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元一九九四年初夏
台湾台北
在一个半榻榻米空间的古床上,三个女人围坐在小茶几旁,米色的布幔垂落至地将这小小的空间自然与外头隔绝,晕黄的灯将人影双双投射其上。茶几上的壶水滚腾着呼出白色的轻烟,四周瀰漫着甘甘甜甜的茶香。
莫葳琦独坐在一方,用滚烫的水轻烫着壶器及杯口,然后再将水倒入壶中盖好壶口泡着茶。她轻巧打开搁在一旁的皮包拿出一包外国烟,抽出一根点燃,深吸一口然后满足的轻吐出白色的烟雾,透过冉冉的轻烟及茶的蒸气看着对座仍陷入沈思的乔伶和靳玥玫。
年轻!
这是她对眼前这两位女孩的感觉。
就二十八岁的她看着眼前这小自己五、六岁的观感来说,她们的确很年轻,而这两个字就能使得她莫名的嫉妒起她们。
认识乔伶和靳玥玫这一冷一热的拍档是一年前的事。当时她刚从日本回到台湾,回来之后顿时发现八年前的人事物早有诸多改变,辗转得知许丽梅和吴德夫几年前结束了租书店的营业而全家移民到澳洲;唯一存在有八年前的过往遗迹的便是那间
" ERIC PUB"了,而她便是在那儿认识乔伶她们。三个女人之间的友情也很快的建立。
刚开始她对乔伶那如风的性格和平顺过头的好运感到不以为然,总觉得乔伶像个被宠坏的有钱小孩,认为凡事有人撑着善后便任性妄为,不若靳玥玫的坚强自我。她很欣赏靳玥玫独断的个性,因为环境因素而造就了玥玫早熟的世故。
有一次她私下将这个想法告诉了靳玥玫,玥玫听了只冷笑一声道:
"她不若她所表现出来的无知与天真,那只是她的本质与保护色,就如同你的冷漠防人一般。再说,谁没有一段不为人知、不愿启口的故事?"
一段话让莫葳琦惊觉八年的时间竟让自己转变为会算计且窄心眼的女人。
啊,八年!八年能改变的事情可多了!
莫葳琦忽地吐出一串急促的烟雾,在心底无声轻笑。
"那戒子呢?"
好奇心过重的乔伶急切出声打破这沉思的一刻。
莫葳琦捻熄了烟蒂,缓缓的将泡好出味的茶倒进各人的杯中。轻啜了一口好茶,这才耸耸肩轻声道:
"不知道,我醒来就发现不见了。那天我几乎翻遍了屋内的每一个死角,免费替房东来个大扫除后,仍然找不到那只戒子。"
"哦!"乔伶一张粉嫩的小脸困惑得皱成一团,却更显得娇俏可爱。
而一旁的靳玥玫则始至终都静静喝着香茶,聆听她们的对话。靳玥玫从不主动探人隐私,因为她秉着||"如果你想说,你自然会说"的一贯原则。
但乔伶可不兴靳玥玫这套的。她小姐常哇哇地喊叫:
"好奇就问嘛!不满足,多憋啊!"
莫葳琦再度燃起一根烟,好笑的想着。
也许是因为茶居中营造出怀旧的气氛,才使得她在八年后的今天,在深夜漫漫的此刻将沉埋在心中许久的那段癡狂爱恋倾吐而出,一发不可收拾的思怀着。
八年后的今晚,在细想起那段岁月时,心中的某一处仍隐隐扯痛着,只能藉由尼古丁来抑下那份心痛。
"有破绽!"
乔伶突然两指一弹,清脆的震破沉思,一脸肯定地大声说着,还重重的点着她那颗小脑袋来增加话里的可信度。
莫葳琦仰头朝上吐出白烟,才凝视乔伶,语气平缓佯装有趣的开口:
"喔||怎么说?"
"就是||"乔伶突然打住到嘴的话,睁大双眸怒瞪着她半秒,又指着她哇哇叫道:"葳琦,你又抽烟了,整个晚上就看你快抽掉一包烟了。台湾死亡率排前几名的是癌症,而其中又因为抽烟导致癌症的比例最高了,你难道不知道吗?"
莫葳琦很不淑女的向上翻白眼,故意挑衅的猛吸几口烟,喷出阵阵白烟,没好气的回嘴:
"拜託,我抽的是空烟,别这么紧张好不好?"
"别跟我说空烟、实烟的那一套藉口,我都听不懂。反正抽烟对身体就是不好,而且我拒抽二手烟!"
莫葳琦轻泄出一声嗤笑,快速抽出一根未点燃的烟,递到乔伶面前,笑嘻嘻打趣道:
"好吧,不抽二手,请抽一手的如何?"
"莫、葳、琦!"乔伶漂亮的小脸胀得鼓鼓的,扯过她手中的烟,泄恨似的把那根无辜的烟扯断成三截,让它寿终正寝的躺进烟灰缸中。
这是她们俩第一百零一次的争执,同样的主题、同样的对话跟同样的收场。但她们都乐此不疲,莫葳琦更从如此争执中,暖暖的感受到乔伶对她的关心。
"好了。伶伶,你不是说有破绽吗?"和事佬靳玥玫终於开口转移话题解救了她。为此事,葳琦在心中对她感激的要死。
"对呀,有破绽!"
"小姐,说重点!"莫葳琦捻熄了烟,白了她一眼没好气地要求。
"哎呀,你们都没发现吗?"乔伶一脸"你们很笨耶"的不屑表情,当她们是愚人般看来盯去的。
"到底是什么?"连一向最能沉住气的靳玥玫现下都忍不住问出口。
乔伶那对亮熠熠的星眸闪过一抹顽皮的光芒,来回看了她们一眼,才低头大感可惜的唉声歎气地道:
"唉||吾就明瞭,自古天才多寂寞。"
靳玥玫和莫葳琦对视了一眼,前者伸手推了下仍沉醉自恋的乔伶那颗小脑袋,笑骂道:
"好了吧?别玩了!你说是不说?"
"说嘛,别推我的头。"乔伶两手护住头,噘嘴抱怨了一会儿,才惊喜地似发现新宝藏般星眸晶亮道:"就是那通电话呀!"
"电话?"莫葳琦和靳玥玫异口同声问着,不解的盯着乔伶。
"嗯。"乔伶重重点了几下头,才又分析道:"你们都没发觉,葳琦在圣诞夜打过去的那通电话大有文章,是个重要关键吗?"
"怎么说?"
"葳琦,你只听见电话里那不知名的女人和你判定是雷伊的男人的声音啰?"见葳琦点头她才又道:"这就对了!我们先肯定那男人的声音确实是雷伊的,毕竟人们很难分不出自己深爱的人的声音。但那女人呢?你应该再次求证出那女人的身分及她为何会在清晨时分出现在雷伊的房里,而不是马上便武断认定雷伊背叛了你,至少你该勇敢的听听雷伊怎么说。"
"然后等着自取其辱吗!?"莫葳琦讥诮地说。
"不是。"乔伶猛摇着头,中肯地道:"就你告诉我们的事实来看,从其中我所知道的雷伊应是个重守承诺的人。他一直不愿对你表白出爱意和承诺,就是因为他不想给你一个不切实的未来,一个不能肯定的诺言,且也因为他不想欺骗你。可是最后一晚他还是说出口了,那就代表他一定会办到的。可是反观你呢?对於那份感情,你对雷伊的信任却是那么的薄弱,只因为一通不确定的电话就否决了所有。况且,你很可能因此而错失了一段好缘呢!"
"是吗?"莫葳琦不在乎的哼道,心中的感觉却因乔伶的一番话而变得五味杂陈,想抽烟的欲望又来了,她只得猛灌几口甘茶试着打压那不断冒出的烟瘾。
"我赞同伶伶的说法。"靳玥玫沉思了一会儿也开口问道:"葳琦,你们约定的那天,你有到机场看看雷伊有来吗?"
"有。那一天正巧是我搭班机离开台湾到日本的日子。"莫葳琦的思绪顿时跳回那转变她一生的日子,沉寂了一会儿,呢喃地轻声道:"我看见他了。"
"唉||好可惜。"乔伶轻歎一声,趴在茶几上轻啜着苦涩中带甘甜的茶。敏锐的她察觉出莫葳琦的不想多说。
"不过||"心思更细密的靳玥玫也有默契的配合。就见她凝思了一会儿,转头望向乔伶,乔伶亦困惑的抬起头与她对望了半晌,突然两人异口同声的高喊:"好像哦!"
两个人神经兮兮的爆出大笑。
"怎么?你们谁也有故事可以分享的是吗?"莫葳琦乾脆侧躺在铺上,一手撑着螓首,一手环着细腰等着看这两个女孩在搞什么花样。
只见靳玥玫玩心大起,握起右手成拳充当麦克风,扮演起採访记者,放在自己的嘴下方,急语问道:
"乔伶小姐,你愿意说说那段往事吗?"说着她又把右拳头转到乔伶的嘴下方,等着回答。
"往事不要再提。"乔伶戏剧性十足的摆动起手跟头,清唱着林忆莲与李宗盛合唱的那首"当爱已成往事"做为回答。就这样两个人开始玩着一问一唱的游戏。
"为什么呢?"
"人生已多风雨。"
"难道就这么遗忘了吗?"
"纵然记忆抹不去。"
"没忘。那现在的感受呢?"
"爱与恨都还在心里。"
"哇||这么深刻。那现在你有何决定?"
"真的要断了过去。"
"唉||逝者已矣。然后呢?"
"让明天好好继续。"
"是该如此。那现在你想对大家说那句话?"
"你就不要再苦苦追问我的消息。"
"那||"
"拜託,你们俩别闹了!唉唷||我的肚子好痛!"莫葳琦在一旁早看得笑翻了天,一手还捶着卧躺的榻榻米床,大笑哀呼的喊着。
这个女人不去演戏唱歌,还真有些浪费人才呢!
莫葳琦心中也深刻的感受到,乔伶她们两人是想藉此嘻闹的方法来沖淡这刻感伤的凝重气氛,进而抚平她心中的痛。
莫葳琦坐起身,夸张的拭去因笑过度而落下的泪。她语气笑骂、提议地道:
"伶伶,说真的。如果哪天你写不出东西或做不出音乐时,建议你可以考虑转行去演戏或唱歌的。"
乔伶喝口茶、润润笑哑的嗓子,听完她的建议,由鼻子轻哼几声,不可一世大言不惭的自夸道:
"哼哼哼||我乔伶是什么人,怎可能会有江郎才尽的一天?"
"是啊!"
很有默契的,靳玥玫和莫葳琦轻哼一声便一同扑上前,对乔伶又是哈她痒、又是轻扯她辫子的,惹得乔伶尖叫声连连,边笑边躲的扭着身子笑着喊救命。
只怕隔壁布幔后几对预计到这儿整夜卿卿低喃,浪漫一夜的爱侣们,此刻恐怕被她们三个女人高分贝的笑闹声气得直磨牙了。
良久,乔伶终於躲开她们两人恐怖的折磨,站在床幔外,拉拉长辫子,兴奋的对仍跪坐在里头的她们宣告道:
"别玩了!都快清晨六点了,肚子好饿哦!我们先搭车到复兴南路喝粥,祭祭五脏庙之后,再到KTV唱到爆掉!"
"天啊!"
"救命啊!"
EEE
美国纽约
在这世界经济金融中心的曼哈顿区,一栋比一栋更雄伟的摩天大楼栉比林立,几乎是每走几步路便能碰到一栋大楼。
而此刻,在这一栋外观设计雄伟、知名傑出的大型购物中心大厦最顶层的楼面中,灿烂的阳光自佔据半面墙的玻璃窗透射进来,暖暖的照亮了这拥有现代化设备的偌大办公室中每一处角落。
静默的粒子凝绕着办公室中三个男人的四周。
雷伊交叠着他那双结实而修长的腿,静坐在"L"型厚实、高级红桧木办公桌前三张皮椅的中间座位。他一手横放在椅臂上,另一手撑抚着下巴,眼神打量着眼前这个与他们隔着办公桌,背对着他们伫立在窗前的男子。
雷伊抬抬右眉以眼神询问坐在自己右手边的另一名男子||Theo Carson︵希欧卡森︶。只是希欧亦一脸困惑,撇撇嘴、耸耸肩,双手摊平也以眼神回答他的询问||不知道。
一只高傲而孤寂的鹰!
这是雷伊对那名一直背对着他和希欧,一身冷傲的男子的第一眼印象。然而那已经是五前年的事了||
那一夜雷伊醺醺然摇晃着快失去平衡感的身子,拎着一只酒瓶走出这过去十个小时他所待的酒吧。当身后的半截木板推门弹回原位时,也一同将酒吧里吵杂喧譁的高喊声和烟酒混合的秽气一同关上。
雷伊迷濛抬眼望了眼漆黑夜空细落飘零下的飞雪,冷风飕飕袭来,令人忍不住打了个冷颤,墙角边的半张报纸也跟着翻飞旋飘了几圈又落在另一个墙角。他低下头,闷哼嗤笑了一声,举举手中的酒瓶又朝天一喊:
"啊,上帝你可真是贴心啊!我现在的心情可真该死的适合这么淒冷阴寒的鬼天气!"
雷伊嗤笑了几声,仰头就着瓶口一灌,又是一阵辛辣刺舌的液体穿过他肿涨的舌头和乾渴的喉,他低低笑了起来又摇摇晃晃的踏着不稳的步伐。
他知道自己现在看起来肯定像跟斗牛打了一架后般糟透了。鬍髭长出来,头发乱得像乞丐,一身皱巴巴的衣服又浑身都是烟酒醺天的臭气。可是,谁在乎呢!?
"是啊,谁在乎!?哈||"雷伊停下摇晃的脚步,伫立着又猛灌着酒。
阴黑的巷内透出诡谲致命的危险,一阵浓浊的讪笑声和重物拍打手掌的声响在穿巷内回荡着。
雷伊停下灌酒的动作,双手下垂在身侧,低着头瞥向发出声响的来源,这才发现不知何时他竟被一群地痞流氓跟踪了。现在他就被这四个高头大马的黑人和两名头绑方巾的墨西哥人阻在这阴湿的巷弄里。
雷伊不动声色,衡量的来回看着围堵着他的六个人。每个人手上不是拿着粗棍,就是甩着银亮的小刀和一把蓝波刀。
上帝,他什么时候竟"逛"到贫民区来着!?
"Shit!"他低咒暗骂起自己的粗心。
"哟,Men!这傢伙开始像解裤头的新郎那般不耐烦了!"站在雷伊左手侧拍打着手中的木棍的一名男人讪笑的说着,引来其他同伴的低声淫笑。
没有枪。这大概是他唯一能庆幸的一点了。
雷伊在打量敌手的武器时,在心中讥笑的想着。
看着这六个小夥子围着他淫秽讪笑着,雷伊也哼笑了一声,瞥向发言的那名黑人,语气嘲讽地道:
"什么?现在在开舞会吗,啊!?"
正好他一身的郁卒和满腔的怒火无处发泄,雷伊将手中的酒瓶挑衅的丢掷在那名黑人脚前,瓶内的酒和玻璃碎片在那黑人的球鞋前飞散开来。
下一秒雷伊便和同时涌上前的六名混混扭打起来。原是寂静的巷弄,此刻回响着殴打的叫嚣声。
喝了太多的烈酒和人力单薄的雷伊终因体力慢慢流失而渐渐处於被宰割的劣势。
粗重的木棍狠狠的击上雷伊的背,闷嗯一声,腥羶的鲜血自他嘴中喷出,终因无法平衡身体而趴伏向地。从地上的黑影看来,雷伊知道背后有另一名男人举起了亮刺刺的小刀正狠狠的朝他背部刺来,体力透支又身受重伤使得他无力反击,只得使劲翻滚过身来躲过那锋利的刀刃。
就在雷伊翻滚身时,背后那手执利刃的墨西哥人突然哀嚎一声,亮闪闪的小刀差一吋的掉在他手臂旁的地上。然后是一声嘻闹的叫喊:
"老兄,快到旁边喘气,别碍到我打沙包。"
雷伊直觉的知道救援来了。他用尽力气拖着重伤的身躯爬到墙角,努力撑起身,半靠着墙角,一身狼狈重喘着气看着冲进混乱中解救他的来人和那六名混混扭打的战况情势。
身手不凡的两名陌生白种男人俐落的应对着六名地痞流氓,就见那原先对着他嘻闹叫喊的黑发男子脸上泛着金童式无害的笑容,嘻哈的逗怒着围着他的三名黑人。而另一个颀长的男子明显是名领导者,一脸冷冽的目光连他都忍不住被吓退,沈静准确的招招命中敌方的要害,浑身散发着不容忽视的领袖气势。
就在雷伊察觉自己虚弱得快失去意识前,那名冷然的男子很快摆脱敌手,像名被加封的战士般走到他面前,高傲冷睨的丢下一句:
"Ray V.James,你欠我一条命。从今后,我需要借重你的才能。"
黑暗很快席卷走雷伊的意识,但他仍清楚的听见这些话。
当雷伊醒来时,便是在一间知名、设备良好的医院中的一等病房内,受到了最妥善的医疗照顾,但他心中仍对那名陌生男子竟能完整喊出他全名而产生疑惑。住院的那段期间也不见任何他所熟识或不熟识的人来探病,这谜团一直到他出院当天,那名脸上总挂着笑容的黑发男人出现在他病房,接他出院到一处雄伟的古堡中见到那晚的那名男子才解开。
谜团解开后,雷伊便和脸上泛着金童式笑容的希欧一同为"他"卖命。三个人各展所长一同打下了企业王国,替"他"缔造了"J&D"百货公司王国。
五年来,三个男人的感情深厚超越亲兄弟。"他"也从不以领袖的地位来制衡他和希欧;但"他"的过去却一直是团迷雾,他和希欧也都有默契的不问。
对"他",雷伊更是打心底折服与感激。
好半晌的时间,"他"终於转过身面对他们,缓步走至办公桌后那张象徵权势的黑色高皮椅坐下,注视了他们一会儿,这才低缓的开口:
"我知道你们都很好奇的想问清楚我找你们来的目的,我需要你们帮我一个忙,以朋友的身分。"说着"他"便自抽屉的暗层里拿出一张护贝的照片递给他们。
略些泛黄的表面及感光度在在显出那是张多年前拍摄的照片。
雷伊和希欧一同看着照片上那对相拥而笑的男女。照片上的女孩看起来年纪很轻,宽松的长袖棉质T恤盖住她娇小的身躯,微卷的短发和挂着一副几乎遮住她小脸的大眼镜。但照片上仍看得出那女孩姣好的五官和凝脂透红的肌肤,她羞羞怯怯的对着镜头笑着,是名娇小的东方女孩。
而令雷伊和希欧惊讶的则是照片上的白种男子。
那高瘦的男子亦是一身轻松的装扮,白色的汗衫外套着一件粉桃红的衬衫。他将头亲密的搭在那小女孩的头上,搂着娇小的她,和煦的凝视她笑着;而那对灿蓝的眼眸中则泄露出太多的柔情爱意,好似怀中拥抱的是一生呵护的珍宝。
"别怀疑,照片上的男人确实是我本人。"面对眼前这两位知交好友兼得力夥伴癡呆而张大嘴的震惊模样,"他"苦笑的说着。
希欧突然一把抢过照片,凑近眼前仔细打量了半晌,然后哇哇地大叫:
"哇||仔细一看,如果把那副拙呆的眼镜拿掉,然后把头发整理一下,这女孩还真不输给宝宝呢!"
"希欧,这话如果让宝||"
"我是说真的嘛!雷伊,你看清楚些,这照片拍摄的时间恐怕有些时候了,算一算,想必现在这女孩也成了个东方美人了。"
雷伊放弃与他争论的发言权,回头瞥看着一脸陷入沈思的上司。
这||也不能怪他和希欧在知道照片上那名男人就是眼前这位冷傲如鹰的男人时,竟如此惊愕到失控啦。因为认识这么多年来,这是他们第一次看到"他"如此||呃||"人性"的一面,虽然只是在一张照片上。
"呃||这女孩……"雷伊刻意清清喉咙打断了﹁他﹂的沈思,一等得到﹁他﹂的注视便迟疑的开口。
希欧也停下审视照片的动作,等着"他"的回答来满足他们的好奇心。
"她便是我想请你们帮忙的任务,我要你们这趟到台湾评估市场时顺道打听她的消息,尽一切所能的。但记住,别惊扰到她。"低缓的磁性嗓音突然打住,"他"再度自抽屉中取出一只牛皮纸袋递向他们前方,再次开口道:"这里面是她的一些基本背景资料,可以方便你们在台湾的探查。还有一些唐人街的中文剪报,近两年她似乎在台湾的唱片界很活跃,但媒体上却从未刊载过她的照片。我要知道这五年来一切有关她的事情,该是我採取行动的时候了。"最后一句话"他"虽是低喃自语的说着,但仍清楚的传进他们耳中。
雷伊和希欧再度对看了一眼,雷伊放下叠放在上面的右腿改以左腿叠在上头,这才又开口问道:
"可以问为什么吗?"
不能说他和希欧对上司交代的任务有疑惑,只是多年来,"他"从未交代他们去帮"他"处理私事,更遑论这是"他""过去"的私事。
"我爱她。"
没有迟疑,没有提高音量,只是声音铿锵有力的轻吐出这三个字,坚定不移的。这是第一次"他"在他们面前承认对一个女人的感情。
"好,我一定帮你查出来。"雷伊接过牛皮纸袋,声音铿锵的允诺道。
"我查吧。雷伊这趟到台湾负责了大部分的工作和评估,我的部分较轻,可以有更多的时间去查。"
"他"深吸一口气,真挚的来回看着眼前这两位知交的夥伴。道,"谢谢!"
"拜託!你太有人性,我会受不了的!"希欧夸张的抖动身体,哇啦哇啦地高喊着,一下子便将凝重的气氛逗笑开来。
"去你的!"一向冷傲的"他"也丢给希欧一记白眼啧声斥道。
电伊和希欧两人又逗闹了一会儿才哈哈笑着起身离开。就在雷伊握上门把时,背后又传来一声叫唤,停住了他们离开的动作。
"雷伊。"
他们一同回过头看向朝他们走来的男子,在雷伊眼前站定,"他"哥儿们的关怀抬手轻拍了下雷伊的肩。
"我知道这趟到台湾的行程对你来说有多么不容易,也明白你的压力。站在朋友的立场上,我该只派希欧去即可;但若站在公司的衡量和我的私心上,我仍派你去走一趟。我发过誓再也不去台湾,除非||"
雷伊抬手轻拍了下对方的肩,回给"他"一个了解的微笑,诚恳地道:
"别说了,我能体会。"
话甫落,雷伊又低下头猛大声歎口气、佯装卑微、不得已地说:"谁叫我酒后铸成大错,就这么把命都卖给你这位冷面撒旦呢!?"
他的话引来希欧大声的讪笑。而"他"则是回给一记没辙的白眼,动手推着仍在大笑中的雷伊和希欧。
"啧||去你的!快滚吧!你们这两只臭虫!"
EEE
思绪像决了堤的水般不断涌出,流泄出那一段癡狂的爱恋岁月。
从得知自己将动身前往台湾的那一刻起,随着日期的一天天逼进,也将他那深埋在心底处的记忆逼出,终在今晚全溃决倾涌而出。
雷伊透过窗俯视着港湾中闪耀着的点点光芒。今晚的纽约仍是这般灿眼与不安矛盾的存在着。而此刻的他却像被人从胸口掏空般的站在窗前,任八年前的过往再一次的折磨着自己。
他瞪视着窗面上反映出自己的脸。
一个被昨日打败而颓丧的空虚男人!
只要是凡人,似乎就注定了终要为"情"字伤,为"情"字癡吧!
松垮的领带和未扣上衣钮的领口中,一只用K金细炼穿过的小金环映着夜空的星斗闪烁着。
雷伊低头执起了挂在胸前的那只金环,在指间来回拨弄环绕的视了半晌,歎口气将之塞回衬衫间,并扣上衣钮。他整理松垮的领带,拉至一半时又拆开,索性也将衬衫领口第一个钮釦解开。回过头走回那偌大的橡木办公桌后,将桌上的文件和手中的领带一古脑全塞进手提包中。
明天,还有一场仗要打呢!
EEE
同样的星空下,被往日记忆折磨的不只是雷伊一个人,还有相隔半个地球之遥,远在台湾的莫葳琦。
自晚上跟乔伶和靳玥玫她们分手后,回到家,她便独自一人坐在餐桌旁遥对着窗外的星空抽烟。也不知过了几个小时,现在桌上的烟灰缸已躺着满满的烟蒂。
莫葳琦很庆幸自己在如此矛盾与过往记忆抗争的低愁情绪时不须面对广田浩二。
八年前她独自一人离乡背井到日本,苦学了一段时间的日文后,又顺利的找到一份担任带团翻译的工作,接触的都是台湾到日本的旅行团或者是由日本到亚洲各地的旅行团。她一直都很喜欢这样的工作,直到两年前,她带了一个商务团到台湾时,认识了在日本颇具名气的百货公司担任开发部经理的广田浩二。
在一星期的旅程中,广田浩二便大方表现出对她的倾慕之意,当旅程结束回到日本时,广田浩二更不放弃地对她展开猛烈追求。
八年来,她毕竟经过了一些人事浮沈,早已不是当年那清纯懵懂的小女孩;再加上广田浩二的热情攻势下,她也渐渐地接受这份感情。毕竟,过去的终将让它过去。
她与广田浩二之间的感情一直都很稳定,没有惊天的激情火花也没有动地的叫嚣争吵,也许就是这份恬淡的感觉让自己拥有安全感吧!相识相许下倒也维持了份能牵手长久的情缘。所以当他们交往近一年浩二向她求婚时,她答应了。订婚没多久,广田浩二的公司指派他到台湾分社上任开发部经理一职时,她便跟着浩二回到台湾,住在这公司派给浩二的房子中,打算一年后等一切事务稳定便结婚。而她也在前阵子辞掉了带团翻译的工作。
然而今晚,莫葳琦不想再去忧烦这已经是这星期第四个浩二没回家过夜的夜晚。
今晚,她需要一个能独处的空间。
她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在八年后的今天,再一次这么细想起与雷伊的那段癡狂岁月。她该早将之深埋在记忆中而不是如此熟悉的彷彿像昨天才发生般深刻。此刻的她心中所牵恋的该是年底将一同步入礼堂携手共度余生的未婚夫||广田浩二,不是吗!?那为何仍会想起雷伊?
莫葳琦用了过多的力气将含在口中的烟喷吐出来,捻熄烟头的手指动作可察觉她心中的烦躁。深歎口气,她随手又拿起桌上的烟包,又挤又捏的就是没有一根烟再度从开口掉出来,她仔细看了一下烟包里头。
老天,她又糊里糊涂连续抽完一整包烟了!
莫葳琦又烦躁又有些歉疚地将手中的空烟包揉成一团,起身将满烟缸的烟灰和蒂头处理乾净。这是她这八年来学会的最差劲的"习惯".
只要心中一有事惹得心神不宁又情绪低落时,她便会藉由抽烟来发泄郁闷的愁绪。
莫葳琦心中很明白这是很不好的"习惯",但上瘾了就不容易根除,也许该说她不愿意改变吧!
她站在流理台前闷声嗤笑了一声,翻飞的记忆纠缠了她整晚,再加上抽了过多的烟让尼古丁麻醉了她脑中的思考线路。再过不久,她大概会是全台湾第一位因抽烟致死的女人吧!
莫葳琦替自己沖泡了一杯即溶咖啡,就这么站在流理台前轻啜起咖啡。
铃||铃||
突然作响的电话铃声让莫葳琦惊吓了一跳,执着杯耳的手指差点被震溢出的热咖啡烫着。她嘀咕一声快步走出厨房,瞥了眼墙上的钟才发现她竟又无眠到天亮,此刻都是早上八点半了。
电话铃声仍不放弃地大响着,莫葳琦很快抓起话筒。
"喂?"抽了太多的烟导致她的声音乾乾沙沙的。
莫葳琦想再次对话筒另一端问声时,话筒便传来广田浩二焦急的叫喊。
"葳琦?葳琦?"
"我在听,浩二你怎么了?"葳琦忍不住轻声清了清乾涩的喉咙。
"你刚醒吗?声音怎么怪怪的?还是哪里不舒服?啊!对了,你前天晚上怎么没有回来?"
广田浩二连声快口问了好几个问题,搞得话筒这头的莫葳琦头痛欲裂。她受不了的截断他的问话,大喊了一声:
"浩二,你说慢点行不行?我||"
"好了!不管那些了。你今天中午过后,就快点搭计程车到我公司来。"广田浩二语气有些焦烦的说道。
"为什么?"
"我现在没时间跟你解释。"广田浩二匆匆丢下一句话后,莫葳琦就听见他将话筒拿离一些,跟他的机要祕书交代一些事情,再度将话筒靠回来,又是急匆匆的一句,"葳琦,我现在很忙,反正你中午过后就快点过来,到时候我再跟你解释。就这样了,拜!"
"喂?浩二?"莫葳琦仍理不出头绪地朝话筒大喊,但回答她的只有电话被挂断的嘟嘟声。
"搞什么嘛!?"她气恼地话筒摔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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牵恋一生的痴狂 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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