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不到,她今天这么衰——这是黑夜漾第一个想法。
当她离开他们一大段距离后,她开始用跑的,因吉普赛人驾马车四处居住,长期在车逢内过日,她和马儿形影不离,才造就了她的飞毛腿。她拼命地跑,拼命地跑——最后在犹太区停了下来。
天色已完全暗了。好险,她应该摆脱他们了。而且她也报了仇了。她闪到两幢屋子之间的小巷子中,在黑暗中听着人来人往川流不息的声响,和自己细微的呼吸声,她小心翼翼,眼观四面、耳听八方地放下行李,取出口袋中的皮夹,一一打开。
在这没有月色的夜晚,没有人会注意这狭小的路口。靠着微弱的路灯,她的双眼此时此刻却比月亮还要大还要亮,她不禁露出得意洋洋的的笑容。
钱!全都是钱!
她偷对了。她捂住嘴巴拼命地笑着……她实在太兴奋了。
钱!这些全是钱……她发了!她的族人也发了!
那蓝眼睛的男人,现在的“感觉”如何呢?哼!敢嘲笑我的族人,真是该死!看他们没钱还玩得起来吗?
她把皮夹掏空丢到臭水沟,再把钱藏到她的鞋子里,剩下一张饭店房间刷卡夹,她隐密地藏好后,先探一个头察看外面的情形,确定四处无人后,才若无其事地走出来。她哼着小调,三更半夜的,或许只有她,才敢如此明目张胆地走到犹太区。
如果说,流浪是吉普赛人的宿命,那亡国、复兴则是犹太人的命运。因为犹太人在历史的长流中不断地被迫、被屠害。在她的左手边,就是最诡异、令人怵目惊心的犹太墓园,有一万二千个墓碑齐列当中,肃杀的气氛凝结在空气中,犹太人的沧桑,刻划在断垣残壁中……夜漾却能够视而不见,她只是一直笔直地向前走。在她十七年的流浪生涯里,她早已体会人世间的不平等,及上天的无情。
因为她是吉普赛人,所以她备受歧视。不对,其实,她根本不是吉普赛人。但是,她不知道为什么从她有记忆以来,她就生活在褐衫蓝眼的吉普赛人圈圈里,因为这样,所以她也被挂上吉普赛人的标记。在布兰族群中,只有她和她的曾祖母,不是吉普赛人,而是东方人。曾祖母带着她,生活在完全不属于她们祖孙世界的吉普赛人群中。
她们两人是如此地孤独。
她总是很想问曾祖母,她是怎样来的?她的父母呢?她的祖母呢?但是,曾祖母却是绝口不提。
夜漾的心中有千百个疑问。她不是不知道这些年布兰族人怎?对待她的。夜漾的神情充满绝望——别看吉普赛人在世界各地都被瞧不起,其实,吉普赛人才是最传统的民族,最排外的。数百年来,他们一直不跟外族打交道,更不准许和外族通婚……如果违反了这个规则,他们的后代则会遭到孤立。
孤立?
夜漾非常明白,她的命运就是如此。
她与曾祖母并不同。曾祖母是纯正的中国人,她会被族人接纳,是因为她年轻时在俄罗斯帮过吉普赛人很大的忙,让布兰族免于被俄军歼灭,所以布兰族接受她。但是,这不表示他们就会接受曾祖母的后代。而她的祖母黑紫纤和母亲黑雪豔呢?她不知道。不过,她是由曾祖母扶养长大,却是不争的。
她一直被族人所孤立。
她的长相完全是道地的东方人,更正确地说,她像是中国人。她的头发,她的眼珠,都让她对自己恨之入骨。如果,她有些布兰族的外貌,或许,她就不会活得这么苦了。所以,她试图将头发染色,但是,瞳孔的眼色却改变不了,她多?希望做一个真正的吉普赛人——而她的曾祖母,却总是不发一语。
她不相信曾祖母没有见到她被排斥,但是,这么多年来,曾祖母却只对她说:这是你的命,你要接受……不!她绝不接受,她要解除被孤立的痛苦,她要让族人接受她——所以,她拼命地要让自己活得有尊严,努力地赚钱,她相信,如果,她能让族人有好的生活,族人们有一天会感激她承认她的……夜漾漫步前行,这里四处是浓厚的毒味和腐臭味,路边阴沟中老鼠横行,浓重的雾气紮在她敏感的肌肤上,她像是在雾中出没的幽灵。
走了一段路后,终于感到有些人气了。不一会儿,在这宁静幽暗的山中一下显得明亮热闹起来!绘成鲜豔大红色的马车,车旁不远处燃着一堆营火,火花劈哩啪啦地在黑夜中舞动。拉匝区,是他们吉普赛人目前暂居的营地,当然会选择这个郊区,也是希望不要被排挤,否则,他们一旦到达市中心,不仅无法与大自然?伍,还要忍受被欺侮的危险。反正,只要过了这个夏天,他们又不知要流浪到何处。
她回来了。不过,族人却只是冷冷地瞅着她。而她的曾祖母呢?苏娃只是坐在角落里,多年来,她?弃了中国的姓氏,夜漾连曾祖母的中文名字是什么也不知道,但是,曾祖母却奇怪地要自己的孙女用很中国化的名字——黑夜漾,却不帮夜漾取个吉普赛人的名字。
“回来了!吃饭没?”苏娃已经九十六岁了,原本在角落熟睡的她说话有气无力的,除非确定夜漾回来,否则,她是不会进车篷里的。
夜漾摇摇头,苏娃向她招招手,夜漾就坐到她的正前方吃起酪和煎鱼。只有在夏天还可以吃到鱼,否则冬天到了,河水结冰,连鱼也吃不到了。她喝着浓汤,配上发硬的面包,她试图向苏娃诉说一些趣事。“苏娃,我今天去卖艺时,碰到三个丧心病狂的外国人,他们想整我,一个有蓝色的眼睛,一个像巨人……但是,我 ‘英勇’地击垮了他们……我偷走了他们的钱包——”
苏娃有在听吗?不!她一定没有,因为,她又打盹了,夜漾目光黯淡,总是这样……她的孤独,是永远找不到倾吐的人。收拾好东西以后,她一贯地走到火炉另一边,看见族长洛伊。在夜漾的印象中,这么多年来,洛伊并没有改变多少,乌黑的落腮胡或许已微添银丝,但是身躯依然矫健有力。他穿着平底靴,旧背心,补缀的衬衫与粗布裤,然而,尽管如此,他仍是一副高傲与尊贵的模样。“洛伊——”夜漾直视他,迎向这老人永远充满秘密的双眼,为什么呢?为什么呢?“这是我今天的钱——”
她将手上的一把钱塞到洛伊的手里。
洛伊的反应冷淡。“看样子,你今天从观光客那里扒走了不少皮夹子——”
“是的。”夜漾一鼓作气,不管三七二十一,乘着这个单独的机会,她说出心中长久以来的想法道:“为什么族长你一直让族人故步自封,滞留原地,让外人瞧不起我们——如果我们一直抱着失败和旧有的生活方式,我们就只能一直如此。但如果,我们有钱,我们可以让自己活得更好,让未来的吉普赛人受教育,我们变得富裕,就可以买房子、买车子,不用骑马,不用随波逐流……这是二十一世纪呢,不再是过去的石器时代……”她哪来天大的胆子责备族长!
洛伊的容?显得悲伤,他答非所问道:“人们总是可以从旧有的宣言中找到不渝的奉献,我们族人有我们的力量,谢谢你的‘奉献’——”说着,他弯身爬进篷车中,夜漾待在原地不动,然而让她诧异万分的,莫过于族长的一句“谢谢你。”
她该欣喜若狂吗?
她就这样呆呆地杵在原地,不知道过了多久,车篷里又传出声音,是族长洛伊。他爬了出来,见到夜漾待在这里有些讶异,他手里拿着一件衣服,直言道:“原本打算明天再拿给你,但是,既然你还没离开,就现在给你好了。”他将手上厚重的衣服放到夜漾的手中,虽然不是关切的口吻,却仍让夜漾热泪盈眶。“我看你从小到大,总是一身男孩的打扮,我想我们都忽略你了,虽然,在外讨生活,男孩样比较不吃亏,但是千万别忘了,你是个道道地地的女孩子。这是吉普赛的女装,给你吧!”说完之后,洛伊又从马篷车外取出一盆酢酱草。“夏天了,它总算发芽长大了,这也给你吧!”
酢酱草?
直到洛伊离开,夜漾还是喜滋滋地。这可是她第一次得到族长赏赐的礼物呢!
族长承认她了吗?承认她是布兰族的人了吗?
夜深人静,夜漾才跑到附近池子里,乘四下无人,跑去好好洗个澡。她泡在池子里就像芙蓉出浴一般美丽,她可能是天底下最美的女人——白天,她?装成男儿身,而在漆黑的夜里,也不会有人见着真实的她,或许只有古希腊的天神会?她讚歎了。
夜漾的赤裸的身躯只裹着斗篷,穿过小径,到了营区,空无一人,而营火已经快熄灭了。族人都睡着了,夜漾往往是最后看到营火熄灭的人,每次看着绚烂耀眼的火焰归于寂静,她的心中总有很强烈的失落感。一天又过了,何时,她才能找到自我……她又长籲短歎起来了,转身叫醒苏娃。“上车篷睡觉了,火灭了,等会儿会更冷的,你的身子会捱不住,来!我扶你!”
苏娃感觉到熟悉的手臂,就知道是她的曾孙女,她自然地靠近夜漾。她一定要等夜漾陪她上床,不然,她绝对不上车睡。夜漾拉着她上车篷,小小的空间,多年来挤着祖孙两人,而每到夜里,苏娃会搂着夜漾说:“小宝贝!我说个故事给你听!”
苏娃似乎总是认?,夜漾永远是她捧在手掌心的婴儿,她还没长大,她还是爱听童话故事的小女孩,每天夜里,苏娃都诉说着两个同样的故事。
第一个故事是:“有一个家族是情妇世家,家族中的女子若做了情妇必遭诅咒……”这是个悲伤的故事。
结局是:这女主角的后代都因为做情妇而死了,只剩下女主角一人。她不懂,为什么她也是做情妇但是却没死……每次到这儿,苏娃都会发出啜泣的声音。“我真不懂,为什么是这样……”
“情妇?”夜漾安慰老祖母,小心翼翼道。“苏娃,这只是虚构的童话故事,别放在心上,好吗?”她摸摸苏娃的面颊。
“我们吉普赛人,怎么可能会沦为做情妇的命运呢?我们四处流浪,根本无家可归……”
“夜漾……”苏娃眼眶中的泪珠在发光。是的,她不也是为了怕夜漾躲不过命运的安排,所以才带着她跟吉普赛人过活、四处流浪……“如果这是真的故事呢?告诉我,为什么那女人没有死?”
“这个嘛!”夜漾摸摸头,思忖了一会儿,看着苏娃如此伤心难过,随口鬼扯。“我想那女人一定是全世界情妇中最最善良的一个,所以,她不会死!”
“善良!”曾孙女的这句话,让苏娃茅塞顿开,多年来她终于如释重负地笑了出来,是的,她一定是最善良的,所以,才活到今天。瞧着曾孙女天真无邪的笑容,不管未来如何,起码夜漾还活在她身边……“夜漾——”苏娃粗糙的手执起夜漾细皮嫩肉的柔荑,慈祥地道。“我要你做全世界最善良的人。即使你将来做了情妇,也要做最善良的情妇!”
“苏娃——”夜漾的脑海中回想起今天在桥上嘲笑她的那位妓女,她的心就酸酸的。同样身世女人,“待遇”还差真多?
“你在胡扯什么啊!我做情妇?可能吗?你真爱说笑!不过,我答应你,会做最善良的人。”
苏娃又道:“你还要有骨气,人都要有尊严!我一直觉得吉普赛人是全世界最有骨气的民族!”
没错!骨气!谁能像吉普赛人数百年来还是不断忍受饥寒交迫而不变节的?这倒是让夜漾认同地笑了。“当然。就算要赚钱,也要有自尊及良心。”
“良心”这两个字,让夜漾心中忐忑不安,那双憎恨她的蓝眼睛,闪过她的内心深处……长久以来,今天她们祖孙破天荒地聊了这么多话,苏娃的体力渐渐不支,而打起瞌睡来了;不过,她还是不忘继续诉说第二个故事:
“……基辅罗斯大公国的尼古拉二世沙皇有一个玉玺……这个玉玺是能打开宝库的印鉴,宝库里,藏着沙皇花也花不完的金银财宝……其实,这个玉玺是属于你的祖母黑紫织,我的女儿,她既然不在世上了,这个玉玺也就是属于你的……”苏娃还没有讲完故事,沈重的呼吸声便传来,她已进入梦乡了。终于,故事结束了,夜漾大大地喘了口气。
在她的心中,纯粹幻想虚构的童话也结束,玉玺、宝库、金银珠宝——永远不会发生在她身上。她长大了,知道现实的残酷。
月亮这会儿才偷偷地从乌云中探出头来露出了笑脸,皎洁的月光投射在车篷的小牛皮窗户上,映入她的眼帘。今夜,该做的事还很多,她不能现在就睡着了。她还要看书,还要好好地看她的新衣服,以及这盆?她带来“希望”的酢酱草。
她偷偷摸摸起身,小心翼翼地行动,深怕惊动了苏娃。她披着被单坐在小牛皮的窗户旁,就着一点微弱的光源,把酢酱草放在窗户旁,然后,她把一本近二十公分厚度的历史百科全书,摊在月光下。这是本介绍关于基辅罗斯大公国的历史书,苏娃说这是她母亲留下来的,发黄的书皮及书页,诉说着数十年的岁月。
而书的印制日期就在一九七○年,所以说一九七○年以前基辅罗斯大公国的历史她可能了若指掌,但是,之后的事呢,她就一概不知了。
吉普赛的流浪生活,让她没有机会上学,她就是靠这本历史百科全书来学习识字的。小时候,苏娃就拿这本历史百科全书来教她,每天教一页,原本密密麻麻陌生的字没有多久全都认识了,她相信以她的程度绝不输任何上过学的小孩。
她喜欢念书,但是,没书可看的她,只能每天不断地看同一本书,经过这么多年的反复阅读,她已经把基辅罗斯大公国历代残酷的宫廷王位斗争史倒背如流。
现在,她还是习惯每天看完一页画才睡觉,不过今天她看得心不在焉,大概是吉普赛女装太吸引她了。她索性放下厚重的书,满怀欣喜地将衣服紧紧搂在怀里。
这辈子到目前为止,她只有两件女装。第一件是黑氏家族的传家之宝,一件清朝的女性肚兜,大红色,上面绣着喜鹊的花样;还有小亵裤。除此之外,还有一把苏娃的女儿黑紫织留下的头发,乌溜溜地,犹如黑夜一般,制成假发后夜漾常常将这假发套在自己的短发上,体会长发及腰的感受。
她将这世传的单衫紧紧握在手里,另外一只手则抱着吉普赛女装,她的心里在想什么呢?
今夜,一定是个好的开始。
如果她能更有钱,族人就可以过更好的生活,到时候族人一定会接受她的……她要想法子赚更多钱,灵光一闪,那个邪气阔绰的男人又闪过她的脑海中——通常,她扒了东西后,不到一个星期不会去卖艺,做人总是要小心翼翼谨慎嘛!一般观光客不会在洛薇利雅久留,所以,她安全得很。况且,不过偷个皮夹而已,应该没什么大不了,有钱人是不会在意那一点损失的!不过,她显然错了。
一星期后——
她老神在在地去查理士桥上卖艺,她当摆好了卖艺工具后,顺势向周围一瞄,霎时脸色惨白,是他们?几个熟悉的身影在远远的一端伺机而动,夜漾很确定他们是绝对不会放过她的。怎么办呢?更恐怖的是,连他们的主人也来了……看样子,是他们是不会善罢干休的。
他们一定是来抓她的。但是,她绝不能被抓。准备就绪——深吸口气,一、二、三……她三步做一步地向前冲。
“天!她跑得真快!”叶戈里和紮罕脑筋还没反应过来,她就跑得老远,让他们连追都来不及追,唉声歎息。东方昊驹握紧双拳,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这小乞丐——贼头贼脑的!
好!要斗我就继续跟你斗下去。你不让我谋生,我也不饶你!夜漾的手中握着饭店的卡片,狡诈的笑容又出现在她脸上——富丽堂皇、璀璨耀眼的五星级城堡饭店——为了巷迎威名远播的皇族后裔东方昊驹的到来,洛薇利雅联合政府甚至大肆整修饭店,使得这栋十四世纪的古老建筑,呈现了现代与古代交融的美感。
灯光闪耀,金碧辉煌,川流不息的人潮将城堡饭店的大厅挤得水泄不通。因为东方昊驹的来到,使得这间饭店更显得尊贵耀眼。
只要王子多住几天,城堡饭店就多几天的荣耀。
而在今天——饭店中意外地出现了一名吉普赛女郎。
吉普赛人?他们有什么资格到城堡饭店?贫穷的吉普赛人还要靠偷窃过日呢!这名女郎也许不怀好意,应该要把她赶出去……偏偏,一切却刚好相反。
她实在太出色了。
她的短发上系着一条红色丝巾,双耳垂着硬币,蕾丝白衬衫敞开到双肩,使她的双峰若隐若现,性感至极。而她穿的红裙整整有七层呢!最外面的大围裙印着粉红小鹿的图案,裙尾随着她的步履摇曳,蓬蓬裙上系着宽大的棕色皮带,正好配合她的皮靴。
真是美丽绝伦!
她有童稚的气质,与一般吉般赛人不大相同;吉普赛人往往显得狂野而大胆,而她呢?却显得矜持及害羞。
她美得让人屏息,慑人心魂,而对于四周无数垂涎的目光,她却只是一笑置之,秉持满满的自信向前走去。美丽的她,让所有服务生都忘记询问她的目的——因此轻而易举的,她就到达了顶楼……
真是不顺利!那个邪气的蓝眼男人,居然还有守卫?他真的是这么不得了的大人物?夜漾注意到门口的守卫是洛薇利雅的军官,他们身穿天空蓝的制服,戴着军帽,威武地在长廓来回巡逻着。这真是出乎她的意料之外。镇定!她如此命令自己。哼!
才两个士兵,扳得倒她吗?未免太小看她了!
他们穿越长廓渐渐接近夜漾,就在要被发现的一瞬间,她飞奔进长廓的转角,拼命地喘气。直到心脏恢复正常,才若无其事地取下耳垂上的金币往远方扔去。“谁——”两名高大的士兵机警地立即往声音的来源跑过去。
从玻璃中反射出一切情况,夜漾确定了没有其他人之后,立刻走到房间门口,拿出卡片一刷,才五秒钟,房门便顺利地开了。
反正他喜欢到外面抓她,就是给她机会拜访拜访他的窝。
她就喜欢这种刺激的感觉—天!夜漾的眼睛瞪得像铜铃一样大。
这房间……不,这一定是皇寝。
这简直就像巴洛可风格的宫殿,整个房间有无数豪华的装饰,看起来如此的富丽堂皇,地上铺的是名贵的大理石,墙上的花纹及房中的家具都是金光闪闪,色彩缤纷,极尽奢华……令夜漾头晕目眩,天!那个主人到底是什么达官显要啊!怎?会让洛薇利雅待他像国王般的尊贵?
重重的疑惑,并没有阻止夜漾好奇地四处探索,她面对的是与她的世界有天壤之别的空间。她完全被迷惑住了。新奇的世界让她彻底地忘记来这里的“目的”是……好大的镜子!
连接了挑高的天花板以及地板,怎?会有这么壮观的镜子?在她的流浪生涯中只有一小面镜子伴着她,所以她的身材到底什么模样,她还不知道呢!
如今,她的“全身”都映照在镜子当中,这一瞬间,她可真是看傻了眼。这是她吗?她怎为了?
被自己吓到了吗?
这套吉普赛女装,将她衬托得像……她不知该怎?形容,像一位含苞待放,如小白花般清洁的女孩——夜漾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自己,她情不自禁地臊红了双颊。
这是一种什么感觉?她细细端详镜中的自己,性感的衣服衬托出她美好的曲线,显得妩媚动人……而这身装束令她想起了当天在桥上的妓女——她怎能像个妓女?她赶紧别过头,不再照着镜子,很快地又有一样东西吸引了她全部的注意力。
好大的浴缸,夜漾走进一间豪华大浴室,里面古典雅致的浴缸让她大开眼界。好奇心重的她,忍不住转了转莲蓬头,倏地,喷出了水花,浴缸的水慢慢多了起来。她又按了一个不知名的开关,顿时出现无数水花上下震动,夜漾用一根手指小心翼翼地伸进水中试探,霎时她发出铃铛般的笑声,真好玩!藉由手指的接触,水的震动像电流一般刺激着她,嗯!真舒服,想像按摩的感觉——她的心开始发痒了,有股冲动想要跳下水——大洗特洗一番。
她一直是洗冷水澡,或是到溪边沐浴——年纪尚小的夜漾,也和同年纪的女孩一样,期盼享受、玩乐……她?头看钟,应该还来得及,她不断说服自己,她不会 “玩”太久的……这辈子首次,她大胆地在一个陌生地方宽衣解带,而最特别的是她里面穿了祖母黑紫织所留下的小肚兜和亵裤,还将假发藏在肚兜下。或许,她一直期待这一天的来临,好不容易可以换上女装,当然要把握机会,一次穿上两套不同款式的,这样才划得来。
她一丝不挂地坐进按摩浴缸里,原本她紧张得心脏都要跳出来了,不过,慢慢地热水滋润了她的肌肤,震动的水花放松了她的神经,花香精的味道让她全身舒畅,蒸气嫋嫋,让她完全沈醉在其中……享受着“偷”来的乐趣。
偷!这字眼将她从美梦中唤醒,偷!提醒了她此行的“目的”。她全身湿漉漉地跳出浴缸,跑出房间,眼前忽然呈现出一幅画面,羞得她面红耳赤——她全身赤裸裸地面对着镜子。
她羞怯得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刚好此时她的眼角瞄到了地上的红色小肚兜及假发,一个怪异的想法从脑海中蹦出,她想看!想看——想看自己穿起中国小肚兜,如东方女子般妩媚的模样,想看自己长发披肩的样子……她娇怯地笑了起来,时间一定够的,她不停地这么说服自己。
以现在的眼光来说,中国古时露乳摆臀的内衣,只怕更具有性感诱人的魅力。
夜漾明白吗?不过,不管如何,她好像焕然一新了。她双手按住镜子,不停地端详着眼前的丽人,就像她从来都不认识自己似的。
她深呼吸,再次地放松,但是很快地,她又被大床给诱惑了。
她伸手轻抚羽毛垫子,好软!比棉花糖还软!一直以来,她都是睡在坚硬无比的斗篷车垫上,那可是比发硬的面包还硬呢,如今——她毫不犹豫地跳上床,躺在柔软雪白的大床上。
哇——她大叫。
她决定了,她不要爬起来了。
永永远远……她一定还没长大,所以,才会这么喜欢跳跃——她在床上的每个角落,留下“大字型”的痕?,哈哈!哈!哈!她在做弹跳运动呢……不知过了多久,她开始觉得累了!
而且是累翻了!
不管是洗个热腾腾的澡,或是玩“空中弹跳”,都耗费了她不少精力,所以,还是先睡个觉吧!
反正,只睡一下下,来得及离开的……不过,当黑夜降临大地,夕阳的余晖透过玻璃洒在夜漾的身上时,她睡得更熟了,甚至发出满足的呢喃声……“欢迎王子回来——”当东方昊驹踏进饭店时,城堡饭店的员工并列两侧,对王子深深地鞠躬迎接他回来。
东方昊驹微微颔首,走入室内,叶戈里和紮罕尾随在后。
王子风度翩翩地走入室内,所有的人都对王子行注目礼。
东方昊驹被带领进入餐厅。他们三个人在餐桌旁坐了下来。以前的沙皇时代,仆役是不准与皇族同桌的,但是,东方昊驹并不墨守成规,只因为他说过一句话:“我不是沙皇。”而取消了这项规定,这句话包含了多少辛酸与血泪……不过,就算同桌,叶戈里和紮罕还是服侍着王子。
饭店经理巍巍颤颤地走出来,一副卑躬屈膝的模样道:“王子,你这几天都很忙,所以我们国王克里克找不着你,只好特别派人送这瓶伏特加酒向你问好,盼望明天有幸与王子你共聚晚餐,希望王子你抽空赏光!”
伏特加酒?
想像得出,克里克何其谄媚要巴结讨好他东方昊驹啊!基辅罗斯大公国历代的沙皇皆嗜酒如命,尤其爱喝伏特加酒,这是一种酒精浓度很高的烈酒,许多沙皇甚至因酗酒而丧命。
眼前的伏特加,勾起了东方昊驹什么回忆呢?
叶戈里和紮罕因愠怒而瞪大了眼睛,他们认?克里克王一定不怀好意,才会送王子伏特加酒。接触家乡的任何事物,都只会让王子肝肠寸断,克里克王到底在打什么主意呢?他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
只见,王子像一个酒鬼,当场将瓶中的酒干完,一滴也不剩。空腹喝酒的下场,使东方昊驹很快地醉倒在紮罕的怀中,而紮罕则尽职的扶起王子。
东方昊驹的好酒量让所有员工啧啧称奇,叶戈里却面色凝重地对着每个人说:“如果,你们以为王子会因酗酒而亡的话,你们就大错特错了!以前基辅罗斯大公国的高加索地区,全村人人从五岁开始,每天要喝上一杯葡萄酒,二十岁以上的成年女子喝酒就像喝果汁一样,成年男子每餐喝四、五公斤的酒,与白开水一样大口大口地喝,面不改色……高加索人日日与酒?
伍,但是,平均寿命仍是高居世界之冠。九十几岁的男人高达两百多个,寿命最长的是一百五十多岁……”
厅内,寂静无声,紮罕和叶戈里锐利的目光扫向每个人,尔后沈默地扶着东方昊驹走进电梯。
叶戈里说得一点也没错。
东方昊驹根本没有醉死。他的意识还算清醒。只是,酒精麻痹了他的神经,让他头昏眼花,四肢开始不听使唤。
“王子好——”守卫纷纷向他鞠躬,眼见紮罕扶着东方昊驹,王子身上传来阵阵的酒味,守卫知趣地让开,赶紧?王子打开房门,紮罕因为担心欲随王子入内,但是,连灯也来不及开,就被东方昊驹制止。
“我没事……”东方昊驹挥了挥手,拼命地打嗝。“我没事的。”长长的睫毛,遮住他深不可测的眼瞳。“我要独处……”他命令。“出去……出去……”他推开紮罕和叶戈里。“走——走——”
紮罕和叶戈里能够体会王子的痛苦,知道王子只是借酒消愁,不会有大碍的,于是他们齐身退下,对王子恭敬地道别:“王子,好好休息!”
随从离去后,东方昊驹把门扣下,他整个人靠紧门板,从门板上滑坐到地,他的神情……如此悲苦及哀恸。
如果可以,他真不愿心痛如绞。
如果可以,他真不愿叫尤稣波夫·尼古拉三世。
如果可以……但说这些有何用呢?基辅罗斯大公国埋葬了他父母和姊姊的一生——面对黑夜,只是让他更加悲痛欲绝,打开电灯,迎向光明,他又成为“东方昊驹”,一个只会嘻笑度日,一无是处,只会“享乐”的王子。
他按下了电灯开关——女人——他的床上竟出现一个女人。
他发现了她。
而她带给他的震撼可真不小,他一古脑儿地从地上站了起来。他揉揉双眼,再次确认,没有看错,她不是他的幻觉!
而她——竟然明目张胆地趴在他的床上,她可真是胆大包天!
不对……东方昊驹随即贼贼地笑了一下。这一定是落薇利雅政府向他示好的礼物——把一个女人送给他。陪他排遣孤寂的夜。
他拥有数不尽的情妇,不管法国情妇也好,英国情妇也好……但是,都比不上他最钟爱的中国女人。不过,这件事可没有人知道,除了——洛薇利雅国王克里克,他是从何得知?
今夜,除了饮酒狂欢,还可以在温柔乡里忘却忧愁……他仔细地端倪她。
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就像他对传统“中国娃娃”的印象一样,乌溜溜的秀发披散在雪白的大床上,两翦漆黑浓密的睫毛,细白如脂的肌肤,还有精致的小脸蛋儿,鼻子挺直但却不高,她的眼眸是不是也是黑色?东方昊驹好奇地想,可惜她闭着双眼。
他的眼光往下滑,小腹的怪异感觉升起,她的装束——竟然是中国清代的小肚兜?这是什么时代啊?大红色的露背罩衫,性感的小裤子……将她的酥胸和小翘臀完全一览无遗。东方昊驹感到阵阵的骚动与紧绷。天!她真是美!她真是举世无双的大美人!
她一定是来献身给他的。
东方昊驹手臂一伸,手心抵住光滑如丝的羽毛床垫上,他整个人就在她的上方。他的头缓缓向下一看——谁知,她突然睁开了眼睛。
黑色眼瞳!
冷若冰霜,却又柔情似水,还有种清纯不染红尘的圣洁。
天!她是中国人!
真的是“中国娃娃”——他的厚唇就这样压向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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床上的情妇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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