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维瀚目光如刃,轻易剖开她藏在最深处的想法。
徐瑀玲想不通,她怎么被看穿的?原本还想反驳,但在他如火明亮的视线下,她不想再对自己、或者对他说谎。
古维瀚说的没错,她确实想回去看看。
五年了,她离开老家五年多,没再回去过。她想回去,想再看一眼曾经跟母亲一同生活的地方,很想很想……
“回去,我会后悔;不回去,我会更后悔。”好一会儿,她缓缓的说。
“不要怕,我陪着你。”拍拍她的头,他难得大方的送她一个鼓励的微笑。
徐瑀玲也笑了,笑眼里带着淡淡泪光。
这个啰唆的古维瀚,是个奇妙的男人,他们原本互不认识、毫不相关,转眼间,他竟摇身变成能看穿她又鼓舞她的人!
如果他没出现,她绝不会回老家,她没有勇气回去。
“不过,你要有心理准备,他们……我的亲戚们不会欢迎我,也不会欢迎你。”
“我明白了。你快回去梳洗,我会在楼下做好该做的心理准备。”徐瑀玲点点头,进大门前,轻声说:“古先生,谢谢你。”
“不用客气,徐瑀玲小姐。”
一见她走出公寓大门,古维瀚便露出微笑。
她穿了件连身黑色洋装,系了条宽版白色腰带,穿着一双款式简约的黑色低跟鞋,她将长发简单束成马尾,画了淡妆,胶框眼镜换成隐形眼镜。
现在的徐瑀玲,看起来就像是他喜欢的茉莉花,散发淡淡清雅芬芳,美得含蓄,美得恰到好处。
“你很美。”他由衷称赞。
“你眼睛大概快瞎了,我这样根本不美,昨天在童澔家,那个我才是美。”她瞪他。古维瀚不只口味怪异得令人发指,连审美观都教人不敢苟同。
他只是笑,不跟她争辩,又多看了她两眼后,说:“走吧,我车子停在巷子前。”
“古先生……”临上车前,她却犹豫了。
她在做什么呢?跟这个半生不熟的男人,两人衣着正式,打算一块儿回那从来就不欢迎她的老家?她真要这样做?要不要再想一想?
她知道回去会面对什么,虽然已事先警告他,但古维瀚无法想象那情况,她真不该拖他下水……
“我说了,我会陪你,不要怕。”看出她的害怕,他开口安慰。
“你不明白——”
“你知道你是童澔第十一个秘书吗?”他打断她的话。
这跟她想说的没关系吧?不过说真的,她真不知道她是童澔第十一个秘书。
“童澔说,国父革命十一次成功,他绝不能失败超过十一次。”
“我不懂你要说什么。”徐瑀玲一脸困惑。
“童澔在录取你之前,将你的身家背景查得一清二楚,他害怕又找到一个没几天就爱上他的秘书。所以,他知道你的一切,知道你在亲人眼中的地位,比瘟疫高不了多少,昨晚他把他知道的,全告诉我了。”古维瀚无所谓的耸肩,又继续道:“你的亲人只差没对你洒盐驱邪、请道士对你念经施法。所以,我很明白你担心什么。”
昨晚跟童澔聊过后,他想起她在公园趴在膝上哭泣的模样,不禁对她起了怜惜之心。
童澔说,当初决定录用她,除了她在校成绩优异外,最大原因是她有双茫然不知该往何处的迷惘眼睛,只要是男人,九成看了都会心疼,他因为调查过她的背景,明白她为何会有那种表情,所以决定赌可怜的她没心情注意男人,才大胆录取她。
事实证明,他赌对了。
古维瀚听了,心头起了另一番作用,他的呼吸变得有些紧,想起曾被排挤的过去,想起那个抗拒爱人、也抗拒被爱的自己……
他想象着,初出校园的她才二十二岁,正值芳华,却迷惘得像是全世界都遗弃了她。
听见童澔笑说赌对了她受伤惨重时,他形容不来心中真正的感受,直觉想为可怜的徐瑀玲做些什么。
所以他今天来了,决定陪她回老家。如果可以,他想陪她告别过去,与那些不相干的亲戚一刀两断。
这世界上,没有什么事比让自己活得快乐重要,他真心希望她能明白。
“你……为什么要帮我?”他是在帮她吧?如果他不来,她可能再也不会回老家,就这样决定当一辈子祸害、坏女人,连告别过去的机会都没有。
所以,他是在帮她吧?!她不是太迟钝的人,从他眼里,她看见他的支持。只是,为什么?明明是不熟的两个人,他对她既没有义务,也没有责任啊。
“我们到同一个公园喂流浪狗。”古维瀚说。
“那又怎样?”
“我吃了一顿你亲手做的可口佳肴,然后我们在同一个公园不期而遇,你不觉得我们很有缘?”他笑答。
“我们很有缘?这就是你帮我的理由?”
“这是最主要的理由。”
“还有其他不主要的理由?”她偏头追问。古维瀚真是个让人困惑的男人,昨天她才觉得他怪异难搞得像恶魔,这时候她又觉得他心肠软得像头上有光圈的天使。
“是有几个,但不重要。我们有一年的时间慢慢讨论,现在该回你老家了。”
“我猜,你大概知道我老家在哪吧?”她直觉问道。
“童澔告诉我了。”
“那走吧。但我还是要警告你,我的亲戚反应可能会很激烈。”
“我已经有心理准备了,放心。”
“古先生,谢谢你。”徐瑀玲发自内心的道谢。
“你说过了。不客气。还有请直接叫我的名,毕竟我们要相处一年。”她点点头,没再说什么,上了他的车。
也许,她神智如果能再清醒一点,会觉得这一切荒谬得让人发笑。
她跟一个很不熟的男人,因为莫名其妙的约定,要回那个从没接纳过她、甚至视她有如仇敌的老家。
她决定花他提供的三十万,安葬从来就没喜欢过她的外婆。
决定跟他同住一年,吃他的、用他的、花他的。
决定再也不当好人,决定跟总是和她作对的老天爷长期抗战,还决定放弃……自己,放弃生儿育女、组织平凡家庭的梦想。
其实她的心一直好空,空得快让她发疯,她荒谬的人生、受老天爷诅咒的人生,磨光了她全部的感情、期待和梦想。
原本她内心仅剩的一丝期待与梦想,也在外婆死讯传来的那天,像长在炎热沙漠上的脆弱植物,彻底枯死。
她真的累了,所以虽然眼前的状况很荒谬,却让疲累的她暂时得以喘息、停靠。
这男人愿意让她靠一年,她没什么好挑剔的。
一年就一年,哪怕是假装、是交易都没关系,她真的很想好好感受一下……有人愿意接纳她的感觉……
车子下古坑交流道后,徐瑀玲不断变换姿势,一会儿头朝左、一会儿朝右,一会儿扭扭腰、一会儿转手,广播电台被她从最前面搜寻到最后面,中南部卖药的地下电台、音乐网、警广、ICRT……她全听了一轮,声量又忽大忽小。
古维瀚从头到尾保持沉默,任由她在车子里称王作福。
他晓得她很紧张。
车子经过绿色隧道,应该再五分钟车程就到了。徐瑀玲手又伸到调频按键上,古维瀚终于开口。
“需不需要我暂时停车,给你五分钟整理心情?”
他突然说话,把沉浸在自己世界的徐瑀玲吓了一大跳。
“吓!”她惊呼一声,顺过气后,表情尴尬自嘲。“我的紧张很明显喔。”
“还好。”古维瀚给了一个不算安慰的回答。
“不用了,我五年没回来,你就算给我一小时也没用。前面右转后,第一个路口再左转就到了。”
照她的指示,他在一处正在办丧事的三合院落前停妥车子。
连续三次深呼吸,再吐了一口大气后,徐瑀玲身手利落的下车。
古维瀚也下车,陪着她朝主屋走去。
几个年轻人突然探头出来,先是怀疑,接着其中一个开始吼叫起来,“啊~扫把玲回来了!阿爸、阿母!扫把玲回来了!”
徐瑀玲抬头挺胸继续走,低声对古维瀚说:“鬼吼鬼叫的是我大表哥,我大舅的独生子。”他点点头,本想说什么,却让突然闯出的阵仗打断。
“啊~夭寿喔,你还敢回来,大家拢厚你害死你才甘愿啊!夭寿,走啦!”哭叫的是她大舅妈,手里拿着竹扫把跑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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祸水冤家 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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