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
不理他?
「咳咳咳!」
「怎么了?许老,真这么不舒服那就该回房多歇息,别在这大冷天站在亭下吹风,上了年纪的人还正别逞强的好。」
许慎赧颜,一张布满岁月皱折的脸庞不自在地介入云无璇与祝风火打得正火热的场面,他非这么做不可。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方才问无瑜少爷的,他适巧瞧见你往这儿来。」
唉,又被人「适巧」瞧见?这大宅子里可真是一点隐私也没有,不适合在外公然表演给大伙儿看。
「无瑜,出来吧。」
自草丛后钻出一颗乌溜溜的头颅,云无瑜摸摸头,一点也不介意偷窥的行径被当场逮获,一双眼直瞅着埋在三哥衣襟里的人儿。害羞了、害羞了!
「这么勤快?一早便往北菱居跑?」他的四弟一向不是这么勤快的人,他这做人家三哥的最明了不过。
「反正不是为了三哥你就是,嘿嘿!」
「三少爷……」
该来的还是得来,该躲的还是躲不掉,许老的出现也就代表着他的清闲到此为止,他故意拖延也维持不了多久。
「无瑜,那我将他交给你,若是有半点损伤,我唯你是问。」
「这么严重?」
「这不就是你来此的目的?」
「好吧好吧,我的好三哥。」为了多瞧瞧这在三哥心目中特别的人儿几眼,他不介意当个「保母」,而且祝风火愈看愈是对他的味,怎有人教人百看不腻?他想好好地研究研究。
脸颊旁顿失倚靠的温暖,一离开他的云无璇留下了冷冽的北风朝他直扑而来,祝风火突然间觉得好冷好冷。
「喂,回魂了,人已经走远了,看不到了啦!」
「喔。」
他还痴痴地望着三哥消失的方向,他长得很不显眼吗?竟被人忽略了许久。他的自尊不允许,云无瑜持之以恒地盯着祝风火,就不信他会一直没注意到他火热的视线。
「喝!云四公子,你何时来的,怎么不出声?」
喔,天,他头一回被人彻头彻尾忽视。
「不知为何?我总觉得见到你就很亲切,搞不好你真的是我弟弟也说不定。」
祝风火甜甜地笑了,毫无戒心笑得很甜,看得云无瑜心头痒痒地,似有千只蚁骚动着。
「风火,有没有人说你笑起来很好看,比不笑时好看千百倍?」
虽然相处时日不多,但云府最小的公子总是很直接地、毫无隐瞒地接近他,让他整颗心都松懈下来,就像对待自己的弟弟般。只不过他的年纪应该小长他几岁才是,谁也不得准,连他自己也不晓得自己的年龄。
「你是头一个,我阿爹只同我说过我是属于耐看型的,乍看时很普通,愈看愈顺眼。」
「阿爹?你都这么称呼你爹?」
「因为我有两个爹亲,为了区别,一个称爹爹、一个称阿爹。」
「好特别!真好玩,虽然我也有一个爹,但他长年不回家,一年到头见不到几回,只会在外头的花丛中流连;最后终于如他所愿,适得其所,牡丹花下死,下黄泉做风流鬼,对我们兄弟来说有跟没有差不多。不谈这了,再多说说你的事,你怎么会有两个爹亲?」
这是个人的私事,一般人都会有所顾忌,不方便直问,但直率的云无瑜毫不避讳,又无恶意的模样,一点也不会令祝风火生厌。
他头一回对着一个不算熟识的人侃侃而谈,两人相谈甚欢,天南地北无所不聊,甚至聊到忘了回房,就坐在亭间吹北风,让云无瑜勾住他的肩,以两人相偎的体温忘却冬日北风的严寒。
***
「咳。」
睡不着的祝风火披着薄衣倚在窗前,望着窗外清冷的一轮明月,高高悬在天际,令他想起远在北方的亲人,是否也同他望着同一轮明月,想着他?
因为白日的聊天,教他在寂寥的夜里倍加思亲。他头一回离开他们这么久,这滋味还真不好受。
他的喉咙好象有点不舒服,话说得太多了吗?云四少真的是个很好的聊天对象,他会认真的听,也会认真的天外飞来一笔,又聊到别的,然后转一圈又绕了回来,真是有趣,而他也同他说起了他的事。
到今儿个他才知道他每晚所睡的地方其实是云无璇的寝房,难怪他总觉得这儿和他好象,一样冷冷硬硬的,却又相当实用,也难怪待在这儿总觉得他就在他身边般,教他心安却也教他心慌。
和他以往住的房间一样的简朴让他心安,但鼻息间飘进的阳刚味却又让他心慌慌。
待在他的寝房、睡在他的床上、枕在他的枕上、卧在他的床被中、用他的杯子、和他呼吸一样的空气……
天碍…他在想什么?
「原来是你!」
祝风火所面对的窗外露出一张他不太熟悉的面孔,像是见过又像从未见过,总之不怎么有印象。
「我该认得你吗?」
「耶?你不记得我!真的吗?真的吗?」
好激动的人!他该记得他?祝风火狐疑地望着他。
「请问这位兄台尊称?」
「天啊,真的有人不记得我的潇洒英姿、玉树临风、风流倜傥?」
这人也太、太自恋了吧?
这趟外出虽然教他倍尝艰辛,却也让他大开眼界,天下之大,果真无奇不有,怪人特别多。
「我好心点给你些提示,那夜在水玉池上,水上坞畔,盏盏灯笼,点点水灯,亭亭相连,遥遥相望,杯杯佳酿……」
讲了老半天祝风火仍是一脸茫然,毫无头绪。
「罢了,我乃扬州刺史王琰。」
「刺史大人……」正当祝风火恍然大悟,想起他就是那晚遥望着的那道身影时,忽地被打断。
「等等,再叫一次。」
「刺史大人?」为何?
但见王琰一脸感动莫名。
「噢,我还以为在云府里我是听不到有人尊称我一声刺史大人的,好感动!」只见一名五尺大汉双手捧心,面目扭曲地为他的感受夸张表现,仅差没痛哭流涕、四肢朝地、叩首谢恩……
「噗哧!」
「笑了,笑了!有没有人说你笑起来很好看,比没笑时好看数百倍?」
「呵,今天才刚听到。」
「不会是无璇那小子说的吧?」这是无璇那小子看上他的原因之一吗?
「无瑜。」
「什么!?意思也就是说,我和那小子是同样层次的!唔,真伤人,我竟和那没啥大脑的混小子同等级……」
「不许你侮辱我的朋友。」
祝风火巧笑隐去,剩下严肃的指责。
王琰配合度极高地也板正脸,正经地道:「你真的和无璇那小子很像耶!」
怎么可能!他硬得像石头,冰冷得像雪霜,他们长得更是不像,就连身高也不相近,怎说他们相似?
「并不是说你们的外表,而是你们同样敌我分得相当清楚,每当有人敌视我方,你们便会竖起全身锐刺,为朋友家人捍卫,赴汤蹈火。能当你们的朋友真好,但当你们敌人的人还真教人同情。」
「捍卫家人朋友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是是。」不过若处在灰色地带,又该如何是好?太过绝对,受伤的可是自己。「这么正义感十足的小伙子,你想不想去你同伴那儿?」
他才不是拥有正义的小子,要有也是他个人的正义,和他人无关。
「同伴?」
「既是你的同伴,又是我的友人,你说会是谁?」
无璇?
「想不想去?」
「为何要去?」
「他在我那儿等你,等你一同在我那儿玩上几天。」
好怪?无璇不像是会突然间兴起邀他同游的人,比较像是计画许久,一切规画妥善后再亲自强押他上马车的人。
「不了,谢谢刺史大人的邀约,这么晚了,你请回吧。」
「真的不去?我如此诚心诚意的邀请?」
「真的不去。」
王琰踱向祝风火左侧,再问:「真的?」
「请吧,王琰大人。」
「既然你这么狠心地拒绝我。那就休怪我无情!」
「啊!」
未料到原本温文儒雅的大官会突然动手行小人途径,措手不及的祝风火极快地转身闪避,仍是快不过朝他飞落的白色粉末。
迷药!
祝风火昏厥在顶着朝廷命官大名的卑鄙小人手里。
***
粉香扑鼻,红粉纱帐间,一名娇滴滴的女子,半倒半趴在一名男子怀中。
「妳该知道,三少绝不可能让他大哥迎娶妳的。」
「奴家自是晓得,一双玉臂千人忱,半点朱唇万人尝,财大势大的云府怎么可能丢得起这个脸。」
一名见不得人的花妓,怎可能让有钱有势的大户人家明媒正娶?当侍妾也许还有可能,但当夫人就别痴心妄想,倒不如嫁给真心人,对她而言,谁能真正带她脱离苦海的皆是良人。
但能求的她绝不能放过,云大少爷是个好人,又是个迷恋她的有钱人,纵然只是小妾,也有享不尽的富贵,所以在还没有更好条件的人出现前,她不能放弃他,不能,她得把握所有可能的机会。
而应护卫虽穷了些、地位低了点、人不俊了些、粗手粗脚了点、粗鲁了些、书读得少了点……唷,怎愈数愈多!对了,重点是,他亦极迷恋她,更甚者,他非她不娶,她可以从此翻身,不再是个地位低下的人儿,也不用再对任何人低声下气、温言讨好。
她的良人是他吗?会是他吗?抑或是他呢?她不知在心底问过这个问题几回,也失望过几回。
貌似芙蓉的娇颜倏地黯淡,男子更用力地将她搂在怀中。
「大少爷为妳痴迷,我也为妳痴迷,许许多多的男人都为妳痴迷,我要如何才能挣得妳呢?天啊!」
娇羞的媚人儿更偎入男子的怀里,在这红尘中不自由地打滚多年,多少的甜言蜜语道不尽,但能成真的又有几人?她是否早该看破?她挣的不是这些,早该不是了……
「喔!水袖……」
紧紧偎入男子胸膛的水袖,发现胸膛间异于往日的硬物,不禁好奇拿出来一瞧,只见男子有些愧意地闪躲。
「应轲,这是什么?」
「这、这是水雨嫣径自硬塞的,我不好当众出她的糗,只好收下……水袖,妳别生气,我马上拿去还她!」
什么!水雨嫣竟属意于他!?
水袖秋水眸子不由得为之一亮,她的犹疑顿时清明。她低下螓首将这份不同隐藏。
水虹坊第一红牌水雨嫣竟将她父母亲唯一留给她的贴身玉佩赠予应轲,而这唯一合理的解释便是她当真看上他了!应轲,一名在云府当差的、在云府有着举足轻重、不可忽视的地位的护卫,也仅仅是护卫的人,对他,水雨嫣是否已动了真情?
呵呵,只可惜应轲喜欢像她这般娇滴滴、柔情似水的女子,不是像水雨嫣那么强悍、有个性的女人。
应轲并不常来水虹坊,定是水雨嫣去云府时看上他的,一直以来条件较好的客人都被水雨嫣抢了去,而今,终于也有她出口气的一天。
纵使是为出一口气也好,既是场未知的赌注,她一定得抢赢,一定!她赌上了她终生的倚靠,下半辈子的指望!
「呜呜……」
「水袖,妳别哭啊,真的,我对水雨嫣一点意思也没有,我只在云府当差时见过她几回,我真的没料到她会赠玉给我,是不是她对她的每个入幕之宾都这么做?就算真是那样我也管不着,我的心里只有妳,真的!」
瞧这平日隐身在云三少身后的憨厚男子,就为了曾为她解围而投下真心,识人无数的水袖不禁动容,若是她也能对他动情,那么他们将会是多登对的一对佳偶。
「水袖该如何答谢应轲大哥的真心?」一双白玉般的手攀上应轲的颈项,透露的意思不言而喻。
「不,我一定会求我主子答应咱们的亲事,主子为了他大哥一定会答应我的,到时咱们再……也不迟……」
耿直的黑脸红了半边,水袖抹不干的热泪尽数滴落在黝黑的大掌里,双手合上的大掌心疼地接下每一滴咸咸的心酸泪珠。
「别哭,我一定娶妳,只要妳肯让我为妳赎身!」
「呜……」水袖但哭不语,也许是感动得说不出话来,也许是不忍嫁给应轲而辜负了他对妳的真心,也许……
「别哭。」
***
在高高的围墙边的小门旁,一人对一群人的戏码正展开。
「辛泽,你的主子到底是谁?」云无琦被一群人留不透风地团团围住,已是插翅也难飞。
辛泽,隶属于云府长子云无琦门下护卫之职,也同其它护卫在云府服务多年,一直是战战兢兢、忠心耿耿地服侍云无琦,不料竟在云府异主时阵前倒戈,改为效忠新任的云府主事者之命令。
「谁是云府的主事者,我便效忠谁。」辛泽义正辞严,毫无迟疑。
「辛泽,多年来我待你薄否?」
「不薄,只要你愿意揽下主事者之责,辛泽自当效尽犬马之力,死而后矣。」不论用什么方法,只要浪子能回头,他都愿意去做。
「辛泽,你不能这么待我!」
「得罪了,大少爷,押下去。」
在众人的簇拥下,云无琦无奈地再度被压回自己的寝房,重申不得外出的禁令。
***
「是吗?你可以下去了。」
听到下人的报告,云无璇几不可闻的轻叹着。大哥又逃了一回,这事何时能了?
动了动因忙于公事而显僵硬的筋骨,云无璇举步迈向能让他得到真正休息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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染指小灾星 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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