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和苏别苑出来后,翊宣先到雍京兵部,这次郑王调兵很隆重,而自从上次翊宣“奉旨清剿江南沿途匪徒”之后,事实上兵部一半的权力在翊宣手上。不过郑王到不担心翊宣,因为翊宣虽然可以总理兵部,但是那些将军都是跟着郑王出生入死的,翊宣调动他们私用并没有想象中的容易。但是翊宣手中拿着郑王调兵的诏书,而且是把自己的权力分出去,把兵力调往西北,这样情形就又不一样了。所有一切还算顺利,翊宣忙到了傍晚,这才回府。
翊宣回到王府的时候外面正在下雨,他由着婢女侍姬为他脱下已经潮湿的外袍,换上干净的衣服,这时从外面进来一个小童,躬身说道,“王征王大人来了。”
翊宣很累,因为要照顾和苏,这些天他基本上都没有睡,不过听说王征来了,他点了一下头,就让人把王征让到外面的花厅,奉了好茶,而他自己用温水擦了脸,换好衣服就到了花厅。
王征一身蓝色长衫,手中端着茶碗斯文地喝茶,小童在他的身边的几案上还放了一盘细点。他听见翊宣的脚步声抬起头,笑道,“几日不见,殿下清减了。这几日东宫的邸报纷繁而至,只说翊宣殿下在太子别苑和太子讨论郑王千秋盛典的事宜,回不了雍京。如今看来,殿下果真憔悴了很多。”
翊宣笑了出来。“初阳,没有那么夸张。”翊宣没有多说,有些事情即使亲近如王征也是不能说的,既然和苏的邸报这么写,翊宣就没有必要解释。不过这些事情毕竟也关系和苏,于是问,“礼部关于父王千秋的事宜准备的如何了?”
王征放下茶碗,点头说,“太子殿下真叫人无话可说。虽然他在病中,但是每次的邸报中对于庆典的大小事情考虑得滴水不漏。礼部都是他用出来的人,也随着他的性子和本事,做的可以说是完美无缺。”说到这里,王征都不禁赞叹地点头。
翊宣知道这些,在跟和苏相处的最后两天,他们两人是按部就班地把交代礼部要做的事情考虑了一遍,但是还是和苏想得谨慎,翊宣只是在旁边帮忙。
“那是自然。父王千秋,这可是重中之重,礼部这些天恐怕都忙翻了。初阳,用过晚膳了吗,就在这里一起用吧。”翊宣说罢,向侍立的小童说,“传膳。”
他和王征非常亲近,王征可以说是他的幕僚,所以彼此在一起都不拘礼。
王征一笑,“殿下一说,还真的饿了。有没有芥末鸭掌,我最爱那一味。”
翊宣说,“有。听说你来,估计厨子早就预备下了。对了初阳,来这一趟,是不是有什么事?”即使是王征,也不能随便和王子过于亲近,所以这晚上特意过府,想必是无事不来。
王征微微点了点头,却没有接话。他等待婢女摆好了碟碗,看了看,一盘珍珠丸子,一盘清蒸白菜,还有两条鲈鱼,芥末鸭掌,米饭两碗,香菇鸡汤,还有二两米酒,然后说道,“看的我食指都要动了。”
翊宣最近的口味变得很清淡,他见菜都摆齐了,也不让人伺候,让那些人全退出去,关上了花厅刻花的大门,这才对王征说,“怎么了?”
王征喝了一口酒,皱了皱眉,然后说,“雍京要传遍了,这次郑王向西北调兵可能不能成行。”
翊宣说,“不能呀。我今天到兵部的时候,拿着父王的诏书一步一步办的,都还好好的。”
“都在传,说徐璜将军和当年叛乱的景郡王有牵连,而且据说都有人出具了他们写的一份协议,是徐璜和景郡王的亲笔,说什么永不相负。不过这些事情似乎郑王不知道,或者说知道了也没有什么表示。但是郑王的心思,谁又能猜到了。”
景郡王是郑王弥江的堂兄,曾经兵围大郑禁宫,虽然一下子就被郑王镇压了,可是这终究是弥江朝一大祸事,当然宗室之中和他有牵连的人至今也没有肃清。郑王很介意任何于景郡王有关的事情和人。
如果谣传徐璜的事情是真的话,徐璜难逃一劫。
翊宣想了想说,“知道是谁传的吗?”
“不知道,就是这一点上最让人费解。但是这件事情关系实在重大,人们根本就不敢胡乱参测。如果错了,那么对谁都是抄家灭门的大祸。”
翊宣听完,挑了一下眉,然后夹了菜,慢慢的吃,等咽后才说,“至于谁说的,那些和我们没有什么关系,不过如果不用调兵的话,对我们倒是大有益处。我的私心是这次兵部不能调动军队,不过我就怕事情没有这么简单。父王这次调兵,我估计,有一半是冲着我来的。
“父王既想分一下我的兵权,另外,最近昊族似乎有兵强马壮的先兆。内有王子的护军,外有昊族铁骑,这些都是父王心上的刺。就因为势在必行,所以父王也许不会轻易被谣言左右。”
王征微微摇头,“殿下,也许你看轻了郑王的疑心。根本就没有什么用人不疑,尤其是在这样的关口。碎榆关外几十万昊族铁骑,而雍京城外岐山上又有太子殿下的神宫军队……所以前往西北的将军实际上手中握有至关重要的兵权。郑王这此千挑万选,还亲授兵部虎符,也都是因为有这个干系。不过,事情多纷杂,这些都看在郑王的心念上,无人能猜测出来。
“殿下,其实郑王剥削你的兵权,也是一种信任。他也许是真的开始倚赖你了。这才想要把你控制住。”
翊宣回想了一下,这才说,“其实父王有些过虑了。即使我不在他的手心中攥着,我也会尽忠于他的。”
“那可是你的想法,翊宣。你可以尽忠,也可以选择背叛。而郑王要的却是没有背叛可能的尽忠。他不会给你背叛他的机会的。”王征看着翊宣,有些犹豫,不过最后还是说了出来,“翊宣,也许郑王感觉你的太子走的太近,他有一种你们两个人联合起来的预感。如果是那样的话,雍京城内的局势就会完全不一样了,两位王子的联合,是可以颠覆王朝的。而如今,你也许会选择太子,也许会选择郑王,这才是让郑王担心的地方。”
翊宣看着王征,他知道如今王征的这翻话已经说到极致了,不过他的心里的确很乱。他不知道自己将要怎么做,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否还会继续与和苏争下去。
如今的他看未来就好像间隔着一层迷雾一般,他已经看不到路了。
“殿下,有些事情你要想清楚。即使你想着手足情深,但是太子那个人我们这些年来了解很多,反复之间,无人可测。即使他现在用心示好,也不能轻信。”
和苏,不能轻信吗?
翊宣沉默着吃着饭菜,他回想起这几天与和苏的相处,和苏的脆弱,坚强,伤痛,甚至还有一点点的不可理喻都浮现在眼前。
他已经无法把这样的和苏与原先那个铁腕太子想象成一个人。
可是他的理智明确地告诉他,那个人,依然是太子和苏,没有丝毫地改变。
王征也没有说话,因为能说的,他都已经说完,剩下的事情就不能他可以左右的。
他用完晚膳就回去了,翊宣送他出来,他们站在翊宣王府大门之外,翊宣对他说,“过两天就是父王千秋节了,你一定要早些到扶风园来,我留了好酒给你。”
王征笑着别过翊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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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王寿筵显示了王朝的鼎盛繁华,但是如此寿筵却给人一种盛极难继的感觉。虽然不在雍京,不过在京的官员全部进扶风园拜寿,他们进献的贺礼摆满了整整的一个侧院,名贵珍宝不计其数。郑王看见这些不过莞尔一笑。
丝竹鼓乐一直持续到了夜幕降临,流水一般的宴席摆上来再撤下去,没有停过。
箴王后再看到和苏的时候没有了那日的怨恨,恢复了往常的冷淡,而和苏认为那日的郑王的失态不过是偶尔想起他的母亲,也许在很多年前,他的母后与郑王有一段愉快岁月,所以让他的父亲在看见和苏的时候才会想起。他们都穿着端正华丽的朝服坐在花厅中,听着悠扬的竹笛乐声,喝着杯中美酒。
箴王后看郑王很高兴,装作不经意之间突然说了一句,“王,翊宣今年也十八岁了,也是时候考虑终身大事了。”
郑王看了看她,笑了一下,“我知道你的心思,他们也对我说了,你看中的是御史大夫姚子熙的女儿。那,翊宣的意思呢?”
翊宣就在旁边,刚才的他没有仔细听郑王和他的母亲讲些什么,他一直在看和苏。
不过两天没有见他,可是却感觉他又憔悴了一些。他抬眼看了看翊宣,清淡一笑,似乎没有听见郑王和箴王后说的话题,他的眼睛看着一丈之外的荷池,沉浸在自己的心绪当中。
翊宣听见郑王似乎在问他话,连忙看着郑王,却有些茫然,他不知道郑王方才在说什么。
郑王也没有生气,只是和蔼地把刚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你的母后想要你成婚,她看中的是姚子熙家的女孩儿,你感觉呢?”
翊宣坚定地看着他的父母,站了起来,在郑王的面前直直地跪了。他抬起头,只说了一句话,“请父王母后收回成命,儿子不愿意。”
箴王后的脸色一下子很难看,不过郑王就在身边,根本就没有她发作的资格,她想说什么,终究没有说出来。
和苏也有些惊奇,仿佛翊宣不应该这样说似的,不过他没有表现得很明显,只是端起了自己面前酒樽,不着痕迹地看着翊宣。
“为什么呢,那个女孩子不够好?”郑王如同每一个讨论儿女婚事的父亲一般,带着特有的微笑问他。
翊宣微微摇了摇头,然后才说,“不是。是儿子心有所属。”
郑王似乎想起什么,眼睛在刹那间有些放大,然后马上恢复了原来的和蔼笑脸,他问,“是哪家闺秀?和父王讲,父王给你做主。”
“不是名门闺秀,他……”翊宣的话让和苏截了下来,和苏呵呵一笑,说,“翊宣,你这可是册封嫡王妃,祖宗的家法不能更改,王妃必定出身名门。”
“太子殿下多虑了。”箴王后的声音显示她很不高兴,她以为和苏趁机嘲笑他们,她还想多说,和苏只是一笑,回了句,“王后讲的是,是我多嘴了。”箴王后顿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个空档也给了翊宣时间,挡下了几乎脱口而出的话,他没有再说什么,不过他一直勇敢地看着郑王的眼睛,没有回避郑王的探寻。
郑王刚想说什么,这个时候缎棋快速走到他的面前,在他的耳边说了几句,他一听就站了起来,然后离席而去,留下一干面面相觑的人们。
喧天的鼓乐立时停了,后来缎棋又回来,对和苏翊宣说,“郑王宣召两位殿下。”
和苏这才问,“怎么了?”
“殿下,雍京传来的消息,徐璜将军自尽。”
和苏脸色一凝,点了一下头,连忙走了,翊宣跟在他的身后。
“和苏……”就他们两个在回廊上,等候郑王的召见,翊宣看着近在咫尺的和苏,想对他说什么,可是和苏笑着摇了摇头,他说,“翊宣,这事以后再说,正事要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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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王二十四年的夏天过的并不平静,先是郑王下旨要兵压碎榆关,然后雍京莫名谣言四起,说征西大将军徐璜与多年前造反的景郡王有勾连。徐璜出身武将世家,他的父亲就曾经是上将军,而今年不过五十岁的他更是少年得志,南征北战三十年,为大郑荡寇靖边,立下功勋。可是这样的一个将军却在出兵西北当口不明不白自尽,致使朝野震动。
郑王下旨撤查此事,左禁卫将军薛松在徐璜家中抄出昔年他和景郡王的盟书,郑王一怒之下,抄没徐璜祖产,家人一律发配边疆。
百官原本以为兵部不能成行,可是郑王却下旨换防,并且只是换将不换兵。原新州总兵张九楚,副总兵陆冰驻守碎榆关,诏书上让他们带了自己的精锐骑兵前往,而原碎榆关守将前往两江任镇江总兵,原兵部监察史左驷明任新州巡抚,并且被赋予了军政大权。
各地换防,虽然有些乱,但是也打破了一直以来各地枝枝节节的关系网,这几处的将军对于手下来说都是初相识,而他们需要时间来降服手下人,所以在几年内可能威胁到雍京的势力无法形成。而新州的精锐骑兵,把他们调向碎榆关,不若一下子六十万大军压境一般的难以控制,这样一来对于西北将军的人选也不像以往那样要求苛刻,可是他们虽然人数不多,但是都能征善战,这样也增加了西北驻军的实力。
还有一方面,因为翊宣不可能直接接触新州的守军,他倚重的全是将军级的人,如今新州的两位总兵换防,等于把翊宣外围的兵权完全削除。新任新州巡抚却和翊宣毫无关联,那个人是郑王嫡系人马。
翊宣没有说任何话来表示自己的想法。
这期间,和苏一直看着他,虽然他什么都没有说,但是翊宣就是知道,自己的背后总有一双可以映出月光的黑色眼睛显示那个人的支持和温暖。
郑王在夏天过完的时候就回到了雍京。
这样,到了八月初,尘埃落定。
死去的人,活着的人,还有高兴或者不高兴的人,一切纷乱都在中秋时节结束了。
雍京恢复了往日的清丽繁华。
六部九司的官员们也从没完没了的军报中解脱了出来,然后突然间发现,家里的女人们把清甜的米酒都准备好了,而雍京城外,桂花开满了郊野。
翊宣坐在御园中,周围一个人都没有,寂静一片。
下午的时候他接到了郑王诏书,为他赐婚,并且册封姚璎珞为他的嫡王妃。事先没有征兆,如今也没有更改的余地。
此刻的他如此真切地感觉到自己如同一个被郑王攥紧的木偶,前一段日子的调兵遣将昭示着,他父亲一纸轻飘飘的诏书足以毁掉他多年的心血,而如今,又是一纸诏书,就决定了他的人生。
他去了朝阳殿,但是他的母亲不见他,一向稳重的人居然嚷出了,你不见我,就再也见不到我了,说完走出了正宫。
漫无目的地走着,在他停下来的时候已经到了御园。
冰冷的手指慢慢抚上他的脸颊,翊宣抬头,看见和苏一身丝白朝服站在他的面前,没有戴冠,长长的头发扎成一根辫子,垂在身后。他的手指探了探翊宣的额头,就收了回去。
“方才在东宫,听见了朝阳殿那边的人都在找你呢,谁想到你一个人躲在这里来了。”说完挨着他坐在旁边,“……翊宣,秋天露水重,回去吧。”
其实翊宣看见和苏心中有很多话要说,不过他只是笑了笑,淡淡地说,“没事。人多我头昏,找个清净的地方坐一会,一会就回去。倒是你,回去吧。你身子单薄,不比我。”
和苏的手抓住了翊宣的手,也是冷冷的,和苏看着他说,“回去吧。父王早晚都会赐婚的,这种事情无法推脱。要不是我……要不是我这样,其实我也早就有太子妃了,也许都会做父亲了。如今我们都没有子嗣,这也是父王的心病。”
翊宣的眼睛没有看和苏,他看着远处的一丛一丛随着微风抖动的残枝,还有远处的太液池水,秋后只有几支残荷留下支离的骨架,还有就是一架汉白玉拱桥横跨其上。
就在这里,在他们幼小时候的那个遥远年代,他送给和苏第一支桃花。
当时的他不懂很多事情,他只是觉得那花很美,而和苏却很落寞,他喜欢用这样的花让和苏快乐起来。
翊宣微微笑了。
他对和苏说,“我已经向父王上了折子,要他收回成命。这是我第一次违抗他的命令呢,不知道他要怎么做,也不知道他会废我王子的称号吧……”
和苏蓦然转过头,他看着翊宣有些迷茫的眼睛,“别傻了翊宣,你知道自己究竟在做什么吗?”
翊宣缓缓地点了点头,他说,“知道,从来没有这么清楚地知道,我究竟在做什么。”
“和苏,我喜欢你。我不想负你。”
翊宣突然说了这么一句话,声音就好像用刀刻在和苏心头上一般,极轻的伤痕,却无法磨灭。和苏的手揽过了翊宣,他把自己的脸颊埋在翊宣的肩上。
“傻瓜,你真是傻瓜。”
“也许是吧,其实,和苏……”这次翊宣的声音有些幽幽的感觉,“原先的时候我听说过你的事情,你曾经为了一个男孩而几乎放弃所有,甚至不惜与父王对抗,可是最后依然没有能够如愿以偿……其实我当时想知道那个逝去的男孩的心思,我想知道他当时究竟是什么样子的感觉,那是一种幸福吗?可以有人那样爱他……”
和苏安静地听着,翊宣的手覆上和苏的手,把他拥入怀中。
“和苏,也让我为你做一次……”
“以后呢,你有没有想过以后呢。父王一向多疑,他不会允许任何形式的违抗,翊宣,也许你为自己铺设了没有必要的荆棘。”
翊宣的手指慢慢梳理着和苏披在背后的头发,还是如丝缎一般,水一样的清凉,他微微笑了一下,“好了,既然我们都不想走,那么说些别的,往年没有感觉你这么瘦,现在瞧你,只剩一把骨头了。”拥着和苏的手还能隔着衣服感觉到和苏的消瘦,而和苏到哧哧地笑了。“你什么时候也学会了这么婆妈。”
“傻瓜,你才是傻瓜。连安心接受别人的关心都不会。”
听翊宣这么说着,和苏从他的怀里抬起了头,揽下了他的头,在他的薄唇上印了一吻,还是冰凉的感觉。
“其实我是害怕,怕我习惯以后,会离不开的。”
“那就不要离开。”
翊宣的额贴在和苏的脸颊上,细声说着什么,远处的人听不清楚。
十丈之外,御园凋谢的蔷薇花丛后面站着郑王弥江,他狭长的眼睛看了看被人按倒在地上的秀远。
秀远的肩和手被人禁锢着,下巴也被摘了下来,说不出话。他只能看着远处的和苏,可是就是没有声音。原本想着,留秀远在这里,如果有人来,秀远会知道,可是他们谁都没有郑王会亲自前来,他的近卫军一下子就制住秀远,让他连示警的机会都没有。
弥江顺着他的眼神看到了御苑中的两个人,眼神闪烁了一下,可是平静的脸上一如既往的平静。方才缎棋来禀告他,说在御园看见翊宣一个人坐在这里,他这次来,其实本来想对翊宣好好说一说,这半年来的事情再加上突然将旨赐婚,他都感觉与儿子疏远了,可是他怎么都没有想到会看见这样的场景。
无法清楚是什么感觉。就好像自己站在一个空茫的原野,来看待另外一场人生。
二十年前,自己也是如此,在御苑中抱着和苏的母亲,那个对于他来说是绝对禁忌的女人,亲昵而绝望。
他突然笑了,有些嘲讽的味道。
这算什么,是诅咒吗?
是离王后那个疯子的诅咒吗?
还是,自己的罪孽终究招致神明的惩罚。
他看着身边赶来的箴王后,指着御苑中的人冷笑着对她说,“那是你的儿子!”
箴王后看着这些,吓得瘫倒地上,她耳边是郑王清冷的声音,“缎棋,今天的事情要是传出去半个字,我灭你九族。”
缎棋早已经匍匐在地,不知道说些什么。他虽然是宫监,但是他上老母,下有兄弟侄子,所以郑王的话并不是空话。等他从地面上抬起头的时候,发现郑王早已走远,而他的里衣都湿透了。
天,这样的事情难道又一次上演了吗?
绝望的生命,禁忌的恋情,还有就是,无法撇清的纠葛。他已经不敢去想以后会怎么样了。沉默着扶起了箴王后,缎棋站在一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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翊宣推开箴王后寝殿的大门,随着门外的光线的移动,他看见他了的母亲坐在雕刻着木莲花的紫檀木椅上,虽然脸上妆容整齐,但是无法掩饰的是凝滞的眼神还有憔悴的面容。
他关上了身后的门,寂静空旷的大殿里只有他们两个人,翊宣把手中的剑放在王后面前的几案上,轻唤了一声,“母后,您找我。”
箴王后看着翊宣,她突然感觉不可置信得陌生,她的手抓住了翊宣的手,“儿子,你……你知道你自己做了什么吗?”
显然这不是问句,翊宣跪在母亲的面前,他说,“我知道,父王也知道了。方才在御苑外,我看见了不能说话的秀远,我把他的下巴给他接了回去,他什么都告诉我了。”
箴王后仔细地捧起了翊宣的脸庞,认真地说,“他说,只要你娶了姚璎珞,以后不再这样,他既往不咎。翊宣,这事关系到你一生的前途,你应该知道轻重。”
“母后,请恕儿子不孝,我……”
啪的一声,箴王后打了翊宣一个耳光,翊宣的脸一歪,箴王后手指上的戒指划破了翊宣的面颊,极细的血痕。翊宣的手轻轻蹭了一下自己的嘴唇,扭过了脸,看着王后。
“我在这里苦熬了这么多年,还不是为了你。”箴王后的眼神开始狂乱,“你知道吗,你就是你父王属意的继承人,和苏根本不可能跟你比。他甚至……他甚至不是离王后亲生的孩子。”
“什么?母后,你……”翊宣有些惊异地看着他的母亲。
“是你舅舅说的,他说无意之间发现府里的一个老妇是当年的旧宫人,是那个人说的。离王后受过很重的伤,因为要救命所以用多了麝香,再也不能有孩子了。和苏是郑王从外面抱回来的,只是当作是离王后的儿子。”箴王后没有告诉翊宣,和苏也是郑王曾经最爱的女人的孩子,她在尽力贬低和苏在郑王心中的位置。“你想想,无论郑王感觉多么亏欠离王后,无论他曾经发过什么样子的誓言,他都不会把大郑两百年的基业交到这样一个人的手里。王朝需要的是一个出身显赫而正统的王子。
“翊宣,答应我,按照你父王的心意去做,不要自毁前程。
“从这几个月的调兵你还看不出来吗,你是攥在你父王手心里的,他可以给你很多,也可以轻易毁了这些。”
翊宣什么都没有说,他只是微微摇头,神情淡薄而坚定。
“其实你只要退一步,他日你登基为王,就可以得到所有你想要的,任何东西,任何人,包括和苏……”
“不,那样我将会永远失去他。”
“那你忍心看你的母亲后半生无所倚靠,让她此生的心血付之东流?”
“母后……”
翊宣看着这样的母亲,他不知道要说什么。
和苏已经成了他生命中最无法割舍的一部分,他可以不要储君的地位,不要王子的荣耀,甚至不要所有,来换取和苏,可是他却不能舍弃他的母亲,那不是虚荣,那是一种与生据来的责任。
他不能如此自私。
“翊宣,我不逼你,你回去好好想想,然后,我尊重你的决定。”
箴王后的手抚在了翊宣的额头上,同样的冰冷。
翊宣站了起来,转身走出了这里。
檀木镂刻花木的门在他身后关上,箴王后的脸也在门缝中一点一点的消失,直至最后。
翊宣突然感觉,他的母亲老了,再也不是原先那个美丽的女人,她真的苍老了,是灵魂里的沧桑。
翊宣,你可知道禁宫有多寂寞,这些年有多难过。
我不能让你过这样俯仰随人的日子。
箴王后看着儿子的背影,喃喃地说着。
箴王后走出东宫大殿的时候,她身边全是低着头的宫人太监,她高昂着头,厚重的妆容让她在这样的午夜中显得诡异得高贵。她把自己的披风上的兜帽向前压了一下,如今入秋了,夜里也是如水般得清凉。
对于王后的突然驾到,东宫中的人虽然惊讶,但是太子和苏的命令,他们还是必恭必敬得迎接了王后。那之后,他们支开了所有人,就在东宫正殿说些什么。外面的人只能隐约听见他们说话的声音,全是隐忍着的,但是却似乎在争吵。
没有人敢上前打开没有上锁的殿门去看看究竟。
突然,东宫大殿的门打开了,箴王后走了出来,虽然脸色惨白,但是还算稳重。
她用眼神扫了一下在场的人,她的侍女连忙过来,轻轻搀扶住了她,王后把自己的披风弄好,就消失在夜色中。
东宫大殿,白昙花香气萦绕在四周,厚重的烟雾把原本暗色的大殿染成了迷白色。秀远走进来,看见和苏倚着大殿中的柱子半跪着,手中还拿着出鞘的飞天剑支着地面,散乱的头发披撒在他的身上,还有很多都垂到了地面上。
他听见脚步声音抬起脸,从头发的缝隙中看到了是秀远,随即腿一软,坐到了大殿的地面上,手中的剑也跌落地面。
“殿下……”秀远的声音因为昨天受伤,还有些嘶哑,他关上了身后的雕花门,和苏看着他,问道,“父王那里有旨意吗?”
秀远停到了和苏的身前,他摇了摇头。“没有。郑王一直在微音殿里,没有出来过,也不让人进去,连缎棋都在外面站着等候着。”
和苏扶着柱子站了起来,只手解开自己的袍子的领口上的丝扣,“让外面的人进来,我要更衣,把我的朝服拿来,这样等下去不行,我要见父王。是死是活,就这样了,让他给我个痛快。”
秀远拦住和苏,“殿下,你现在去是火上浇油。”
“我不想再这样下去了,每天不死不活的等着……”
“殿下……”秀远拉住和苏的手臂,拉向了自己,他面对近在咫尺的和苏说,“殿下,现在郑王正在气头上,这样的事情要从长计议。如果一时冲动,那后果不堪设想。”
他感觉和苏的嘴唇都在发抖,秀远这才慢慢地轻声说,“刚才,王后说什么了?”
“没什么。”
“殿下,方才王后说什么了?”这是秀远第一次看见这样暴躁不安的和苏,他用一种带着蛊惑和安抚的声音问,和苏像是感觉到什么,微微抬头,看着秀远,那是一个熟悉的人,熟悉的似乎已经可以融入白色昙花烟雾中的人,没有存在感,也没有威胁。
和苏轻声说,“……她说,她说我根本就是一个多余的人,她还说,我勾引她的儿子,她……”
“殿下,够了,够了,和苏,。”秀远懊悔自己挑起这样的话题,他摇了摇和苏的肩膀,想让他清醒一些,但是和苏直直对上了他的眼睛,那句话仿若唇齿之间摩出来一般,“她说,我根本就不是男人……我不配做大郑的王子。可是,我的剑已经出鞘了,但是我却下不去手,我无法杀了她……
“她是第一个人敢对我这么说,这也是我第一次手软……
“只因为,她是翊宣的母亲,我不想伤害她。”
秀远看着这样的和苏,憔悴中带着一些恐慌,他不知道要怎么安慰他,“殿下,王后平时不是这样不知轻重的人,也许她……”
“她已经完全疯了,她要我下手杀死她,这样她说她的儿子才能不被我迷惑。”和苏的双手插进了头发,和苏的心非常乱,此时的他却无法恨箴王后,即使他们之间恩恩怨怨这么久。他想起了方才箴王后的样子,刚开始只是要他杀了她,可是他把这样的王后当成了疯子,后来无论她用多么不堪的话激和苏,和苏的剑甚至已经出鞘了,但是就是无法下手砍下去。他的眼前总是浮现翊宣的那张脸。
“那个女人已经彻底疯了……”
“殿下,这些不应该影响到你。”
“……不,她说得对,那是我的错。她说翊宣本来有大好前程,如此被毁掉,她不甘心。一个母亲,可以为她的儿子做到这种地步。所以……”和苏拨开了秀远的手,“我不想等待了。这样的事情既然父王已经知道,那么是死是活,我要让他亲口告诉我。”
秀远看见了和苏眼中坚持的目光,他只能放开了手。
“殿下,您想要哪件朝服?”
“黑色,绣黑色龙纹的那件。”和苏淡淡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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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天红莲 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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