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忙着店里的事,谨吾回去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从城市的各个角落涌出来的人群挤上电车和列车,快速地在城市之间移动着。
信也昨天就说今天会去参加一个什么补习班,谨吾也就懒得赶时间,蜗牛一样在汹涌的人潮里移动,仿佛周围紧张的节奏跟他没有丝毫关系。
电车比他平时坐的那班车拥挤得多。谨吾拣了最角落的一个地方站着,听着机器里硬硬的播报站名的声音,微微地有点出神。
该是梦醒的时候了,他却还不知道该怎么去相信也说。脑海里想像了很多种决裂的画面,却又觉得没有任何一种可以保护那个孩子不受到伤害。
很想努力,只是仍旧无能为力而已。
就像他很努力地组建自己的幸福家庭,希望能够像正常人一样拥有属于自己的幸福;第二年就有了露亚,美玲也不是现在这个样子,虽然对他有所不满,仍旧全心全意地爱着他。
那时候谨吾在一家公司里谋了一个小职员的位置,业绩不是最好也不是最差,勉强维持着而已。然而每一次裁员,自己都能侥幸逃过,靠的还是和上司不清不楚的关系。
第一次,是被逼迫的。被上司贯穿的痛苦以及言语上的羞辱,都让他痛不欲生,可是想到如果离开,很难找到别的工作,又想到妻子时他的失望以及众人的目光,只好忍耐了下来。之后在储藏室里的一次次性交,他也不是没有快感。已经完全习惯了男人的身体,很快地在那个人的身上找到了无法在美玲身上得到的满足。
看见妻子期待的脸,总是难以启齿;而对于妻子越来越难以满足的愿望,他除了默不作声,也没有任何反驳的立场。说到底,他也不过是个软弱的,臣服于自己欲望的男人。
再然后,事情被人撞见。上司很轻易地把所有的责任推到了谨吾的身上。对于这么一个工作能力不突出又缺乏热情的男人却始终没有被辞退,早就怨念四起的同事们终于找到了事情的原因,谨吾没有任何辩驳的余地。
妻子因为这件事情哭到几次昏死过去,精神状态也变得不太正常。谨吾知道他毁掉的,是自己的人生,以及一个女孩子原本应该幸福的一辈子。信也一直想知道他的过去,但是如果真的说出来,信也还能有怎样的幻想?
原谨吾不能说自己是无辜的。懦弱的他只是想拼命地保护自己羽翼下的人们,但是……他大概用了最最糟糕的一种方式。无能为力……就算他唯一可以利用的只有这具身体,那也是这个世界上最最不值钱的东西。
谨吾轻轻地笑起来,冰冷极了。
谨吾在楼下的超市里买了些东西。信也今天要到晚上才会回来,就不用太在乎做饭的事情。一觉睡到下午,吃和不吃都没有关系。
有些疲惫的靠在电梯间里,谨吾为了能晚一点见到信也感到庆幸。晚上出门前显然是不合适的,那就要推到明天了,他还有超过二十四个小时的时间思考该如何对信也解释,电梯门叮的一声拉开了,谨吾却猛地发现自家门口坐着一个小小的身影,搂着一个书包,抱着膝盖坐在那里。
谨吾仿佛一下子清醒过来,“露亚!”
“爸爸!”露亚惊喜地抬起头,看见确实是自己的父亲之后,小脸顿时一垮,大哭了起来。
“爸爸,爸爸!”露亚一下子冲进谨吾的怀里,“妈妈,妈妈她……”
显然是遇到什么事情了,不然露亚不会这个时候来找自己。谨吾使劲把露亚抱在自己的怀里,“别哭,别哭。我们先进去。跟爸爸说,到底怎么了?”
一边哄着一边打开房门,谨吾明显地紧张起来。
是美玲出了事情还是露亚自己?
“妈妈……妈妈被他们带走了!”
露亚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因为太过慌乱而语无伦次。谨吾好半天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美玲的病情似乎更严重了,从昨天晚上一直闹到现在,才有精神病医院的人员来把她接走。露亚受到了不小的刺激,今天早上天一亮就跑到这里来,大人们都在为美玲的事情忙禄着,根本没有注意到露亚跑了出来。
“露亚乖,妈妈会没事的。露亚先去洗个澡睡一觉好不好?”
“爸爸不要离开我。”
“不会不会。”谨吾安抚着女儿,心里却早已经乱成了一团。一方面担心美玲,一方面也是担心露亚。不管怎么说,这些事情都和他脱不了关系。美玲的病情会不会好转?他有没有可能帮上忙?还有,露亚还在上学,她该怎么办?
当初法庭宣判女儿归母亲抚养,但是如今母亲已经住进了医院,若是他去申请露亚的抚养权,光是自己职业的问题,谨吾就觉得不可能要回抚养权。
先去给露亚的其他亲人打了一个电话,电话那边还是一片忙乱的声音。听说露亚在谨吾这里,对方只迟疑了片刻,还算客气地拜托谨吾暂时照顾。对于这样的结果,只能让谨吾更加不安罢了。是美玲病情很重?还是他们对露亚漠不关心?那以后的露亚真的让他们抚养,他怎么放心得下?
谨吾在屋里团团转,表面上还要不动声色哄着露亚上床睡觉。露亚有些任性地要爸爸陪着一起睡——可即便是躺在床上,谨吾也不可能睡得着。
很想去看看美玲,但是也不能把露亚一个人丢在家里;何况从女儿的叙述来看,昨天晚上的美玲已经让露亚吓得半死了,他也不想再让女儿受什么刺激。
没有什么时候比现在更让原谨吾思念信也的了。哪怕一样也是什么都没办法做,但是信也在身边的话,应该能让他这一颗七上八下的心稍微安定一点。信也的肩膀也许还不够宽阔,却足以把他揽在其中;信也的胸膛也许还稍显单薄,仍旧比他温暖很多。最重要的是,鼓励他的话,也只有信也才会说。
谨吾把露亚往怀里搂了搂,又回头看了看小柜上的闹钟,已经下午了。
原谨吾完全不知道,此时的信也也陷入了一场麻烦里。
“可恶!都这么晚了,那个死老头到底在搞什么啊?”信也在一棵大树下等到发毛。
这里是著名的T大校园。已经是傍晚,绿树成荫的校园里到处都是三三两两的学生。
倒也不是看起来不协调,大学生里面比信也打扮诡异的人多的是,可是信也还是觉得有些别扭;尤其是他这样傻傻地站在这里,过往的人总要有意无意地看一眼,像被参观的动物一样。可恶!
其实事情原本是这样子的:信也做好了年底就参加全国统一考试的准备,但是因为不想去学校,自学的进度就很明显地越来越慢。后来又在谨吾的建议之下去报了一个补习班,据说是T大医学系的名师做指导。虽然不知道能有什么用,冲着T大医学系的头衔,信也还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情来听课。
结果却让人沮丧。先不说那些所谓的名教授根本不会去讲那些很基础的东西,单是那群趾高气扬的学生,说起话来就完全相他不足一个档次。
信也准备听完这节课就走人,却不想走出教室的时候被那个教授拦住了,说什么觉得自己很有天赋,如果他报考T大医学系的话说不定他还能帮上忙。没正面说出来的话大概就是:如果你能跟着我努力,我就能让你考上大学——之类的。与其说老师慧眼能够看出信也的潜力,倒不如说是同类相吸,很容易地看出了信也的身份。
要是往常,信也早就一拳砸过去了。他脸上又没有写着“我是男妓”几个大字,这种人为什么还会这么容易地黏过来?
不过现在,信也却有点心动了。他的基础太差,想考T大的医学系那简直是不可能的事。如果有快捷方式可以走的话……听说大学的课程和以前的课程基本上是没什么关系的,基础差一点也没有关系……
信也只犹豫了一下,就轻易地把那个老头迷得团团乱转。明知道谨吾如果知道了肯定会骂死他——不,说不定都不会骂人,只是不理自己了而已——但是信也还是觉得凭经验,应付这个小老头应该不成问题。这种人是最怕有丑闻的,只要能抓住把柄,不怕对方不听他的。
虽然有点不讲职业道德……呸呸,哪门子职业道德!信也使劲摇了摇头,现在谨吾一定在家做好晚饭等着他呢。早知道就不听那个混蛋老头的话,说是给他拿复习材料,让他像傻瓜一样在这里等着了。
地上的一队蚂蚁嘿呦嘿呦地往树下的蚁洞里搬东西。信也百无聊赖地看着,一个没留神就看入了迷,蹲下身子兀自笑得开心。
“你怎么会在这里?”
太过熟悉的声音让信也猛地站起来,下意识就想逃跑。退了两步才发现自己背靠着大树,只能惊恐地看着眼前的男人,“这句话应该是我问你才对吧。”
恶梦一样的存在,信也完全没有料到在这里会看到竹取。
竹取的眉头皱了起来。他不记得信也有这么怕他,难道是上次的打击还没有恢复过来?
“T大和我的公司有合作的专案,我过来处理事情,你呢?”
“不……不用你管。”信也拔腿就跑,竹取果然在后面一把抓住了他,“你想要上学,怎么不跟我说?”
因为合作上的问题来T大找一名教授,聊了一会儿,那人说起今天看到一名很可爱的少年,大概也是他喜欢的那种类型。因为彼此都知道对方喜欢椎嫩的少年,也算是趣味相投,竹取便很好奇地顺着教授所指的地方看了一眼。
校园里的人都快走光了,蹲在地上不知道在干什么的少年,背影怎么看怎么眼熟。直到走到了近前都还兀自看着蚂蚁傻笑的少年,完全没有注意到他的到来。竹取想到刚才教授说,这个孩子想要上大学,但是基础很差,他就凭着这个轻易地把少年叫了过来——竹取突然才意识到信也也还只是个未成年的孩子。
信也紧抿着嘴不说话,但是浑身都散发出强烈的敌意。这种态度让竹取感觉很不好。
“你想考什么科系,我可以跟学校说。”
“条件是和你在一起吗?那就没有必要了。”
信也眼里的讽刺,让竹取不愉快地眯起了眼。这个信也好像有哪里已经不一样了。
“为什么?”
“我想学医,是因为我想照顾原谨吾,保护原谨吾。只有他在我的身边,我的努力才有价值,不对吗?”
竹取目瞪口呆地看了他半天,才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样大声地笑起来,“信也,你还是这么天真。妓男不管到哪里都还是男妓,你不会连这点都不知道吧?站在T大的校园里,你就是T大的学生了吗?”
“就算现在不是,以后也一定会是的。”
“去陪那个老头上床吗?还不如陪我。”
信也的脸一下子变得惨白,咬着牙恨恨地说;“那我宁愿陪那个老头上床!”
竹取觉得自己的怒火又轻易地被这个小子挑了起来。
“我以为这么长时间不去找你,你好歹应该学乖一点吧。”一步步向信也逼近。
信也却连逃跑的力气都没有,“你……你要干什么?”
在让信也觉得窒息的距离,竹取终于停了下来,“我们的关系并没有结束,你难道忘记了吗?”一手掐上信也的脖子,狠狠地撞在树上,“你和那个原谨吾不过都是供人玩弄的妓男,凑在一起扮家家酒吗?”
信也惊恐地睁大了眼睛,脸上的血色极快地褪去。粗糙的树皮把肌肤磨得生疼,仅仅是那个人凶恶的眼神都让他无法呼吸。可是一听到竹取用那个词来形容谨吾,信也就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量,突然把竹取一把推开,“谨吾才不是你说的那样!”
对于反抗自己的信也,竹取倒也觉得有趣。“确实不一样,他是妓男,我不是。”
“我说了他不是!”信也猛的挥出拳头。
当拳头狠狠地砸中竹取的脸颊时,不仅是竹取,连信也自己也愣住了。从来没有反抗过这个人,骄傲,以及对于后果的恐惧,让信也整个人呆在那里动弹不得。
竹取用手背抹掉嘴角的血迹,“啧,你的爪子越来越尖利了啊,信也。”
信也紧张地防备着,却发现竹取并没有讨回这一拳的打算,反而带着一种同情和怜悯的神情看着他,“信也,有件事情要先跟你确认,原谨吾的职业你知道吗?”
信也还来不及张嘴,竹取又说;“在你到绪子小姐的店里之前,原谨吾就已经是那里的红牌了;后来又说什么想要去结婚之类的傻话,结果怎么样?还不是照样混不下去,乖乖地滚回来。”
竹取的话太过荒谬,信也连反驳的话都懒得讲。
然而,眼前这个男人太过自信的表情,让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相信这些话的他,也产生了一点点的动摇。
“说……说谎!你说谎!”
“绪子小姐的店在天黑的时候开始营业吧。要不要……一起去看看?”男人诱惑着对信也伸出了手。
信也觉得自己此刻的表情,一定像一条被吊上钩的傻瓜鲢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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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好了不哭 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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