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的午间,刚用完膳,莫磊一个人坐在小河边,望著湍急的河水陷入自己的思绪之中。昨晚他听了一个聋子弹琴,不得不说在技巧上找不出任何毛病来,换成是一个对音律不求甚解的人来听,也许还会认为天籁难得几回闻,可他不完全是那种人。
尽管对乐器这东西他懂得不多,但是霏霏是个喜欢音乐的人,不但是个喜欢音乐的人,而且还是个能弹出一手好琴的人,江湖上难求的一曲,他三不五时就可以在城里听个几次,听多了想不了解什么是好是坏还真不容易。
解无恨的琴,其实不过是照本宣科,给他一本琴谱,他就可以依著心里的节奏,正确无误地把琴技发挥得完美,可因为他听不见自己弹的琴声,所以无法去体会写曲之人的喜乐和悲。
就像他的人一样,有著完美的外表,高雅的谈吐,出尘的气质,可一双眼睛常常平淡的仿佛是个空壳子。
“这里游不出去。”冰霜在他身边坐下来笑著说。
“我有说我要从这里游出去吗?”
“你得承认你想过是吧?”这个男人从睁开眼睛开始,不论是梳洗还是用膳的时候,目光总是仔细打量著山谷的每一处,丝毫不隐瞒自己想找机会出谷的意图。
“想过又如何?”他不喜欢别人说出自己心中的想法,那并不是他太过于霸道,而是身在江湖上的人,对于这种类似猜测对方心思的行为感到猜忌厌恶而已,而这女人跟她的主子一样,不太懂得江湖规矩。
“没什么,我只是提醒你,从这里出不去的,这里的水急且深,连你没中毒之前都不见得能游得出去,更别提现在。”
莫磊冷冷一笑,不做任何回应。
对于他的反应,冰霜嘟起小嘴。“我跟你说真的,你要好好听,别这么不珍惜自己的一条命好吗?你的命可是我主子花了好大的功夫才把你给救回来的,就算你不感激,也别浪费了我家主子的一番心意,你不晓得在你昏过去的那几天,我家主子差一点累垮,不但不曾睡过,还要时时注意你的状况,每两个时辰就要依照你的情况来加重药量移针换穴,还要把你重得要死的身子翻来翻去换药擦汗,你知不知道你一心想去送死的行为,根本就是把别人的好心当作驴肝肺,也不想想如果没有我们救你,你哪来的命在这里胡闹……”喋喋不休地抱怨。
那三天来真的把他们给累坏了,尤其是主子不但劳心劳力还伤了身子。她满心以为这个江湖大豪醒来会大义凛然说些什么知恩图报这一类的话,没料到“谢”字还没听够,就先被他不知好歹的不要命行为给气到。
真不懂主子干嘛救这种人,什么魁首之类的人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嘛!空长一身高大健壮的体格,心智却没跟著一起成长多少。
“他……三天都没休息?”醒来刚见到的时候,他看不出那张清秀的脸庞有任何疲累……抑或是当时一瞬间的惊艳,让他疏忽了脸上些微的征兆?
“当然……我先说,我可不是要你感激什么的,我只是看不过去主子莫名其妙花费心思救了人还被人嫌弃。”救人虽然是主子的主意,不过就算主子不说,她也知道主子救人并不是奢望什么报恩酬劳。若说天底下最无欲无求的人是谁,她家主子肯定排在名单上头。“那几天主子为了你可是牺牲不少,他的身子本来就不适合过于劳动,为了你差点连命陪你一起丢了,真不懂主子何必管你,以前出谷也没见主子救过人,这一救就是连自己的身子都不顾。”
“无恨他……身子不好?”没忽略她刚刚话里的意思,其实从见面开始,他就觉得解无恨的身子纤细得过份,而且肤色也太过于苍白,本以为也许是天生如此,或是在谷里待久了的原因,现在倒是从冰霜口中得知真相。
冰霜抿著嘴,抓起一片叶子往水里头丢,本来该浮在水面上的绿叶,却因为水势过急,一下子就卷进了河里不知所踪。
“也不能说不好,主子的身体,跟我们一般人不太一样……一般人的生活习惯,或许可以做的事情,很多时候主子都不可以做,就连吃东西也有忌讳,一不小心吃错了,马上一条小命就没了。”
“怎么会这样?”她说了这么多,他还是抓不清楚她的言下之意,听她话里断断续续的几个意思拼凑起来,难道解无恨不是人?
“因为主子是……算了,跟你说这个做什么,反正等你毒解完了,跟我们就毫无关系,就算以后你来敲谷里大门,也不会有人欢迎,跟你说这么多也没用。”其实难得有人来这里,很多事情她都想说,只是关于主子身体的这一件事,没有经过允许,她不会多做解释,不然引来的麻烦可就大了。
他看得出来她不想说这方面的话题,这里的主子跟丫鬟都是同一个样子,心里想什么脸上就是什么样的表情,想瞒也瞒不了人。
“你在这谷里待多久了?”
“嗯,有十四年了,云影比我还久,云影已经在这里待了整整二十年的时间,主子最久了,听主子说,他从一出生就是待在这里。”
从一出生就待在这里?
“你之前见过我吗?”
“怎么可能,我六岁以前的活动范围也只在谷外的小村子里,六岁我父母去世之后,活动范围最多就是你第一次见到我们的客栈,小村子里怎么可能有你这种大侠来来往往?”
她说的没错,这些年来他虽然常在江湖中来来走走,不过去的地方也就约莫固定几个,如果不是为了赶路,他也不会抄小路而有了在那个客栈停留的机会。既然连比较常出谷的冰霜都不曾见过他,代表解无恨也不可能在这十四年间瞧过他。
如果说见过面的时候是在十四年前,那么当时他才多大的年纪,解无恨怎么有办法在第一刻就把人给认了出来。自己天天照镜子整理仪容,清楚从孩童时期到现在脸上有多大的变化,能在第一刻就把自己认出来,那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尤其他身上连可以提供辨认的胎记或痣之类的东西都没有,他究竟是怎么把自己给认出来的呢?
“那云影在这里多久了?”
“应该有十七年的时间了吧!我们都是主子捡回来的孩子,所以在很小的时候就已经住在这谷里,对于自己出身的记忆模糊了许多,所以没什么其他的可以让你问”她并不觉得莫磊是在跟她套话,现在心里想的就只有多了个可以陪她说说话的人,就算这个人感觉上有点冷酷无情,不过她还是很开心。
“这谷里一直就只有你们三个?”这自然不可能,解无恨看起来才多大,当初他捡这两个孩子的时候顶多也才十几岁的年纪,在他还是不懂世事的孩子时,应该有人照顾他才是。
“怎么可能,你当我主子那么厉害,有办法一个人从小自己过活?本来还有一个,不过已经去世很久了,那个人才是这山谷原本的主人,也是养主子的人。”
那就是解无恨口中的师傅了。
“他……是个怎么样的人?”
冰霜犹豫了一下,说死人坏话不太好,可是她又想不起有什么好话可以说。“他是一个无情的人,如果这世界上真的有那种没心没肝的人,他就是那一个,如果不是他养大主子是个恩情的话,我跟云影才不想跟那个人相处,没心没肝没肺的怪人。”
“怎么说?”
以前每次遇见,她都干脆低著头走过去,就连云影也都是干脆直接回避,敢跟他对视说话的,大概也只有她主子一个。
听冰霜这么说,再看看她的表情,可以猜想出是多么让人难忘的一个人,可江湖上没有这号人存在,这个他很确定,养父也不曾说过有这么一个人。
果然这世间他不知道的高人还多得很,单单这一个不知名的怪人,他便可以猜想出必有一番能力却不为人知,怪不得养父老是要他别小觑任何不知名的人物了。
“你们在谈些什么?这儿的鱼虽然好钓,但光盯著水面它们也不会跳出来你说是不是?”
解无恨来到两人身后,脸上一样是淡淡的笑容,眼睛里依然是恬然自得的舒怀,似乎不论时何时何地看到他,他都会以这个模样与你相见,梦一样的人。
冰霜笑了一下,从坐的大石头上跳下来。“我们没在看鱼,是在发呆聊天,对了,主子,你跟他说说那个人是什么样的人好不好,我不会说。”
果然是个瞒不住人的丫头,莫磊接收到解无恨似笑非笑的一眼之后,忍住翻白眼的冲动。
“那天,我说得还不够吗?”想留他下来,是不是就不能保有半分的秘密?
“我不强求。”
解无恨攀上石头,在他身边坐了下来,稍微想了一下。这是他在说话前的习惯,他听不见自己的声音,所以如果不先把要说的话想一次,怕说出来的字音混淆不清没人能听得懂。
“他是一个很博学的人,可以说什么事情他都知道,你们江湖上的事情即使他不出谷也都可以明白,只是他知道这些事情并不代表他有兴趣,单纯只为了方便,这样出谷采药的时候遇到麻烦也比较好解决,由于他不喜欢说话,所以大部分的事情我都是从他写的书里看来的,可惜那些册子在他去世之后我跟冰霜他们便一起跟他埋进墓里,不然你也不用来问我—看看他写的东西就好,从他写的东西里,你更可以看出他是什么样的人。”
石头并不大,刚刚冰霜一个小姑娘坐上去勉强只留下一点缝,解无恨虽是个男人,可一样有比女子宽大的肩膀,坐在一起,两个人的身子是肩并著肩,可以感觉到对方身体的温暖。
莫磊看著他的侧面,心里奇怪,他多得是跟男人肩并肩坐在一起的机会,怎么此刻的感觉就特别好,好似这样坐一辈子也无所谓一样。
“我并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把自己的一生都埋葬在这谷里,关于他自己的事情,他并没有写下来,在我还是孩子的时候其实很好奇,毕竟他和我不同,我有记忆开始就是在这谷里,没见过外头的世界,自然也不会有太大的兴致出去,他不一样,我可以感觉得到,在我认识他以前,他是谷外的人,跟你们一样都是在江湖上走的人。”
“你没问过?”闻著解无恨身上好闻的味道,莫磊几乎想埋在他颈窝,他的味道让人觉得心安。
解无恨摇摇头。“他怎么会说,如果愿意说他早说了,那么多年,我眼里的疑问他岂会不懂,写了那么多早已记在脑海中的事物,偏偏不写自己,你认为他会说吗?”有一种人,心里面藏的秘密,任凭你千方百计也挖掘不出半个字句,也许最大的希望,就是随著那些秘密入土,这样的人他会说吗?
“那你自己的故事呢?”
莫磊轻笑,很少有笑容的脸上缺乏细细的笑纹,不笑的时候整张脸像是刀削出来一般的严厉,这种冷峻不会让人无法靠近,反而相心要更近一点看个仔细,真正看仔细了,心里也莫名地升出一股类似崇敬的感觉,若是真要形容,颇像是弟弟瞧见崇拜的哥哥那种感受。
解无恨并不觉得自己有瞧见什么哥哥的感觉,而且事实上他的年纪比他还大得多,莫磊在他眼中反而像个孩子。与莫磊的气质相比之下,他也像个哥哥,可那一份感觉不是来自于自身的气势,也不是有什么岁月流逝的沧桑感!而是那种没有欲望、没有什么期望的澹然,让人觉得他像个总是在一边看著孩子笑的长辈。
“我自己……我也很希望有什么特别的故事,可惜没有,我有记忆就在这个山谷,也很少离开这里,对自己这一辈子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期望,在你们这些人的眼中,可以说是混吃等死。”
“混吃等死的人哪有你这么自在。”
“混吃等死的人不自在,那什么样的人才自在?”
莫磊扬起眉眨眨眼,想想也是,既然是等死的人就没什么好怕的,当然就自在了,只是过去他们说起这句话的时候,指得都是那些游手好闲不务正业的人,从来没想到也可以有这么一番意思。
“你解释句子的方式还挺多样化的。”
“每一句话意思不见得只能有一种不是吗?”解无恨弯身脱下鞋袜,把自己的双脚浸在激流之中,雪白的双足,小巧的指节圆润,水波一波一波拍打在肌肤上一下子就被激打成淡淡的粉红色,看起来诱人无比,让一边看著的莫磊有股捧著欣赏触摸的冲动。
“你有一双让大家闺秀们妒忌的双足……”声音传到耳边,这才发现自己竟然在不知不觉里把心里的话说出口,偷偷看向解无恨,心里松了一
口气,他还弯著身把衣袍下摆跟裤脚小心拉起,没瞧见他说话,自然不知道他身边的人为自己的“美色”而失态。
“怎么了?”一抬眼就发现他有点不自然的神色,刚刚在他没瞧见的时候,发生了什么特别的事情了吗?
“没什么,脚不痛吗?”
“还好,挺舒服的,你也可以试试,我挺喜欢这样做……你介意?”这才想到他怪异的神色也许是因为自己这个习惯成自然的动作,谷外的人比较重视礼仪这些,他在不算熟悉的人面前脱鞋,是不是犯了什么样的忌讳?
“不,我不介意。”莫磊赶紧否认,像是要证实所说,自己也弯身脱下鞋袜把脚放在激流里冲打,一开始冷得教人起鸡皮疙瘩,后来被强烈的水流打得慢慢热起来,有力的水波冲打,感觉就像是有人替自己按摩脚掌一样舒服。
“很舒服对不对?”瞧见他惬意的表情,解无恨脸上露出像是孩子终于找到玩伴分享自己秘密的表情,原本就好看的一张脸,在突然间亮了起来,带了点天真的开心模样,让莫磊的心跳快了一拍。
跟这样一个人在一起,想不被他吸引还真是困难。
他在心里下了这么一个结论,不过心里欣赏归欣赏,他可没形之于外,微微点点头,藉著河水打在身上微微的疼痛感,平息刚刚那一种类似心悸的感受。
“怎么突然不说话了?”解无恨疑惑地看著他,虽然他听不见他说话的声立,但却喜欢看他说话时的模样,那让他想起二十多年前的那个人……也就是莫磊的亲生父亲,如果不是他父亲,他不可能学会说话,也不会弹琴读书学字。
其实莫磊的父亲才算是自己的师傅,有著和眼前几乎一样的脸庞,所以他猜想也会有同样的声音,低低的、沉沉的,小声说话的时候,有一种很温柔的感觉。
“要我说什么?说我觉得很多时候你看我的眼神让我觉得其实是透过我在看另外一个人?”
有点尖锐的问句使刚刚仍笑著的解无恨一愣,无法对他说谎,谁都不信的谎话说了也是无用,但二十年前的事,是一个誓言,教他如何打破誓言对他坦承?他对他父亲的誓言……
“抱歉。”
“有什么好抱歉的?”每次两个人在一起,话到了最后总是他追问,他逃避,想不透有什么样的秘密值得他如此隐藏。
他一直以为自己不是个好奇的人,不是个喜欢咄咄逼人的人、只是看见他藏著许多秘密的双眼,他就忍不住追问,想把他身上所有的秘密全部掏空,在他面前一点也无法隐藏。
他讨厌他身上有秘密!
“因为我答应过那个人不可以说,所以……”
“那个人?是你师傅?”
“不是,是一个曾经在谷里住过一段日子的人……我曾经看过你,也是因为他的关系。”只说这些,应该不算打破誓言吧?
“那个人跟我是什么关系?”果然如他所料,他们真的曾经相遇过,虽然之前早已经猜想过,然而耳边听到他的亲口承认,心里仍然觉得一丝的豁然开朗及……愉快的感觉。
“这个我就不能说了,别再逼我了好吗?”他想要好好守住承诺,可也不想要欺瞒他,他每一次的追问都令他为难。长年处于山谷中少有情绪的他,面对这些情绪,处理起来有点手足无措,一颗心都慌了。
看著他茫然的双眼,莫磊刚刚好不容易才平息的心又是一疼,如果他不是个有理智的人,恐怕会跟那些自命清高的人一样,开始认为他对自己施了什么妖法吧!
“算了,不过是讲个往事,也能让你为难成这样……冰霜说这水很深。”
茫然的脑子有点跟不上他转移话题的速度,呆了一会才把他刚刚说的话重新转了一次到脑子里。
“是挺深的,以前云影下去过一次,如果不是在腰上绑了条绳子,恐怕一下子就被冲到下游的瀑布去。”
“云影?他水性可好?”
“还好,由于谷里就这么一条湍急的河,没什么游水的机会,水性能好到哪去?”
“可我的水性不错,迷林城附近就有一条大河,小时候我跟兄弟们常在那大河上游水,憋气憋个一盏茶的时间都没问题?”
“你……”解无恨的脑子还在混乱中,没平时机警,而且还要忙著看清楚他说什么,反应一下子慢了不止一拍的时间,等他回过神来,眼前就只瞧见他的笑,下一瞬间,旁边的人就这么跃入激流之中,匆忙间竟然还不忘顺手捞起一旁的鞋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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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情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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