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怎地,她总觉得那位在街上救了她的「恩人」好面熟喔!
郁璇蹲在住处小楼前的花圃旁,小手忙碌地拔着花丛间新冒出来的杂草,一边拧着细致的眉,不知第几十回地想着这几天来一直想不透的疑惑。
她几乎可以确定自己不曾见过那位「恩人」,可偏生他的面孔又给她一种熟悉的感觉……怎么会这么奇怪呢?
她是不是曾在很久以前见过他呢?
这几年,她见过的人很少很少,少到她都可以数得出来。若是她真的曾经见过他,那会不会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郁璇愈发皱紧眉,脑中努力地回想……
「发什么呆呀?午膳送来了!」
臭着一张脸、提着食盒的小银,见到一脸呆怔的郁璇,蓦地拉开嗓门,朝她喊道。
郁璇惊跳一下,反射性地仰起头,却因动作过快而导致重心不稳地坐倒在地。
小银态度恶劣地嗤了声,「真没用,这样就被吓到了……妳也未免太胆小了吧!」她随即举步朝小楼内走去,语气不善地丢下话,「还不快点进来净手用膳!我很忙,可没那么多时间同妳耗在这里!」
哼,不过是比她小银多顶了个名衔,这个无人闻问的郁璇就成了她的「主子」且要她伺候……她真是万分的不服气与不甘心!
郁璇默默地由地上爬起,跟着走进屋里。
她真是不明白,为何小银要一再用这么难听的话来伤害她?难道两年的时光还不能让她们两人相处得融洽些吗?
「快点行不行?!」将食盒用力放下,小银口气凶狠地唤,脸上浮现不耐烦,看着才踏进屋内的郁璇。「妳想磨蹭到什么时候?不是才告诉妳,我很忙吗?!」
郁璇脸色有些苦,迅速洗了手,然后走到桌旁。「小银,妳是不是还没用膳?要不要同我一起?」她忍不住猜想小银是因为肚子饿,脾气才会比往日要更加暴躁。
小银瞪了郁璇一眼,撇嘴冷笑,「同妳一起用膳?哼!我才不想倒胃口哩!」
「小银……」郁璇有些难受的喊,脸色更苦了。她只不过是好意问一声,小银怎又发火了?
小银哼了一声,「算了!随妳要磨蹭多久,晚点儿我再来收走碗盘!」不耐烦的丢下话,她扭身就走。
临出房门之际,小银突然又想起一事。
「三天后是重阳,十五爷除了要进皇城一趟,还要在府里举行宴会与众位姬妾同乐,到时我可没空为妳送饭,妳就自个儿到厨房用膳去吧!」
她用不屑的目光睨着郁璇,「反正也没有人会记得邀请妳前去的,不是吗?」恐怕主子早就遗忘她了,否则这些年下来,怎不见主子问她一声!
「十五爷……重阳……」郁璇有些怔怔地喃道,脑中灵光一闪--「啊!」
她想起在街上救了她的恩人是谁了!
「叫什么?!再叫爷还是不会理妳的!」小银啐了声,当她是因为听到这个消息,心里难受才会叫出声。
「我可是已经跟妳说清楚了,到时候要是妳忘记了、饿着了,可别说我没事先通知妳!」撂下话,小银不再理会郁璇,转过身走了。
郁璇并没有很留意小银嘲讽的话语,她呆站在原地好一会儿才缓缓在桌边坐下,心中仍是充斥着恍然及惊讶。
是他!竟然是他!
即使已多年未见,她仍是想起来了!原来那位在街上救了她,让她觉得很眼熟的「恩人」,竟然是十五皇子弼群,也是她十年前冲喜的对象!
她怎会忘了第一眼见到她的「夫君」时,那让她印象深刻的面容呢?
在那之后,贵妃娘娘几回带着她前去探他的「病」,他脸上虽然带着愤怒气恼,却仍让她觉得很好看……
唉!
郁璇只手托腮,忍不住叹了一声。
当时她年纪太小,并不能理解他对这桩盲目的婚姻所产生的强烈愤怒与厌恶的态度。因为当他的「病」痊愈后,她就再也没有见过他了!
直到贵妃娘娘过世,她由原本的居处被逐于现下的小跨院,加上众人对她鄙视的态度及冷言冷语,她才明白,自己在府里的地位与丫鬟并无二致。
一开始,她私心里还偷偷抱着一丝希望,想着既然十五爷根本不想理会她,或许会让她离开。可几年下来,她早就放弃想望,已有独自一人孤单终老在此的心理准备。
不知为何,在终于想起面熟的「恩人」是谁后,她非但没有松口气,反倒莫名地升起了一股闷闷的异样感觉。
就算她想起了他是谁也没用,她又不能跑去找他,向他道谢……这几年他对她的不闻不问,已经清楚的显示他对她的观感态度,她哪里还敢前去寻他呀!
唉……
重重又叹了一声,郁璇看着桌上的食盒,突然间再无食欲。
***
三日后,彩花阁由午后开始,便弥漫着异常热络的气氛。
原来祥云宫的主子弼群早在多日前便传下命令,打算皇城庆典结束,返回府邸后,与众姬妾共享晚膳,并同乐一晚。
于是今日申时刚过,花阁早已准备妥当的偌大厅堂已先涌进数名盛装打扮、迫不及待的姬妾,将厅堂妆点得更加热闹。
没多久,连目前最为受宠的怡荷也不能免俗地提早来到厅堂。
而当她才踏进厅里,就耳尖地听到一句刺耳的话语--
「是弃妇没错,可确实仍住在府里。」
怡荷定眼一瞧,看清说话之人是脾气不太好、喜着红裙的芊华。
弼群的姬妾不少,虽各自住在不同的楼宇跨院,可这些建筑仍是属于彩花阁的范围,所以众位姬妾不时还是有见面的机会。只是一直以来,众人也道要维持表面上平和的关系。
当然,她们私底下暗斗得很厉害。毕竟每个人的最终目的皆是为了成为最受十五皇子重视的女人。
「什么弃妇?」怡荷媚眼一瞟,询问道。虽然是风情万种的娇媚模样,可语气却显出质问的意味。
因着目前自己最为受宠,怡荷早已自傲地认定自己的地位早已凌驾在其它姬妾之上。
「妳也来啦!」芊华眼一睨,对她的语气非常地不以为然,嘲讽言词迅速脱口而出,「看妳一脸春风得意的模样,就算府邸角落藏着几位弃妇又与妳何干呢?反正现下爷正宠妳,想当下一任弃妇,妳还没机会呢!」她满眼不甘地瞪着怡荷身上那件色彩斑灿、作工精致的襦裙。
这应该是那匹由域外进贡,却被十五爷赏予怡荷的布料裁制而成的襦裙吧!
「妳是什么意思?讽刺我吗?」怡荷听了她明显嘲讽的话语脸色微变,忿然落坐,语气不善的质问。
芊华听到她那高高在上的质问语气,心头一阵火起,冷笑出声反击,「别忙着摆架子给我们看!十五皇妃的头衔还没落在妳身上,就这么盛气凌人,不嫌太早了点?难道妳不知爷早就已经娶妻了?!」这个流言她是尚未证实啦,不过瞧怡荷那副趾高气扬的模样,她干脆以此吓吓她,以消心中怒气。
「什么?!」怡荷当场脸色大变。「爷早已娶妻?!」那她登上皇妃位置的冀望岂不是成了泡影?!
「还没确定啦!」
看两人斗个没完,坐在另一张椅上、看得受不了的翠香跳出来插上一句,不以为然的目光瞟向眼神不善的芊华。
「妳说什么?」怡荷反应迅速地转头。
「我说……」翠香一双美丽的丹凤眼微挑,「芊华所言爷已娶妻的事,只不过是一则她听来的流言罢了,尚未证实。大伙儿先别自乱阵脚。」
芊华瞪大眼,有些不服气的辩驳,「虽还无法证实这消息的真假,可我认为此事绝非空穴来风!所谓事出必有因,如果没这回事,为什么会有这种奇怪的流言?」
知晓是流言,怡荷暗自松了一口气,脸色再次回复先前的骄矜。「到底流言是怎么说的?妳何不说清楚点?」
芊华哼了声,这才不甘不愿地将她所探得的传言道出。
「传言爷在年少时曾身染重病,群医无策,故而爷的亲娘,已逝的贵妃娘娘作主,替爷娶进一房妻子冲喜……」
「那名女子如今何在?」怡荷迅速打断她未竟之言。
芊华瞟去一眼,「这就是奇怪的地方。传言说爷痊愈之后,对冲喜的事很是反感,遂丢了休书给那名女子,可却又任那已形同弃妇的女子住在祥云宫里……」这一点她也百思不得其解。既已休离,又为何不将人赶出府去呢?
「被休离的女子真的还住在府里?」恰荷不敢置信地问。
「传言是这么说的。」芊华点点头,眼底露出一抹不怀好意,「妳若想知道实情,何不自己去找爷问问?反正爷宠妳,说不定妳一问,爷就毫不隐瞒的告诉妳实情了。」终究还是难忍心中的不平衡,她语气凉薄地既是鼓吹,也是嘲讽。
「我去找爷问问……」心中浓重的疑问令怡荷失了戒心,口中低喃,一脸深思。
「想问我什么呀?」
由厅堂门口突然传来弼群温雅的嗓音,声音听来平和轻淡。
坐在厅堂里的众姬妾一同朝门前望去,个个脸上挂着惊讶,眼底升起惶然。
爷竟提早回府了?!那她们之前的一席话,岂不全被他听了去……
「怎么见到我,个个全呆住了?方才不是还谈得很热络吗?」慵懒又淡然的温雅语意随着弼群跨进厅堂的身影扬起。
弼群的嗓音令怔住的姬妾们霎时醒觉,个个起身迎向前去,行礼如仪。
「爷……」
弼群在主位坐下,一双看不出真实情绪的眼瞳微瞇,俯视着脸带惶惑的姬妾们,嘴角突然撇出一抹没有温度的笑。
「怎么个个都缄默了?先前不是还在讨论那则关于我的流言,还打算问问我的吗?现下我来了,妳们怎反倒不说也不问了?」
众姬妾过了好一会儿,才由他的话语中体会出那隐在平淡语音下的怒火,顿时个个花容失色,心中惊惶,更加噤若寒蝉。
弼群哼笑了声,「不想说,还是不敢问?」
不知怎地,他发现自己今日在面对这群姬妾时,心中竟然没了以往的愉悦心情!
仗着自己的受宠,怡荷略一犹豫后,即大胆上前一步。
「别的姊妹不敢说,那就由怡荷来问吧!听爷之言,先前在门外已经听到我们姊妹的谈话了?」
弼群点头,俊眉挑高。看着她闪着自信的眸子,他竟感到有些好笑。
见爷并没有因她的逾矩而加深怒气,怡荷心中一阵得意,更加大胆地问出心中疑惑。
「所以爷该明白,咱们姊妹真的很想知道那则流言的真假,盼爷为我们解答一二。」
弼群定定地看着她好一会儿,才慢慢开了口。
「原来这就是妳们平日所做的事?谈论别人的私事,闲话别人的隐私!
依此看来,我似乎对妳们太纵容了,才会让妳们有空到在主子背后嗑牙!」
「爷……」怡荷登时色变。即使男人神情未变,可她心中却反因他平和的表情而升起一股寒意。
弼群看着因他的态度而色变的怡荷,以及其它姬妾脸上诚惶诚恐的表情,一股烦躁感又从心底深处冒了上来。
「算了!」他突然觉得索然无味。「各自回去自己的住处吧!这会儿我已没心情同乐了!」
见爷不再追究先前众人谈论他的事,众姬妾如释重负,再顾不得他口中的「没心情」是啥意思,匆匆退出厅堂--其中自然也包括那胆颤心惊的怡荷。
***
众姬妾离去后,弼群兀自在厅堂里坐了好一会儿才缓缓起身离开,随意在内苑亭阁间慢步而行。
方才她们所谈论的那则「流言」,意外地掀起了他那一段几乎已流逝在时间洪流中的记忆。
而当记忆回涌时,他才发现自己从没有忘记那被迫娶妻冲喜的荒谬事件--当然,他也没有忘记自己当时因得知娶了一名小女孩为妻时,心中所产生的愤怒不平。
说实话,若不是今日听到姬妾们提起,他还真是已经忘了这码子事。毕竟当年的「冲喜事件」后,他便因娘亲的过于关心而感到窒息,于是在得到父皇的应允后,他便随着师父离开京城,上山潜修武艺去了。直到娘亲过世,他才回到京城。
之后,他不时出京为父皇办事,以换取父皇不加予任何头衔在他头上,进而绑住他的脚步。也因此,他更是将久远前那个「幸运」中选,嫁进祥云宫的小女孩给拋诸脑后。
如果传言属实,原来她还待在府里啊!
这么说来,这件事他似乎有些处理不当。当初他由山上返京之后,应该立刻丢去一纸休书才是!
而今,他或许该将这个隐在府里多年的「妻子」揪出来,并「赐」上一纸休书……
弼群一边思索,一边沿着曲折多弯的廊檐缓步而行。当他耳中传来一阵窸窣声,他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因为此刻廊檐前后并没有任何一位仆佣经过。
他转过头更加仔细倾听,这才发现声响是由前方一座假山后头传出来的。
他挑了挑眉,也不去寻找阶梯,直接就从栏干处一跃而过,朝假山走了过去,一查究竟。
才刚弯过假山,入目便是有些可笑的画面。
只见一名个头娇小的女子正以「壁虎」之姿攀在假山上,她的三肢紧紧巴着岩壁,余下一肢则是伸得长长的,欲摘下由假山顶横枝冒出的一朵大红花,而她口中的喃喃自语正是先前他所听到的窸窣声由来。
他好奇心大起,不觉向前两步,靠近岩壁,仔细倾听她口中到底在念些什幺 。
「千万不能怕,一怕就摘不着了……不怕……等摘够分量就可以下去了……不怕……」
郁璇小脸发白,气喘咻咻地死命攀住岩壁,全身因恐惧而有些僵硬,可她又不愿就此放弃,于是只有硬着头皮,将手臂尽量伸长,指望能快些完成爬上岩壁的目的。
她可是整整找了一天,才在这里找到这种小花爱吃的大红花,若不摘个几朵回去,小花就要饿肚子了。
不过说也奇怪,本来她住的小跨院旁就长有许多这种大红花,可今日她去采摘时,竟然连一朵花儿的踪影也没有……
弼群听清她的念念有词后,不禁莞尔。
敢情她是在替自己打气啊!只是这样自我安慰有用吗?
「妳得再攀上去点。这样的距离,任妳手伸得再长,也摘不到那朵花的!」见她半晌仍是毫无进展,弼群干脆出声指点。
攀在岩壁上的郁璇在听到一道男性温雅的嗓音时,身躯不由一僵。 有人在同她说话?她该不是听错了吧?!
她不敢相信的转头朝假山下方望去--
「啊--」当她看清下方真的站了一个男人时,她的四肢突然不听使唤,惊慌地尖叫一声,手脚一软,由岩壁上跌落--
蓦地,一阵男性气息袭来,她在着地之前便被人接住,随即被拥进一个温热的怀抱。
惊魂未定的郁璇察觉到有人接住她后,白着小脸仰起头,正想向接住她的人道谢,却因目光接触到对方的脸庞当场怔呆,失声叫出--
「是你!」
是他!那日在街上救了她的「恩人」。而此刻再见到他,她更加确定,他正是她在十年前仅见过几次面的「夫君」弼群。
而接住郁璇的弼群,才正想就她蠢笨的行径责备一番时,到口的话却在与怀中人儿目光相接时缩了回去,脱口就是一句同样的话--
「是妳!」
是她,前几天他在街上顺手搭救的小女子。
想不到她竟是祥云宫的人!
她是丫鬟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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霸痴心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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