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低垂,整个天空红通通地满是夕彩,海港边群鸥低旋,衬着随波摆荡的船舶,更添黄昏的宁和风韵。
看着手上的地址,楚悠有着一丝疑惑。这区除了仓储货柜及库房外,无其他的建筑物,挑这儿碰面是为了掩人耳目吗?
今天是约定后的第二天,在昨天密集地一连串检测后,楚蕾一早就进了手术房,结果也一如柴行云所保证的,非常成功。
主治的游医师甚至乐观地告诉他,也许从此以后她再也不需要那些笨拙的仪器相伴,可以如常人般生活,只要定期做些检查监测状况就行了。
看着躺在恢复室里的妹妹,楚悠的心情可说是复杂得不知该怎么形容。固然是很高兴她摆脱长年病痛的折磨,终于能够在阳光下恣意挥洒青春,但另股浓浓的惆怅却也满溢心头,激得生疼。
明天起,小蕾的喜怒哀乐他就再也看不着了,就算街头偶遇也只能形如陌路,除了擦肩而过外什么都不能说,什么……也不能做……
即使付出的代价如此昂贵,楚悠还是不后悔。比起彻底失去这唯一的血亲,他宁愿就这样,知道她健康快乐地活着,默默守护着也就够了,相见不识也无妨。
没等到人醒来,楚悠就离开了医院,没留下任何只字片语。一场车祸意外,不需要太多的交代,更不需要多馀的话语供日后伤悲。或许日后小蕾回想起来难免遗憾,但至少,痛苦该能够少一些。
毕竟,她的记忆最后……没有他。
收拾起纷乱的思绪,楚悠在一座仓库前停下了脚步,默立了好一会儿后才抬手按下了铁卷门旁的电铃。
他知道,从此刻开始,二十多个年头曾拥有的点点滴滴,都将只成为记忆,一份只能够深埋心底在无人时独嚼的记忆。
喀吱声响,铁卷门缓缓拉起,在楚悠迈步进入后又缓缓落下。
等背后的铁卷门挡去了大部分的夕阳余晖后,楚悠才看清楚了眼前的布置。偌大的空间里除了两个人一辆车外,什么也没有,空旷得有点诡异。
「这么早?我还以为你会午夜才来,楚小姐还没醒不是吗?不需要留点时间跟她话别?」迎上前,柴行云不无讶异地挑了挑眉,眼前的年轻人似乎总是有叫他吃惊的地方。
「不必了,我知道手术成功就够了,其他的……」嘲讽地一撇唇,像似想抛弃什么般楚悠深吸了口气。
再伤感也是徒劳无用,他楚悠不是个惯于只向后看的人,与其沉浸在缅怀的情绪里泥足深陷,还不如迈步向前放眼未来。日子总还要过下去的,况且这笔交易人家都已付了现,自己还有什么好蘑菇的。
「然后呢?我该做些什么?」
问着柴行云,楚悠的视线却是望向他身后的人,一副黑墨镜,一身黑西装,怎么看都是保镳模样的装扮,可他不认为这是为了防止他半途落跑而准备的。
多此一举,不像是这狐狸般深谋的老人会做的事。
「什么也别做,乖乖地养伤就好了。」笑笑地摆摆手,顺着楚悠的视线柴行云大方介绍了他身后的那名保镳模样的男人。
「这是小方,以后他就是你的专属医生,他是我俩外知情的第三人。没办法,我可不想一个不小心就把好不容易找来的帮手给弄死了。」
「医生?」尾音轻扬,楚悠又是向这个叫小方的男人多看了两眼,是要在这地方帮他动整型手术吗?
「别看他那样子,这小子技术好得没话说。对了,你吃过晚饭了吗?」
摇摇头,小蕾手术时他没心情吃,手术完成后他也吃不下。只是此时此刻问这问题似乎有些前言不对后语,楚悠疑惑地拧了拧眉。「楚枫之」的人生要从一顿饭开始吗?
「那好,免得你受罪我也得麻烦收拾。」
什么意思?还来不及问出口,左肩碎裂般的剧痛就让楚悠踉跄直退了两步,还没立稳身形耳畔又传来森冷的语声。
「再来是……右肋。」
也许因为事先的预告,楚悠伸手捂肩的同时下意识地也以肘护胸,然而一个拳头,一个看来比自己还小、还枯老的拳头却仍神乎其技不偏不倚地击上了右胸肋下。
这一击,像是把胸口里所有的空气都挤了出去,楚悠第一个反应就是如鱼离水般张嘴努力吸着气。
「咳……咳咳……」
窒息的时间也许只在数秒之间,楚悠却觉得宛若世纪般的漫长,当总算好不容易能再度吸气入肺时,随之炸散开来的另种痛楚又叫他几乎想屏住息永远别呼吸。
冷汗涔涔,楚悠佝偻着身子摇摇晃晃地只差没蹲下去,想伸手扶住些什么支持住身子,模糊的视野所及却是连面墙都遥远得很,更遑论胸口灼烧的剧痛让他那只还可以动的手都不一定伸得出去。
「小朋友,再撑着点,还有一条左大腿、一条右小腿跟右前臂,其他的瘀伤我可以等你躺平了再揍。」
依旧悠哉的语气,连贴伏的花白发丝都依然一丝不乱,楚悠闭了闭眼集中着越发涣散的神智,实在很难相信眼前这个已经高龄八十有六的老人就是举手投足间重创自己的凶手。
改天该问问这个国术高手收不收学生,照这破坏力来看,大概只学个皮毛也足够他防身了。
「咳……我能不能问……咳咳……他车是……怎么开的?」
又咳又喘,好不容易才将问语说完,楚悠不禁扯唇露了个苦笑。原来「楚枫之」的开始不是一顿美食而是一顿好打,难怪那个柴老头一会儿要他保重身子一会儿又说他晚饭没吃的好。
照刚刚的示范,若真吃饱喝足了结果还不是普通的惨,毕竟挨揍的时候没人还想把力气花在应付呕吐上吧。
「啊!我没写在资料上?不会吧,我竟忘了这一项!?」夸张嚷嚷着,柴行云炯炯有神的双眸里却是掠过一丝异彩。
看样子他是找了个不得了的替身呢,被打得这么惨那颗脑袋居然还能临危不乱地分析出前因后果,更别说在听到自己那些恐吓般的言语后还问得出这种俏皮话了。
只可惜柴行云不知道楚悠脑袋想的还包括了想向他学上几手,否则只怕会是合掌拍上几把以表敬意了。
「不过这问题,我想可能问那兔崽子他也不一定有答案。酒测OK,不过鉴定报告里写着车子是以至少两百的时速冲破护栏翻跌下十多公尺的边坡,怎么开的,老实说我老儿也很想知道。」
眯着眼,柴行云重新估量着眼前的年轻人……这样出色的人物,以后会是自己掌控得了的吗?威之无用,利诱只怕也不放在他眼里,看来就只能厚颜以义束之了。
其实不用刻意,他想他也会喜欢上这孩子的。
只是落花有意,流水未必有情,说来还是自己乘人之危抹杀了原属于这孩子的人生。只要日后他能不恨自己,就该谢佛祖减了自己的业障了。
「呼……」缓缓地吸气再吐气,楚悠勉强自己站直身子,再极慢地将捂胸的右臂放下,「先手吧……折了腿……我可没把握……不躺平……」
「放心,我的动作很快,你不会难受太久的。」
就如柴行云所保证的,接下来折臂断腿的动作还真俐落得只有一气呵成四个字能形容。或痛或麻楚悠已难细分其中滋味的差别,只知道在这副不似自己的躯体倒地前,黑暗已经接管了一切。
「好好睡吧,枫之……」
最后的知觉,只有耳边那句萦绕不去的枫之两字。
他是楚枫之,楚悠,再不复存在……
***
悠哥,如果我好了,我们去欧洲好不?我要悠哥陪我坐火车看城堡。
好,等你好了,想去哪儿哥都带你去。
你说的喔,打勾勾,不可以食言唷,骗人的是小狗……
骗人的……
意识载浮载沉,唯一还算清楚的知觉就是全身上下都痛,痛到他想动却连眼都睁不开,想喊也发不出一声申吟。他是怎么了?小蕾呢?
小蕾……手术……
记忆一点一滴流回,虽然仍有些模模糊糊地串联不起,楚悠却是终于想起了自己如今躺在这儿动弹不得的原因。
车祸,楚枫之……要命的交易……
睡吧,睡着了就不会这么痛了……既然动不了也叫不了人,就只能催眠着自己快点再睡回黑暗深处去,这样似醒非醒却痛得半死实在不是活人能受的罪。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就在他好不容易渐渐习惯浑身的抽疼放任意识深沉时,有个声音却穿透层层重雾硬是将他的神智又叫醒了几分。
「不准死……在我……之前……怎么可……死?你以为……逃……」
凶巴巴的语气,依稀是个男人的声音,内容却是飘缈地听不清楚,只字片词的他也实在没多余的神智再去组合判断,唯一清楚知道的是自己的左腕正被人握着。
不是他本事高,都痛得迷糊了还能这么敏感,而是那人力道之大似是想扳断他的腕,可惜就算是行凶意图明显他也没半分力气挣离,只能无奈地继续忍受荼毒。
好在撑不了多久,片刻清醒的意识总算又开始朦胧了起来,楚悠不知道自己下意识露出了笑容,微扬起的唇角,让施虐的男人骤然松了手,最后的念头只是迷糊想着——
楚枫之……除了车开不好外,惹人厌的本事似也不低,竟连成了破娃娃瘫在床上了也能叫人恨不得拆一截回去啃。
楚氏……究竟是靠什么……屹立不倒的?
***
不知又过了多久,再有意识时楚悠第一个念头还是想沉回黑暗里,只不过这回身体的状况似是好了许多,因为意识恢复的同时他似乎还掀动了眼皮,否则耳边该不会有这么多吵杂的人声,东一句西一句地直吵得他头疼。
「枫之?」
有些苍老的语声,却不像柴行云那尾老狐狸的,会是那个不败传奇的楚任瑜吗?依旧闭着眼,楚悠迅速地回忆着之前柴行云给他的那份资料,若不先把这群人做个分类判断,只怕即使张眼见了人,一开嘴还是会出纰漏。
「醒了吗?醒了就好,昏个十几天的都快把人急死……」
高亢的女声,最吵人的那种,语态不像是年轻女性,也是楚枫之的长辈吧。
「姨妈,表哥吉人天相,您就别担心了。」
姨妈?果然刚刚的女人算是长辈级的人物,而这年轻的男声……唉,叫楚枫之表哥的可多了,伤脑筋。
「楚爷,这回您心也该安了,回去休息吧。」
终于,有个认得出声音的人了。就说嘛,那只柴狐狸怎么放心就他一人独挑大梁。而能让他叫楚爷的也不会是旁人,最开始的语声果然是楚任瑜的。
「是啊,爸,这有我们照顾着,您先回去歇着吧。」
又是高亢的女声,喊楚任瑜作爸的,不是他的女儿就是媳妇了,偏偏楚枫之的妈妈在生他时就过世了,楚氏三代单传,女儿家倒是一堆,这下子女人的身分可难猜了。
「阿桀,你留下来照顾枫之,老柴帮我问问几时能接枫之回家静养,可欣、槿之跟我回去。」
苍老却带着威严的语声再起,让楚悠感激地直想开口说声谢,只因为他的一句话不但还了他安宁,还顺道替他把谜全解了。
廖可欣,一个不姓楚,楚枫之却得称她为姨的女人,只因为她是楚国兴的女人,跟了他十多年却始终没个正式的名份,原因众多甚嚣尘上却始终没个定论,楚任瑜的态度也是暧昧地不接受也不排斥。
楚槿之,楚枫之众多表兄弟里很特别的一个,一方面因为他在楚氏里的表现十分杰出,二方面则是因为他的身世。有人说他的生母其实就是廖可欣,是楚枫之同父异母的亲兄弟。
但不知为何楚家老爷子也没肯认他,只是安排了他认祖归宗给了他楚姓,然而事实真相究竟为何也只有当事人知道了。
在柴行云给的那叠资料里,楚枫之该是属于不知道的那个,至于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
唉,楚悠忍不住在心里头又叹了口气,豪门恩怨多,只希望自己这个「楚枫之」能置身事外。
孝顺楚任瑜,守住楚氏企业,这是柴行云所提的交易条件,在楚氏大家长的有生之年,应该不难办到吧。
「……爷……」缓缓睁开眼,楚悠很努力地张口发声,尽管干涩的喉咙能发出的声音好比蚊蚋,但既然他身为楚枫之的第一要务是孝顺这身份的爷爷,就该先让他安心吧。
「枫之?没事了,爷爷在这儿,你别怕啊,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语带哽咽的话声一点也不若之前听到的威严吓人,眼前这名直拍着自己手背的老人只差没当场涕泪纵横哭的难看,连身为局外人的楚悠也不禁为这份深情动容。
难怪,难怪柴行云甘冒大不讳地找人做楚枫之替身,如果让这名疼孙若此的老人知道爱孙的死讯,只怕还真会心伤致病撒手人寰也不一定。
「对……不起……」该要说的吧,代替那个再也无法亲口道歉的人,这么大年纪竟还让白发苍苍的长者如此担心。
话一出口,楚悠就发现除了柴行云和另个金褐发色像似混血儿的男人还能保持不动声色外,其他的几人全都变了脸色。老人是一愕后换成满脸激动的欣慰,女人是不能置信般夸张地掩了口,而楚槿之则是蹙眉即展。
变化虽快,却没逃过楚悠有心留意的眼底。他知道,让这些人变脸的原因八成是因为以前的楚枫之大概永远不会说这三个字。
一个只会索求不懂付出的人吗?这样的话,他该能把「楚枫之」这角色扮演得更讨人喜欢些吧。
「好好休息,爷爷改天再来看你。」
微点头,在听到关门声后楚悠慢慢合上眼,才说几句话他竟又感到倦了。毕竟还是重伤未愈的身子,想要恢复如昔大概还得好阵子时间吧。
想到这儿,楚悠忍不住又睁开眼想找那个害他如此凄惨的老狐狸,然而眼一张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对冰火交融的茶色眼瞳。
冻若寒潭,复又耀着炽灼的火色,他看到的就是一双如此矛盾却又如此相容的眼。
「欢迎回来。」矛盾的色彩一闪即逝,男子开朗地朝他笑了笑,语毕还俯身轻轻吻了他的额头。
眨眨眼,楚悠几乎要以为刚刚是自己眼花了,有着如此阳光般笑容的人不应该会有那种复杂的眼色。
他是谁?一定是跟楚枫之很亲的人,否则不会有这么亲昵的肢体举动,楚悠搜寻着方才的记忆……
……阿桀……陆晋桀?
耀眼的暗金色发丝并不像一般生意人般一丝不苟地梳得油亮,反而是乱中有型地彰显着活力,加上浓眉薄唇,炯炯有神的双眼,怎么看都是张会让众人目光留连忘返的帅气脸容。
再配上……大概有一米八许的身高,模特儿般的标准身材,肩挺胸阔腰窄腿长,随随便便站着都是个魅力十足的发光体。
这样的人,简直像是从故事中走出的人物,可他却是那个纨绔世家子楚枫之的……秘书?
不自觉地微拧眉,楚悠本能觉得眼前的男人不会是个安于影子职务的人。再说柴行云曾提过,楚氏这几年都是靠他在运筹帷帐,这样的男人应该是意气风发地站在舞台上,应该是聚光灯下的焦点才对。
为什么,他却甘于只做个空壳子身后的隐形人呢?难道又是个被楚任瑜施恩感召的人吗?
「口渴?」看到楚悠蹙眉,男人自动地从床头拿起保温壶倒了杯水,下个动作却是举杯送入了自己的口中。
才在为男人的举动感到莫名所以,下一刻视野就被张放大的俊脸占据,唇上也贴上了种暖湿的软物,楚悠骤然睁大了昏昏欲睡的眼。
退无可退,避无可避,再说即使有地方可躲,孱弱的身体也没挪动的力气,楚悠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男人嘴对嘴地吻上自己。
柔软的感觉伴随着丝丝清凉渗入,楚悠这才明白过来原来男人逾矩的行为是在喂他喝水。虽然觉得仍有些不对劲,但还是放松了唇上抵抗的气力让解渴的水液入喉。
一口又一口,楚悠习惯地启唇等着滋润灼痛的凉水,谁知道这空杯见底的最后一口水后,另一种灼热却取代清凉霸道地侵占了他的口腔。
唇相摩,舌交缠,怎么看都是个道地的法式热吻。楚悠被男人的唇舌堵得气窒,连脑里的画面都变得空白一片,只能咿咿唔唔地任人吻个透彻。
「好想你,枫之……」
等男人终于餍足放开自己的唇,楚悠就只剩下急遽喘息的力气,胸前断骨处又是阵阵锥心的锐疼,激得双眸不自主地水雾蒙蒙,偏偏却是连抬手拭去的能力都没有,不得已只好频频眨着睫羽想让模糊的视野清楚点。
无法看清男人脸上的表情,只感到他的手指仍意犹未尽般在唇上徐徐摩娑着,楚悠下意识就想转头避去,却是被股力道狠狠握住了下颚疼得无法动弹。
朦胧中,依稀又见到那双茶色的眼瞳冰火交掺。
表里不一、蛮横狂肆……这是楚悠对陆晋桀的第一个印象。
为什么那份资料里没有交代这一段?那只老狐狸知道这姓陆的家伙当人秘书是这么当的吗?疲累地闭上眼,楚悠无力也无意挽回意识的远扬。
陆晋桀……这男人到底跟楚枫之是什么关系……
招商银行股票走势和K线图分析预测
替身仇人 第二章
CopyRight © 2020 本作品由豆豆言情小说网提供,仅供试阅。如果您喜欢,请购买正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