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上) 第九章

  经此一役,我再不敢随意出席酒会。
  这才赫然发现自己实在无用。
  如果说到商场周旋,与将的生意手段我是领教过的,哪里是他的对手,只能盼爸爸几十年的经验,可以压得了他三分。
  在家闷闷不乐躲了一月,发现老头子脸色越来越难看,体重又瘦了不少。我知道是公司的事情不顺,却帮不上一点忙。
  对镜自照,镜中人额上一道丑疤,容颜憔悴,再没有以前一点飞扬的神采。
  爸说: “闷在家中无用,你也应该把学业好好完成。”
  我知道黄氏现在危机重重,股票虽然一直被爸百般撑着,却象建在沙滩上的泥房,总不断有大浪一个又一个的扑来。
  多少名门世家,赫赫扬扬百年,毁在措手不及间。
  但既然没有战斗力,只好尽量不惹麻烦就好。
  我收拾行装,回哈佛去读我最后一年的商科。
  依然名牌时装,大把金卡放在口袋里的富家子弟。
  站在同学堆里,却再没有以前潇洒不羁的热情。
  同学说: “生生,放个长假,你变了很多。”
  我笑: “与其说变,不如说成熟。”
  “恭喜恭喜,一定是经历了大事,养出这样沉稳内敛的气质来。你以前优点很多,就是太表面化,现在加了成熟,更加显出内在散发的魅力来。”
  我能说什么?唯一能做的就是苦笑。
  我苦笑着接受他们的奉承: “过奖,以后你们也会成熟的,何必羡慕?”
  这句倒是真心话。
  他们又怎能知道我用怎样的心情说出这话?
  生意场上的事情,担心也无用,刻意做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读书郎。
  隐隐知道外面风声鹤唳,风云变幻,又是财经界巨子倒下崛起不断交替的时候。
  这个世界的变化,真让人心惊。
  天天都接到妈的电话,唠唠叨叨,不外乎翻来覆去那两句叮嘱。
  我耐心地接听,等到几乎昏昏欲睡,才挂上电话。
  这日,电话又响,接听时愣了一愣。
  居然是我家老头。
  “生生,你回来一下吧。” 爸似乎甚为疲倦,声音中透出老态。
  心猛然下沉。
  不详的感觉,笼罩全身。
  我简单答道: “好,我立即回来。”
  挂了电话,二话不说立即起程。
  上了飞机,立即胡思乱想,越想越急,如被火燎。
  如果黄氏有事,绝对和与将脱不了干系。
  也绝对和我脱不了干系。
  天!只愿我从来不曾认识此人。
  回到家中,四周安安静静,一个仆人也不见。
  妈独自坐在厅中沙发上。
  麻将桌孤零零地立在一旁,上面的麻将还乱七八糟地四散着。
  “妈。”
  “生生!” 妈象被人猛然拍了一下,转过身来,慈爱地望我两眼,指指书房。
  我点头,把行李随便一放,直接进去。
  书房里,摆设还是老样子,却无端地多了许多烟味,把淡淡忧愁散发在空中。
  爸静坐在椅上,眼光直直望着桌上的荧屏。
  荧屏中,是随时变动的股票曲线。
  不用去看,我也知道那曲线现在已经变得多么怕人,可以害多少人倾家荡产。
  “爸,我回来了。”
  他抬头看我,缓缓点头,又道: “把你妈也叫进来吧。我们一家人要谈一谈。”
  我凄然,出去把妈扶了进来。
  所有人坐下,等着爸开口。
  这个口实在难开,爸张嘴几次,又把话吞了下去。
  沉默不知道多久,才轻道: “胜负虽然是兵家常事,但我这次是大败,恐怕再无翻身之日。你们要早做准备。”
  我睁大眼睛,谁料事情会到如此地步?
  爸见我惊讶,坦然一笑: “生生,你还小。兵败如山倒,人一失势,自然众人相踩。这不是一对一的斗争,是一对所有的斗争。稍露衰势,即可引来致命攻击,直至你一命呜呼。” 这样时候,爸还能侃侃而谈,心胸之大,让我佩服。惟可在这种时候,才知道原来我家老头如此可敬可爱。
  但我还是不甘。
  “至少没有宣布破产,如有希望,怎么可以放弃。干爹那里………”
  爸摆手: “那只是干爹,不是亲爹。锦上添花可以,要他雪中送炭难。何必丢这个脸面,再说,这么大的事情,他也帮不了。我低估对手,贪心不足要吞并荣氏,也算罪有应得。唉,委屈你妈……….她老劝我胃口小一点,收着现在的家业就好,可惜我不听。几十年夫妻,到老来害了她。”
  妈平日爱哭,今天却没流一滴眼泪: “几十年夫妻,你听过我几回?不过跟着你享了这么多的福,事到如今,我也没有什么好委屈的。” 妈转头看我,满眼心疼之色: “只是委屈了生生。”
  真真只有到了绝境,才能看一个人的风度。
  妈平静怡然,雍容大度,看得我愕在当场。
  以前总以为老一辈比不上我们,只会势利为钱,生意场上周旋经营,或者麻将桌旁和富家太太凑在一起说长道短,消磨人生。
  怎么比得我们新的人生观念般潇洒放得开?
  咋逢大难,最看不开的,最不能接受的,反而是一向自命潇洒不在乎俗事的我。
  我大愧,偎依在妈怀中。
  “爸,资金方面,如果银行肯帮忙,可以渡过危机吗?”
  爸说: “经济不好,小银行自己都不敢随便插手,有能力插手的….” 他望我一眼,轻轻叹气。
  贵德。
  我好内疚,没想到一脚踢飞我家的救命稻草。
  难道就这样等死?
  不行!
  两个办法,或者求与将,或者求尼洛。
  与将我是绝对不求的。
  只有去找尼洛。
  好不容易打听到尼洛的踪迹,今晚居然又有舞会。
  咬牙切齿发下毒誓,就算自己把自己铐在床上,也绝对不做出失礼的举动。
  但,不知道尼洛肯不肯给这个机会。
  上次出席酒会已经过担忧,这次却比上次揣然一万倍。
  上次只是额上多道伤痕,荣华富贵依然。
  这次黄氏大难,谁都知道我所去为何。
  何等不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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