霎时,绛瑛手中的两套衣服跌落在地。他直勾勾的望着定川,绕过归晴,蹲下身子,默默抱起了定川尚有余温的尸体。
“……绛瑛,拂霭的仇,我不能不报。”归晴将手中未沾血痕的凤凰剑收入腰间,声音艰涩,“我对不起你。”
“定川,你这个笨蛋……明明知道真相,为什么不说?!”绛瑛惨白的唇颤抖着,泪水沿着他削瘦憔悴的面颊不停滑落,滴在定川的衣襟上,“……明明说了,就不会被杀死,为什么不说?!”
为了什么,绛瑛心里,其实已再清楚不过。
定川牺牲性命,是为了保全皇族气节大义……更是为了,成全他的幸福。
“你以为这样做,我便会得到自由幸福吗……将自由和未来建立在你的尸骨鲜血上?”绛瑛流着泪,慢慢摇头,唇边忽然泛起抹凄绝笑容,转头望向归晴,声音清晰,“你听着……要杀那个人的,一开始就是我,要偿命的人,也应该是我……定川救了他,不应该得到这样的下场……你可知,那个人还活在这个世上!”
归晴如听到了最恶毒的诅咒,颤栗着,一步步向后退却,摇头拒绝:“不,我不信……”
“仔细想想就知道了……我钟情于你,那个人死了,得到最大好处的人只有我。”绛瑛唇边的笑容慢慢扩大,泪水从眼中一颗颗滴落,溶入地上定川的血,汇成一片。
“他在哪里?!告诉我,他在哪里?!”归晴如梦初醒,上前揪住了绛瑛的衣领,嘶声大叫。
“……我令他戴上人皮面具,截去了他的小腿,为他换上木腿……他胸前有一道旧剑伤,我便让人在那里刺了朵金蕊红瓣的桃花遮掩……对了,还有他的一身肌肤,经过药物薰漂浸泡,变得白皙如玉、无半点瑕疵……归晴,你如此钟情与他,换幅皮相,竟真的认不出来了……所谓生死相许,不过如此、也不过如此啊!”
绛瑛仰着头,咯咯的笑,神态近乎疯癫:“他是北奴,他就是北奴!”
归晴慢慢松开绛瑛,直起身子,俊美的面容痛楚得微微扭曲。
相处三年余而不自知……一朝被人点醒,如五雷轰顶。
是的,这时细细想来,北奴和拂霭的相似之处,实在太多……是自己被仇恨和偏见蒙了心,三年了,竟未曾看出半分。
自己……究竟对拂霭做了些什么……就在自己的眼皮底下,在他被欺凌之后,还让他去别人的床第承欢……当胸的一剑、那些伤人的话……
归晴满面泪水,仰起线条优美的颈项,发出长而尖锐的叫声。鲜血,毫无预兆地从他唇边漫溢而出。
“拂霭……不是我!那些事,不是我做的!”
归晴抱着头,连声惨叫,发疯般跑出了吉那宫。
他的精神,已经濒临崩溃。
绛瑛望着归晴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中,半疯半癫的一笑。
他伸出手,打翻了身旁的鹤形铜灯。让灯焰和灯油落在染了鲜血的明黄鲛绡上,熊熊燃烧。
以木料为主体的宫殿中,火舌蔓延着,很快吞噬了屋梁门檐。
“定川、定川……让这座宫殿化做灰烬,让敌人无法得到你的尸体和吉那宫……这样做,你也会高兴吧。”火焰已经爬上了绛瑛的衣角,他却仿若无知无觉,抱着定川柔声道,“身为一国之君,死时没有忠心的臣子陪侍左右,你一定会寂寞难过……所以,我来陪你。”
头顶,一角屋梁被烧垮,带着剧烈的噼拍声,砸了下来。
绛瑛轻轻闭上眼睛,不躲不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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冲入城中后,经过近七日的剿杀平乱,轩辕奚终于彻底征服了若阶。
北毗摩皇帝定川,却在城破之时,于吉那宫中点火自焚,未能生擒。仅于昔日富丽堂皇的残垣断壁之中,捡到几块未烧尽的焦灰骨殖。
此事历经百年之后,世人口耳传诵,皆感定川昭烈殉国,纷纷筑庙祭祀朝拜,香火不绝,却是后话。
至于残存皇族,皆被押解至许昌,听候发落。
依战略兵法,本来应该立即乘势前进,一路将整个北毗摩攻克收服。但,天朝皇帝轩辕奚却出乎任何人意料的,在若阶又盘桓了半月。
只为了,找出冯衍真。
“是么……朕知道了。明日,大军就从若阶开拔吧。”
轩辕奚立在军帐中,挥手摒退了前来禀告的侧将军,神情看起来有些沮丧。
半个月的时间,几乎掘地三尺的寻找,仍是没有拂霭的任何消息下落。
与此同时,本该与自己会合的归晴,也不知所踪。
若说归晴与拂霭早有预谋,一起私逃的话,看起来又不像。这样的话,归晴尝尽艰苦的在北毗摩潜伏多年,帮助自己攻克若阶,却为的是哪般?
一切都是谜……只有一点可以肯定。拂霭,目前不在若阶。
既然如此,再逗留下去也无任何益处。
天水城西郊,夏,未时,雷阵雨。
一名外出访友,半路却忽逢大雨的书生,手持提盒,用罩衫蒙了头,朝不远处一座废弃古庙奔去。
书生的本是要到里面避雨,等待阵雨过後再上路。但刚冲到屋檐下,看到庙里的情形,他立即大叫一声,再顾不得雨点加身,转头便跑,如逢鬼魅。
金漆剥落、残手断腿的泥像之下,坐著名披头散发、落魄不堪的男子。
这男子身形颇高,原本剪裁料子极佳的白衣,染满了泥尘,看不出本来颜色。脸上血渍与污物交织,无法分辨五官轮廓。
就连眼睛,看上去都是灰蒙蒙的,毫无神采。
最令人触目惊心的,是他的双臂。密密麻麻的新旧伤痕交错,有的地方已经感染,引来成片蝇虫。
“拂霭……不是我!不是我做的!”
一阵滚雷从古庙屋顶上掠过,男子忽然蜷缩了起来,用双手紧紧将头抱住,嘶哑著大声惨叫。
过了半晌,他才渐渐将手放下,坐直身体,喃喃自语著:“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不好……那时,为什麽不让你把话说完?现在,又到哪里去寻你……归晴,你不但是个混帐,还是天下最蠢的笨蛋……”
他一边喃喃自语,一边抽出了腰中悬著的短剑,将那片寒光凛冽抵在伤痕累累的手臂之上,狠狠划下。
鲜红的血液,从新伤口之中慢慢溢出,沿著满是凹凸不平伤疤的修长手臂蜿蜒而下。
直到这时,他仿若才从心灵的重负中稍稍解脱。背靠著神厩,深深吐出口长气,如身後那尊残缺的泥像般,再不动弹。
申时,雨停。
男人从破败的窗棂中看了看天色,摇摇晃晃的拿起个破碗,站起身,出了庙门。
步行半个时辰後,来到城郊的一处舍粥摊,排在破衣烂衫、癫痫瘌痢的乞丐们中间。
他落魄潦倒的模样,却也和那些乞丐们不分轩轾。
“也不知是哪里来的,这些天都和我们争粥!”旁边有欺生的小乞丐,向他扔石子,“怎麽还不去死?!”
石子擦破了额角,有鲜血泌出。他却也不躲不避,高高的身子,还是略显佝偻的站在原地。
“不能……还不能死。”过了半晌,他才仿若呓语般,断断续续从干裂的唇中,吐出破碎的句子。
拂霭,尚在人世……怎能就这样,一死了之。
见他神情痴痴呆呆,又受伤流血,却也没有人再为难他。大约排了一刻,他领到一碗热腾腾的白粥,连忙如获至宝的用手捧了,转身离开了舍粥摊。
与此同时,只见舍粥的几个仆役惊道:“夫人身怀有孕,原该好好歇著,怎麽又到这里来了?”
“不妨事,我就是想来看看。”机心被丫头搀著,笑盈盈地从轿子中出来,小腹明显隆起。
这个舍粥摊,正是她和程怡平为腹中孩子所做的功德,祈求孩子顺利降世、一生平安。
机心抬起臻首,正好看到那个远去的高瘦身影,有些诧异:“咦,前些日子却没看到这人,敢是新来的吧?”
“没错,正是前两日刚从外地流落到天水城的乞丐。人痴痴傻傻的,一时清醒一时糊涂,再过两天便要走的。”舍粥的仆役笑道,“自他来了,便日日来舍粥摊,一天两碗的粥却是从没落下过。”
“哦。”机心点点头,神情释然,不再多说什麽。
眼,又是一年春來。
“呦呦鹿,食野之;我有嘉,鼓瑟吹笙……”
江南米之,一座黑瓦白牆的寬敞私塾內,童子們整的朗聲傳出,撲梭梭了屋簷上的幾只喜。
坐在授台上的先生,一身灰布衫,用手托著下,在童子們的中,迷迷糊糊的打著瞌睡。
一不小心,手肘在桌案上滑了下,才抬起,驀然醒。
那應該是張清俊非常的面容。偏偏,有七、八道玉色傷痕在其上交。
他身玉立,氣清格。那些傷痕不使人感到獰,只讓人感到有如白玉之瑕般惋惜。
童子們見此情形,一個個放下手中書本,停了,出陣善意的笑聲。
他的臉了,看了眼外面的日影,掩飾尷尬的清咳幾聲,站起身道:“所以,你們要用功書,將來才能有所作為……若像先生般懶怠,便只能勉勉強強當個教書匠。”
“是!”童子們聲道,又笑做一片。
他也笑:“日落了,散吧。”
談笑聲,混合著收拾本文具的聲響,在映著夕陽余暉晚照的教室中,彌漫來。
外,一名蓬垢面的肮乞丐正蹲在屋簷下。他聽到散的聲音,忙從地上站起來,躲不處的柴垛。
尋到個私塾,已有月余的……,始不能提起勇氣,他相。
日日樣看他生活,聽他的聲音,心中百感交集。
幸福、痛苦、甜美、澀……每一樣,都如此清晰濃重。
拂於半年前居於此,將自己他的那金,用來修了座私塾。
剩下的財物,他滴未留,捐於修橋鋪路、施粥濟民。在的生計來源,全靠教書所得。
晴躲在柴垛後面,聽著生們散去的聲音,整座私塾於寂,看著夜幕一降下。方壯著膽子,偷偷爬了出來。
送走了生們,衍真提起下食盒放在案上,准備吃晚飯。
他向來不擅做家事,就是在,也是不擅的。
些日子,燒水是勉勉強強會了,其余仍是一塌糊。
所幸,也有解的法。他的衣裳有熱心的村姑們拿去洗,每日只兩餐,飯菜都是中午煩勞村鄰先做好,做一大盒。他日吃一熱的,晚上便只能吃冷的殘羹。
也什不便之處。
衍真吃晚飯,收拾好食盒,動身去柴房燒水,准備洗浴。
晴悄聲息的在暗處跟著他,目光近乎貪婪的注視著他的一一動。
“咦,原本還想明天讓生幫忙劈些柴的……想到還有多。”衍真走到柴房,望著屋角堆成小山的劈柴,忍不住詫異的自言自。
晴蹲在柴房外面,聽到句話,肮的臉上浮起個愉悅微笑。
那是自己,在夜深人、拂睡下後偷偷劈的。
斧太太沈,削金斷玉的凰劍,又有了新的用途。
能為他做些事……真是太好了。
等到衍真洗濯完畢,回房看了陣子書,熄燈睡下後,晴如往常般,在一片黑暗中坐在他房的窗欞下,微笑著聽他隔牆傳來的均勻呼吸。
但今夜,不同往常。
私塾的院牆之上,兩黑影手持利刃牆而入。
“那教書匠捐了那多,鬼信他再有私藏。”
“……他腿是個殘的,喉嚨也有問,喊不大聲。我們只需他房,將他狠狠拷問,不信不……嘿嘿,也該咱們個小利市。”
……
兩黑影行至衍真房前,剛燃火折,不防地上突地出個蓬垢面,肮不堪的人,手動著一柄寒光冽的短劍,拼了命般和他們撕打起來。
一邊撕打,那人一邊大喊:“來人,快來人!私塾了!拂,快逃!快逃!”
他年流顛簸,饑一飽一,身上什力氣,拼了命的扯著嗓喊。很快,私塾鄰的燈一亮了起來。
此同,他手中的短劍,分刺中了兩黑影的膝彎肩部。
是高明的劍。因為力弱,未能造成期的傷害。
“晦氣!”兩黑影咬牙了一句,泄憤的在那乞丐身上一人胡砍了一刀後,忍著傷痛身速去。
衍真睡眠本就,聽到外金戈碰撞大喊,頃刻醒。他立即了木腿,披上衣裳,拿著燃的油燈走了出來。
此同,周圍的村鄰也紛紛起火把,到了衍真房的前。
燈火通明中,只見一個蓬垢面的乞丐倒在地上,身邊棄著把短劍,背部肩部分兩刀傷翻卷,血正慢慢浸濕衣裳。
衍真俯下身子,扶起他。須臾之,深深吸了口氣:“……晴?”
晴垂下眼簾,身子顫抖,如做事的孩子般不敢望他。兩水,不由自主沿著布泥的面滑下。
“……人經此一嚇,應該不敢再來。明日我便去報官,大家回去休息吧。”衍真扶起晴,只陣陣膻味撲鼻而來,身子瘦得不可思,心中一痛,向周圍鄰聲道,“位士傷勢不算太重……私塾為防孩子玩受傷,備得有金創跌打藥,由我替他清洗上藥便是。”
村人们见衍真安排得妥当,又说了些小心保重的闲话,便纷纷散去。
衍真扶著归晴,走进卧房,让他坐在软椅上,道:“你在这里等一会儿。”
“拂、拂霭……”归晴心中又是喜悦,又是胆怯害怕。听他这麽说,瞪大了眼睛,慌慌张张伸手拉住他的衣袖,抖著声音道,“你……你要去哪里?”
怕他离开视线後就此消失,怕得要命。
“坐著别动。”衍真的目光一片了然,“我只是去烧水。”
归晴没有理由阻止。但当衍真步出房门後,他忍著身上的伤痛,立即站起身,挣扎著偷偷跟在了拿著油灯的衍真身後。
空地、教室、柴房……直到亲眼看到衍真架起了铁锅木桶,吹火添柴时,这才有些放心,又乘著夜色悄悄回到卧房,在软椅上疲惫不堪地坐下。
过了一刻,才见衍真回来,道:“好了,随我来。”
他点点头,眼中泪光闪烁。一路上揪住衍真衣袖,再不肯放手,用力得令布料都起了皱。
到了柴房门前。屋子的外面,放著洗浴用具、换洗衣裳和一大桶冒著氤氲热气温热洁净的水。
“脱吧。”衍真望向他,眼角有些潮湿,“你这身衣裳脏污破烂成这样,是不能要了……你身形和我相若,应该能穿我的。”
在衍真的目光注视中,归晴近乎羞涩的,除去了身上的所有衣物。春天微寒的夜风,令他轻轻颤栗。
归晴瘦骨嶙峋的身体上,一块块乌紫青红遍布。最令人触目惊心的是他的双臂,无数道深深浅浅的新旧剑伤交错相叠,已经成片开始溃烂感染。
衍真望著这一幕,眉头慢慢拧起。他走到归晴身边,不发一言抱起了他,一把扔进木桶。
晶莹剔透的水花四溅,濡湿了衍真一身灰布长衫。
“拂霭……对不起!对不起!”归晴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麽,却下意识地抓住衍真衣袖不放,连声道歉,“都是我不好,都是我的错……我该死,我……”
“你闭嘴!”衍真哑著嗓子对他大吼一声,伸手舀了一瓢温热的水,当头朝他淋下。
被他这一吼,热水当头一浇,归晴机伶伶打了个颤,低下头,生生将後面的话咽下,不敢看他。
接下来,只感觉到他修长的手指、温暖的掌心,力度恰到好处地替自己搓洗著身子。遇到伤处,越发轻柔仔细。
过了片刻,归晴又壮起胆子偷偷瞄他。却见他垂著眼帘,紧紧抿著唇,泪水若断线的珠子般,不停沿著脸颊掉落。
“可恶、可恶!谁让你这麽做的?!”衍真一边落泪,一边哑著嗓子开始狠狠训斥,“明明知道我会难过……你明明知道!”
“拂霭……”归晴再也忍不住,将脸埋入掌心痛哭失声,“对不起!对不起!”
不知哭了多久,身後忽然传来声幽幽长叹。
然後,一双修长温暖的手臂,将他湿漉漉的身子紧紧环绕。
绛瑛,这场赌局,是我赢了。
一开始,我所赌的,就不是归晴的心……而是,我自己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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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是夜里强人急於潜逃,那两道刀伤真的不算深。用了些金创药包扎後,很快便不碍事了。
反而是归晴臂上的旧伤已经感染,治起来费了些事。衍真带他去看了几次大夫,却也开始痊愈。
之後,衍真又在私塾内专门开了琴科,让归晴担任授业先生,教导学生们琴技。没料到,竟一时风靡,好些附庸风雅的成人都纷纷来学。
春夏已逝,秋日来临,正是家家农忙的时候。学生们都放了秋假,回家帮忙务农。
清晨,私塾内一片不同於往常的寂静,衍真坐在教室门前的大桂树下,脚边放著把酒壶,手拿一个粗陶酒盏往唇边送去。空气中,漂浮著馥郁的桂花香。
院前有十余株桂花树,院後有精心砌成的鱼塘。虽然和归晴当初的规划有出入,却也令人满意。
“拂霭、拂霭!”
归晴提著篮蛋肉蔬菜从市场上回来,远远的就高高兴兴地喊:“前些日子来抢私塾的贼,给官府捉到啦!要不要一起去看?!”
“左右无聊,怎麽不去?”衍真将盏中残酒一仰而尽,放下酒盏,抖落一身的金黄落花,笑著站起来,迎向归晴。
等归晴将那篮菜提至房内,两人便一起出了门。
步行至街上,只见几名官差押著两个身著罪衣,披头散发的男人,正在游街示众。夹道,聚满了正在观看的人群。
“据说,这两人是入室抢劫的惯贼,身上已担了好几条人命。”归晴下意识地摸了摸肩膀上的旧伤,心有余悸。
人在逆境困苦中,常常是不怕死的……但是,那时要真的死了,再也不能像现在般和拂霭生活,该怎麽办?
虽然不後悔,却开始害怕。因为,已经生活在幸福中,再不愿放手,再不愿失去。
“放心……他们不会再来了。”衍真握住了他的手,对他调侃的笑著,“况且,你现在腰圆膀粗,力壮如牛,就是再来多些,恐怕也不是你的对手。”
“我、我才没有……”归晴的脸红到了耳根,望了望自己不再纤细的腰身。
衍真说的话,确实是太过夸张……他、他不过就是稍微长了些肌肉……呃,好吧,他承认他是胖了点,稍微长了点赘肉……
但问题是……这个白天嘲笑自己的可恶家夥,晚上又会说抱起来很舒服,让他一直没狠下心减……天下有如此过份的事麽?
还有,原本将大半心思用在烹饪菜色上,是想将衍真单薄的身子养得壮实些……每餐看衍真吃得也不少,为什麽,肥起来的会是自己啊?
衍真瞧著他尴尬害羞的模样,又是一阵取笑:“好了好了,胡乱说几句,倒羞得像个姑娘……看也看过了,我们去一趟布庄,买些布料回去。天眼看冷下来,要为你添几件冬衣。”
归晴心头又是喜悦,又是温暖。他随著衍真离开了围观人群,一路沿著街道行走,一路开始发挥在菜场讨价还价学到的吝啬,喋喋说个不停:“虽说现在收入不错,我们还要攒些钱才是……料子却别买太贵的,花色也可不拘,只要结实耐洗能保暖就行……”
此时,一双锐利如电的眸子,在人群中望著他们渐渐远去的背影。
“奚爷……真的,不与他们相认麽?”一名长须清臒的中年人,对著位身材魁梧、头戴斗笠的男子深深一躬。
“唔,这样就好,不要打扰到他们……任枫,我们走吧。”男子的大半张脸都被斗笠遮住,看不出表情。
此处距离许昌,纵使全程快马,也要走上月余。
身为一国之君,政事缠身,不可能经常性的往返……偶尔来看看,却是能做到的。
虽然得不到你,想起来仍然会难过……但心中,却是从未有过的安祥平静。
比起将你禁锢在身边,却每时每刻担心失去你的感觉,真的真的,要好上很多。
或许,只要远远地,知道你平安幸福,就是我们之间唯一的共存方式。
**********************
又到了佑非的祭日。
夕阳西落,仇心抱著一捧野花,牵著匹瘦马来到牵萝郊野山坡的那堆石墓处。当他看清了眼前情景时,不由得呆在原地怔住。
墓前,三柱檀香插入土中,已燃了一半,烟雾嫋嫋。时令果品,整整齐齐摆放。明显在他之前,已有人祭拜过。
仇心的唇边,不由自主泛起个微笑。除了他以外,只有一个人知道这个地方。
这个人能够到这里来,想必,已放下胸中仇恨了吧。
而选择避开自己,也一定是因为生活得非常圆满幸福。不想不愿见,也再没有必要。
这样,就好。
**********************
天水城。
机心和程怡平的儿子,已满三岁。夫妻二人,爱若掌中至宝。
“此次少爷三周岁的生辰,又收到不少礼物。”程府中,小厮喜颠颠的过来机心身旁,“亏得老爷交游广阔,竟连江南来的都有……呃,却是晚了些,错过了日子。”
机心挑了挑眉毛。据她所知,程怡平并没有在江南的知交好友,於是道:“将礼物拿来给我看。”
心中,不知怎地,忽然有一种预感。
接过小巧的檀木盒,打开後,里面是一块润洁光莹的白玉佩。算不得名贵,却雕琢得精致可爱,其背面正面各篆五字,共计十字──
拂却山间霭,归来看晚晴。
机心玲珑剔透的人,早明白这块玉佩所含真意。她握住这块玉佩,又惊又喜,胸中百感交集,不由得潸然泪下。
“夫人……怎麽了?”身旁的小厮不解其意,见机心流泪,困惑又惶恐。
“没、没什麽……只是,太高兴了。”机心用手背擦了擦泪,走到窗下,掩饰地仰头朝窗外望去。
极目远眺,只见一片澄澈蓝天。
——本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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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生酒间花前老 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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