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暖玉一出门就后悔了。
水源县每年水患严重不是没有原因的,每次豪雨一下就是没日没夜连着几天不停;蓝暖玉一出门,滂沱的大雨迎面袭来,她要双手抓得紧紧的,才不至于让风吹跑了她的伞。
「要死了,这是什么鬼地方啊!」蓝暖玉发出出门后第十句诅咒。
这里的水竟然淹到她的膝盖骨,她走路都嫌难了,风还一直吹,吹得她
「堤防倒了,大水来了,快走、快走--」
撤退的声浪伴着水声一波波的传来,忽然间,镇上所有的人都顾着逃命,蓝暖玉站在水中央被人推来挤去的--
我的妈呀!
「你们走路小心点,别推着我、别推着我啦!」蓝暖玉护着自己还要顾着伞。在逃命的声浪中,她忽然听闻小孩的叫声--
「爹、爹--你在哪里?」
蓝暖玉转脸去瞧。只见小孩站在不远的小丘上,眼看大水就要淹到那里了,那个小孩还不知死活地站在上头找亲人。
该死的,于管事到哪去了?
蓝暖玉拉长脖子找人。
找了老半天,仍不见于管事的人影。
真是要命,莫非真要她亲自出马不成!?
蓝暖玉正犹豫着该不该浪费那么大的力气去救个小鬼的命,她的脚却自作主张朝着那孩子走过去。
蓝暖玉真不知道自己是哪根筋不对,现在她连自己的命都不顾不了了,竟然还发神经,去救那个孩子。
蓝暖玉嘴里还犯着嘀咕,手却伸了出去,「小弟弟,你快下来,大水来了,你再不走,待会儿就让大水给冲走了。」
「不行,我要找我爹。」
「你爹都多大的人了,他会照顾自己,不用你来操心。」
「不是的、不是的。」小孩急着反驳。「我是要找我爹回去,我娘病了,小七儿又全身发热,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所以只好来找爹......」小孩说着说着便哭了。
天吶,他哭就哭,可不可以不要一边哭还一边流鼻水啊!蓝暖玉嫌恶地看着那孩子。
如果她够聪明,就应该马上掉头就走,别理这孩子了。但是她今天一定吃错药了,因为她竟然把她的手绢拿出来给那小鬼擦眼泪、擦鼻水,而且还拉着他的手说:「你下来,我跟你回去。」
「妳--」小孩收住眼泪、鼻水,有点错愕地看着蓝暖玉。「妳是大夫吗?」
「不是。」
「那妳跟我回去有什么用?」哇的一声,小孩又哭了起来。
蓝暖玉真是遇到克星了。
她难得一次大发慈悲,这小鬼不领情也就罢了,竟然还嫌弃她!
该死的!
「你别哭了,我虽不是大夫,但是我从小就照顾我两个弟弟妹妹,带孩子我很有经验的,你刚刚不是说什么小乞儿病了吗?」
「是小七儿。」小孩纠正蓝暖玉。
「好,小七儿最小七儿嘛,他既是病了,我去看看,若是有需要,我替你们请大夫。」
「可是我们没钱。」小孩瘪着嘴,说出他的为难之处。
蓝暖玉瞪着他,不敢相信这小孩竟然得寸进尺到这种地步!他该不会要她出力又出钱吧!
「呜呜呜......我家很穷,小七儿就快要死了啦--」小孩放开喉咙痛哭。
蓝暖玉的头都快要爆开了。
她投降了行不行?她认输了可不可以?
「你别再哭了,要是有需要,我出钱替你们请大夫。」
「真的?」小孩收住鼻涕、眼泪,亮着一双眼睛看蓝暖玉。
蓝暖玉点了头,保证着,「是真的。」
小孩这才开开心心的把手伸过去给蓝暖玉。
他们想走,可却走不了了,因为才须臾的时间,大水已经淹到蓝暖玉的胸口,小孩现在才知道要怕。
「阿姨--」
「你别吵。」蓝暖玉看到这番阵仗头都痛了。
「可是我怕。」小孩瘪着嘴,快哭出来了。
蓝暖玉真想硬起心肠不理他,但是这小孩看起来像是才七岁。而一个七岁的娃儿,却在大风雨里,独自跑出来找爹回去救弟弟妹妹--
想到这,蓝暖玉就什么刻薄的话也说不出口。
「你别哭了,一个男孩子动不动就哭像什么话。你过来--」蓝暖玉弯下身子,「我背你。」
小男孩跳上蓝暖玉的背,将头埋进蓝暖玉的背里。
蓝暖玉一手撑着伞,一手负在身后护着孩子。
天吶,她才来水源镇三天,为什么就已经把自己搞得这么狼狈了!?.
老天爷啊!
蓝暖玉一到男孩家,看到四坪不到的屋子睡足了七个人,她简直要晕了。
「你娘到底生了几个孩子?」蓝暖玉瞪大眼睛数,一、二、三、四、五、六、七--
床上睡的、地上窝着的,连同她身边站的这一个,一共有七个孩子!
这位大娘真是好本领,一口气生了七个,也不嫌浪费米粮。
「你们都睡在这一张大床上吗?」
「嗯。」男孩点头。
蓝暖玉走过去看一下环境。
这屋子通风不好,满屋子弥漫着一股酸臭味,「老天,你们多久没洗澡了?」
「唔--」男孩昂着脸,扳着手指头,认真的想着。
当蓝暖玉看到男孩的十根手指头都快扳完了,他却还没说出正确的数字,她便已经确定她没有勇气听到正确的答案。
「你别说了。」她怕他要是真说了,她会吐出来。
「你去烧些热水让弟弟妹妹们洗澡。」
「嗯。」男孩点头。
「还有,去煮些稀饭。」
「可是家里没有米。」
没有米!?
「不然你们平时都吃些什么?」
「吃地瓜、菜叶,但是这几天下大雨,菜圃里的地瓜跟菜全给雨水泡烂了。」换言之,他家早就没有了粮食。
听到小孩的际遇,蓝暖玉纵使心里再怎么不愿意,当下也只能把心一横,从发髻上挑了根发钗交给男孩,「你拿这个去当铺当,然后买米和菜回来,知道吗?」
「嗯,知道了。」男孩点头,还转脸交代下面那几个小的去打水烧柴。
而蓝暖玉就抱着发着高烧的那个小的一边哄他,还一边替他换湿帕子,替他降热.
「蓝小姐不见了!怎么会不见呢?」
大水淹了水源镇的几个村落,镇上的居民家家户户往高处迁移。在这个时候,于佐亮会大开官府之门,让逃难的百姓们住进来。
现在于府内、官衙里到处都是人,可却偏偏少了蓝暖玉一个!
「我这就出去找她。」于佐亮才刚回府,却又听到蓝暖玉不见的消息,大气都还没喘上,便又要急着出去找人。
「主子,你别去了,外头雨大,大水淹进城里来,现在到处都是水--」
「就是这样,我才要出去找她。想想看,她一个姑娘家,在水源镇上人生地不熟的,她要是有个万一,我如何对得起蓝世伯?」于佐亮边说边拿出他的斗篷。
看他这个阵仗,像是执意要出去寻人。
「主子,你别去了,或许蓝小姐她--她是离开咱们水源县。」
「离开!?」于佐亮这下停下脚步,转头回去看于管事。「这话怎么说?」
「蓝小姐并不认同这桩婚事。住在咱们府上的这几天,她几乎天天吵着要见主子。」
「见我?」
「嗯,见你。为的就是商量退婚的事宜。」
「她想退婚?」
「非常想,而且简直到了待不住的地步,所以今儿个她才会冒着大雨,去堤防处找主子。而且,主子,你不在家的这段日子,老奴偷偷观察了她几天。说句大不敬的话,老奴觉得蓝小姐实在不适合当咱们于家的主母。」
于佐亮挑了眉,要于管事将话说明白些。
「这些天她住在咱们府上,挑剔东挑剔西,一下子嫌咱们住的寒伧,一下子又嫌咱们吃的不好,摆明了是千金小姐的个性,既刁蛮又任性。
她除了没有半点大家闺秀的气质之外,还没什么仁善之心,跟主子你简直是天南地北的差别,不仅个性不合,依老奴来看,你们连生活习惯和待人处世的看法都差得极远。」于管事将话说得含蓄,他没有直接说蓝暖玉是个嫌贫爱富的势利眼。
于佐亮是于管事从小看着长大的,于管事是什么样的人,于佐亮自然是再清楚不过了。
他相信仲父不会随便冤枉好人,更相信仲父绝不会在人后说长道短。想必那蓝暖玉是真的差劲,要不然仲父不会用这么严厉的字眼批评一个姑娘家。
「住在咱们府上的这几天,她不只一次提到要解除婚约的事;主子,老奴劝你,娶妻当娶贤,那蓝小姐纵使有着美好的表相,但性情却是奇差无比,要是可以的话,主子还是退了这门亲事比较恰当。」于管事建议着。
可于佐亮却闷声不语。
「主子!」
「我考虑看看。」这是于佐亮最后的妥协。
在他讲信重义的人生教条中,要他背弃父亲替他订下的婚约,使他已故的双亲蒙羞,还坏了蓝姑娘的闺誉......他不晓得自己能不能做到。
「算了,现在不是心烦这个的时候,当务之急还是先找出蓝姑娘的下落。」于佐亮怕大水来了,蓝暖玉还不懂得危险。她要是让大水给冲走了,他将一辈子良心不安的。
「我还是得出去找她。」蓝暖玉既是在他的管辖范围内,他就有义务保护她的安危,不让她有一丁点的危险。
「可是,主子,你从未见过蓝小姐的面。」这样,主子如何找起?
于佐亮灿颜一笑,「仲父,你说蓝姑娘奢华浪费,一身华服穿戴在身上花枝招展的,一点也不像咱们镇上的人,佐亮只要出门找到一个穿金戴银的姑娘家,想必就是蓝姑娘了。」
「主子这会儿是责备老奴在人后说长道短?」
「仲父,你别多心,佐亮只是开个玩笑罢了,只不过仲父真的提供了佐亮一个很好的线索。」他只要找到一个跟水源县格格不入的人便是蓝暖玉了,这倒不失为一个简单俐落的好法子。
瞧,前头不就来了一个。
「仲父。」于佐亮唤了于管事一声。
「什么事?」于管事应了声。
「你瞧,那人是谁?」于佐亮手比着前方。
于管事转脸,看了过去--
是蓝暖玉!.
「真是要命,怎么县衙里成了避难所,到处都是人。」蓝暖玉一进县衙就得踮着脚尖走路,生伯一个不小心就踩到人。
「于管事、于管事--」她又大着嗓门叫人了。
于管事露出一个无奈的笑,真想躲开她,不响应;但,蓝暖玉却一眼就看到他了!
她连跑带跳的奔到于管事面前,大着嗓门叫住于管事:「你快派个大夫跟我走?」
「大夫!?」
「对,就是大夫,帮人看病的那种就叫大夫,怎么,你干嘛这么惊讶啊!难不成你们这里帮人看病的不叫大夫吗?」
「是叫大夫,只是--蓝小姐,妳好端端的找大夫做什么?」这会儿,于管事不叫蓝暖玉少夫人,而改叫蓝小姐了。
蓝暖玉没注意到这个小细节,因为她心急于虎子家那一大口人。
那一家子老的老、病的病,她让虎子拿了发钗去典当,但老半天都请不到大夫上门来看诊。
虎子回来了,她才知道这镇上的大夫全挤到县衙来看病了--说是县令大老爷的命令。
「于管事,我需要个大夫去救人。」
「我跟妳走。」于佐亮拿起药箱,人就立在蓝暖玉的身后。
蓝暖玉回头,撞见一个身材颀长,满脸胡髭,看起来很累、很疲惫的汉子。
「你是大夫吗?」
「不是,但略懂岐黄之术。」
「不是大夫,我不要。」虎子家要是死了其中一人,虎子铁定当场哭给她看。不,她怕死虎子的哭叫声了,她这辈子死都不要再听见。
「蓝小姐,这位爷虽不是个大夫,但是他的医术可精湛得很呢。」于管事虽不懂主子为什么不开门见山跟她说自己就是于佐亮,但是--
于管事坚信主子这么做,必定有他的道理在。于是,于管事帮着于佐亮瞒着蓝暖玉。
「就连青天大老爷都是让这位爷看诊的呢。」于管事大大吹嘘自家主子的本领。
蓝暖玉这才拿正眼看于佐亮。
没想到这个看起来一副穷酸样的书生竟是深藏不露!
「好吧,就信你一次。你跟我来。」蓝暖玉撩起了裙襬,又往外头冲,而于佐亮就跟在她身后,保持两步远的距离。
蓝暖玉总是一边跑,一边回头提醒他:「那里有人,你小心点,别踩着了他。」
她小心翼翼的不踩着那些正在受苦的人,有时候见到有人病着、痛着,她还会皱起眉头,停下脚步,多睨了那人一两眼。等到她察觉到自己已无力顾及那么多,才深吸口气离开。
于佐亮就跟在蓝暖玉的身后,偷偷观察她的一举一动--
他愈是看她就愈是懂她。
这小姑娘明里虽是尖酸刻薄,但内心里却盛载着过多的同情心--只怕她自己都不晓得呢。
于佐亮笑了,而笑意就藏在眼里、眉梢上。
「你笑什么?」冲出于府大门,蓝暖玉才转头,而一转脸,便看到这男子笑得好不暧昧。
「我告诉你哟,你们水源县的状况你是晓得的,你别以为你出这一趟诊,我会给你多少银两。」蓝暖玉没好气地睨着他看。
她是打算跟他先说清楚、讲明白,省得这汉子狮子大开口,让她的荷包大出血。
「我义诊。」
「义诊!?」蓝暖玉提高了声调说话。「这是什么意思?」不会真是她所想的那个意思吧!?
「就是不收钱。」
「真的?」这世上竟有这样的傻子!
蓝暖玉觉得这人不是家里太有钱,就是头壳坏了。但从他的衣着看来,他若是有钱也有钱不到哪里去,所以他铁定是头壳坏掉的可能性居多。
唉,原来水源县什么都不多,就是傻子最多。
原本以为一个于佐亮就已经够傻了,没想到现在又来一个!
蓝暖玉冷哼着,脸上的表情摆明了对他的义行不以为然。
于佐亮对她的不以为然倒是没多大的意见,他随着她东奔西跑,直到一条小巷里。
蓝暖玉带着他去虎子家看诊。
一进门,于佐亮就听到屋子里闹烘烘的,一会儿孩子哭着喊饿,一会儿又是另一个哭着吵着要找爹。
「别哭了、别哭了--」蓝暖玉一进门就一手抱着一个孩子哄,然后再把于佐亮带到床边去,那里躺着个不到一岁的小娃儿。
「他高热不退,全身还起了像这样的红点。」蓝暖玉把娃儿的衣服给掀起来。
小七儿一让人吵醒便哭闹不休。
「瞧,就是这个样子,一醒来就哭,也不知道他到底是哪里不对劲。」
于佐亮帮小七儿把脉,而后又扳开他的喉咙看。
「是烂喉痧。」
「烂喉痧是什么?严不严重?有没有得救?」蓝暖玉极为担心小七儿的状况。
「可救,但却是极为棘手的病。这个孩子必须跟其它孩子隔离,省得连其它没病倒的孩子也被传染了。」
「哦,好。」蓝暖玉一听他这么说,连忙把手里抱着的两个孩子全交给虎子,再问虎子:「还有没有别间房。」
「就只剩一间柴房了,可是那里堆着东西。」
「没关系,暂时只能屈就了。」蓝暖玉抱着小七儿移到柴房去。
她先捡了块地方收拾干净,再用自己的斗篷铺在稻草上,让小七儿睡。
「现在呢?」她转脸问于佐亮。
「这样就行了,剩下的让我来。」
「让你来!?就你一个,行吗?」蓝暖玉睨着着他瞧,「不是我看轻你的能力,只是你的样子像是几天没睡好觉。要不是你会看病,我还会以为你是个病入膏肓的病人呢。」
蓝暖玉无法完全信赖他。
倒不是因为她小心眼,有防人之心,而是--这些孩子是虎子的命,要是其中一个少了一根寒毛,虎子那孩子铁定没日没夜的哭。
她早就受够了虎子的哭声,所以不管怎么样,她都要留下来。
「我来照顾小七儿。」
「妳不行。」
「为什么我不行?」
「因为妳没得过烂喉痧,极有可能被传染。」
「我得过。」为了照顾小七儿,蓝暖玉不惜说谎骗人。
「妳得过?」于佐亮狐疑,摆明了不信。「可我刚刚说出烂喉痧的病名时,妳明显像是没听过。」
「没听过是因为我家里的人没告诉我,我得的是什么病。但我记得我小时候也像小七儿这样全身起红疹,还发高烧。」
「是吗?」于佐亮还是不信。
「是啦、是啦,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骗你?你让我留下来吧。」
「好吧。」于佐亮终于点头答应了。
他交给蓝暖玉一瓶东西。
「这是什么?」蓝暖玉手里拿着个陶瓶狐疑地端详着。
「白干。」
「白干!?你拿酒给我干嘛?」他不会闲得无聊,想跟她喝两杯吧?拜托,都什么时候了,他还有心情喝酒!
「我不会喝酒。」蓝暖玉把酒还给他。
于佐亮笑了出来,「这不是给妳喝的。」
「不然用来干嘛的?」
「妳拿块干净的布,沾上白干替小七儿擦身子,让他的身体保持干爽,他会舒服些。」于佐亮解释。
蓝暖玉这才明白他拿白干给她的真正用途。
突然,蓝暖玉听到开门声。
她猛然回头,看到他正要走出去。
「你要去哪里!?」蓝暖玉拔尖嗓音问,声调里含着恐惧。
她以为他就要走了!
以为他就要丢下这一堆烂摊子走了!
于佐亮笑着安抚她的多疑,「我只是要出去抓药,等会儿就回来。」他不会把她一个人放在这边,独自离开的。
「那你一定要回来哦,我会等你。」蓝暖玉站起来,急切地盯着于佐亮看,很怕他就此不回来。
于佐亮给她一个微笑。
就只是一个微笑,蓝暖玉便心安了不少。她相信他还会再回来,相信他不会说话不算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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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老乱绑线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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