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她只是在等应滕德给她一个解释。
就算他真的是向外发展去寻花问柳也好,至少清楚让她知道她的不满不是空穴来风,而不是时常望见应滕德流露出无奈又无辜的模样,一副好像她误会他似的,激发她对自己的怀疑。
是误会,就把话讲清楚,冰释一切。
不是误会,她也可以狠下心肠,说离婚就离婚,犯不着像现在一样死拖活赖着。
可是应滕德的耐心更胜她一筹,那张嘴像是沾了三秒胶的蚌壳,撬也撬不开。
现在换她陷入颇深的困惑中,以联姻的利益面来说,应该是她苦苦巴着他这只钻石金龟婿的西装裤不放,宁可纵容他的花心,委曲求全也要守着应家长媳的地位,因为只消他一抿嘴,轻而易举就能斩断所有施舍给君家的援助。结果一切脱离正轨,该掌控婚姻存亡之生杀大权的他,气焰反倒不及她来得嚣张。
君清晏红唇一掀,“本来就是他先对不起我,气焰弱是理所当然的!”
她总是这样解释着应滕德对她的忍让。
但她也清楚自己的窝囊。
每回深夜,无论应滕德多晚睡,她总会假寐到最后,直到应滕德以为她睡熟了,直到应滕德温热的唇瓣轻轻贴在她耳鬓,轻轻吐出她的名字,她才会放任意识被卷入梦乡。
她喜欢他喃喃唤着她时的语调,很喜欢很喜欢,甚至喜欢到了没听见那句呢喃便无法成眠的境界。
所以今夜她又失眠了。
因为另一边的床位,是空的。
瞄瞄时钟,凌晨两点五十分。
为什么他还不睡?
难道过完了结婚纪念日,两人又回到那种介于冰冷及火爆的关系之中?
或许在别人眼中,他们这对夫妻的关系已经快走到尽头了,否则数月前她公公应汉升的生日宴会上,不会有那么多双急于探知八卦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和应滕德的一举一动。
那天——
她整夜的视线都锁在应滕德身上,瞪视着每一个藉敬酒之名,行搭讪之实的名媛淑女。奇怪,寿星明明就是她公公应汉升,做什么每个女人都挨到她老公身边直说“生日快乐”兼灌酒引这不是明摆着倒贴的意愿吗?哼!
而那群婀娜多姿的纤纤美女中,是否有那位名叫“允娟”的女人?
葡萄美酒夜光杯,应滕德每仰尽一杯酒,便不曾在敬酒的名媛身边多加停留,那时她才惊觉——
有多少女人在觊觎着她丈夫——不,是觊觎着应家媳妇的位置。
她君清晏绝对不是莺莺燕燕中最醒目、最美丽的一只,论家世,随手揪过宴会上任何一个女人都高她一等,盼着应滕德去挑、去选、去临幸,他大可不必专挑一个没落破产的君氏穷千金,从利益面和经济面来看,应滕德做了一次最失败的投资。
君清晏娇躯一翻,大剌剌进占他的床位,螓首落在应滕德的枕上,没有体温烘暖的丝被让她打了个寒颤。
好几回应滕德彻夜未归,她也总是窝在他惯躺的床位上,让枕上残留的淡淡烟草味包围着她,让她假想着应滕德仍与她一同躺在床上,共享温暖。
她深吸口气,再化为叹息吐出。
同时,门把转动,应滕德进了房里。
君清晏紧憋着那口来不及吐完的气,也没有机会滚回自己的床位,只能由假寐的颤颤长睫隙缝间看到应滕德走近她。
“睡相这么差,一张大床全让你给霸占了,小土匪。”他的掌掬起她一绺长发,不愿吵醒她,只是很亲昵的让手指流连在她披散枕畔的青丝之间。“太习惯没有我的存在了吗?”他俯下身,薄唇贴靠着她好近,却在下一秒又挺直背脊,拉开两人距离。
君清晏在他身上嗅到浓浓烟味,通常观察老公外遇与否,除了老公晚归的次数、衬衫上不明的香味及唇印,再不然就是清冽的吧皂味——这暗示着老公可能在外“卖弄劳力”后洗了场完事澡,但应滕德无论回来得多晚,他身上永远只会有呛死人的烟味,活似在烟窟里熏烤了二十四小时。
他一定抽了好几包的烟!
不怕吸烟过量,肺癌而亡吗?!
她不自主地为他的健康烦恼了起来,连牙关紧扣在下唇也毫不觉疼。
长指在她发间停驻良久,他才又起身走到窗边的沙发椅落坐,颀长的身躯半仰在上头,接着又是点烟的声音。
她终于忍无可忍,坐挺身子,“少抽点烟!”
“吵醒你了?”他的笑,有些歉意,但也由她那清亮而丝毫不带睡意的娇嗓,猜测她自始至终都是装睡。
“不,是被烟臭给薰醒的。”她擦腰下床,抢走他叼在嘴角的烟,“少抽点。”
“心里烦躁,所以才抽过量了。”他也不与她争,如她所愿地当了个听话的老公。
虽然一直提醒自己要讨厌他,不能轻易和他讲和,但她就是无法忽视他此时飘匆而疲累的笑。“烦什么?”
他摇头,不说就是不说。
“你这只死蚌壳,又不肯开口了!”君清晏真想用钳子扳开他的嘴,“你在ㄍーㄥ什么?或者你是因为搞不定那一大群红粉知己而烦恼?!如果你烦的是这个,那你就别讲,因为我也不屑听!”
她气冲冲地将烟塞回他的指间,若应滕德的死法有二,一是纵欲过度而罹患AIDS;一是死于过量的尼古丁毒素,那么,她强烈建议他选择后者,省得连累了她这个床伴!
君清晏悻悻然想窝回床上,不再理会他的死活,才跨出小小一步,便又被他伸手捞进厚实胸膛里,来不及有所挣扎,两条臂膀交错环扣将她锁在其中,刚毅的下颚抵在她的颈窝。
“没有红粉知己,所以不要跟我闹脾气。”语调带着浅浅低笑,却也像卑微的请求。
“……没有红粉知己,那你在烦什么?”
“我觉得跟你诉苦,有损我的男性尊严。”
君清晏翻翻白眼。
“你们男人为什么一遇上问题就学只鸵鸟挖个洞将自己埋起来,以为全天下没有人提供你们帮助,以为你们自己才能解决难题,以为自己是英雄,以为自己可以举臂撑天?我请问你——”她拨开他的手臂,转身与他鼻眼相对,双掌更是火爆地捧住他的双颊,炯炯媚眼燃着火苗,“谁说男人一定要孤单承受所有苦恼才算有担当?如果你挖了个洞躲起来思索问题,自己又爬不出来时,请人拉你一把是件很可耻的事吗?!”
她换口气,炮火再开。
“还是你们男人觉得女人存在的价值就是只能在你身后默默支持,不能过问太多,否则有损你们的男性尊严?!男人和女人有什么不同?两只眼,一张嘴,你的脑容量不见得比我多!”
呼——轰完,收工。她顺便拎起睡衣衣袖,擦擦因太过激愤而不小心喷到他脸上的口水。
“关于脑容量的问题,我从不曾质疑你所说的。”他握住她的手,领着她坐在他身旁,像是撒娇一样,倾身靠在她肩头,将重量全托在她身上。
“你很重耶!”君清晏肩膀故意一抖一抖地,让他无法安枕,好不容易抖落了那颗黏在她肩胛上的脑袋,他却顺势躺上她的大腿,并且很无赖地寻找躺起来最舒服的部分。
“应滕德——”
“别推开我,我好累。”
君清晏望着枕靠在她腿上的头颅,右手缓缓挪近,想触碰他的发,却又迟疑不前。
她想起那柬错送的玫瑰里所附上的小卡片。
我渴望那最初……梳理它的人。
他渴望的,是最初梳理它的人,那个叫允娟的女人。
君清晏突然觉得全身精力被一股莫名的失落感抽干榨尽,再开口,声音已呈现慵懒无力。“好累就到床上去睡呀。”
“我只想睡在这。”长指不知是有意无意,滑过质料轻软的睡衣下摆,或轻或浅地隔着布料摩擦着她的肤。
“别……”她脸一红。
“放心,今晚我也没力气尽丈夫的义务。”大掌微微施压,缓了她的挣扎,“我只是想靠着你,好好睡一觉。”
“那你还是没打算要把烦心的事跟我说罗?”亏她还训了他一顿。
应滕德没睁开闭合的眼眸,只是牵起淡笑。
“我会说,但不是今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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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果,君清晏等了两个礼拜,应滕德这只蚌壳仍没有松口的打算。
竟然敢诓她?!
最蠢的是她还信以为真,以为应滕德要对她坦白!
“死男人!臭男人!猪头!来呀!过来呀!想死就过来呀——”可恶,我刺我剠,我砍我砍,我劈死你!
君清晏嘴里念念有词,双眼发直地死瞪着前方,直到电视萤幕上出现了敌将被她暴力砍杀至死的目画面,她才搁下手中的电玩摇杆。
今天她排休,只能一个人在书房里狂打电动以泄心头之恨。
房里的内线电话响起。
她伸手接起话筒,“什么事?”
“太太,童特助到家里来找你。”
“童找我?喔……你请他先坐一会儿。”
君清晏满脸疑惑,仍是关妥了所有电器用品的电源,又大略整理了下自己一身黄脸婆似的居家打扮后才走下楼,看见童玄玮坐在背对着她的沙发上。
“童。”
沙发上的身影回过头,“老板娘。”
“你今天不用上班吗?”中原标准时间——正常员工在公司等待中午放饭的十一点半。
他挑起微惊双眉,“他没跟你说吗?”
“这个‘他’是指我老公吗?说什么?”她坐在童玄玮对面的沙发上,顺便为两人各倒了一杯奶茶。童玄玮的脸色看起来不是很好,像极了数日未眠的疲劳模样。
“说我已经离职的事。”童玄玮苦笑。
君清晏一脸讶然,“你离职了?!多久前的事?为什么?你不是在应氏待得好好的吗?怎么走得这么仓卒?是别家公司挖角吗?”
“就这一、两个礼拜的事。”至于后头的原因,他没有补充。
难怪应滕德最近看起来特别倦累,原来是因为童玄玮的离职,想必痛失左右手的忙乱一定榨干了他所有精力。
“为什么要走?”
“应氏我待不下去了。”
“工作压力太大?”她问。
童玄玮笑着摇头。
“还是应滕德欺压你?”她再问。
“嗯……严格说起来,算是我欺压他比较多年吧。”童玄玮垂下头,“既然他没有对你多说,那我也不想再谈。”
“你们这些男人怎么全是一个德行?”君清晏嘟囔着。好像要他们多说些话就会要了他们的命似的!
“事实上……我今天来,是有事要拜托你。”本来该带着笑意的眼眸因镜片的阻挡而变成模糊。
“什么事?”
“你可不可以替我到医院……去看看Archer?”童玄玮的请求声很淡,淡得仿佛在谈论餐桌上的菜色好吃与否一样。
君清晏微怔,“Archer?他怎么了?!”
Archer——应骥超,是应滕德同父异母的四弟。平常她难得见到应骥超一面,通常只有在重大家族聚会时,才有办法将应家五个少爷凑齐。
“他出事了,而我……是罪魁祸首。”童玄玮蹙着眉心,“他不肯见我,但我想知道他的情况到底如何,我没有勇气向巳龙或承关说清楚始末,现在唯一能想到的人就只有你了。”
“言下之意,就是你不会清楚告诉我为什么你说自己是罪魁祸首,也不会告诉我为什么你没有勇气向老五和老二说出什么始末,你只是需要一个一头雾水、摸不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的人替你去医院看Archer?”
“真要我说实话——对。”他也不迂迥。
“我拒绝。”她受够了身旁这群蚌壳投胎转世的男人了!
“老板娘……”
君清晏霍然起身,朝楼上房间走去。
“张嫂,帮我叫辆计程车,十分钟内到我们家门口,我要去医院。”
这回惊讶的人换成了童玄玮。
“我去看Archer不是替你去看,而是我这个做大嫂的人要对小叔表达亲人的关心!至于你们那堆语焉不详的始末我也不想知道。”她承认,她是因为受了应滕德太多太多的闷气,所以迁怒到童玄玮身上。
君清晏头一甩,小跑步踩上楼梯,一句浅浅的咕哝跟着飘下——
“明明姓童又不姓应,怎么别扭的个性和姓应的家伙那么像?龟毛。”
童玄玮唯一的反应只是撇撇嘴角。
七分钟后,君清晏打理好自己,甫下楼就看到童玄玮拎着车钥匙,噙着笑意指向自己的鼻头。
“龟毛的计程车司机,可以吗?”
她不置可否,率先走出大门,童玄玮也随即跟了上去。
上了车,两人也没太多交谈,车子平稳的穿梭在台北街头。
良久。
“你知道应滕德娶你的原因吗?”童玄玮打破沉默。
君清晏的目光仍落在车窗外,“嗯。”不就是要个妻子吗?
“你知道了?”
“我自己猜出来的。”别当女人都不长脑的好不好?
“那你没有很感动?”
君清晏以为童玄玮在讽刺她,回给他一个不以为然的淡瞟。“有,我感动得痛哭流涕,真想三步一跪、五步一叩首,以谢应大少爷的垂青。”
“我想,你的猜测和真实的原因差别很大。”看她的反应就知道她想偏了。
“是吗?”君清晏没什么兴致地随口回道。
“你嫁给他,是因为他是君氏企业最大的债权人;而他娶你,却是因为你是君清晏。”
“你为什么不说,我嫁给他,是因为他是应滕德;而他娶我,却是因为他正巧需要一个妻子,我只是出现的时机刚好符合了他的需要。”她反问。
“如果他——应滕德,今天与君氏毫无利益瓜葛,甚至没有呼风唤雨的家世背景,你会嫁给他吗?”童玄玮深深望了她一眼。
君清晏顿了顿,才诚实回道:“不会。”
“所以,你嫁的并不是应滕德,而是他所能带给你及君氏的利益。”
“如果今天换成别人家的企业欠他一大笔的负债,也想用联烟的方式来拉拢他,我看他八成不会拒绝。”哼。
“姑且不论负不负债,光是和应氏合作的企业就不知有多少人想将女儿,妹妹,甚至是小阿姨全塞给应滕德当老婆,真要谈联姻,正常的奸商都会选择对自己和公司有利的家族来进行联姻,应滕德是道地的奸商,赔本生意他不会做。娶了君家大小姐对他有什么好处?况且你说你出现的时机刚好符合了他的需要,你知道你所谓的‘时机’,起码有十五个以上的名媛等着和他相亲吃饭?”童玄玮看穿她眼底的疑惑,“你也很好奇,对不对?”
君清晏无语,视线又落回窗外,离医院只剩一小段路途。
“你不是个笨女孩,应该能猜到我想说什么。”
她下笨呀,童玄玮已经点得这么明白了……
但应滕德真的因为她是“君清晏”才娶她的吗?
车子开到医院的停车场,熄火。
“Archer在七○四号病房,上去吧,我在这里等你。”
君清晏解下安全带,“嗯。”
待她走远,童玄玮才叹了口气。
“方才那些话,就当是我送给你和他的赔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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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君入瓮 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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