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自己心里有数。”他态度傲慢,看也不看她一眼。
“我心里没有数,希望熊掌先生明示。”她用讽刺语气回敬他的傲慢。
该死的快速电梯在她没得到答案前便抵达一楼,古维瀚高傲又带点得意的目光终于向她说:
“你心里有数,别以为你能轻易蒙骗所有人。”
他的眼神,犀利得像能轻易视穿万物。徐瑀玲心震,不过怒气很快压过震撼,她气到直接当他的面,赏他一个大鬼脸,然后按下电梯关门键。
她发誓,在电梯门关上那一瞬,她确实看见他的唇角上扬了!她是在抗议耶,可恶的男人却将她的抗议当笑话。
回到家,她踢掉高跟鞋,坐在镜子前,镜子里的她,盘起的头发些微凌乱,口红颜色淡了许多,眼线晕开一些,看起来挺像画了烟熏妆。
她踱进浴室放下头发,拿起梳子,刷直长发,用卸妆棉卸去脸上的五颜六色再洗脸,摘下隐形眼镜,戴上咖啡色塑料框眼镜,怔怔望着镜子里素颜的自己,耳边非常突然的响起古维瀚那句话。
做人要诚实一点,不然迟早得内伤。
她哼了一声,踱回卧室,在梳妆台前拍化妆水,看着镜子里苍白的脸,讨厌的声音又飘到耳边。
别以为你能轻易蒙骗所有人……
她气得重重放下化妆水,只是这回,鼓涨的怒气撑不过三秒就忽然泄光。她叹气,很不甘心,却不得不承认,他其实说的没错。
她想骗谁呢?
外婆、大舅舅、小舅舅、舅妈们、大表哥、二表妹、大阿姨、小阿姨、姨丈们,所有母亲娘家亲人,甚至是父亲那边,跟她从不来往的陌生“亲人们”,全骂她是克父克母克亲人的祸害,将来铁定是克夫克子的扫把星,连她都决定彻彻底底变成大家期望的祸害了,她骗得了谁?她连自己都骗不过!
穿上漂亮衣服、踩上踩不惯的高跟鞋、画了明亮耀眼的大浓妆,她骨子里还是那个原来的她。她还是那个极度没自信、极度害怕生命走到尽头那日,身边没半个有血缘的亲人送她孤单灵魂下地狱的悲情人。
所有人都说,她根本不该出生,将来她一定会下地狱,因为她克死所有爱她的人,她是扫把星、是祸害,地狱本来就是给她这种人去的地方。
她不害怕下地狱,她害怕的是,到头来没有一个活着的人肯爱她。
这样的她,究竟想骗谁呢?
人终究没办法因为外表大改变,就连带将藏在里头的自己也改变。
花荋常说她是个耳根子软的滥好人。这些年她不在老家,但往往只要老家哪个亲人随便来通电话、随便找个理由要钱,她最后都会把钱寄回去。
他们骂她扫把星,却又贪她这个扫把星辛苦赚来的钱,老爱藉由指控她害死谁谁谁,引发她的罪恶感,再向她要钱,每个打来要钱的人都有相同冠冕堂皇的理由——她是罪人,理当花钱消灾。
这些年来,她任由他们拿“祸害”的罪名勒索自己,不为什么,只因为她常常也认为自己八成出生就带赛,祸害两字根本不足以形容她。
她还没出生,就决定不要她的贵公子老爸,在她出生当天发生车祸死亡,尽避错在那位贵公子喝了酒、又跟辣妹边开车边玩火辣游戏,但所有亲戚都说是她八字硬,一出生就克死父亲。
她对那位含金汤匙拜访世界的无情老爸毫无感情,他意外身故引发不了她一丁点伤痛,他的死,在如今成年的她看来,不过是长年沉睡的老天爷忽然醒过来,赐下公正惩罚,惩罚他玩弄妈妈的感情、害妈妈未婚生子、害她成为父不详的私生子。父亲的死,她真的不在乎。真正让她伤心的是,老家一向不迷信又宠她的外公,在她六岁生日那天,心脏病发去世。
疼她的二阿姨、二姨丈,在她八岁生日那天,车祸双双身亡。
当建筑工人的二舅舅在她十岁生日那天,从工地六楼摔下死亡。
二舅妈两年后,同样也在她生日那天,因癌症病逝。
连她的母亲,都在五年前检查出肝癌末期,治疗未果,去世那天,还是她生日。
世界上哪来这么多悲惨巧合?狗血洒满天的电视连续剧,恐怕都找不出这么悲的剧情。
所以她拿什么说服别人,她不是祸害?
母亲去世那天,她彻底对命运投降,搬离老家,离所有亲人远远的,一个人只身北上,那天开始,她相信自己确实是克父、克母、克所有亲人的祸害。
五年前的她,原是南部某所国立大学三年级的学生,母亲过世后,她办了休学,参加北部大学转学考,开始一个人的台北生活。
花荋不懂,她其实不是耳根子软,她给钱,是当自己在赎罪,赎一出生就被注定的罪。
她给钱,是因为她还没完全死心、还怀抱最后一丝丝期待,希望她的众多亲人最后能看在她乖乖交钱的份上,接纳她。
前天大表哥打电话给她,劈头就是一顿骂,骂够后就跟她要三十万,因为前天外婆过世了,而前天……是她生日。所有亲人一致通过,外婆的丧葬费该由她全部承担,一定是她克死外婆。
他们不准她回老家、不准她参加外婆的丧礼,只要钱。
那通电话,终于让她醒了,让她明白,大多时间都在沉睡的命运之神,早就打算不要好好待她,她的亲人更是永远都不可能接纳她!既然如此,她干么不祸害得彻底一点?要钱?一句话,“没办法。”
她决定从今以后,她赚的每一分钱只花在自己身上。
理由?简单,她是祸害嘛!她要彻底变成妖艳祸害,既然命运不肯让她好过,她干么让别人好过?
她决定,既然命运老爱伤她的心,她就去伤别人的心,变成妖艳祸害后,她就可以随便伤男人的心了……
望着镜子里那张显得憔悴的脸,徐瑀玲满面泪水,她抹抹泪,傻兮兮地扯开一朵可怜的笑。骨子里,她很明白,就算进化成妖艳祸害,她也没有多余力气伤人,她早就伤痕累累,快要不支倒地的趴下了。她啊,究竟想骗谁?
拿起钥匙,她决定到附近公园透透气,反正今晚的她,绝对会失眠。
古维瀚现在身上的百慕大短裤是两件五百的打折品、T恤是三件五百的便宜印花T、脚上一双从三十九元生活用品店买来的蓝白拖,全身简单的轻便穿着没超过新台币五百块,他始终认为,这才是他的真正价值、才是真正的他。
他手上拎着两个日本料理店的特制便当,据说是家非常知名的料理店,至于东西好不好吃嘛,问他可没答案,得问公园里的流浪狗。
梁秘书说被他喂食的流浪狗超级幸运,吃的是昂贵的特制便当。
事实上他买特制便当只是图个方便,狗不能吃加调味料的食物,他又懒得到宠物店买狗粮,“六本目”就开在他住处大楼旁的小巷口,请师傅帮他特制不加盐与其他调味料的食物很方便。一个便当三百块,他一个星期最多到公园一次,星期六或星期日晚上,一星期两个便当的花费,还构不成他的负担。
今天参加的餐宴,他难得的吃了个大饱足,所有餐点居然不可思议地恰巧符合他的口味。他知道真有心要打听,确实能问到很接近他喜好的口味,吃过依他喜好“特制”的餐宴也不少,但却从没碰过完全切中他口味的厨子,今天的餐食,对他的味蕾真是大犒赏,好吃到让他的舌头都想唱歌了。
至于那位心口不一的美丽厨子……
正想着那个让他有点想不透的女人,忽然听见熟悉的声音从公园传来。这声音……不就是那位美丽、爱做鬼脸的女厨子?
“……我说过我不付这笔钱!不付!听不懂吗?三十万你们说要,我就得给吗?我、不、给!你找谁来骂都没关系,大舅舅、小阿姨,谁打来都一样,我不付就不付!再烦我,我就把手机号码、家用电话全换掉——
“外婆是我一个人的外婆吗?凭什么要我付全部?反正你们不准我回去,尸体发烂发臭,我眼不见为净!三十万,我一毛钱都不付!”
再过个转角,走几步路,古维瀚就能看见她,不过那激动的声音与谈话内容,让他停下脚步皱眉。接着他听见手机被砸碎的声音,然后是一声气愤又凄凉绝望的喊叫。
“啊~啊~啊~”
她的叫声充满怒气,又彷佛充满委屈。他眉头拢了拢,走过转角,看见一个直长发过肩的女子,坐在地上蜷成虾状,头埋进膝盖,哭得很伤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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祸水冤家 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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