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绿杨曾折处,不语垂鞭,踏遍清秋路。衰草连天无意绪,雁声远向萧关去。
不恨天涯行役苦,只恨西风,吹梦成今古。明日客程还几许,沾衣况是新寒雨。
一场大火将鹰愁谷烧毁。而汉军也顺利抓住了谷内藏匿的几百名突厥逃兵。
正午时分,校场战鼓齐响,李凤颜端坐在大将军的座位上,冷冷地看著下面那些突厥人。
“杀。”她的命令依然言简意赅。
数百把明晃晃的刀锋亮起,光泽刺进韩语默的眼中,他躲避著闭上眼,惨呼声还是顷刻间响彻耳际。当他再度睁开眼时,眼前已是一片血的海洋。
他看了一眼李凤颜。她的脸色依旧苍白,但那是因为重伤未愈。他知道自己的脸色比她也好不了多少。本来他是不想出席这个斩首敌兵的行动,但是李凤颜不许他走开。
“韩都尉放跑了敌军,本应严惩,但念在他救了我,算是功过相抵。革去军衔,不另做处罚了。”李凤颜的处置办法明显是有些偏袒,但大面上让人也挑不出理来,一干将士中难免有对韩语默有微词的,此时也不好再说什么。
李凤颜看向他:他只是那样静静地坐著,苍白的脸颊上没有一丝血色,眼中充满了不忍和怜悯。她知道,他是为自己的心狠手辣而痛心。但她故作不知,将自己的随身佩剑随手扯下,扔给了他。
他呆呆地接住,看著她,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从今以后你就跟著我,做一名普通的扈从吧。”她平静的又一次为他的人生做了安排。
本来她曾想让他远离自己身边的。因为他的懦弱和善良不适宜和她这个杀心太重的人相处。但今早在山洞中醒来,借著一缕阳光看到他熟睡的样子时,她忽然又不忍了。
靠在他的怀中,她体味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宁静和安详。似乎韩语默就是一个无争的世界,能安抚住她燥动不安的心。
她毕竟是女人,偶尔会对戎马生涯生出几分厌倦。每当这时,她真的希望身边能有一个人可以让她依靠。而韩语默就是这样一个人。所以,她绝不能放开他。虽然她看得出来他眼中有挣扎,有犹豫,但她不允许他辩驳。
“军令如山,你若是再做错事别怪我也护不了你了。”为了强留住他,她不惜威胁利诱。
“将军,洛阳有加急信函。”一个突然跑进校场的骑兵将一封密函呈给李凤颜。
她打开信扫了一遍,眉峰立刻堆聚起来。
“将军,出什么事了?”众将士们急急的问。
她看向李岚之老将军,说道:“叔父,这里暂且要交给您一段日子。洛阳那里有变,我必须赶去。另外,焰军我要带走五千。”
焰军是她的亲信部队,总共一万兵马。而李凤颜去一趟洛阳就要带走这么多人,莫非洛阳有大变?
李岚之问道:“公主,您要带兵去?圣上恐怕……”
“管不了那么多了,安乐一直在囤积兵马,有篡权夺位之嫌,武三思那里也是蠢蠢欲动,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况且永泰还在洛阳,我担心以后的大变会对她不利,必须先将她接出来。洛阳的将领虽然有不少和我相熟,但毕竟是圣上统辖,我不方便调遣,还是带焰军去更稳妥一些。”
李凤颜步步计划周详,而且决心无可推翻,李岚之也不再劝她。马上带人下去准备。
李凤颜一转头,看著韩语默:“你和我同去。”
韩语默点点头。他知道他没有不去的理由,更没有反驳她的立场。其实他生性若落花残叶,只是随波逐流。和李凤颜去洛阳,倒是可以暂时避开这个汉突两军的沙场,对于他来说也是一种解脱。
李凤颜赶至洛阳的那天已是深夜时分,但她没有回府休整,而是直奔皇宫。
“向圣上通传,我要面见。”她的出现让守宫门的太监吓了一跳,陪著笑道:“公主,您怎么回来了?圣上现在在休息,恐怕不能见您了,要见您还是明天请早吧。”
李凤颜黑幽的眼睛盯著对方,一字一冰:“我要见圣上。”
这声音,这表情,几乎可以将人冻死。太监不敢再推诿,慌忙跑了进去。很快,一盏摇曳的宫灯和一道美好的身影从里走出。
“是天威将军吗?”宫灯后,上官婉儿的笑容若隐若现。走到她身边,挽住她的手臂,“要回洛阳怎么不先说一声?好派人去接你。这么晚杀到宫里来,你的脾气怎么总是不改?”
“圣上睡了吗?”她执拗地问。
上官婉儿苦笑道:“正要睡,听到你执意求见,只好起来了。你这个牛脾气,圣上都要怕三分。”
两人向里走,韩语默站在原地没动。李凤颜回头叫道:“语默,你一起进来。”
上官婉儿这才注意到一直站在李凤颜身后的这个男子,黑夜里看不清容貌,听这个名字有些耳生。但看李凤颜特意关照的态度,似乎这个男子又不是普通的侍卫护从。
“这位是……”上官婉儿拉长了声音询问,李凤颜却不解释,反问她:“圣上在哪里休息?”
“万寿宫。”
她越不解释,上官婉儿越觉得好奇。又多看了一眼韩语默。习惯了黑暗之后,渐渐看出他的轮廓,身形修长,面容俊雅。虽然是武装打扮,却没有李凤颜和她身边那些武将们的一身浓浓的杀气。很奇怪,他不像是边关出身。
走到万寿宫门口,韩语默已不能再进,李凤颜对他说:“你在这里等我一下。”随后迈步踏入宫门。
武则天正在那里等她。一身的睡服,长发披散,显然是正要休息。见到李凤颜,她的脸上露出欣喜的神情。
“凤颜,果然是你回来了?”
李凤颜单膝跪地,以军人之礼参拜自己的这位祖母。“未曾向圣上禀明,我擅自回洛阳,请圣上治罪。”
武则天摆摆手:“算了,虽然你这个当将军的弃城而跑是应该责罚,但我早说过你是可以不经召传,随意往返的特例,还让我怎么罚你?起来吧。说说为什么突然回来?想祖母了吗?”
武则天的口吻中都是慈爱的语气,让李凤颜一身的冷肃平和了不少。
她起身,却没有坐在旁边的椅子上,直直地立在那里,问道:“圣上,近来洛阳城可好?”
“洛阳?还算好吧。”武则天懒懒的。“我久已不出宫门了,听下面说一切都还平静。”
“下面?哪个下面?是九城巡务司还是您身边的男宠?”李凤颜一开口,话就显得尖酸刻薄,但武则天之所以喜欢她,就是因为她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像自己年轻时一样。所以对她的话并不介意,反而笑道:“我知道你讨厌昌宗他们。这不,听说你要来,吓得他们都跑掉了,留我一个来见你天威大将军,你还不够威风吗?”
“圣上,孙臣是在和你说正经话。”李凤颜一蹙眉。
“说正经话是吗?那么,说说你的终身大事如何?”武则天突然转移了话题,让李凤颜一怔,而后冷下脸:“什么终身大事?我说过,今生不嫁。”
“小时候你说不嫁,我当你是孩子话,不逼你。难道你真的准备要做一辈子的老姑娘吗?你不怕,我还怕会被人骂我这个祖母不近人情呢。”武则天笑眯眯的看著她,像是一个寻常百姓家急于给孙女做媒的老太太。
李凤颜咬咬牙根,“您心中有合适的人选了?为什么突然提及这件事?”
“因为有人来向我提亲了。”武则天慢声道:“而且提亲的人非同小可。因此就算你今天不回来,我也正准备明天宣旨召你回宫的。”
“是谁?”李凤颜蹙紧了眉,心中对提亲的人已经先生了反感。她久居边陲,甘愿做一个守城将军,就是不想做个平凡的女人,一辈子只为了一个男人而活。在朝野上下,她只是一个反叛传统礼教的可怕女人,那些贵公子避之犹恐不及,谁还敢娶她?
武则天望著她,笑盈盈的脸上那双饱经沧桑的双眸中却没有任何的笑意,这样的认真,这样的谨慎,让李凤颜有了一些不安。
“究竟是谁?”她追问。是谁这么大胆,敢向她求婚?
“突厥可汗莫啜。”
秀眉一凝。李凤颜以为武则天要和她讨论前方军情,但一瞬间她只觉心头似被人狠抓了一把,错愕地问:“谁?”
武则天淡淡重复:“突厥可汗, 莫啜。”
错愕的表情在她脸上凝固了片刻之后,她忽然仰天大笑,笑得前仰后合,斯文扫地。
武则天却没有笑,连她眼中原来的笑意都消失得一干二净。
等李凤颜笑够了,武则天从旁边拿过一封信递给她。“这是莫啜派人送来的求亲信函。求亲的贺礼这两日也已陆续送到洛阳。”
李凤颜瞪著眼睛站在原地,她渐渐开始相信她听到不是玩笑,而是事实。
“莫啜这个老贼……”她一咬牙关,暗暗握紧了剑柄,霍然旋身大步走向宫门。
武则天叫道:“你干什么去?”
“我这就回灵州,调集好兵马,直奔突厥取莫啜的首级!”
“李凤颜,你站住!”武则天一声断喝,真的喝住了她的脚步。
多少年了,武则天没有用这么威严,这么有压迫力的口吻叫她的全名。她不得不停下来,转过头,慢慢地问道:“怎么?您不同意吗?杀了莫啜,突厥就是我大周的。”
武则天正色道:“我不要强夺下的突厥疆土,不要一个不好驯服的民族。我要的是它完完全全归顺的心。”
李凤颜哼笑道:“归顺的心?您以为我嫁过去会让他们归顺吗?”
“起码有你钳制,我会放心。”武则天的眸子少有的清亮,让李凤颜终于明白这位祖母并没有自己所想象的那么老糊涂。她没有开玩笑,联姻之事的的确确存在,而且迫在眉睫!
高扬起下巴,李凤颜冷笑道:“您凭什么以为我会同意?只因为那些丰盛的礼物?”
“因为你是我的孙女,是大周的公主,你有你应尽的义务。”武则天一字字的倾吐让李凤颜倏然变了脸色。她什么都没说,拱手一礼,反身走出万寿宫。
韩语默还等在那里,看到她铁青著脸走出来,便站到她身边,等她说话。
“回府。”她简短的吐出这个命令,急步出宫。
出了什么事?韩语默满腹狐疑,但没有问。他渐渐习惯于追随她的脚步,她的命令。但是看到她蹙眉的表情会让他的心底有一丝不安。在他的印象中,她永远都是意气风发的,即使面对敌人,也决不会皱眉。能击中她心的,应该是很重要的事情吧?但是他,没有身份,也没有立场去问。他只是一个,默默守护她的侍从。他在她的心中也应该是这样的地位吧?
他胡思乱想著,竟有些怅然了。
李凤颜的预料果然没有错。洛阳城中正在酝酿著一场大变,而且转瞬即将爆发。
回城的第二天,李凤颜就召见了洛阳城中一些她的亲信部下,问询了城中不少的事情。韩语默看她正襟危坐,面容冷峻严肃,心头忍不住模模糊糊地想,若她肯换回女装,会是怎样的风情?
此刻,李凤颜的眉心忽然一紧,问道:“你肯定?永泰居然会和莫清寒有关?”
回话的那人道:“是的,千真万确,昨晚属下有人亲眼看到莫大人将永泰公主带回府,而且……”
李凤颜的眉心簇得更紧:“而且什么?”
那人瞥了她一眼,斟酌著回答:“而且,据说是莫大人将永泰公主抱回府的。”
李凤颜的眼中充满了怀疑之色,又问道:“安乐那里呢?有什么反应?”
“安乐公主对永泰公主颇有微词。”
李凤颜忽然重重哼了一声:“引火烧身!当初我怎么劝她的?她竟然都扔在脑后了。”
恰逢此时,有兵士飞一般的跑进来禀报:“宫中出事,圣上突然下旨,令五百御林军围住了永泰府,具体情况尚不清楚。”
李凤颜拍案而起,冷笑道:“还是被我料中。安乐那个小妖精若是再不下手倒不像她了。”
有人困惑的问道:“将军,您肯定这事和安乐公主有关?”
李凤颜回答:“永泰公主向来与世无争,若无人陷害,太后决不可能找她麻烦。朝野上下能与永泰结下这样仇怨的,除了安乐再不会有第二个人了。哼哼,看来红颜祸水这四个字也不单指女人而已。”
她随即下令:“让焰军换上百姓的服装,在南城等我,我去接永泰出城。”
她大步向外走,其余将领叫道:“将军要只身去永泰府吗?”
李凤颜昂著头,美丽的脸上是尊贵而威严的神情:“这天下有能挡住我的人吗?”
她侧目间看到一直在旁边保持沉默的韩语默,想了想,对他道:“语默,你也在南城等我。”
她难得不让他随行,韩语默的心情却不知为何愈发的紧张。虽然不说话,却能隐约感觉到这城中正酝酿著一场可怕的阴谋。她刚才所说的什么安乐公主,本应该是她的手足,为什么她说起来的感觉倒像是充满了敌意?
难道这种王权之争无论在哪里都上演得如此如火如荼?他怎么躲都躲不过去吗?
没由来的,他叹了口气。望著她的背影,忽然觉得,她活得是这样的自信坚强,如冷冬寒梅。相比之下,他却是如此的懦弱苍白,更像是凋残在北风中的秋叶。
其实,他今年才多大?二十六岁而已。二十六年中的磨难几乎将他压垮。人不怕身老,就怕心老。心若老了,死了,怎么也补救不回来了。
冷箭疾飞向李凤颜的背心!韩语默大惊之下飞身抢上,李凤颜侧身避过时他的剑光已横空而出,拦腰将冷箭斩为两截。落地时他的手心中全是冷汗。
他没有想到,在洛阳城里竟然会有人针对她采取这等卑劣的暗杀手段。而此时周围至少还有上千名焰军护从,女皇武则天也是刚刚离开。
谁?谁这样狠毒?
他来不及多想,已看到那个叫莫清寒的男人抢在永泰公主身前,被另一只暗箭射中后匍匐倒下,永泰公主奋力抢上将其抱进怀中。
盛怒之下的李凤颜急急吩咐道:“语默,去把皇城内最好的名医给我抓来!”
韩语默知道莫清寒的生死悬于一线,不敢耽搁,飞身掠起,如黑豹一般跃出小巷。
洛阳城他并不熟悉,但他知道最好的名医都在皇宫中。他朝著武则天刚刚离去的方向追了下去,很快便追到了前面的那一队人马。他几个腾跃跳过车顶,周围的护军不知道他的来头以为是刺客到了,纷纷亮出兵刃大喊:“护驾!有刺客!”
他反身跪倒在车前,大声道:“莫大人遇刺,求圣上赐医诊治。”
车帘“啪”地被掀开,武则天惊疑地问道:“莫清寒遇刺?什么时候?在哪里?”
“就在刚才,南城门前。”
武则天恨声道:“这群小儿女,要折腾死我这个老太婆吗?”她急对侍卫长道:“立刻派人快马回宫,把胡太医,万太医,孙太医一起接来。要是耽误了伤情,让莫清寒有个三长两短,我惟你们是问!”
侍卫长也慌了手脚,匆忙跑下去布置。
武则天回过神来,这才发觉这个跪在车前的黑衣人看起来很眼生。
“你是谁的手下?”
上官婉儿在旁边说道:“是凤颜公主的人。”
“凤颜?”武则天上下打量了一会儿,疑惑地问:“凤颜那里什么时候出了这么一个人物?”
上官婉儿笑道:“凤颜公主手下兵马无数,将帅无数,怎么就不能出人物了?您没见过并不奇怪,您没见过的人物还多著呢。”
武则天又看了一眼韩语默,“你现在官居何职?”
“臣只是天威将军的随护。”
武则天更好奇了,“哦?随护?你这样的身手当个副将都绰绰有余,凤颜看人从不会走眼,怎么竟然也有屈才的事?”
韩语默没说话,他与李凤颜的相识经历,任职免职的过程并非三言两语能说清的。更何况武则天虽然这么问,听口气却并非一定要个答案,不需要解释清楚。
果然,武则天虽然说的是问句,心思却没在他身上,对上官婉儿道:“我一夜没合眼,也累得很,先回万寿宫,清寒那里有什么消息尽快叫人告诉我吧。”
车帘垂下,车队再度缓缓前行离开。
韩语默赶回南城门时所有的人马都已撤退的一干二净。莫清寒被送入了永泰府,据说太医已然赶去。
韩语默回到天威将军府,走进后花园,只见李凤颜一个人在园中负手而立。听到他的脚步声,头也不回的问道:“是语默吗。”
“是。”他停住。见她仰首看天,不觉也下意识地仰起了头。
夕阳的余晖已在天边泛起,暗红的残阳断裂著在天际铺开,整个天空像被切割成无数块,不再完整。
此时,李凤颜的声音悠悠传来:“语默,你在看夕阳吗?”
他震动了一下,反问:“将军也在看么?”
她叹口气:“大周的夕阳和突厥的相比,不知道有什么区别?”
韩语默悚然一惊,艰难地问:“将军想在突厥看夕阳?”
李凤颜倏然回头,在她的眼底有一丝难以言表的情绪,说不上是愤恨还是懊恼:“今天莫清寒说的话难道你没听到吗?”
莫清寒?那个美丽如女人一样的男人?韩语默微微蹙起眉,那个男人说过什么吗?今天他所有的注意力都在李凤颜身上,他既然是她的贴身侍卫,眼中就只能有她,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每时每刻都深深镌刻在他的眼里,心里,再没有多余的地方给别人了。
韩语默困惑的表情坦诚而自然,李凤颜相信他是真的没有听到,于是她反倒想提了,不想在他的面前谈及那场可笑的婚姻。
应该还可以挽回的,只要她带著大军长驱直入突厥领地,杀了老贼莫啜,这一切的烦恼不就都消失了吗?只是灵州的兵马人手不够,要从附近城池调遣。突厥那里地形复杂,大军如果深入,要怎样才不会被敌人钳制夹击?要想一个最稳妥的战术才好。
万寿宫。
上官婉儿为武则天送下一碗药,正要离开,武则天忽然叫住她:“婉儿,你有什么话想问我,就尽管说好了。”
上官婉儿回过身,苦笑道:“什么都瞒不过您的眼睛。”
武则天微闭著眼睛,“你是想问凤颜的事吧?问我为什么会那么狠心送她入虎口?”
上官婉儿迟疑的回答:“我知道圣上自然有您的道理,但是……”
“但是凤颜未必会知道我心中所想的是什么。”武则天张开眼,双眉微凝。“当初让她去当将军,本来是为了顺她的心思临时起意。后来发现她果然是个将才,巾帼不让须眉,我自然也高兴。但是满朝中有多少武将因此会不满?觉得我私心偏袒。凤颜又不屑与人交往,这些年明里暗里得罪了多少人她自己都不知道。”
她叹口气:“这次她不奉诏就私自跑回洛阳,还带了上千精锐部队,让别人看了会怎么想?不会说她是拥军自重,有谋反之意吗?她的才干其实不限于行军打仗,只是在这里无用武之地。而突厥,突厥不一样,那将会是她的另一个战场。”
武则天狡猾的一笑,那双眼睛中闪烁的光芒何曾老迈?分明是一个精明的智者。
“凤颜现在虽然未必能理解我的苦心,但是以后她自然会懂的。我宁可她现在怨恨我,将这份怨恨化作力量去征服突厥!”
诺大的天威府在黑暗中静静伫立在月光下。
韩语默握著手中的一片树叶,缓缓放到唇边,清越的曲调破空响起,婉转低回,月色下的音乐也不觉染上一层妩媚。
“好曲子。”李凤颜不知道何时出现在他身后。
夜深时她终于脱下了戎装,换上一件白绸质地的软袍,一条丝带系于腰间,让她看起来清丽出尘。眉宇间的杀气也被月光融化了许多。只有她右手握的长剑还可以昭示她非同一般的身份。
“打扰将军休息了。”韩语默情不自禁又将目光移开,面对她艳丽的容光他不敢直视。
她却笑笑:“你刚才吹的是什么曲子?很好听。我没想到一片小小的叶子也可以吹出这样美的声音。”
他垂手回答:“多年前一位突厥老者教我的。是突厥人的一首牧歌。”
“突厥……”她喃喃轻吟著这两个字,忽然说道:“你对突厥似乎很有感情。上次我看突厥人要杀你,难道你不恨他们吗?”
他的面部肌肉抽搐了一下,“他们要杀我,也是奉命行事,我不恨他们。”
“那,我杀了他们,你恨我吗?”她沉声而问,那眼波若飞雪般清冷。
他再度摇摇头,“将军救了我,我更不会恨你。”
“只是不恨我吗?”李凤颜轻声试探:“语默,在你心中我只是将军吗?”
他一震,抬起头时先看到她明亮的双眸。不知道是月光太过温柔,还是因为相处久了,习惯她寒雪一样的气质,在韩语默眼中的李凤颜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号令万千将士的女帅。今夜的她让他回忆起山洞的那一夜,回忆起她在他的臂弯中沉睡的情景。
没由来的,他的脸突然红了。讷讷的,不知道该怎样回答。
李凤颜看了他许久,忽然嫣然一笑,抽掉剑鞘,对他道:“这么美的夜色我已经有很久没有心思去看了。可惜眼前无酒无琴,不能击筑而歌。你愿不愿意单独为我再吹一曲?”
他点点头,将树叶放在唇边,再度吹响。
清新明亮的乐声穿云破月,她淡笑著挽起一个剑花,烁烁寒光映亮了她的笑靥。
她从不曾为某个人舞剑,但是此刻有韩语默站在身边,她的心中漾满了一种甜蜜,似乎她全心全意舞动的已不仅仅是剑。
和亲所带来的阴影在他的乐声和她的剑光下已显得那么渺小。
这一刻,他们心灵相通。
乐声止,剑舞毕。他们面对面站著,在对方的眼中他们都看到自己动情的眼神。
“很美的曲子,可惜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她故意轻叹,其实是在潜意识地迎合他。
他笑著解释:“是突厥的情歌。讲一个青年为了自己心爱的姑娘去抵抗敌人。临行前他对姑娘发誓说:即使我战死在天涯海角,都要变成草原上的一缕清风,回到你身边。”
她微微动容,轻声道:“原来突厥人也有几分真情……”
他趁机开解:“突厥人绝非你所想的那样,其实……”
像故意要杀风景,大门口忽然传来太监的公鸭嗓:“圣上有旨,请凤颜公主接旨!”
李凤颜脸色一沉,隐隐约约觉察到几分不妙。
片刻间香案摆上,她跪在那里静静聆听旨意的宣读:
“凤颜公主镇守边关经年,劳苦功高。与突厥做战获胜无数,为我大周功臣,特赏黄金千两,加封‘天威无上大将军’。近日闻突厥可汗莫啜有修好之意,携彩礼若干进都求亲,因诚恳盛情难却,亦为让两国子民免遭战火荼毒,特准允联姻之事。本月初七,凤颜公主即赴突厥完婚。钦此。”
没想到旨意竟来得如此之快。李凤颜的脸色骤然变得雪白。听到旨意的一刻,她没有太吃惊,也没有谢恩接旨,她第一个反应就是回头去看韩语默的表情。
只见他呆呆地跪在她的身后,似乎还未曾从震惊中醒悟过来。原本低垂的双眸因为四周过分的安静而缓缓张开,扬起,终于在瞬间与她的眼神碰撞。
李凤颜希望能在他的眼中看到更多的情绪,然而他却一转头避开了,不肯与她正视。
这种懊恼和失望一瞬间袭来,远比听到自己要强被送去和亲还令她难以接受。她暗暗咬住下唇,不知不觉中已经咬出一排血印。
为什么他不看她?这桩婚事在他心中难道一点影响都没有吗?难道他不在乎她会去哪里,嫁给谁?难道他仅把自己当作一个将军,而不是一个女人吗?
她的心底涌出一股难言的怨恨,却没有察觉到,从几何时起,她竟然会如此在乎韩语默?
刚刚还以为打开了彼此的心门,这一刻却又沉沉地关上。
一种力量抵在她的胸膛,火热得几乎要冲撞而出。她霍然站起,接过圣旨,朗声道:“臣领旨!”
真要她嫁吗?好吧,她会去嫁,但并非妥协。她最终要让莫啜,让整个突厥知道他们究竟犯下了一个多么严重的错误。
以和亲来羞辱她只会激发她心底更多的恨和更多的勇气。
她是天威将军,不是逆来顺受的弱女子,没有人可以征服她!
她再次将目光投向遥远的天际。夕阳落了,天际黑了,再美的景色都会消失。而她的人生究竟是越来越绚丽,还是逐渐走向黑夜?她带著唇边的一丝冷笑,已在心中准备好迎接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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