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之傲然 该似耀阳 拥青天 该如鹰翔
舞宇苍 但慕尘颜 敛翼 落红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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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疾奔,血螭几乎是只凭着梗概的方向感,不择路地往密林深处飞窜,顾不得缓口气察看伤势,也顾不得耳边频传的急切呼喊,他知道怀里的人儿八成又被他吓坏了,只是此时此刻他实在无法张嘴应答,只能趁着一口真气未浊能跑多远是多远,多离一分距离便是多一分的安全。
逐风飞驰,也不知究竟奔出了多远,直到夜幕低垂完全掩去天边澄彩,疾掠如飞的人影才一个趔趄停了下来。
“血螭?”
撑掌抵着身旁的林干不住粗喘,胸口翻腾的内息激得血螭说不出一个字来回应耳边的轻唤,只能紧了紧搂在人儿腰间的臂膀示意。
纷窜的血气激荡欲呕,脑里的晕眩更如拍岸惊涛,强烈地几乎叫两条腿软如棉般站不住,然而这一切全被他不动声色地隐藏在平静下,即使两眼所视已是片蒙蒙雾茫什么也看不清。
竭力撑着摇摇欲坠的身子,血螭从没感受过这副躯体如此沉重过,沉得叫他忍不住开始想着以后每餐饭是不是该少添两碗。
提气强压下体内紊乱的脉息,硬是将横冲直撞乱窜的内劲逼着重归丹田,尽管这么做无异是饮鸩止渴片刻后有得好受,但怎么说总好过现在卡在这儿动弹不得。
血螭很明白自己的体力已是强弩之末,体内“魂牵一系”的发作再也无法压制得住,在不支倒下前他必须先安置好怀里的人儿。
调息大半晌,头昏眼花的晕眩感总算退了些,血螭缓缓闭了闭眼,模糊的景象逐渐清晰起来,涣散的瞳彩重新又有了灵韵,却是灿芒不再,幽泽中尽是掩不去的疲惫。
总算,天上蹲着的那位爷还算自恃身分,没落井下石让他太难看……撇唇微哂,血螭徐徐挺直了背脊打量起自身所在,前方目力所及的矮坡上有座不甚起眼的隆起物,看似过往狩猎者暂憩的小屋,虽然已颓塌半倾破败得可以,但这时候总比露宿野林来得妥当。
深吸口气,沉凝的身形立时动如脱兔,眨眼就已掠开了数丈,落地点足再一跃便来到半毁的木屋前,一鼓作气奔进木屋里,甫站稳放人离手血螭便再也支持不住地呛咳了声。
一莲血花骤然开在遮捂的拳背上,随即人也像断线人偶般颓倒于地。
“哇……”趴俯着连连又吐了好几口暗红,血螭才觉得胸腹间的骚动平缓了些,等到再能重新抬起头时,人已是手软脚软地全没了力气。
萎靡地瘫坐在地,累到极点的男人终于承受不住地敛上了睫帘。
“你怎么了?”两手颤巍巍地平伸摸索着,五指难见的漆黑里戎月压根看不见血螭人在哪儿,惟独飘散在空中的血腥味昭示着存在。
胸口像压了块大石似地闷得叫人透不过气,戎月忍不住大口大口深深吸吐着,然而鼓擂般的心跳却是一次比一次鼓噪更剧。
尽管一路风驰电掣,甚至比从前任何一次的奔掠都还快上许多,他心底却明白一路上紧拥自己的男人恐怕伤得不轻,否则不会丢着他不闻不理,始终不曾应答一句,更别提刚刚那作呕似的声响虽然轻微,蔓延开的血味却远比身躯相贴时还要腥膻许多……
这点发现让戎月恨极了自己。
为什么就这么笨手笨脚连点武艺都学不会?否则就算花拳绣腿帮不上大忙也不至于像现在这般没用,连人倒在哪儿他都看不见!
紧抿着舣唇,戎月有生以来不曾感到这么彷徨无助过,就连姆嬷去世的那阵子也不曾,素来傲人的脑袋全成了片无用的空白,空荡荡地什么主意都没有。
尽管神智昏沉着,血螭还是感受到了那短短几字问语里满载的不安,原本逐渐模糊的意识不由挣扎着恢复几许清明。
吃力地睁开眼,血螭奋力抬起虚软的臂膀牵住身前那宛如盲者颤嗦探寻的手,虽然他很不想把人拉近一身腥臭血污的自己,但他更舍不得看到那张俏颜流露出弃孩般无依的彷徨。
“血螭!”宛若溺水者抓着了片木浮身,戎月牢牢握住手中突然碰触到的冰凉,极为小心地慢慢靠近,就怕双目无法视物下碰触到血螭的伤口。
“你怎么样?能说话吗?告诉我,我能做些什么?”骤然恢复生气,戎月飞快思索着自己能帮忙分担什么。
直到在人身边蹲下,他才赫然察觉到相握的指掌迥异于平时,不但冷得骇人而且竟还软绵得像似没半分力气,意识到这一点戎月心头又是蓦然一沉,却仍强自镇静着不露一丝惊惶。
“……不要紧……休息一下……就好。”
闻言,合握着男人双手搓揉取暖的动作霎时一顿,原本低垂的头脸极为缓慢地朝发声处抬起,单薄的胸膛再次急剧起伏着。
“该死的!你能不能别逞强让我帮点忙?!”怒吼着,戎月再也不堪负荷地爆发出来,一路强恃的冷静霎时烟消灰灭连点残渣也不多留,那有气无力的沙哑低语就如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击毁了所有伪装矜持的坚强。
“可恶,要是我看得到就好了,再不济也能帮你包扎什么的,要是有火……火!”紧抓住一闪而过的模糊念头,戎月立即伸手朝地上摸去,刚刚摸索过来的路上踢到了不少东西,应该有些残枝片木,也许他可以想办法生堆火。
“……”看着人一手紧抓着他,一手在脏污的泥地上四处碰磕着,血螭皱了皱刷,犹豫半晌才缓缓探手入怀掏出火折子,却又闷不吭声地捏在手里没了下文。
虽然乏力得厉害,也还不至于连生把火都不能,而这荒山野岭人迹罕至的,就算血皇调齐人手,一时半刻谅他也找不到这儿无须顾忌,只是……
毒发渐剧,浑身撕裂般的剧痛正一点一滴侵蚀着他的神忐,不久后只怕再也无法忍得住不变脸,他不想让戎月见着他挣扎的狼狈模样。
不想,再见那晶莹的珠泪成串而落。
“火……火……”无意识呢喃着,凭借着触感戎月拾了堆应该是木头之类可以燃烧的东西,剩下的问题就是怎么生火了。
有些无措地咬了咬唇,虽然曾看过胤伯在野外拿着小树枝弯腕一旋就会有火花冒出,就不知道自己做来是不是也那么简单,不论如何总得试过了才知道行不行。
眼看人松了自己的手,抓握起两块木头用力擦碰着想生火,血螭拿着火折子的手不禁抬了抬,然而挪不到数寸又缩回了身侧。
就在他天人交战拿不定主意时,面前微微驼着背脊的身影突然一缩,就见戎月伸指就唇含舔着,想必是被木屑扎了手,却是哼也不哼一声,片刻就又再重拾起手边木块开始另一波的生火大业。
轻叹了声,血螭终于看不下去地伸出手,覆压上人儿的双掌阻止他再继续自虐。
这弯月牙的性子他再明白不过,平时好说话得很,但一旦真拗起来十条牛也拉不回,等到肯放弃时……那双不曾做过半点粗工的柔荑大概也惨不忍睹了。
“血螭?”
“我来……有火折子……”点燃手中的火折,血螭将火苗缓移到戎月堆拢的碎木杂屑上,片刻后一簇熊熊焰火随即舞影摇曳。
也好,暖和了点多少也可以驱兽安全些,再不久他可能就会陷入晕迷失去意识,有火光照映着月牙儿也比较不会害怕吧,时光荏苒,他几乎都要忘了漆黑长夜里孤单一人有多漫漫难熬。
火折子?为什么耽搁了这么久才说……迷惘的目光从营火移向人,顾不得并清楚心中的疑惑,戎月就被眼前的一片赭红给震慑住。
除却先前知道的,眼下又多了个右肩头湿濡了大片鲜红,连同原本左肩到右腹渲染开的暗褐,整个上半身已找不到块原来的素白,就只有那两条长腿看似还算囫囵完整。
“我没吃亏……老小子……钉了一锥。”察觉到人儿的税线所在,血螭扬唇露出抹淡笑,随即有些气虚地闭了闭眼,内腑间的疼楚已如骤雨狂风般激烈,他得费很大的力气才能把话说得平整不叫人起疑。
“药呢?我帮你上药包扎一下。”掀起衣摆,戎月利落地将内里衬衣撕下了一大片,他已经无心再和血螭计较这时候玩笑话适不适宜,只想赶紧止住那兀自泊泊涓流的鲜泽。
原以为看不见时的揪心紧窒已是此生最难受的感觉,等至看得见后见人累累伤痕地犹自强嘲欢笑,他才晓得这世上真有碎心的感受。
那是种痛到了木麻,完全再无所觉,就像把人掏光了所有只余空壳,徒留闷沉的心音一声声提醒还活着这回事。
“小月,我提过……百毒不侵吧。”望着那双懵懂的茫然大眼,血螭心虚地撇开脸,笫一次对自己这样的身体感到怨怼,奈何伸头一刀缩头也还是一刀。
“意思是……药对我……也不大有用。”困难地咽了口唾沫,低哑的语声半是不适半是心虚地越来越小,血螭苦笑地咧了咧嘴,身上那些个瓶瓶罐罐可从不是为他自己准备的。
水载舟亦能覆舟,一体两面总无法只挑好的拣,所以他和戎螣手下向来甚少不干不脆的,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这句话用在他们两个身上最为恰当不过。
碧落斋那回小伤还勉强可以骗得了,眼前这身破烂可就瞒不过了,与其等药如泥涂了一层还止不住血流穿帮,倒不如早早招认省得惹人忽喜忽忧。
“我不是……开玩笑……你很少看你螣哥……受伤吧。”看着人望向自己的神情越来越为严峻,一副责怪他说笑不是时候的模样,血螭不得已只有抬出戎螣粉碎那双眼里的希冀。
“……那怎么办?”强撑的坚强宣告用罄,戎月的语声出现了一丝震颤,伤成这样又药石罔效,穷耗着岂不叫……等死……
“别担心……”长吸口气,血螭挥指倏点几处穴位,不过一个呼吸间的功夫原本青灰的唇泽抿得更是死白。
这时候胆敢提气无疑是自找苦吃,尽管明白目力所及的伤势难看归难看了点,倒还不算真的严重,但血流多了的确也不利日后复原,说不得也只有咬牙忍疼了。
“……血止了……扎起来……就好。”挣扎地吐出几个字,就已是汗涔涔湿了整身,血蝻再也坐不住地缓缓倚墙滑下。
很久没这么虚弱过了……轻吁口气,血螭头晕目眩地闭起了眼……自从懂得所谓的生存法则后,他就再不曾让自己落入无法自保的危险境地,没想到最近却是一而再地重温这要命的无力滋味。
看样子回去真该找达巫弄点什么吉祥物品戴着辟邪……
苦笑地一撇唇,才想露点笑容安慰一下戎月,谁知骤然加剧的疼楚就让放松不到片刻的表情再次扭曲。
十指如钩深嵌在身下的泥地里,血螭极力隐忍地粗喘着,若非已然痛得牙关紧咬,他保证那些不堪入耳的粗言鄙语绝对不会少上半句,内腑间的巨痛宛如被把磨不利的钝刀片片片凌迟着,要不是忌惮着戎月在场,他也许真会不计形象地满地打滚,更可能一头把自己撞昏了了事。
被男人突然蜷缩成团的痛苦样子给吓到,戎月脸上是一片失措的茫然,手下的躯体小住窣窣打着颤紧绷到条条青筋毕露,叫他连段白绫也扎不上。
“你到底怎么了……”碎语喃喃,手足无措的人儿紧盯着那双紧闭的眼不知如何是好,直到一阵冻到骨子里的寒意袭来才陡然回过心神。
两手所触的肌肤已不是冰凉两字可以形容,不但完全没有一点活人该有的暖意,整个人更像大冰块般散发出丝丝寒气,连尚离着段距离的他都被冻得鸡皮疙瘩满布。
这诡异情况就仿佛……自己毒发时那般?眉头深锁,戎月为这点发现感到诧愕不已。
“……怎么会这样?”
血螭不是说他百毒不侵吗?可摆在眼前的事实却似乎完全不是这样,连面具旁鬓发边的汗珠都已凝结成霜露白斑斑,比当初自己毒发时不知严重多少倍。
也是戎甄下的毒手吗?可是一路上却不曾见他这般发作过啊,这么严重的症症不可能隐瞒得住的,而若不是南下前……难道是因为这些伤口?那个叫血皇的做的?
越是深想越是乱得可以,戎月下意识地将手心贴上那冻寒的颊肤融去上头薄霜。
不,也不对,在树上他听得很清楚,连那面无表情的男人也感到惊讶过,这表示血皇就算有使毒也该是立即发作的那种。
不是戎甄也不是血皇,还有谁能有机会……难道是痼疾?
缩回冻到无觉的十指拢在嘴边呵着气补充热源,戎月困惑地拧起了眉……也许真不是毒也不一定,这一路吃住都在一起,没发现什么不对呀,况且以那男人精似鬼的能耐,想毒倒他只怕也只有他自己愿意才……
一个念头闪电股倏地劈入脑里,戎月缓缓睁大了双眸,眼里尽是惊愕。
难道是因为他们……自己身上的毒会借着房事亲昵相传吗?所以血螭一时大意被他牵连了?
不,如果真因为如此,这男人也绝对是故意的!
望着面前宛若死尸般了无生气的人影,戎月相凝的眸色越见复杂。
一直萦绕心头百思不得其解的事总算拨云见日露出了点曙光,可是他的心却一点也轻松不起来,反而更沉甸甸地压着他喘不过气。
直到此刻回头逐一细想,他才惊觉到从那次之后自己就再也不曾毒发过,连自中毒后就总是手冷脚冷的毛病也在不知不觉中好转,现在的他完全健康得像个没事人一样。,
两相对照下,即使他再笨、再不明了武学的奥义也不可能还想不出其中牵连。
心绪霎时澎湃如潮激荡不已,整个身子不能自主地轻颤着,戎月难受地闭上了眼,连日来种种的困惑与不解,都有了万分确定的答案。
却是沉晕得叫他……负荷小了……
碧落斋里对他的侵犯也好,之所以迟迟不肯解释的缘由也好,甚至刻意轻浮装痞诱导他误解,一切的一切,全因为自己身上这该死的毒!
缓缓睁开眼,琉璃般澄澈的双瞳已是水汪汪地氤氲朦胧。
这男人,保护着他照顺着他,甚至为了救他不惜放下男人的尊严委身在他身下,连命都舍得换予,为他做尽一切,偏偏却瞒着藏着不让他知晓半分,宁可他误会宁可他生恨都不肯透露一点实情。
为什么?如果仅是护卫之责,只是朋友之情,怎么可能做得到这样……
痴凝着面前满身血污狼狈不堪的男人,戎月无法想像是多么浓炽的感情,才能让人这么无怨无悔地如此付出自己。
这男人……深爱着自己吧,就像祁大哥呵护着雪哥那般,即使这份情违逆常伦世俗难容。
一点都不后悔吗?心疼地将手贴上那始终不曾暖和点的面颊,戎月用力眨着越发模糊的眼,他不懂自己究竟有什么好,值得这男人这么甘心地付出所有?值得他如此疼惜呵宠?
自己……什么都没有为他做哪……
“你这个傻瓜、笨蛋、大白痴,对我这么好干嘛?螣哥说的没错,你这家伙真的是不长眼,眼光实在太差了……”哽咽着擤了擤鼻,滚滚热泪还是抑不住地滴溶在身下人苍白的唇瓣上,戎月赶紧伸手往脸上拭去。
“……很疼对吧。”轻抚着男人微微抽搐的脸庞,一股难言的揪心感受漫譬过胸口,他没忘记戎甄说过的,这毒只会让他感到冷,然而对于会武的人来说却是生不如死的剧疼,功力越高毒噬也就越烈,所以这伟岸的男人才会被折麽成眼前这般虚弱。
“……唔。”浅浅申吟了声,脸上温热的湿意让晕迷中的人缓缓掀开了眼帘,然而双瞳尽管如镜映出了戎月的泪颜,却依旧茫然地全无焦距。
痛过了头全转成片沉钝的木麻,现在的血螭对于看到的听到的,全分不清真切无从反应,三魄七魄全似脱离了沉重的躯体出窍飘游,迷离的神智始终在一片混沌中载浮载沉攀不上岸。
“撑下去,不要丢下我一个。”紧紧抱住血螭不住痉挛的身体,戎月强忍着泪贴在他耳边细细倾诉:“我还有好多事要问你好多话要跟你说,你不可以在我知道了这一切后就不负责任地跑掉,听到没有?我知道你喜欢我了,在我还没有告诉你我的感觉前不准你就这样放弃!”
“……”仿佛倦极了般,睁开不过片刻的漆眸没有反应地又缓缓闭起,戎月再也忍不住地伏在男人还算完好的左肩上极其压抑地低声啜泣。
他好怕,这辈子从没这么害怕过。
好想痛哭一场宣泄心里积压的不安与惶恐,却又不敢真的放声任泪水恣意奔流,就怕这一哭所有勉力维持的坚强全会粉碎得彻底,眼前还不到他可以软弱的时候……就在戎月自虐地快把唇咬破时,一声梦呓似的低唤幽幽传进耳。
“……月牙儿……”
猛然一震,戎月霍然抬起头来,泪痕纵错的俏颜上尽是错愕,尽管那暗哑的低语很微弱,但他就近在寸前绝不可能听错,血螭唤他……月牙儿?!
记忆里的模糊残影再次冉冉浮上心头。
弯弯的月牙饼……打勾勾的小指头……倒映着绚丽云彩的水中身影……
“……做月牙儿好了,你当我的月牙儿。”
“……月牙儿……打勾勾不食言……”
月牙儿……记忆中的男孩是这么唤着自己的,而今血螭也这么唤他。
焚心的忧虑暂时被抛到了一边,戎月迷惑地睇视着火光映耀的半张脸孔,第一次兴起了想摘下这张面具的冲动。
这男人究竟是谁?为什么会出现在他的儿时记忆里?又为什么留下的印象却是那样模糊,如果真如记忆里的那般情景,他俩曾两小无猜亲密嬉戏在一起过,那么,他不该完全记不起这名儿时玩伴才对……
“……我见过你吗?!”
“你说呢?猜猜看。”
“你和姆嬷这么熟,我应该见过才对……”
应该见过才对……那晚两人野营时的对话不期然地跃入脑中,戎月赫然省悟到血螭那时暧昧的态度意即早已认得了自己,远在这回南下客栈中正式见面之前。
毫无犹豫地伸手探向黑发问面具的系带,戎月打定主意这回做小人不做君子,这男人身上藏了太多的谜题,他不想每次都傻等着天时地利才一窥究竟,不想错过了才顿足捶胸地扼腕叹息,这世上没有后悔药。
花了些力气解开系在脑后的带结,戎月屏息地缓缓掀开面具,心里早做好准备不论看到什么样狰狞的伤痕都不能大惊小怪,只是没想到当面具后的容颜映入眼帘时他还是不能控制地倒抽了口气,甚至差点失手将面具掉下。
“……螣……哥?!”难以置信地瞪着眼前汗涔湿漉的俊俏脸容,戎月惊讶得完全傻在当场呆若木鸡。
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会是螣表哥?这个老不正经说笑的“血螭”怎可能会是那个不用瞪眼就叫人腿软的“螣哥”!两个人相去实在十万八千里有余……
真完全不同吗?或许……也不尽然。
那偶露的邪佞笑容与恣意狂态,还有对敌时的魔魅气息,戎月没忘记自己好多次都不由自主地把血螭的形影和那位无所不能的表哥相叠,然而即使如此,眼前这个人也绝不可能是戎螣。
单这两人在情感上表达的方式就何啻天南地北,螣哥才不可能像他这般委屈地客气隐忍。
敛袖拭去俊脸上满布的湿汗,戎月欣喜地发现那原本不住痉挛打颤的躯体逐渐平静下来,急促的喘息也慢慢转为粗重平缓,情况似乎不再那么危殆有好转的迹象。
重重吁了口长气,紧张的心情一过人也跟着腿软瘫坐在地,好半晌戎月才再有力气爬起身探视。
拂开湿黏在额上的参差发丝,戎月覆掌探了探复又朝蜷抱在胸前的两手摸了摸,还好,虽然仍有些冰凉但比起方才已好了太多,至少有了些属于活人的温意。
面对着人徐徐躺下,戎月小心翼翼地将人圈搂在怀里暖着,直到此时他才有心情仔细打量起这张脸,眉、眼、鼻、唇真的无一不像戎螣,可以说几乎是同个模子刻出来般。
这么相似的脸孔,答案显然只有一个——同胞孪生,就像他和雪哥那般。
难怪向来目中无人的螣哥会对这男人如此特别地另眼相看,名为主护,却是主子不像主子做人护卫的也没半分护卫样,没大没小无分尊卑,熟稔得就像同穿条开裆裤长大的。
抿唇微哂,愁眉深锁许久的俏丽容颜终于重新展颜露出了笑容。
也许,两个人真曾穿过同条裤子也不一定,戎月失笑地摇了摇头,没想到最忌讳双生子的那达王室,不但出了他和雪哥这对禁忌子,连甄后侍以为凭的螣哥也是,想来还真是讽刺哪。
缓缓摩挲着仍嫌冰凉的脸庞,戎月有些出神地游移着指尖,沿着俊挺的轮廓细细描绘。
就因为这禁忌的身分,所以自己的记忆里才会没有他只有戎螣吧,禁忌的双生子只能择一而活,存在都已是不被允许了,当然更不可能光明正大地站在阳光下。
“螣哥那时候可比现在有趣多了,会跟我玩跟我闹……”
停指在英挺眉骨上,戎月轻轻拨开遮住眉眼的凌乱黑发,原来,跟他玩跟他闹的从来就不是戎螣,而是这个影子般存在的血螭……不,应该称他戎螭才对,一个原本也该为王堂堂站在正阳殿上的男人。
长睫低垂,稍霁的神色又再次暗沉下来,一股怜惜不舍还有不平的愤慨满溢心间。
他无法想像这个骄傲如阳的男人是怎么忍受戴着面具过每一天,又是用怎样的心情待在镜影般的孪生兄弟身旁,待在那容不得他的重宫深苑。
这男人不像雪哥什么都不知道,而是从小就清清楚楚地看着这一切不公。
看着坐拥一切的戎螣,看着狠心放弃他的戎甄,看着抹杀他的诸侯群臣,难道不怨不恨不难受吗?
日复一日,不断被那张脸孔提醒着,连点遗忘的空间都没有,如此不堪的日子这男人却是一待就近二十个年头……
忍不住鼻酸地闭上眼,戎月紧拥着人贴近自己心房。
不要告诉他,囚禁了这只雄鹰的牢笼就是他,就只为了那一句——
“……月牙儿……打勾勾不食言……”
……不食言……永远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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倾月(上) 第九章 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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