恨痴 第九章

  过了和堡里大夫约定时间的半个时辰後,厉君桓才乔装打扮,姗姗来到。
  等在大厅里的仆役们见到他的眼角含著笑意,立刻心知肚明,不由得在心里偷笑。
  看堡主那一副心满意足的模样,任谁都料得出刚刚在书房里究竟发生了什麽好事。
  唉!这种事在堡主成亲後已经不知发生过多少次,仆役们也早就习以为常,甚至更喜欢和刚「那个」过後的堡主共事呢!因为,此时堡主不会板著一张脸,偶尔还能在他的眼底瞧见愉悦的神色。
  其实,堡主待他们这些下人们算满不错的,只是,长年面对堡主那冰冷的脸色,他们总会不由得感到压力颇重,这情况一直到堡主突然带回来一个姑娘为止。
  是的,所有的奇迹只因堡里来了一个天真无邪又可爱的无茶姑娘!
  他们无法确切的指出堡主夫人究竟和一般的姑娘有什麽不同,或许就是因为如此,她可爱甜美的就像大夥家里的妹子或者是女儿一般,不仅没有心机,还很好相处。
  原本他们还担心堡主会娶回一个难以伺候的千金小姐,没想到,打从无茶姑娘对他们露出无邪的笑容,又对他们嘘寒问暖後,大夥便心悦诚服的接受这个可爱的堡主夫人,再也顾不到她是否少了那麽一点当堡主夫人的架式。
  而堡主脸上的寒冰,也因为无茶姑娘的到来而融化了。他们还曾在堡主和堡主夫人两人私底下相处时,听见堡主那开怀畅快的笑声呢!
  菩萨保佑,才让大夥得到这麽一个心地善良的好夫人!
  众人恭敬的向厉君桓哈腰道:「堡主!」
  一向不重形式的厉君桓只是轻轻挥手,算是做了回应。
  等在一旁的管事先开口报告。「堡主,前头三里远的小村庄又来了好几家避难的灾民,听客栈掌柜的说,其中几名还染上了风寒,满严重的,听说病了好几天了。」
  「除了风寒外,没再带来其他的病了吧?」这才是厉君桓担心的。
  「还不能确定,因为,大夫实在忙不过来,还没有办法分神去注意到这批新来的灾民。」
  厉君桓点头。「那我们今天便先到这个村去看看。大家记得,千万别暴露了身分,还有,要是见到灾民有了风寒以外的疾病,一定得小心谨慎处理!」
  「小的明白!」众人齐声应和。
  厉君桓相当在意这件事,隐瞒身分是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但最令人担心的是,灾区里随时可能爆发严重的传染病,若不早先遏止,等到疾病传染到戟天堡中再来解决,那就太迟了!
  他一待分配完工作,便示意大夥悄悄从城边的小门离去。
  厉君桓离开书房好一会儿,无茶才疲 惫的起床,懒懒的整理好衣著,她像是做了什麽坏事般的溜出书房。
  她才一步出书房,便发现天上积了些许的乌云,好像又要下雨的样子。
  「小绿!」无茶唤来贴身小婢。
  小绿立刻从偏廊里探出头来。「夫人!」
  「君桓他们出门了没?」无茶看了看天色。「好像快要下雨了,不知道他们有没有带纸伞?」
  「啊!堡主他们没带。」小绿刚从仓库那里忙完回来,自然知道厉君桓一行人带了些什麽,又没带什麽。
  「那赶紧差人去拿伞,我先到前头叫他们等一等。」她担心他们会被雨淋湿了,慌忙的吩咐小绿。
  对了,顺便帮君桓带一件披风,免得他淋到雨,受了风寒……
  无茶冲回卧房拿了一件披风,踩著碎步跑到小门前。眼望著厉君桓一行人已整装上马准备出发,她连忙加快脚步。
  「君……桓……」
  就在无茶跨出小门,正想抬手阻止车队前进,她的眼角赫然瞥见一名衣著狼狈,好像已饿了好几天的中年男子,手握了一把刀,正想要刺向蹬上马背的厉君桓!
  「不……」
  在电光石火间,无茶尖叫一声向前飞奔,手上的披风直直的往那男子的背上掷去;男人大吃一惊,眼角瞥见有人往他的方向奔来,他下意识的将手中握著的利刀往前一刺——
  当两人的眸子相对,无茶惊讶的发现那男子的眼里竟然含有那麽多的恨竟,而尖锐的刀锋同时没入她的身体里!
  那男子呆愣的拔出刀子。
  血,突然从无茶的身侧如涌泉般流出。
  这一幕彷佛慢动作一般进行著,因无茶尖呼声而回过头来的厉君桓立刻从马上跃到无茶的身边,可是,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
  「不!」
  厉君桓愕然的望著她还来不及痛呼出声,人便瘫软下来;而行凶的男子一见到行刺失败,仓皇的往反方向逃走。
  「刺客逃了,快去追!」
  场面在这一瞬间全乱了,几名眼尖的护卫连忙出声示警,一旁的随从立刻起身去追赶逃走的刺客,而厉君桓的全副心神都在无茶的身上!
  「茶儿!」
  飞身而至的厉君桓只来得及扶住无茶,她原捂住下腹的手拉著他,暗红色的血迹瞬间沾染上了厉君桓雪白的衣袖。
  暗红色的血,这刀子有毒!
  「活捉刺客!他的刀上有毒!」厉君桓大声吼著,任凭鲜血染遍了他的衣裳也浑然不觉。
  他惊慌的伸出大掌想要捂住不停从无茶身上流出的血,他那原本一向冷静的眼眸,瞬间染上宛如噬血般的光芒。
  「快!快叫大夫马上进屋子里去!」
  听见「大夫」两个字,无茶像是想起什麽一般,突然睁大涣散的眼望著他,苍白的唇瓣只来得及对他吐露一句——
  「君桓……救救孩子……」
  说完话,紧揪著他的衣袖的手突然松开。
  只留下厉君桓嘶哑的呐喊,和所有的人惊慌失措!
  ※※※
  拥著已然昏厥的无茶,厉君桓一路踹开碍事的门扉,将她抱入鹰坊。
  他先封住无茶周身的大穴,被人半推半拉赶至的大夫随即被人仓皇带到。
  厉君桓退开身,让大夫可以仔细帮无茶止血疗伤,可他仍一直在她身边,轻声唤著她的名。
  「主子……您要不要先换件衣?」小童瞧见主子身上怵目惊心的血渍,连忙出口劝道:「夫人这里有大夫他……」
  他手一挥,怒声斥道:「多事!这是什麽时候,我哪还有心情管我的衣服!」
  小童吓得脸色一白,连忙闭上嘴,不敢再多吭一句。
  厉君桓知道小童也是一番好意,可是,现下无茶受了重伤,生死未卜,他哪还有心情去管他衣服上的血渍斑斑?倘若这一身血渍可以换来无茶的无恙,即使要他穿这衣裳过一辈子,他都无怨无悔!
  看著大夫割开衣裳,露出她那鲜血淋漓的刀伤,他的心彷佛被人绞扭著般的发疼。
  倘若可以,他宁可现下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人是他,而不是茶儿啊!
  只是这「倘若可以」已经来不及了。
  「茶儿,别怕,有我在这里……你,还有我们的孩子都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
  握著她冷得发颤的手,厉君桓嘴里虽然说得如此肯定,可是当他瞧见她那因失血过多而越显苍白的脸色,他的俊容也不禁跟著慢慢变冷。
  不会的!小茶儿!你一定不会有事!你不能有事啊!
  大夫忙了好一会儿,才勉强将血给止祝他擦了擦冒汗的额头,赶忙又执起她的手把脉。
  还好,好在堡主有先行点穴,免得毒性到处流窜,不过,夫人怀有身孕,这点穴的时辰不宜超过六个时辰,免得伤害到夫人肚中的胎儿和她自身的安全。
  「大夫!茶儿她怎麽样了?」
  厉君桓盯著大夫直问著。
  「夫人伤口的血是止住了,可咱们得赶紧解夫人身上的毒。 堡主,若是能找到下毒之人取得解药是最好,若不能,老夫会尽力在六个时辰内分辨出夫人所中之毒,并调出解药来……可若过了六个时辰,恐怕就……」大夫一脸凝重。
  万一?他说什麽也不会让这个万一出现的!
  「我明白了,那请大夫试著解毒,我现在即刻去捉拿刺客,拿到他手上的解药!」
  厉君桓话一说完,连忙飞身冲出大门。
  ※※※
  山崖边
  「别过来!你们再过来,我就跳下去。」
  手执著刀,衣衫褴褛的刺客被戟天堡家仆逼得跑到山崖边。
  他本以为只要刺死戟天堡堡主,他们这一群可怜的灾民便能顺利进入戟天堡,他那身染重病的妻子和儿子便能得到良好的照顾,却万万没想到,他伤的人却是厉君桓的妻子!
  他千算万算,还是巧亏一篑,被那个婆娘给坏了大事。
  小狗子的娘、小狗子,我先走一步了!
  刺客一转身,在一干追兵的惊呼声中,纵身便想往崖下跳!
  却被及时赶到的厉君桓揪住他的衣袖,一甩手,把他丢向一旁。
  一干随从立刻架住他。
  刺客瞪著近在眼前的厉君桓,立刻刷白了脸,听人说戟天堡堡主厉君桓面容俊美但却冷漠无情,如今一见,果真名不虚传!
  一双燃著怒火的眼瞳像是会灼人般的眯著,修长的身躯穿著斑斑血渍的白袍,将他脸上愤怒的表情衬得更为阴森。天哪!他当初怎麽会有那个勇气要前来刺杀厉君桓?
  刺客抖著身体,望著厉君桓一步步的朝他靠近,当厉君桓在他的面前站定时,他流下泪,脚也不由自主的软瘫下来。
  「不……别杀我……求你别杀我……」他吓得跪地求饶。
  厉君桓只是冷冷的睇著他,手一伸,使劲的将他的脸往上一扳。
  他阴寒的眼对上刺客的眼,几乎在一瞬间便可以冻住刺客的身子。「我要解药!」
  一听到这一句话,刺客脸上的泪更是奔流不止。
  「没有……」刺客死命的摇头。「我没有……」
  没有?什麽叫没有?
  厉君桓脸上的表情变得更加冷酷,他猛收手,痛得刺客哀哀叫,口中直呼饶命。
  「什麽叫没有?」他冷声问道。
  「没有……没有就是没有解药……我喂在刀子上的毒,是从一个病死的唐门门徒的身上搜到的,瓶子上好像写是什麽七步毒、摧命煞的,我心想要下毒就下个彻底,便把他身上的毒药东加一点、西加一点的……」
  言下之意,便是没药可解!
  连名字都没办法确定,用量也没办法确定的毒,该怎麽解?
  听见刺客断断续续的回答,又想起他临出门前大夫说的话,厉君桓一时间只觉得天昏地暗,心神俱碎!
  厉君桓铁铸的身子竟颤了几下,咬牙问道:「我跟你有何仇恨?你为何如此伤害我的妻子?」
  刺客原是怕得全身发抖,可一想起他的妻儿,他突然瞪大眼,愤怒的叫道:「你的妻子会死掉只能怪你自作孽,谁教你不开戟天堡城门,我在城外等了那麽多天,眼看我的妻子、儿子就快病死了,既然我们活不了,我就多拖几个人一起下黄泉!」
  男人的话声才刚落,厉君桓紧抿的嘴里逸出一串笑声。
  「哈……哈……」
  多讽刺的话啊!厉君桓放声狂笑,他笑天理不彰,笑世人愚昧!
  如果眼前这名刺客知道他们一行人原要到什麽地方,他会不会羞愧得一
  头撞死?
  去医治灾民的病是茶儿的善举,倘若他没答应她的请求,茶儿今天便不会重伤卧倒在床,如果茶儿知道她的伤是因为她所做的决定而致,会不会也同他一样觉得可笑?
  这该怨谁?
  又该怨谁?
  又能怨谁?
  「放了他吧!风护卫,这男人对我们没有用了。」厉君桓仍是笑著,可是明眼人却可以在他的眼中发现那深沉的哀恸。
  「笑什麽?我说的话有那麽好笑吗?」刺客忍不住对著他的背影喝道。
  站在一旁的风护卫帮著已然走远的主子回答。
  「不是你说的话可笑,而是你真的太笨了!」风护卫松开手,望著跌坐在地上的刺客。
  「你的妻儿是被你自己的愚昧给害死的!我们堡主虽然没办法让灾民全都住进戟天堡,可是,他却依夫人的要求,每隔几天便带著大夫到城堡外帮灾民们免费看病,如果你刚刚没刺伤我们夫人,堡主现在应该已经带著大夫去救你的妻儿了。」真是造化弄人啊!
  「等等,你说什麽?」刺客紧揪著风护卫转身而去的衣摆不放。
  「你以为我们刚刚是为了什麽而张罗一堆药材出堡?我们就是要带著大夫到山边去救治那些生病的灾民们,那里面……我想一定包括了你的妻儿,只是现在……」
  底下没说完的话,刺客自然明白。
  他的妻子和儿子是被他害死的!
  风护卫踹开愣在原地的刺客,领著一千随从,头也不回的离开。
  走没多久,自崖边传来一声惨叫声,大夥回头一看,却见刚刚那名刺客纵身跳下崖……
  唉!一切只能怪造化弄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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