你抢错人了啦!新娘子还在这边呀!」
「……是曲无漪。」女声又出来插嘴。
对,来抢亲的人正是他,那个明明应该躺在曲府里病奄奄的曲无漪!
「你真的想死吗?!」程含玉见到他时,心里有欣喜、有吃惊,但随即被一肚子的担心给淹没光光,最后出口的还是只剩责骂逼问——
「不想。」
「既然不想,你现在在金雁城出现是什么意思?」拖着病躯四处跑,只会加重病情、加速死亡!
「因为你今天娶亲。」曲无漪投给他的眼神是不谅解。
「对,我今天娶亲,关你什么事?!你回去养好你的伤才是重点,你以为自己身体多强壮,能承受多少的奔波?!」看他脸上仍没有血色,看得他揪心。
「是你逼我来的。我绝不准许你娶任何人。」
程含玉紧闭起双眸,深深吸气、重重吐气,终于开口,但是是叹气,「你应该要以牙还牙,我娶别人,你也赌气娶另一个女人。」这才是他所希望看到的结果。
「我知道你为什么急着娶人,也知道你为什么急着要我娶别人,曲练全说了。」
喔,原来是有备而来,那他也不用说些违心话。
「你知道的话,就更应该听从曲练的安排,别白费我的苦心。」程含玉口气一松软,不想端起任何佯装的坚强,他不想让自己的声音听来哀怨,却也装不来轻快。
「为什么你们做任何事之前,都不先问问我,一味往『自以为是』的胡同里闯,等撞得头破血流后,才来埋怨我的不配合?」曲无漪啧啧有声地摇头,擒搂住他的双臂更有力些。
「什么意思?」
「是谁告诉你们,我没有同血缘的亲人?」他凑在程含玉耳边轻问,故意用唇瓣轻刷过他的耳壳。
程含玉惊讶,「你有吗?!」
「朝后头看。」曲无漪淡淡道。
程含玉顺着他的语意,放远眸子,看见曲练一脸颓丧地追在两人身后。
「曲练?你要我看曲练……等等,他是你的亲人?!」程含玉更错愕。
「同父异母的弟弟,是我父亲与府里小婢暗渡陈仓所生的私生子。」
这件丑事,在他娘亲的刻意隐瞒下,曲府里鲜少人知情。曲练的娘在生产时难产而死,他娘亲为了曲练的出世与爹亲冷战长达半年,她不允许曲练认祖归宗,不承认自己的丈夫在外偷腥,曲练的身分就这么压了下来。他会明白这事儿,也是一次不经意听见爹娘争吵时发现的。
对于这个弟弟,他没有任何感觉,也没有兄弟情谊。
况且,当主仆远比当兄弟更自在。
「可是是曲练说你没有亲人在世的!」就是因为连曲无漪贴身的管家都信誓旦旦说自家主子无亲无戚,他才会信的呀!
「那家伙比你早知道不到几个时辰。」曲练也是被隐瞒住的那个人。
「难怪他一脸颇受打击的哀怨。」好可怜,好像快哭的模样,光瞧也知道那不是代表欣喜若狂,真让人同情,他可以理解曲练的震惊和难以置信。「既然你们兄弟相认,那你身上的毒——」
「我已经服下解药,确定死不了。」只是要完全恢复,还得等上几天。
程含玉觉得压在心口上的重石仿佛被人搬开,呼吸顺畅了、重担没了、连心都跟着放宽了,他不知道自己唇角已经绽开笑花,用着一张漂亮灿颜面对曲无漪,在他眼里成为姑娘撒娇般的举止。
「你干嘛不早点说!你说了,我们就不用着急地替你物色女人,也不用想尽办法该如何让你将种留在女人身子里,更不用害我日日夜夜担心你的生死,你……真该死的混蛋!」把他那时为他痛哭的眼泪全还给他啦!
「你们没人先问过我,不是吗?你们问了,我为求保命,你以为我会隐瞒曲练的身分吗?何劳你们送女人到床榻上给我?」更劳烦他要一个一个将她们从他身上剥下来,这么操劳一个病患不是更过分吗?
「谁叫你要把弟弟当成下人,谁会猜到你们两个有血缘关系!」而且外貌上几乎完全不相似,不像寻常兄弟姊妹,总能勉强找到几处神似的地方。「是你让我们胡思乱想,以为这回你死定了,你这种人娶不到娘子是天经地义的,没子没孙也是理所当然,我们当然会认为你没救了,你要我们怎么做?你以为要摇醒你问你祖宗八代的事情有多容易吗?!就算那时你真的说了曲练是你异母亲弟,我们只会当你的脑子被暗毒给蚀傻蚀呆!」
「好,全是我错。」
「本来就是你的错!」用那种包容他要任性的口吻和眼神算什么?!
程含玉从他含笑的眸间转开,觉得自己真不争气,竟然逐渐红了眼眶,他这么替他担心,担心到无法好吃好睡,结果曲无漪倒好,解毒解得轻轻松松,反而彰显他像个傻子一样,在意他、留心他、整个心里满满是他,还自以为牺牲地想退出成全他,真是笨……
「放我下马!不,你快点下马!我的新媳妇儿还在等我回去拜堂!」差点忘了程铢还被丢在大街上!
「这场亲事是假的,只是为了逼我另娶他人,既然我安然无恙,假迎亲的戏就可以结束了。」曲无漪霸道地迳自宣告。
「我们程家丢不起这个脸!铢儿也丢不起这个脸!」虽然他一开始也是打算拿亲事当儿戏,可是戏已开演,程府里来了多少祝贺的宾客,曲无漪以为说解散就解散吗?!
曲无漪狞狞一笑,「相信我,丢脸绝对比丢命来得容易。」尤其是对程铢而言。
「你最好别对我家铢儿下手,否则我跟你没完没了。」为什么他们程府家每回办不成亲事,都和曲无漪扯上关系,这男人是和他们犯冲吗?!
「只要她别妄想成为你的妻,我自然不会动她半根寒毛。」
不意外曲无漪会说出这种话,这家伙的野蛮程度他见识过,家里还有一个深受其害的程吞银在提醒着他的恶霸。
「而且,我还记得,你那时是这么说的吧……」曲无漪故作神秘地缓下说话的沉嗓,片刻的停顿让程含玉挑起眉觑他。
「说什么?」他说过什么让曲无漪笑得这么开怀的话吗?没印象……
「说——曲无漪,你说的对,我们将错就错又何妨?我原谅你,永远不同你生气,只要你肯那么爱我就够了。」
「咦?!连我重念一回都念不齐全的话,你还能一字不漏记起来?!」他还以为那时曲无漪病胡涂了,神智不清哩。
「当然牢记,因为你说那些话时,口气体贴温柔,像掏心挖肺一样,在我耳边轻轻说着……对于不爱把情话挂在嘴边的你,你以为我还会奢求你说出什么酥麻腻人的情话吗?对你我而言,那些话,等同于情话,我不会听漏更不会遗忘。说出那番话的你,还以为我会放手让你去与其他女人纠纠缠缠?太天真了些。」曲无漪边说边在他颈间烙下火一般的吻。
「喂喂!别忘了你在驾马!」程含玉猛推开他的头,还有好心情用牙齿啃咬他的脖子。「看路!看路!前面有大拐弯——」呀——要撞上墙了——
曲无漪缰绳一扯,让马儿停下来,阻止了两人撞黏在拐弯街角的死厄,更让程含玉止不住身子地倾入他怀里。
「哎唷——」鼻子撞到曲无漪的胸膛,疼。
程含玉被掬起下颚,发红发热的鼻头被印下抚慰细吻。
「你明明只有撞着鼻子,为什么连脸蛋和耳朵都红了?」整个人像尾煮熟的虾,穿上那件大红蟒袍更像——看了让人想完完整整剥光他,再一口吞下肚里。
「那是——」
鼻子发红是因为撞到曲无漪钢硬的胸口,脸蛋和耳朵都发红则是因为曲无漪的话撞进了心窝口,看穿他的心思。
他说出原谅曲无漪的那番话,是真心的,不是用来欺骗曲无漪和芙蓉燕好的敷衍谎言。他当然在意自己不是四月初七那天让曲无漪魂牵梦萦的人,却又孬种地想要无视这些,就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过,继续让曲无漪宠爱包容……
「那是什么?」轻啄在他鼻尖的唇往下挪,噙住程含玉的嘴。
「唔——」嘴被牢牢封住,根本开不了口,曲无漪也不特别想要得到他的答案,因为他已经一清二楚,何必浪费唇舌交缠的大好机会,去说一些彼此早巳心知肚明的废话。
这男孩爱不爱他,全表示在行动上,他做的一切,他看到、听到,已经够多,多得令人满足。
程含玉在他嘴里发出喟叹。他……真怀念这些,曲无漪身上的气息、曲无漪唇边的温度……他的舌主动缠上他的,不容许两人之间有更多的隙缝,曲无漪却退开了,程含玉瞠大眸,不敢置信这个男人想做什么,他凑上唇,要衔接方才中断的亲吻,曲无漪却撇开头,避开他。
「你做什么?!」程含玉试了几次都失败,终于恼羞成怒。
「想吻我又不爱我,没这么便宜的事。」曲无漪毕竟是商人,不吃亏的。
「你在威胁我?!」程含玉眸子里都快冒火了,眼睛里虽然看出曲无漪在戏弄人,他就是忍不住想和他赌上男人的气魄。「曲无漪,你不要逼我用强的——」难得他吻出了兴头,却被人无情抽离,像是迎头一记冷彻百骸的冰水灌顶,更像一头被人抢走到嘴食物的猛犬,有种想扑咬上去抢回来的冲动。
「说爱我,我就吻你。否则,不给糖吃。」
「你——你以为你的嘴多甜呀!稀罕!」程含玉可不是让人呼之则来,挥之则去的家伙,大不了等会回府去灌一坛花蜜灌到饱,他就不信那坛花蜜解不了他的嘴馋!
「是没多甜,偏偏就是有人爱不释手呀。」曲无漪长指蹭着自个儿的唇瓣,上头还有方才程含玉吸吮出来的鲜红痕迹。「只是说出你的真实心意,就可以任你尝个够,这条件对你不好吗?」
「……」程含玉瞪着他,「你把头低下来!」
「要说了吗?」曲无漪如他所愿,准备要凑近耳朵听。
结果被程含玉无耻地在他唇上偷到一个浅吻,聊胜于无。
哼!不给亲,用偷的总行吧。
「啧啧,情愿要阴招,也不说实话。」曲无漪笑觑得逞轻哼的程含玉,觉得他真是可爱得紧。
「我说过,我吃软不吃硬。」
「你的意思是……若我放软了声调、放软了姿态,像这样轻轻吻你,你就会心甘情愿坦诚心意罗?」曲无漪用蹭过自己唇心的指腹勾勒程含玉的唇形,仿佛正仔细替他描绘脂红一般。
「我考虑考虑。」
「小恶霸。」他噙笑的唇取代指腹,吻住程含玉的任性。
「你才是大恶霸。」程含玉在他嘴里含糊反讥。
「大小恶霸正好凑一双,在曲府里作威作福。」
即使说话,谁也不想离开谁温暖的唇里。
「你说错了吧,是在程府里作威作福。」差一字,差之千里。
「为什么是程府?」程府是娘家吧。
程含玉从他唇间退开,怱而扬起俏皮的戏笑,他扯开胸前的同心绾结往曲无漪头顶上搁。
「瞧清楚,我现在身穿大红蟒袍,是道道地地的新郎倌,只差新媳妇,你阻止我娶正妻,不就是想赖着这个肥缺吗?我答应你呀。」新媳妇儿当然是跟着他回程府拜堂,这有说错吗?
「你这个意思是要和我白头到老吗?」曲无漪在乎的是他语意里,愿意共结连理的隐喻。
程含玉故作沉吟地想了想。「嗯,算吧。」都说愿意娶他罗,还有什么其他意思吗?
曲无漪笑蹭着他的额心,让那条同心绾结将两人缠绕起来。
「那嫁你,又何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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艳情小菊花 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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