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夜 第四章

  威廉先生是诺米加镇上口碑最好的医生。今天一大早,他连早餐都来不及吃就被赶上了马车,怀里抱着他糊口的医药箱,不过半个小时就站在了城堡主人的床前。
  年轻的主人正昏迷不醒,汗湿了的黑发贴在额际,原本应该是染着健康玫块色的唇办现在显得苍白干涩。威廉先生忙手忙脚,花了十来分钟,诊断出来了:酗酒、抽烟,还有熬夜,即使是城堡主人这样年轻的身体也是难以抵挡病魔的侵袭,从急促的心跳和发烫的情况来看,感冒发烧是免不了了,伴着一阵阵无意识的咳嗽,那大概是烟酒的后遗症。
  威廉先生开出诊方,摇摇头,对这种伤害身体的举动表不无奈,他责怪女仆:「你们实在不应该让他喝酒的,瞧瞧!现在这模样,说不定是要伤肝的!」可是女仆们有什么办法呢?只好点点头,任老医生继续说:「还有烟,你们懂不懂它含有多少害人的成分?我活到今天,身体还这么好,不光因为我是个医生,要知道我就是从来不喝酒,不抽烟的……」医生喋喋不休地说了一大通,病中的主人一句都没有听见,全都便宜了城堡里的女仆。
  「记住,不能再让他喝酒了,也下能抽烟,如果愿意听我的,你们的主人很快就会好的。」这是医生临走前的最后一句话。
  送走医生,女仆们都松了一口气,纷纷为主人的病忙碌起来。
  韦伊因为发烧流了一身的汗,爱妮和另外一名女仆合力为他擦洗了身体,换上了干净的衣服。病中的青年双颊通红,呓语不断,有时候伴着无法抑制的恼人的咳嗽,有时候梦中惊醒了却是一脸的泪水,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了两天,他才从药品中解脱出来。
  他的父亲韦不凡和母亲珂瑟在韦伊清醒那一天来到了城堡,他们是专程从伦敦过来的,以往都是儿子过去看他们,诺米加的城堡是来得少的。
  当韦氏夫妇两人出现在城堡里,多舌的女仆们终于有了讨论的话题:「看啊,老爷多英俊,夫人多美丽,他们真是一对!」
  「真羡慕夫人,如果我有她一半的美丽,或许我也能嫁给像老爷那样的男人。」
  「是啊是啊,能够嫁给老爷绝对是件幸福的事!」
  「可是我更希望拥有夫人那样的美貌。」
  「上帝总是偏心!」
  看见远处韦不凡牵着妻子的手缓缓走来,女仆们有默契地停止了议论,却管不住目光要往两个人身上转。韦不凡尽管已是近五十岁的人,却依然英俊挺拔,一双犀利的眼睛精光四射,他的品味极高,穿戴在身的都是名牌,简洁而不失风度。与他并肩而来的妻子,端庄典雅的相貌,东方女性特有的温柔气质,岁月似乎厚待了她,白皙的面容上依旧是昔日美丽的模样。相比丈夫严肃的神情,身为母亲的她显得更加忧心,高跟鞋在地面上响起急促的声音。
  韦伊昏睡了两天,虽然一场大病消耗丁他许多体力,但年轻的身体还是有些本钱的,今天他已经能够坐起身,此刻正吃着女仆爱妮端来的食物。
  「韦伊!」他的母亲焦急的声音传来。
  韦伊汤匙上的汤水还来不及进入口中,他抬头看了一眼门口,惊讶地叫道:「爸爸,妈妈,你们怎么过来了?」
  他的母亲坐在了床头,摸了摸他的脸说:「都瘦了,我们如果不来看你,你是不是就不打算告诉我们?」
  「啊,没有的事。」韦伊知道一定是女仆爱妮去通知,似责怪似感激地瞥了她一眼又对母亲说:「我不想你们担心。」
  「你已经让我们担心了。」他的母亲还未开口,他的父亲就走上前说道,严厉的话语里却有藏不住的宠溺。
  「是的。对不起。」他有此愧疚地低下了头。
  「我听说你的病是因为喝酒和抽烟?」他的母亲慈爱的脸上露出了责备的眼神。
  「嗯……我……大概是吧。」他含糊地说,更深一层的原因他自己也不愿意去面对。在他昏睡的这两天,那个人有没有来呢?如果看到自己病了,他会感到心疼吗?一个个没有答案的问题让他叹了口气,脸色显得更加苍白。
  他的母亲似乎还有话要说,细心的父亲却已经发现了他的失落,一只手按在了妻子的肩头,他对儿子说:「好好休息,我和你妈妈刚下飞机,有点累了,晚饭后再来看你。」他的妻子是个传统的中国女性,见丈夫这样说,也只好对儿子的身体叮咛几句,便随着丈夫出了房间。
  昏昏沉沉在床上修养了一周,韦伊的身体自然是养精蓄锐得非常充足了。他父母难得到来,也就当渡假消遣,一时也不想回去充满烟尘的城市,安心在这城堡住了下来。一家三口,其乐融融,韦伊觉得没什么不满的,可是当单独面对夜幕降临后的时间,他却总是一筹莫展。他依旧喜欢在起居室里看他的中文书籍,可是往往书本没翻几页,他的眼睛就停伫在窗户上,看着看着就发起呆来。
  他多少次告诉自己就当是个梦好了,可是那一晚在自己手掌底下的温热身体,看着自己的湿润蓝眸却又是那样的真实。约塞·爱莫顿真的是一只鬼魂?他听一只鬼魂讲了三个晚上的故事?更甚至,他爱上了一只鬼魂?他现在宁愿相信约塞是一个鬼魂,也不愿意相信他是一个骗子。被一个骗子欺骗了感情,那是多么伤人的事情。
  约塞,约塞,如果你现在出现在我眼前,不管你是人还是鬼魂,我都不怕!韦伊靠在了椅背上,喃喃自语道。他抬起于盖住自己的眼,感到一阵湿润,他低声骂道:「可恶的家伙!」
  他想起昏睡时做的梦,感到一阵心惊。梦里的主人公是约塞,他为自己讲了一个故事,讲到最后他哭了,当他要过去拥抱他给予安慰的时候,约塞却逃开了,那双蓝眸突然变得冰冷,他告诉他:「我已经把故事讲完了,所以我们永远不会再见面了。」然后一阵大雾就卷走了他的爱人,每当这时候他就只能一脸泪水地醒来。
  他哀怨地想,如果他的情人正在天堂里和他的米歇尔快乐地生活着,那他怎么办?甚至他会感到气愤,为什么要告诉他这样一个故事,他没有被故事的内容吸引,却被讲故事的人深深地吸引住了。
  他经常将自己关在起居室里,怀念与约塞度过的每一刻,无论谁来,他都说在看书,心思慎密的父母当然一眼就看穿儿子的谎言,但是几次劝说无效,也就只好随他去了。日子过了一个月,原本健康的中国青年也不知不觉消瘦了一圈。
  冬天踩着秋天的尾巴来了,气温一下子就降了下来,诺米加镇上的梧桐树的叶子都掉光了,人们都穿上了厚重的大衣,戴上手套,系上围巾,等待冬雪的降临。
  韦伊依旧懒绵绵的,许久不曾出外的肌肤似乎又白皙了几分。冬天的太阳在正午就高高挂在明朗的天空上,起居室里的窗户向阳,一整个早晨都沉浸在阳光的洗礼中。韦伊坐在阴暗处,对光明视若无睹,他天真地认为,鬼魂只能在夜间出现,所以他并不喜欢白天。
  「今天是礼拜天,陪妈妈去做礼拜,好吗?」珂瑟看着儿子憔悴的脸,感到心疼却又无能为力。
  韦伊看了看母亲,微笑着点点头:「好的。」
  马车轻快地在熟悉的道路上跑着,韦伊身上穿着米色大衣,系丁灰色格子的围巾,穿戴绅士极了,但却像个孩子一样贴着窗看沿路的风景,可是他的母亲看得出,他只是在发呆。轻轻叹了一口气,并没有被儿子发现。
  教堂很快就出现在了眼前,美丽的母子一出现,立即就引来了许多教徒的注意。平常的话,韦伊一定会感到不悦,可是今大他却没有心思去搭理这些。做完礼拜,他的母亲要去参观一下乡镇的教堂,韦伊突然想去找找神父,就和母亲分头行动。
  绕到教堂的后面,迎面走来一个男人,身材有点胖,年纪也不算轻,白色衬衫,黑色西裤,韦伊觉得眼熟,却一时也想不起他是谁。
  正想着,那男人看见了他,露出热情的笑容:「伙计,好久没见了!」他伸出一只手与中国青年握手。
  韦伊从他友好的态度一下子就想起了他的身份——「Hi」酒馆的老板,他连忙伸出手,露出微笑:「你好。」
  「你的脸色这样苍白,是发生了什么事吗?」酒馆老板关切地问道。
  「只是生了一场病,感冒而已。」中国青年对他的慰问涌上一股感激。
  「要不要到我那儿去暍一杯?」酒馆老板建议道。沉吟一下,他说:「不了,我今天是陪我的母亲一块儿来的,下次有机会就过去。」韦伊其实也有些心动,但是想到母亲千叮万嘱吩咐自己不可以喝酒,还是无奈地拒绝了。
  「好吧,下次来依旧是我请客,可别跟我抢!」酒馆老板一脸笑意,想着中国青年大概也是来找神父的,也下好意思耽误他,正准备跟他告别,谁知被对方抢先了一步。
  「马克,我能问你件事吗?」中国青年说的时候苍白的脸上显得心事重重。
  「当然!」酒馆老板爽快应道。
  「你知道约塞·爱莫顿是怎么死的吗?」中国青年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心里感到万分痛苦,原来他自己也承认了他爱慕的人根本是一缕幽魂。他咬了咬下唇,却无法收回那句已经说出口的话。
  「嗯……是的,我知道。」酒馆老板感到奇怪,为什么他的朋友会对一个死了二十多年的人感兴趣呢?疑惑归疑惑,他还是慢慢回溯:「具体也不是很清楚,因为约塞这个家伙曾经离开过诺米加一段时间,是怎么惹上那些家伙的我也不清楚……」
  韦伊一听,立刻知道约塞讲的都是真的,他确实离开过,带着他的中国妻子逃到法国去了……他又开始黯然起来。
  酒馆老板继续说:「总之是被一群家伙狠狠地打了一顿,有人说是欠债,我可不大相信,约塞可是个老实又勤俭的家伙!之后身体就变得很糟糕,医生都说治不了,也就只好看着他活过一天是一天……可怜的约塞是个孤儿,身边也没有人能照顾他……」说着说着,善良的酒馆老板也红了眼圈,他掩饰地轻咳了一声,对中国青年说:「或许你应该去问问老夏利,约塞跟他关系好像不错。」
  刚才听到酒馆老板讲述约塞死前的情况,他几乎要控制不住悲伤流泪,他的爱人竟然是这样痛苦地离去,教他怎么不感同身受?可是酒馆老板的最后一句让他打起了精神,他用掩藏不住的嘶哑嗓音问:「约塞认识老夏利?」他简直无法置信,神父上一次听到约塞的名字居然一个字都没有提起!他感到神父对他隐瞒了一些情况,他感到了欺骗!
  韦伊匆匆向酒馆老板告别,转身就往神父的小屋子走去,他的脚步急促不断,就像他的心跳,愤怒中夹杂着喜悦,他感到真相似乎就在这举手之间。
  他来到门前,差点忘了敲门的礼貌就要推门进去,最终还是深吸了几口气平复心态,才举起手敲响门扉。
  神父开门看到是他,吃惊很快变成慈爱的眼神加上宽容的微笑,他说:「孩子,听说你病了……」
  「是的。」中国青年匆匆打断他,他已经顾不上礼仪了,心中那份想要了解真相的急切盖过了所有,他脱口而出:「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认识约塞?」他的目光如炬,似乎压抑了被欺骗的愤怒。
  神父的脸色近乎苍白,嘴唇颤颤抖抖了半天才说:「上帝啊,这件事终究瞒不下去了!」说完,他虔诚地拿起胸前的十字架说了声「阿门」,再抬头的时候,他已经做好了决定,但声音却饱含痛苦:「过来坐下吧,我……我告诉你。」
  韦伊开始觉得自己逼得有些过分了,脸色渐渐柔和下来,随神父蹒跚的步伐走进小屋。他犹豫了片刻开口道:「我很抱歉,我的语气过分了。」
  神父摇摇头,苍老的双目看着他手边的一部《圣经》,他伸出手缓缓地覆上,说道:「我在这《圣经》面前发过誓……」看了看中国青年,他又继续说下去:「关于约塞·爱莫顿这个人的事情绝对下告诉第二个人,你当然也不能例外。」他用眼神示意中国青年不要冲动,「听我说,孩子!我只能告诉你,约塞的的确确死了,我确实主持过他的葬礼,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带你去看看他的坟墓。」
  韦伊的呼吸一滞,艰难地说出一句话,「难道我真的见到了鬼?上帝啊!我不愿意相信如此荒唐的事!」他在心里挣扎了一会儿,难以压抑激动地对神父说:「让我去见见他的坟墓……我必须去。」
  神父神情复杂地点点头,带着中国青年向教堂后的一片地儿走去。教堂后面有一条小径,两旁裁了数十棵枝叶茂密的大树,大树成荫,穿过的时候一阵冷风凉飕飕,中国青年下自禁缩了缩脖子。突然眼前开阔起来,面前清清楚楚,一排一排规划整齐的石碑,那下面自然是死者的归宿。神父走在前头,这里死去的人有一半以上的葬礼都经过他的手,他熟悉每个墓碑,他一排一排地浏览,往事也随之而来,他感到眼眶一阵发热,停在了一块墓碑之前。整个墓地有十排,一排有八个,他所站的是第五排的第二个。
  韦伊走过去一看,倒抽一口气,寒冷的空气一下子就麻痹了他的五脏六腑,但更深的寒意却来自骨子里。墓碑上清清楚楚刻着「约塞·爱莫顿」,视线住下移,右下角刻有「死于一九八三年二月二十四日」。没有照片,没有墓志铭,冷冷清清,仿佛在宣告世人他的主人是多么孤寂。
  「约塞就睡在这地下。」神父冷冷地说,然后叹气似的问:「你愿意相信了吗?」
  韦伊感到浑身冰冷,对,他是害怕了,害怕这诡异的事件,但是他却又感到对约塞的怜悯盖过了恐惧。他不能忘记那双蓝眸是多么忧伤,不能忘记约塞他思念的爱人,曾经他也在约塞的身上感受过这种冰凉,所以他希望他能用自己火热的感情去温暖他,可是,已经晚了,不是吗?无法承受的悲伤袭击而来,他无力地跪在墓碑之前,酝酿太久的眼泪沿着精致的脸蛋滑落。
  约塞。
  他张了张嘴想再一次呼唤这个名字,却只是让积压在喉咙深处的痛哭声一次地爆发出来。
  「孩子……」他感觉神父的手在他的头发上轻抚着,他喊道:「为什么是我?该死的!为什么要让我见到他?为什么偏偏是我?」他有太多的疑问,可是痛苦已经溢满了他的胸口,让他说不出话来。
  「我可以告诉你如何去找到答案。」神父蹲下身,慈爱地看着他。
  「告诉我,请求你仁慈些,我受不了……」他紧紧地抓住神父的手臂,迷茫的黑眸聚焦在唯一的救赎上。
  「杭州,去中国的杭州,那里可以找到你要的答案。」神父神秘一笑,「对了,约塞的妻子来自杭州。」
  ***
  第二天,英国下起了今年冬季的第一场雪,诺米加镇也被这白雪覆盖了,城镇一片雪白冰亮,冬日的气息更浓了,但韦伊却来不及欣赏这冬季的美丽迷人,因为他已经坐在了前往中国杭州的航班上。
  杭州曾是中国古代时期五代吴越国和南末王朝两代建都之地,是中国七大古都之一。素有鱼米之乡、丝绸之府、「人间天堂」之美誉的杭州是位于中国东南沿海的浙江省的省会,是浙江省政治、经济、科教和文化中心。杭州地处长江三角洲南翼,杭州湾西端,钱塘江下游,京杭大运河南端,是长江三角洲重要中心城市和中国东南部交通枢纽。杭州有着江、河、湖、山交融的自然环境,世界上最长的人工运河——京杭大运河以大涌潮闻名的钱塘江穿城而过。
  俗话说「上有天堂,下有苏杭」,于接近日落时分抵达中国杭州,步出杭州萧山国际机场的韦伊并未来得及品味这句话的意义,他匆匆招来一辆红色出租车,用算不上流利的中文对司机报上了地名:「日月山庄。」
  司机悄悄打量他一眼,只见车后座上的青年优雅高贵,一副略嫌沉重的黑框眼睛挡去了一部分面容,但仍让人不禁惊叹上帝杰作之精巧。漆黑柔软的发,秀气挺拔的鼻,线条迷人的唇……但见他不耐烦地蹙起了眉,声音低沉:「先生,我赶时间。」
  司机连忙收回目光,发动车子呼啸而去。
  在杭州郊外的一处地方,那里僻远而宁静,唯一的建筑就是日月山庄。山庄属于中国古代的建筑,大概有百年的历史,据说是中国古代某个达官贵人的府邸,但此时它是韦氏企业名下的财产。
  韦伊站在山庄门前,与他面对面的是两只站在大门两侧的雄伟石狮,做工精巧,栩栩如生。山庄充满着占老的东方韵味,漆红的大门,堆积的房瓦,还有那精美绝伦的雕刻,都让从小生活在欧洲的韦伊感到一阵新鲜。不知不觉,他的唇角含着浅笑,似乎这一赵中国之行,不仅能解决他的疑惑,甚至能带给他一些意想不到的东西。
  红色大门突然打开,门后走出一个老人,大约六十岁左右,面目慈祥,他快走几步来到韦伊面前,露出和蔼的笑容,「您是少爷吧?」
  「是的,我父亲已经通知过你了吗?」韦伊挡下老人要为他提行李的手,轻轻松松地提在手上,说:「我们进去吧。」
  老人微微一怔,随即低头笑道:「又是一个善解人意的孩子。」他的声音很小,并没有让前面走着的青年听到,他又说道:「少爷,我是负责看守山庄的,您的父亲已经交代要我好妤照顾您。」
  青年停下脚步回过头看他,有此无奈地说:「我不需要照顾,爸爸做得太多余了,你……该怎么称呼你呢?」
  「少爷不介意就叫我山伯。」老人微微一笑,「不是粱山伯的山伯,我的名字是李大山,年纪大了,人家就喊我山伯。」
  韦伊知道粱山伯相祝英台的故事,他轻轻点一点头,说:「山伯,你只要把我领到房间就可以了,日常生活我自己能照顾自己。」
  山庄内部迂回曲折,穿了大厅、花园、回廊、小桥才来到一个名为「思轩」的院落。
  山伯开了门请韦伊进去:「房间已经打扫干净了,少爷看看喜欢不?」
  韦伊跨进房间,映入眼帘的定古色古香的典雅红木家具,高耸直入顶部的房梁,正中间的上方挂了一块牌匾,上书「日月齐明」。韦伊左看右看,发现房间整体呈长形,中间是饮茶的小厅,右面的屏风之后是卧房,左面有一排书柜,上面整齐地摆放了许多中国名着,沉重厚实的书案上还置放了一套文房四宝。
  走到窗前,山伯开口道:「这些窗子本来都是纸糊的,后来怕不实用,才镶上了玻璃。」
  韦伊从惊叹中回过神来:「你一直住在这吗?」
  「是啊。」山伯抚摸房梁的样子像是在对待一个老朋友,「住了几十年了,要让我走可真舍不得,从山庄的上一个主人开始就一直在这儿了……」
  老人一时感怀,韦伊不好意思打断,自己把带来的行李往卧房的方向提,安顿好一回头,老人已经不见了踪影,房门也被阖上了,韦伊一肚子的问题只好作罢,在疲惫作祟下,他一沾到床就沉沉睡去。
  入夜的冷风刮了起来,杭州的冬天比不上英国的冷,习惯了欧洲冬天的中国青年身上只盖了一件长外套,他似乎睡得很香,不时发出均匀的呼吸声。
  房门被推开一条间隙,一个人影轻轻晃了进来,他的脚步很轻很缓,一步一步靠近熟睡中的中国青年。黑暗中,他的面容看得并不真切,只有那双深邃眼珠发出幽幽的蓝光,他小心翼翼地坐在床边,注视着中国青年的睡颜问:「你为什么要来?」奇怪的是,他说的居然是中文,流利程度比得上任何一个中国人。他伸出手去拨弄对方如丝绸般细滑的黑色头发,发出咒骂般的声音:「你不应该来的!知道吗?你不应该来的!」他的手从发丝中滑落,长着茧子的手指轻轻触摸着中国青年的脸颊,沿着那流利的线条一直来到脖颈处。蓝色的瞳孔突然放大,有力的双手一剎那释放出所有力量,紧紧嵌住脆弱的皮肉。不能呼吸的痛苦让中国青年开始挣扎,他的腿在床上胡乱地踢着,他拚命想摆脱这折磨,可惜睡梦中力量是那么的薄弱,他张开嘴缓慢地呼吸着……呼吸着……
  「啊!」韦伊大喊一声,从睡梦中惊醒过来。他气喘不定,汗水湿了他的发际,沿着精美的轮廓滴落下来。
  情绪渐渐平复下来,韦伊伸手擦去脸上的汗水,回忆梦中的一切,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和彻骨的心痛,那梦中的人不是别人,月光下那张轮廓深邃的脸,正是约塞·爱莫顿!据说梦与现实是相反的,那么这个梦到底预示了什么呢?约塞,你偷走了我的心,难道连我的命也要夺走吗?苦笑了一下,韦伊抬起虚脱的手盖在脸上,一阵无奈。
  房门打开的声音传来,韦伊由于梦境作祟,一下子从床上弹跳起来,不知道该如何形容此时的心情,害怕或是期待?明显他表错了情,来人是日月山庄的看守人山伯。
  山伯手上端了一盘子的食物,对床上的青年笑了笑:「饿了吧?来吃饭吧。」
  韦伊不禁红了脸,暗想自己下午才说了要自己照顾自己的日常生活,现在却要老人端了食物来伺候他。想了想,连忙上前接过盘子:「我来。」
  老人也不推托,递了盘子说:「少爷从小在英国长大,大概没怎么吃过中国菜吧?这西餐我没吃过,也不会煮,就给你准备了些本地的菜。」
  两人来到厅室,韦伊把盘子放在桌上,山伯把菜一盘一盘端出,一边指着说:「这是龙井虾仁,这是糖醋鱼,还有东坡肉……看还行吧?」
  桌上的龙井虾仁色如翡翠白玉,透出诱人的清香,韦伊暗暗吞了吞口水,再看糖醋鱼,鱼身优美,颜色鲜艳,光是看就可以想象入口滋味的酸甜,最后是用小砂锅装着的东坡肉,隐隐飘出一丝酒香,美妙的肉质光是看就想咬上一口。
  韦伊迫不及待拿起筷子,饭也顾不上吃,只专心下手那三盘佳肴。吃惯了西餐,今天他才知道,中国的美食竟是如此美味,同时也暗暗称赞山伯的手艺。
  「幸好以前学过一手,不然真不知道煮什么合适。」山伯看着韦伊吃饭,苍老的脸上露出满足的微笑。
  菜好吃得让韦伊咋舌,一时之间也没有了平日在餐桌上的礼仪,只顾着将面前的美食放进自己的胃里。
  饭后,山伯又端来一套茶具,瓷白的茶具清新典雅,山伯指了指手中的茶叶说:「这是碧螺舂,中国茶的珍品。」
  韦伊捏起一小块茶叶,看着这干枯枯的细小青色物体,不明白它珍贵在哪,倒是觉得英式茶包外形更美观些。
  山伯看出他的疑惑,一面泡茶一面说:「碧螺春属于绿茶,以形美、色艳、香浓、味醇『四绝』闻名,你看它的茶叶颜色都足碧绿的,样子也纤细,等一下泡开可漂亮了。」
  韦伊一边听一边看着山伯的动作,苍老的手灵活地在两个杯中倒入滚烫的沸水,拿捏准确地从茶罐中取出茶叶放进杯中,不过三四分钟,那干枯的茶叶渐渐舒展开来,每一片都显得嫩绿青翠,杯中的水也染上了青色,茶色浓艳,低头一闻,清香扑鼻,令人垂涎欲滴。
  山伯拿了一杆塞到韦伊手中:「试一试,不比国外的茶差。」
  韦伊吹散了水面上的热气,放到嘴边抿了一口,果然清香袭人,味道甘醇,尤其这一入口,精神立即振奋起来,喉咙感到一阵舒爽。
  「真好喝!我还从来没喝过这样好喝的茶。」韦伊忍不住赞叹道。
  山伯动作熟稔地品尝好茶,慢慢地说:「这碧螺春还有提神醒目的功效,要比喝咖啡好得多了。少爷常喝咖啡吧?」
  韦伊不好意思地点点头,想他一定是看到了自己带来的速溶咖啡,生活在欧洲,要不暍咖啡,几乎是不可能的事,而且他热衷于用咖啡机磨出香浓的原味咖啡。
  门口隐约传来细碎的声音,韦伊疑惑地看向老人,「山庄里还有其它人?」
  山伯「哦」了一声才说:「忘了告诉你,半个月前有个外国人到这里来借宿,他说想试试住在这种老房子的感觉,我看他样子不错,品行也端正,就答应他了。」老人看了青年一眼,说:「他本来要付住宿费的,我没收,想着别让老外以为中国人这么寒酸。少爷如果不喜欢他住在这儿,我这就去通知他搬走。」
  「不,不用了,让他住下吧。」韦伊阻止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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