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随风 第六章

  少轩坐在台阶上,啃着昨天剩下的半个馒头,茫然若失地看着前方街上汹涌的人流。
  到A市已经半个月了,他还没有找到工作,也没有找到住处。
  在人才市场上,他国防大学的毕业证书就等于一张废纸,最多只能引来一句好奇的惊呼,不是没有招收退伍军人的地方,可是都是一些保全公司或者大企业的保安部,要退伍证明,可他,什么都没有。
  他头一次感到,自己学了四年,工作了六年,并决心为之奋斗终身的那个专业,在他遇到困难的时候,对他一点帮助都没有,相反的,是块绊脚石,没有任何一个老板愿意花哪怕一分钟听他讲未来东亚战略要点吧?可是,就是那篇同名的毕业论文,让他在当年几千名毕业生中脱颖而出,成为毕业生致词代表。
  当时的自己,是英姿勃发的年轻中尉,前途无量,过了六年,却坐在街边,为下一顿的饭发愁。
  他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以父亲的精明,不是因为嘉华的突然出现,干扰了他一部分注意力,早就发现他的不对了,母亲那天说要跟父亲说实话的时候,他就以最坦然的姿态,告诉母亲自己已经找到了工作。
  如果他们查一下的话,就会发现,那个所谓的编辑部根本就不是在A市的。
  当然,到了A市的第二天,他就给家里打了电话,用最从容的语调说,编辑部要把他下放到基层锻炼一下,暂时不在市里,也没有编制,居然又一次骗了过去。
  能怎么办呢?他再也没有别的办法了,看见父亲愤怒的脸的一霎那,他真想一死了之,他知道,自己的事对父亲来说,是多大的打击,如果他再留在家里,在父亲面前晃来晃去的话,这件事天天都压在父亲心上,迟早会压出毛病来。
  父亲,已经80岁了啊!怎么能让他再为自己的事受打击,生闷气?
  他快三十岁的人了,一事无成,连自己的生活都不能维持,只能在家里白吃白住,父亲问的对,他能倚靠父母一辈子?
  所以他走了,就像逃跑一样,收拾了最简单的行李,就这么离开了家,火车开动的时候,他在想,也不知道,还有没有回去的一天……
  来A市这半个月,他尽量节省经费,晚上就住在路边店地下室的大通铺上,那里黑压压的挤满了人,只要一动,总能碰到身边人的胳膊或者是腿,治安还特别不好,经常有人早上起来,东西就不见了,于是怒骂嚷得满处都知道,也不便宜,一晚上五块。
  起初的几晚,他根本睡不着,一屋子的异臭味,此起彼伏的鼻鼾,被子枕头散发着浓烈的人油味,也不知道有几千个人用过没有洗了,他侧身躺着,怀里紧紧抱着自己的笔记本电脑,爱惜地用手轻轻摸着冰冷光滑的外壳。
  坏了……没关系,里面的每一张照片他都清清楚楚地记在脑子里,清楚得一闭上眼睛就可以看到,他的脸……他的笑……他们在一起的青春年华,金色阳光……
  亦风……你在哪里?你还好吗?
  他总是能念着这个名字慢慢地入睡,度过一天里最难熬的几小时。
  早上七点起床,退钥匙,坐328路公车转两次车,到人才交流市场和几家大型的职业介绍中心,记下电话号码,再坐75路转三次车,去几家房屋中介所,记下号码,这差不多已经到了中午,在路边啃和昨天晚餐成对的半个馒头,然后开始打电话,约面试时间,有的下午就要过去,有的要再约……
  一天就是这样过去了,如果有招聘会,就起大早排队,进去一家一家地试,为了对得起门票钱,别说吃饭了,连上厕所都得憋着。
  可是,他还是找不到工作,最终他清醒地认识到,自己必须降低标准了,干脆撇开大学生的身份,直接拿着自己的高中毕业证书去试,说不定还能有所收获,果然,有个在人才职业介绍所混的老油子说,再过一星期,乡下台资厂就会来招工人了,到时候自己这种文化程度不高不低的人,最有优势。
  台资啊,想起去年这个时候自己还和亦风模拟研究着下一场台海战争呢!生活居然给人开了这么大一个玩笑!
  他啃完馒头,继续向下一个房屋中介所进发,进去在布告栏里扫了几眼,和昨天一样,没有什么新贴出来的消息,满心失望之下,刚要走,忽然稀稀拉拉的人群里传出一个只能用‘娇滴滴’形容的男孩子的声音:“谁要租房?有人合租吗?地下室,一个月一百五,水电煤气全包哟。”
  这条件简直就是自己梦寐以求的啊!少轩欣喜若狂地回过头去,唯恐自己说得慢一步被人抢去,可是他还没开口,就发现不对了,怎么大家的眼神都怪怪的?一脸看好戏的表情,这是不是一场闹剧啊?
  人群中间的少年顶多也只有十八岁吧,昂着头,骄傲得象只小公鸡,紧身半透明黑色衬衫,紧身牛仔裤,涂着淡淡的口红,眉毛明显修过,弯弯地覆着一双灵动的大眼,翘鼻子,可爱的表情掩盖不住皮肤的灰暗,一种过多了夜生活才会有的,属于放纵青春留下的憔悴。
  终于有人搭腔:“小兔子,又给你吓跑一个?”
  “只怕不是吓跑的,是榨干的吧?谁不知道,有只兔子专吃窝边草。”另一个声音立刻说。
  “哈哈!怎么是榨干的?一定是被要了钱吓跑了,哈哈!”
  “这个月都第三个了吧?我说你也别招合租的了,干脆去找个包租的吧,包了你算了!”
  周围一片鄙夷的眼光和恶意的嘲笑声中,少年毫不畏惧退缩,甚至脸上的媚笑更加灿烂了,专门向说话的人抛着媚眼,更大声地喊着:“合租合租!有人合租吗?!”
  “我。”少轩平静的声音压过了笑声,少年一个转身,看见了他,咯咯地笑着:“好一个帅哥哥,行!就租给你了!”
  少轩身后的一个男子,两人在这里经常能遇见,也点过几次头,此时偷偷地说:“小伙子,别租他的啊,他是个男妓!不干净!他找合租的人没有长久的,肯定有问题。”
  “谢谢。”少轩礼貌地说,可是从心里感觉,少年没什么恶意,就凭他在所有人的讥嘲谩骂中仍然可以高高地昂起自己的下巴,骄傲而自信,还有那一双没有完全失去天真的大眼睛。
  此刻少年已经一扭一扭地走到了他的面前,抬起脸打量了他一下,笑得更开心:“近了看更帅耶!哥哥你要租吗?好,给你个折扣,一百二一个月!”
  “我能先看看房子吗?”少轩谨慎地问。
  “没问题,来嘛。”少年亲热地凑过来,伸手就要搭在少轩的胳膊上,少轩下意识地一躲,少年也不以为意,嗤笑着说声:“讨厌!”向着出口摆了摆头,“跟着我,别丢了。”
  少轩有些别扭地跟着他出去,背后一群人吹口哨的吹口哨,大笑的大笑。
  他住的地方不远,乘三站公车就到了,很安静的一条背街,不进主楼,从旁边的一个楼梯下去,打开门,不是那种防空洞改的地下室,看样子真是人家自备的地下室,长长的走廊,两边是小车库,走廊的尽头是一扇门,少年用钥匙打开,弯腰鞠躬做了一个欢迎的姿势:“请进。”
  房子不大,不到二十平方,一个角落隔出来做了浴室和卫生间,门旁边安了煤气灶,还有一个水池,下面是小冰箱,上面安了一排柜子,靠墙放着两个床垫,其中一个上面胡乱地堆着床被子,角落里是衣橱。
  “哪,就是这里了,虽然是地下室,设备还不错。”少年迈着长腿跟在他后面走进来,指点着,“本来嘛,我租是五百,全包,给你一百二算便宜的啦。”
  “我租了。”少轩肯定地说。
  “真的啊?!”少年掩饰不住自己的喜色,“成交。”
  “有合同吗?”
  少年可爱地噘起小嘴,说声:“你等等。”爬过床垫,在衣橱最下面翻了半天,找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来:“你在上面签个字就行了,这些人,都住不长。”
  合同本来是很像样的,无奈在上面,有七八个签了字又被划掉的名字,少轩看了半天,在其中两个名字的空隙中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吴——少——轩。哇,你的字写得蛮好看的嘛。”少年伸出一只手:“你叫我小易好了。”
  少轩没有丝毫犹豫地握住他的手,紧了一下才放开:“要不要付押金?”
  “算啦,我一看哥哥你就是正经人,不用你付了。”小易大方地说,“哪,房间里的所有电器你都可以用,嫌脏哥哥你就多辛苦吧,反正我是不干的,我呢,一般在外面过夜,不过有的时候也会带人到家里来,那样的话,麻烦哥哥你让一让地方,没有多长时间的,保证不超过一个小时,哥哥到外面去抽根烟就好了。”
  少轩看看手上的合同,琢磨这里面有几个是签了合同,又听到这条就落荒而逃的。
  “这是钥匙,哥哥你什么时候搬过来都行,别看那些混帐王八蛋的名字啦,没一个好东西,哥哥和他们肯定不一样吧?”小易走到一角的镜子前面自我欣赏了一下,“我要出去了,哥哥你自便啊。”
  “你真放心。“少轩开玩笑地说,“不怕你一回来,家里就给我搬空了?”
  “我说啦,看哥哥不是那种人。”小易头也不回地继续搔首弄姿,“再说,搬就搬呗,又不是没被人搬过,不过哥哥的运气就差点啦,之前那些人能搬的都搬光了呢。”
  少轩大吃一惊:“你没报警吗?!”
  “啧啧,报警?我看见警察都要跑路呢,还报警,到时候抓不住他们,反而把我抓进去,算了,财去平安。”小易照了一会儿,觉得满意了,一扭一扭地出去了,经过少轩身边的时候,风骚地翘起小指,用掌心拍了拍他的肩膀,“明天见咯,哥哥。”
  少轩回旅店把自己寄存的行李取出来,从此开始了和小易一起的同居生活。
  不知道是不是他终于要时来运转了,找到房子之后的第三天,他也找到了工作,是一个私人打字社召一个打字员,本来这个位子是老板娘的,现在老板娘怀了孕,不能坐电脑了,来找人,条件挺苛刻,一个月400元,中午管一顿饭,一个月休息一天半。
  少轩签了合同之后才有人偷偷告诉他,签早了,这个老板娘是出名的母老虎,不准老板招女的,可是男的里面又没几个干这个的,他要是再等等,条件还得往上提。少轩只是笑笑,他不能冒这个险,存折上的钱,已经下降到三位数字了,这个条件,还算可以接受,再说,拖下去,说不定自己找到的还不如这次。
  他找到工作,小易也挺高兴的样子,拉着他要请他吃饭,少轩想婉言谢绝,但是看见少年晶亮乌黑的大眼睛兴奋而带点渴求地望着自己时,心又软了,点头答应,小易高兴得象是自己被请客了一样,换了件衣服,雀跃地拉着他就往外跑。
  本来还以为他要找什么地方下馆子,少轩已经打好了劝他省钱的腹稿,谁知道两人过了一条街,小易奔到一家卖牛杂的摊子前,欢呼着朝他直挥手:“这里!这里!哥哥!这里!这里的牛杂最好吃!”
  摊子上的大锅里咕噜骨碌冒着泡,里面的红白萝卜炖烂了,和牛杂混在一起,散发出浓郁的香气,摊主麻利地用剪子剪着牛杂,头都不抬地问:“来几份?”
  串好,涂上辣酱,小易吁吁地吹着热气,急不可待地往嘴里塞,连话都来不及说,口红早就掉了,眼睛幸福地眯起来,连那平时故意做出的媚态也恢复成孩子气的天真,在这个时候,他和周围那些十六七岁的孩子们没有任何不同。
  “哇,好好吃对不对?!”小易用手肘碰碰少轩,“哥哥你怎么不吃?”
  “凉一凉。”少轩微笑着看着他,很自然地扯过一张餐巾纸递给他,“看看,吃得一脸都是,擦擦嘴吧。”
  小易做了个鬼脸,红红的小舌头伸出来,四下舔了舔,在嘴里咂着回味:“嗯,好香!”
  “你就拿这个当晚饭?”少轩慢慢地把萝卜送进嘴里,他胃不好,不敢吃辣,尝到的是牛杂本身的鲜味和萝卜的浓香。
  “不好嘛?有荤有素,有蛋白质有纤维素,又好吃。”小易挥手又要了几份,这次放慢了速度,津津有味地吃着,“哥哥你是北方人,是不是喜欢吃饺子啊?”
  “好吃的我都喜欢。”少轩淡淡地说,“再不,能吃饱了就行。”
  “该怎么说哥哥哪?哥哥好像挺能吃苦的,可是,哥哥又象是享过福的。”小易用手托着腮帮子,鼓起一边的面颊使劲嚼着,“反正啊,哥哥不像是和我一样住地下室的人,这就叫做落魄吧?”
  “还萝卜呢,快吃吧。”少轩笑着说。
  其实小易是很容易相处的人,没什么心计,也不乱打听,他说这是职业道德“我在大街上看见客人,都装做不认识的。”每天晚上打扮了出去,早上才回来,一脸疲惫,不管多累,回来第一件事是洗澡,哗啦哗啦的水声把少轩惊醒的时候,通常也就是他该起床的时候。然后少轩赶去上班,他睡觉,如果少轩能按时下班,他们还能见上一面,不过这通常是不大可能的,少轩自从上班之后,就忙得连喘气的功夫都没有,每天桌上都堆着一叠叠要打的文件,起初,他以为是他生疏,老板也吆喝说他打字速度慢,老是完不成,后来隔壁理发店的小妹来串门,为他打抱不平,他才知道这些原来都是老板和老板娘两个人的活,现在全压在他一个人头上。
  最初说好的管饭,中午老板娘送饭过来,他和老板一人一份,且不说两人的饭菜质量明显有差距,后来,老板娘孕吐得厉害,连中午这顿也给省了,老板说,反正孕吐三个月就好了,这就是第三个月,也管了好几天了,也不给他什么补助,让他克服克服,自己吃吧,下个月,老板娘再送。给他中午半个钟头吃饭的时间,可是同时有那么多文件要打,他哪有时间出去吃饭,没办法,又恢复到了从前的那个样子,晚上买一个馒头,一掰为二,夹上咸菜,一半当晚饭,一半当午饭。
  “欺负人啊!他怎么能这样欺负人呢?!”小易大约猜出了一点,盘腿坐在床垫上,气愤地嚷嚷:“本来说好的,又不算!哥哥你怎么能这么忍气吞声啊!别干了!一个月就挣那400大元啊!买双鞋也不够啊!”
  “算了,刚开始,我又不熟,老板扣点就扣点吧。”少轩自己倒是很心平气和。
  “哼!”小易愤愤地扭过头去,“哥哥你脾气真好!要是我的话,早就不干了!”
  “都是这样的。人总是要受气的,不管受谁的气,老板对我狠,回家见了老婆也是受气包。”少轩微笑着说,“循环往来,这么一想,大家都平衡了。”
  小易笑了起来,撒娇地说:“哥哥你歪理真多!”
  不管怎么样,他也要坚持下去,要付房租,要买生活必需品,要吃饭,天气渐渐冷了,就算是南方的A市,也不是可以让他穿着衬衫外套过冬的地方,必要的时候,也得买件厚毛衣。少轩看着存折上那三位数字,心里盘算着,无论如何,也得攒足一千块钱,过年的时候寄回家里去,证明自己过得很好,让爸爸妈妈放心,也让那个老是缠着自己的嘉华放心,有他在,好多了,爸爸不会这么寂寞,也不会天天为自己的事生气。
  到了下个月,老板娘还是没有出现,老板也绝口不提加钱什么的事,少轩依旧没有说什么,每天中午啃着夹咸菜的冷馒头,一只手还腾出来打字,隔壁理发店的小妹又忍不住了,偷偷跟他说:“你傻啦!老板娘现在天天在家跟街坊搓麻将呢!他们两夫妻出名吝啬刻薄,你要是不说,老板才不会给你加钱呢!前头几个帮工,都是这么跑掉的!”
  少轩啃着馒头,抬眼看看她,只是笑了笑,什么都没说。
  理发店的小妹倒象是被这一笑给弄糊涂了,过了半天才一跺脚:“咳!老实人就要吃亏!看我的!”
  从那天之后,她打扮得比平常分外妖娆动人,往这边跑的频率也慢慢增加,来了就和老板亲亲热热地站在门口说话,一边闲闲地磕着瓜子,说到高兴处,吃吃地笑得花枝乱颤,再过几天,又从理发店里拎来汤水给老板喝,如此过了两个星期,老板娘终于出现了,狠板着脸,站在门口指桑骂槐地大骂对面偷食的野猫,从此天天送饭,一天不差。
  理发店的小妹早就溜得不见踪影,过几天再出现的时候,趁老板不在,偷偷对少轩做个鬼脸,少轩感激地对她笑笑,她突然脸红了,一声不响地跑开。
  慢慢安定下来之后,少轩又找了点翻译社的零活干,这是他能找的,不占上班时间,又可以不出门,在家干的唯一兼职了,只是现在没了电脑,他都得用手写,工工整整地抄在稿纸上,浪费了不少时间。
  “哥哥你懂英语啊?”小易很新奇地凑过来看,“初中学了点,都忘光了,你教我吧?我请你吃饭!”
  “谈不上教不教的,你想学就说。”少轩把头从字典里抬起来,笑着问:“从头学,还是……”
  “你教我几句对话就行。”小易想了想,“例如……先生要人陪吗?一晚上多少钱?你的家伙真大,轻点!啊,好爽!”
  少轩停下了笔,清澈的黑眼睛直直地看着小易,小易看了看他,忽然抱着肚子大笑起来:“哇哈哈哈哈!我跟你开玩笑哪!看哥哥你那一脸严肃的样子,你不觉得这个笑话挺好笑的嘛?哈哈哈!笑死我了!”
  等他笑够了,抹着眼泪往回走的时候,少轩才说:“小易,我没有权利评论你的生活方式。只想给你点建议,不管怎么样,自己是最重要的,无论到了什么时候,不要自己伤害自尊。”
  小易不说话,回过头来,眼睛水蒙蒙地看着他,过了半天勉强一笑:“哥哥你又说大道理,我在家都听人说烦了才跑出来的……讨厌!”说着爬回床上扯起被子蒙住了自己的头。
  其实小易是个很寂寞的孩子,少轩对他稍微好一点,他就恨不得真的把少轩当成自己的哥哥,天天围着他,连称呼都从起初的港腔变得字正腔圆,本来地下室只有一盏15瓦的电灯,自从发现少轩晚上要翻译之后,他立刻就去买了个落地灯,少轩过意不去,要付电费,他摆着手说:“才不要!我们签了合同的,你只交120就行了,剩下少了多了都是我的!不要你管!”
  他只带客人回来过一次,那还是少轩刚搬来的一天夜里,他已经睡下了,忽然听见敲门声,心里立刻明白,穿好了衣服开门,一个四五十岁的胖男人正搂着小易,嘻嘻哈哈地闹着,看见他的一瞬间,面露惊艳之色,连手都松开了。
  “哥哥,拜托你哦。”小易笑嘻嘻地看着他,娇声说。
  “我出去了。”少轩冲他点点头,看都没看那个男人一眼,就往外走。
  “等等等等!这位……先生,我们一起进来坐坐嘛,别急着走啊。”男人上来抓他的胳膊,扭头对小易说:“小兔子,我加一倍,不!三倍的钱!两个一起来,干不干?!”
  少轩满心的厌恶,却不好在这个时候发作,只是躲开了他伸过来的狼爪,继续往外走,听见后面小易嗤嗤的笑声,“人家是正经人,和我不一样的,你啊,就凑合凑合吧。”
  他走到外面的街上,凉风一阵阵地吹着,掀起他的衣角,沁骨的寒意袭来,他随便找了个台阶坐下,默默地看着天空,星星自然是看不见的,只有路灯的光圈下,几只飞虫在单调地绕着圈子。
  每种生物,都有每种生物的生活方式啊。
  人,何尝不是这样。
  我在这里,深夜的A市街头,坐在这里,看着天想你,亦风你呢?你又在看着哪里的天?想不想我?
  不知过了多少时间,身边传来脚步声,小易出现在他身边:“嗳,哥哥,还坐在这里吹冷风啊,我早就完事了,连澡都洗过了,回去睡觉吧。”
  少轩没有说话,站了起来,小易虽然脸上在笑着,手指却紧张地绞在一起,探询地看着他。
  “谢谢你,还出来找我。”少轩终于开口,“我只是想点事,忘了时间了。”
  “我还以为哥哥生我气了呢。”小易松口气,“有一个家伙,看见我带客人回来,指着我大骂一顿道德沦丧,难听不说,连客人都吓跑了。”
  他垂着头跟在少轩身边,走到一半的时候忽然低声说:“哥哥,最多我以后不带人回来了,你别走。”
  声音怯怯的,细细的,象街边流浪的猫仔在叫。
  少轩奇怪地说:“我说了要走了吗?”
  “我觉得你会。”小易的声音更低,“那个家伙,和你一样,看起来都很干净,我知道,你们这种人,最看不起这个,觉得脏。”
  他撇撇嘴:“也就是他还算对我好,剩下的那几个,没一个好东西,有的是上了我不想给钱被我赶走的,有的是上了我知道还要给钱吓跑的……全是混蛋,混蛋……”
  “别瞎想了。”少轩想安慰他,却无从安慰起,那些之前觉得再正常不过的道德伦理,在这个十几岁的孤身少年面前,竟然没有任何用武之地。半天才说,“我好不容易找到这个地方,怎么会搬呢?我还怕你赶我出去,让我睡街头呢。”
  小易噗哧一声笑了:“我才不要!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个哥哥呢!”
  从那之后,他真的遵守诺言,再也没有带人回来过。
  十一月,天渐渐冷了,还没等少轩买厚衣服,小易就受了凉生起病来,早上回来的时候鼻子塞住了,人懒懒的,洗澡的时候打了好几个喷嚏,钻进被子里就睡了,晚上少轩回来的时候,发现他还躺在床上,脸烧得通红,无力地申吟着。
  少轩叫了他两声,小易连回答的力气都没有了,他知道不好,跑出去买了药,回来先烧了点米粥,把小易扶起来,喂了点粥,吃了药,小易烧得稀里糊涂的,眼睛都睁不开,东西凑到嘴边也知道吃,小声地叫妈妈,抱住少轩不松手。
  把自己的被子也拿过来加在小易身上,少轩不忍心拽开小易的手,就这么让他抱着,拿着毛巾给他擦汗,到了后半夜,烧渐渐退去,小易鼻息渐匀,睡沉了。
  天快亮的时候,少轩又烧了点粥,叫醒小易,喂他吃饭吃药,小易还是糊里糊涂的样子,睁开眼看着他,没说什么又闭上了,少轩探探他的额头,没那么烫人了,才放心去上班,那一天,他第一次不顾老板难看的脸色,准时下了班,在路上买了吃的,急急赶回家,小易正靠在床上,无聊地玩自己的手指头,看见他开门进来,眼睛陡然一亮:“哥哥!”
  “好点了吗?”少轩喘着气,探身过来,摸摸他的额头,“没再烧吧?中午吃了什么?”
  小易用力摇摇头:“没有!中午吃了剩下的粥……哥哥你买什么了,这么香?”
  “伍湛记的及第粥,还热的,先吃吧,我买了鸡和香菇,晚上煲汤给你喝。”少轩把粥盛到碗里,端到他面前,把勺子放到他手里,催着说:“快吃。”
  小易慢慢地舀起粥,吹着气喝了一口,笑着抬头说:“哇!好喝!比哥哥做的粥好喝多了。”
  他虽然笑着,黑亮的大眼睛里却渐渐聚满了泪水,象水晶一样晶莹的泪水滑过憔悴的脸颊,滴到碗里,晕开一个个小涡。
  “怎么啦?!”少轩摸摸他的头,勉强笑着说:“发个烧就哭鼻子,你是男孩子啊,勇敢点。”
  “呜……”小易干脆哭出声来,“以前我妈妈也常带我去吃及第粥的……她说多吃人聪明,会读书,口彩好,将来考上大学,有个好工作……呜呜……”
  他边说边胡乱地往嘴里扒着粥,嚼都不嚼,呜咽着往下吞,很快,一碗粥就扒完了,红着眼睛刚想往被子里钻,少轩无言地拿过毛巾给他擦脸,他看了看毛巾,又看了看少轩,猛地扑上去,抱住少轩的脖子放声大哭。
  也不知道他的泪水积攒了多长时间,反正哭得天昏地暗,身子剧烈抽搐着,死死抱着少轩不放手,少轩能做的,也只是轻轻抱住他,拍拍他的背,他不会安慰人,也不知道从何安慰起,到底出了什么事,让一个还没成年的男孩子要靠出卖自己的身体来生活?
  小易最后抽抽嗒嗒地松开了手,大眼睛已经肿成了两条缝,他抓过毛巾擦擦脸,看着少轩身上被他揉搓得一塌糊涂的衬衫,吸着鼻子,小声说:“谢谢哥哥……很久没哭过了,真痛快。”
  “谢什么呢。”少轩心里百味杂陈,第一次打破了不随便追问别人的原则,轻声说,“你妈妈呢?她不管你了吗?”
  “她死啦,和我老爸一起。”小易响亮地擤擤鼻子,“出去进货的时候,一辆车全翻了……我那时候还小,家里有个叔叔,要我停了学去跟他打工……我的老师是个好人,找了他好几次……还是不行……我就到他的工厂里……太苦了,我受不了……就跑出来了,到处跑,现在就成了这个样子。”
  他突然笑了:“哥哥你怎么不说我骗人呢?我跟谁说,他们都说我骗人。”
  少轩淡淡地笑了笑:“是吗?我说谎的时候,别人都相信呢。”
  小易看上去又要哭了,他撇撇小嘴,硬压了回去:“哥哥是大人,大人都狡猾。”
  “对,哥哥是大人,大人就要照顾小孩子。”少轩站起来,“我给你煲汤吧,等会儿喝碗热汤,明天病就好了。”
  “嗯。”小易乖乖地躺回床上,把被子一直拉到下巴,只露出一双黑亮的大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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