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任媛迟疑的重复了一遍,“可她好像……”
“不错,她的精神有障碍。”商洛寒的眼睛里有着一丝失望,为着任媛,她害怕了吗?
那个护士也似乎听见了他们的对话,有些多事的凑过来轻声说道:“还好不是暴躁型的,不过为了怕她跑出去,还是用了隔离的措施。”
商洛寒冷冷地扫了她一眼,“你看好妈妈,我去楼下。”那人很快闭上了嘴,点点头,看似很顺从的样子,可任媛依旧在转身的一瞬间看到了鄙视的神色。
来到楼下,依然是刚来时便亮着的一盏壁灯孤独的照明着整个客厅,商洛寒先坐了下来,神色间满布着疲惫,任媛也犹豫着坐在他边上,“洛寒,想谈谈吗?”
“你真的想听我说?”洛寒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惊喜。
“这应该也是负责的内容吧。”任媛试图打破这沉闷的气氛。
“你不愿意也没关系。”他难得有些赌气道。
任媛哑然失笑,“同样是寂寞如斯,我愿意聆听。”
洛寒低下头,声音不像往常那样没有情感,而是带着了一点压抑的低沉和沙哑,“我妈妈,是一个男人花钱买来传宗接代的女人,本来只不过的银钱两讫的交易,只要生了儿子,便大可以走人。可是我妈竟然爱上了那个花钱买他的人,心甘情愿的成了那人的情妇,替他好生照看着家族中唯一的一个独苗。更可笑的是,也许是妈妈太过柔顺的缘故,久而久之,那男人竟然似乎忘记了我们的存在,只在每月的月初会打上一笔钱算是生活的费用,这样过了十四年,直到有一天,就连生活费也停了,妈妈担心的却不是我们母子二人的生活窘境,而是与那个男人唯一联系也断了。禁不住她的恳求,我找到了那个男人的豪宅,发现上面贴着法院封条,找人一问才知道那男人的公司不久前破产了,被债主追着举家逃往了加拿大。我回去告诉了妈妈……”
“所以,你妈妈就精神失常了?因为被抛弃和遗忘的缘故。”任媛接着猜测道,不想让洛寒说完,这太过残忍,也太过悲伤,无论对诉说者还是聆听者。
谁知商洛寒不过冷冷的一笑,“错了,六年前的妈妈没有疯,而是更加坚强的活下去了,由于没有太高的学历,她一天兼几份职,供我上好的学校,而且不允许我外出打工,说是怕坏了那男人尊贵的家门,真是好笑,也不想想都狼狈到出逃躲债的地步了,哪还有什么尊贵可言。而且妈妈绝不相信我们是被抛下的,她总是说,你爸爸一定是怕连累到我们,才那么做的。我顺着妈妈,反正料想那人也不会再回来了。可是两年前,一个律师找上妈妈说是要我认祖归宗,但条件是她再也不被允许出现在我面前。妈妈还是不相信,律师只好让那个男人亲自来说,谁知他连与妈妈见上一面都不肯,只在电话里说,你不过是我买来替我生儿子的女人。”等我回去后就看见妈妈不停的重复着那句话,再后来就一句话也不说,只是呆呆地坐在窗口。我找上了那个男人,与他达成了一个协议,只要我留在这里一天,他就负责我妈妈一天的医疗费用……”说到这里,他沉默了,而后抬起头看着任媛,心中夹着不安与胆怯。
出乎他意料的,双眸折射出的,不是鄙夷,不是害怕,不是同情,也不是忧伤,而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圣洁的悲悯,仿佛之前那个迷糊成性的女子是不存在的一样,他呆住了,任凭着任媛伸出双臂将自己搂住。
任媛轻拍着商洛寒的后背,也许是一种天生的母性促使她那样做了,原来在那样冰山一般完美剔透的外表下,冰封了一颗受伤的心,因为从来没有被真正爱过而显得不完整。
倔强的少年终于放松开身体,静静地在任媛身上汲取使其安定的力量,在这一刻,任媛觉得自己是被需要的,这是在诺熙和和一双儿女身上无法找到的慰藉。
良久,任媛放开了他,并没有在意到对方眼中一闪而过的失落,说道:“想听听我的想法吗?”
商洛寒沉默的点了点头。
“我觉得你的妈妈并非全然是不幸的。”说着,她站起身,希望留给洛寒一个独立思考的空间,“等待中的女人是幸福的,因为等待永远着一个美丽的梦,爱过的女人也一定是幸福的,因为一辈子都可以沉浸在那段时光当中,当梦想与爱情一同幻灭时,她选择逃避,活在过往的记忆中,其实只不过是选择了幸福而已,难道你比较希望你的妈妈痛苦的清醒着?相比之下,不幸的是那个男人,放弃了一个全心爱着她的女人,甚至将她逼疯,内心的丑陋无时无刻会啄着他的心脏,也许不幸的还有你,洛寒,你一定爱你的母亲,可你的母亲永远都将那个你最痛恨的男人放在第一位上……”
“你想让我原谅那个男人?” 商洛寒冷着一双深邃而绝美的眸子。
“呵,我可没那么伟大,你恨他这是自然的,我只是想希望你能从痛苦的枷锁中解放出来而已。”
商洛寒紧紧锁住任媛的双眸,“你和我所认为的你完全不同,还是因为旁观着总是可以看得最清?”
任媛温和的一笑,“我只是习惯把复杂的事情看得更简单一些而已。”
“那你愿意说了吗,PROVENCE告诉我喝过寂寞如斯的人总是会习惯倾诉的?商洛寒没有忘记今晚在“寂寞”里那个陌生的任媛,“还有你说把孩子还给诺熙和又是怎么回事?”
“啊?我连这个都说了啊?”任媛后悔不迭,心虚的看了看洛寒,说谎吧,很快就会被拆穿的,也许是因为这月色,也许是因为酒醉之后,也许是黑夜里的脆弱,她自嘲的笑了笑,径自说起:“这个世上,我最讨厌的事情就是改变,最先我努力维持的是环境的不变,十年前我用婚姻的代价换回了不和父母一同移民澳洲的自由……”
“那你不爱诺熙和?”商洛寒打断道。
“爱?”她想了想,“我不知道什么是爱,至少我不讨厌他,也许那时还有些喜欢的吧。”任媛继续说道:“选择熙和,是因为直觉告诉我,我依旧可以依照着原来的方式生活,无需担心为人妻为人母的重责,我不会试图去探究深层次里感情的问题,对我而言,诺熙和是犹如天神一般的存在,像是似乎无人能伤、永不会跌倒的巨大支柱,更因为我早已清楚那样的男人是不允许失败的,无论是婚姻还是事业,对于妻子的永不回应,他只会选择切断我们两人的婚姻。当环境不得不发生变化时,我会选择心境不变,离开诺熙和,我依然过着那样我所愿意的生活。”
看见商洛寒微微皱起眉头,她又笑道:“你有没有听过这样一个故事,就是说猪圈里有大小两只猪,猪圈的边上有一个踏板,每踩一下,在远离踏板的投食口会落下少量食物,如果小猪踩动踏板时,大猪会在小猪跑到食槽前吃光所有的食物,但若大猪去踏踏板,则还有机会在小猪仔吃完食物之前,争吃到剩下的一些。问题是两只猪将会采取什么策略?
“小猪舒舒服服的等在食槽旁,而大猪则为这点食物奔跑于踏板与食槽之间,这是经营学中一个著名的理论“智猪博弈”。商洛寒不假思索的回答。
”呵呵,我都忘了你是学经济的了。”任媛恍然道,“我不懂经济,可我喜欢这个故事,如果说在婚姻中,我是那只小猪,诺熙和便是那只大猪,如果我付出,受伤的会是我,但如果他付出,得益的会使我们两人,我一直以为这才是婚姻中的平衡点。你不赞同?”
“可婚姻与经营是不同的啊。”商洛寒诧异于她异人的思维。
“婚姻难道不需要去经营吗?我知道几乎没有人会同意我的看法,在大多数人眼中,爱情是难以捉摸的,婚姻更是一门深奥的学问,可我讨厌一切的繁琐,习惯于化繁为简,说得再直接一些,我永远将自己放在第一位,除去亲情与友情。”
“那昨天下午究竟……?”
“小月与夕颜被绑架了,可直到最后我才知道诺熙和事先已经知道的,可他们依然陪着人家演了一场戏给我看,洛寒,让我心痛得不是别的,甚至不是欺骗,而是一种生命瞬时的失重……我……”
“你在意诺熙和?”商洛寒揪心的问。
“他不是我在意的起的,过去不是,现在应该也亦然吧。”任媛忽然想到了六年前的那一晚,茫然不已。
“媛,我可以这么叫你吗?”
“当然可以,我们是朋友嘛。”任媛回过神来,根本没有察觉他语气中的亲昵。
“只是朋友?”他脱口而出,这才想起几个小时前,PROVENCE也问过相同的话。
“当然是好朋友啦。”她认真的回答。
商洛寒愣了一会儿,眼底盛满了笑意,这就是任媛,在有的地方特别睿智与清晰,可大部分时间还只是个迷糊的母亲,但无论哪一个,都是真正的她。
无意中瞥到了墙上的挂钟,任媛惊呼:“天哪,已经快四点了,我们应该怎么会去啊?这里恐怕叫不到车吧。”
“没关系,这里有一辆车,我有驾照。”商洛寒温柔的说,“这边离海很近,想不想看日出?”
“好啊,好啊,我还从来没看过呢。”任媛大喜道,随之又提醒道:“洛寒,要不要再去看一下你妈妈?”
商洛寒犹豫地说:“不用了,现在护士应该给她打了针,她已经昏睡了吧。”
任媛心疼看着他,“那就走吧。”
来到海边,海的尽头已缓缓出现了金色的光晕,新生,萌动,光明,任媛舒怀地深吸一口纯净的带着盐味的空气,“洛寒,我决定了!”她大叫。
“什么?”商洛寒着迷的看着任媛的侧面。
“我决不把孩子还给诺熙和!如果他们还愿意跟着我的话。”
“相通了?”
“嗯!不管我是怎样的人,他们是我的儿女,这是谁也改变不了的事实!”任媛坚定地看着太阳升起,“所以,你也一定要快乐!不管你的父母是谁,是怎样的人!”
再次开往回家的路上,任媛终于禁不住整夜未睡的折腾,小憩了起来。眉目也因为释怀的缘故舒展了开来,嘴边也噙着恬笑。商洛寒分神的贪看着她的睡颜,如果自己是诺熙和,必然也会同样将这样的女子隔于俗世之外,让她的脸上只有笑容。
到了楼下,商洛寒依然不忍心将她唤醒,可刚想抱起她,任媛好像觉察了什么,双目懵懂的睁开,“到了啊,怎么那么快!”也没意识到两人间极近的空隙。
“那……我们走吧。”洛寒有些尴尬的拉开一段距离。
出了电梯,任媛正努力在包包里掏着钥匙,洛寒见状,“算了,我来开门吧。”
来到家门口,任媛顿时呆住了,手捂着嘴巴,尽量不是自己惊叫出来,“小月,小颜,你们怎么坐在门口?!”
诺月不言,摊开手心,“妈妈,你早晨又忘了带钥匙。”
任媛觉得鼻子一酸,泪水就这么流了下来,“你们……你们……”话堵在喉咙口,怎么也说不出来。
“那你们怎么不进去,等了多久啊,这么热的天……”
夕颜吸了吸鼻子,委屈的抬起头“妈,你不是不要我们了吗?那我们怎么可以随便进去呢?可你又丢三落四,没有钥匙也进不了门,所以我和哥哥就只好在门口等你回来。”
任媛颤颤巍巍的接过钥匙,可是怎么也打不开门,诺月握住母亲的往右边轻巧的一转,门开了。
她连忙跑到浴室,拿了两块毛巾浸湿后擦拭着两个孩子脸上的汗水,“妈妈,你还要赶我们走吗?”夕颜怯怯的问。
“傻孩子,不是妈妈不要你们,只是妈妈觉得你们和爸爸在一块会更合适一点。”任媛后悔地说,自己怎么忘了,再怎么聪慧,他们还只是八岁的孩子啊。
“妈咪,你又在乱想了,我们本来就选择了和你一起生活嘛。”夕颜脸上的表情似乎有些变了,“我们不需要妈妈来照顾,而是妈妈需要我们来照顾。”
“啊?”任媛困惑的问。
夕颜的语气好像没有了一丁点刚刚的可怜,“没有我们,早晨谁来叫妈妈起床?”
任媛无语,冥思苦想,没有答案。
“没有我们,妈妈你到处乱放的东西还找得到吗?”
“嗯……这……”
“没有我们,妈妈还有谁陪你出去玩?”
“好……好像……”
“所以说,妈妈,你离得开我们吗?”夕颜阴恻恻的发问。
“离不开。”任媛很乖的马上回答。
夕颜满意的点点头,“好吧,妈妈,你昨天晚上去那里了?”
“喝……酒了。”任媛迟迟的开口。
“喝酒!”夕颜有些不能接受的尖叫,“接下来你不会喝醉了吧。”
任媛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还好遇到洛寒……”
一直沉默着的诺月这时也开口了,“妈,没发生什么事吧。”
“没!没有,当然没有!”任媛努力维持着诚实的表情。
“那,你们一个晚上都单独在一起?”夕颜怀疑的问。
“我……我们……”她不知该怎么解释。
“我在那家PUB里打工,媛她一直睡在里面的休息室里。”商洛寒淡淡地解释。
“媛?”诺月不赞同的看了妈妈一眼。
任媛打着哈欠,“我要去睡了,小月,帮妈妈请一下假,就说睡眠不足好了。”
“早请好了,不过用的是比较正常的理由:身体不适。”
“那个……小月,小颜,他没事吧。”任媛犹豫了半晌,开口问道。
“他?妈咪,你说的是哪个他啊?”夕颜悠悠的说。
“就是……”
“爸爸他没事。”诺月说道。
“是没事,就差没去跳楼了。”夕颜坏心得补上一句。
任媛的脚几乎一软,“小颜,开玩笑吧。”
“是开玩笑,妈,快去睡吧,你真想了解清楚就自己去问。”夕颜爽快地承认。
这一觉,任媛睡得并不安稳,昨天的诺熙和,六年前的诺熙和,两张面孔不断的重叠在一起,任媛看懂了,那是悲伤,是一个外表刚硬的男人内隐的痛苦。
卧室外,夕颜叫住了正要走进房间的商洛寒,“妈妈不会喜欢你的。”
洛寒少有的露出这样的表情,竟带上了些挑衅的意味,“如果真的什么也没发生,媛为什么没对你们说实话?”
夕颜气急,却又无可奈何,只得眼睁睁的看着他离开。
“夕颜,别被人家调住你的情绪。”诺月安抚着妹妹,“上次在嘉年华拍的照片,你去找一张商洛寒的来,然后让靖叔叔去查一下他。”
“哥,你那个必要吗?”夕颜不解的问。
“他,很不简单,总觉得背后有些什么。”诺月谨慎的说,“你想帮爸妈复合?”
夕颜笑得意味深长,“帮老爸?用得着苦肉计吗?只是不想让日子过得太无聊嘛,我只要妈妈就好,哥,你呢?”
“我吗?只要你和妈妈快乐就好,不过我商洛寒不在我的希望之内,如果可能,我也不希望爸爸脸上再露出那样的表情。”
夕颜窝心的抱住哥哥,经过一夜的无眠,她倒是也困了,嘴巴里迷迷糊糊地说道:“哥,我决定长大以后要嫁给靖叔叔,真的哦。”
诺月淡淡一笑,当她在说笑,”为什么?”
“因为他的花茶好好喝啊。”
远处的公路上,司徒靖没由来的打了个喷嚏,他喃喃自语道:“不会有什么事吧。”,一边看着旁边喝的烂醉的诺熙和,不由深叹了口气,真是多事之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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