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些问题可能我们想了很久都没有想明白,但是在别人的眼里早已经有了答案。当有一天我们从别人那里得到了答案后,怀揣着它们的感觉不知道是应该幸福的喜极而泣,还是淡然到已经失去了狂喜的热情?
新年即将到来的前一个星期,晓晓主动给我打电话,说要见我,问我有没有空。电话中她的声音低哑,甚至有些哽咽,我可以猜测到一定是她的感情出了问题。我答应了她,约好中午在学校外的小饭店里见面。
我们俩的工作单位离得很近,中午她准时出现在小面馆里。她微笑着和我打招呼,但是那强装出来的笑容却是那么的勉强和无奈。
我为她叫了一碗面,开门见山:“说吧,同居的生活不如意?”
她的眼睫毛微扬一下,声音却暗淡下去:“你现在说话越来越直接了。”
“你我之间没什么可避讳的。”我回应,顺着她的表情猜测下去,“他欺负你了?”
她摇摇头,但是却控制不住眼底的泪已经溢满眼眶,“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们在一起的时候却觉得距离很远了。以前看不到他,总觉得特别想他,但是现在终于可以天天在一起了,话却比以前少很多了。他很忙,回家很晚,我总是做完饭等他,一直等到饭凉了,他也可能没回来。我们现在经常吵架,为了一点点小事就吵,很多时候我自己都觉得我是在无理取闹,这样吵架特别的没意思,但我又控制不住的想发脾气。”她仰起头楚楚动人的双眸企盼的看着我,“郁洁,告诉我,我应该怎么办?”
我也看着她,她说了什么其实我根本没有仔细听。我只是在回想,这一刻我等了多久?等待她向我哭诉恋人的不忠,情感的失败,等待她也遍尝苦等、失望,心碎神伤的那种心情,我究竟等了多久?我曾经以为,当这一切的报复来临时,我会额手称快,我会嘲笑的对她说:“这都是你自找的。”可我现在什么都说不出来,我只是看着她,这个在我这么多年的生命中最重要的一个人正在向我倾诉她的生命中最大的困扰,仅此而已,我的心底竟然泛不起什么苦涩的涟漪。难道心死情绝真的是如此的简单么?
“郁洁!”晓晓在拍我的手臂,焦急地唤我:“怎么不说话?你也觉得很难办,是不是?”
我轻嗽嗽嗓子:“这让我怎么说呢?你知道我没谈过什么恋爱,实在给不了你什么经验或者是意见。我只能说,如果你还爱他,就必须收敛起你以前的大小姐脾气,然后努力的去适应生活中的那些棱角和不协调。如果你们的矛盾是不可调和的,你只有试着让自己渐渐抛弃这种感情,然后……然后再开始新的生活。”
我说的很艰涩,而且很没有感情,我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想给她些什么样的忠告。但是晓晓听得很认真,听完后一声长叹:“其实我也知道我们之间没有什么不可调和的矛盾,也许是因为我们生活的距离太近了,很多东西都需要重新适应吧。”她很真诚地感谢我:“谢谢你,郁洁,谢谢你的开导,我就知道,只有你最了解我,最能帮助我!”
热乎乎的拉面上来了,晓晓的神情已经愉悦很多,她就是这样一阵风的性格,再多的苦痛都能在很短的时间内一带而过。她低头吃着拉面,嘴里含糊不清地说:“你还说你没谈过恋爱,我看赵然真的教了你不少恋爱的经验啊。”
我停下筷子,皱着眉问:“你觉得我和赵然是在谈恋爱?”
“干嘛还‘觉得’?”她一挑眉,“他出国前你们不就好上了吗?全天下都在传说你们是欢喜冤家,赵然是为情走天涯。”
我惊诧的说不出话来,原来很久以前整个世界就已经公认我和赵然是情侣关系了?这可笑的论断从何而来?在我对赵然那样的嗤之以鼻,咬牙切齿的痛恨着的时候,难道我眼中流露出来的不是憎恶,而是爱情吗?怎么可能?
我用尽力气牵扯嘴角,想挤出一丝反讽的微笑,却不知为什么,失败了。
…… ……
空,也许就是满;
失去,其实就是获得;
得到,同时意味付出!
冬天里的我就好像是一只懒熊。除了上班,睡觉之外,哪里都不愿意去,也不愿意动。不过学校里的同事和领导不知道为什么越来越爱给我做媒了,而且以至少每周一到两个的速度向我介绍众多的青年才俊。我很诧异,怎么好像一瞬间我就成了未婚男青年的抢手货了?
给我介绍对象最积极的是主任,大概是因为我以前曾请她为我留意“名草名树”的一句戏言让她当了真,居然郑重其事的要给我保大媒。我真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原来“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这句话也可以这样可悲的印证在我的身上。
与之成反比的,是那个一直和我有着不清不楚关系的赵然,在线上神出鬼没的神龙不见首尾,就是见到了,也很少和我说话,可能冬天的惰性疾病也传染到他了吧。
新年的前一天,肖岩突然给我打电话,说要在她家组织一次小型的聚会,邀请一些演出公司的的合作者和朋友参加,让我也去,并且有意无意的在电话中提到说,赵然也有可能会去。
听到他的消息,我迟疑着没有立刻答应,只说如果在那天我有空的话,会考虑出席的。
那一天很快就到了,白天的工作做得心不在焉,满脑子想的都是晚上的PARTY,当我踌躇的站在肖岩家的大厅中时,她爽朗地笑着,拉住我说:“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的,这么热闹的场面怎么能错过呢?今天到场的有一些业内的重量级人物,没准还能有助于你以后事业的拓展。”她忽然压低声音,对我说:“赵然已经来了,在书房。”然后就又大笑着说:“我太忙了,就不多招呼你了,你自己玩好吧。”
我环视了一遍大厅中的面孔,大多很陌生,像我这种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弹自家琴的木鱼脑袋根本分不清谁是业界的老大,谁是普通的食客,况且我的心思也根本不在他们的身上。
穿过大厅,我悄悄打开了书房的房门,走进去,随身带上门,将喧嚣关在门外,这里是另外一个世界。赵然就坐在屋子里,膝盖上摊放着一本书,托着腮,似乎在凝神细读。听到门声,他抬起头,我们俩的目光立刻纠织在一起,空气中到处是沉郁的气氛。
“外面有点吵……咳,我进来找本书看。”我别过头去,走到书架旁假装挑书,实际是通过书架的玻璃门反射出来的影子偷窥着身后的他的动作。我看到他也在我的身后凝视着我,目不转睛。我紧张的大气都不敢喘,手指紧紧扣着玻璃门的把手,却忘记了该做什么。我看到他站起来,走了过来,径直走到我的身后,这几步路虽然很近,我却觉得他好像走了很久。等他在我的身后站定,我们都僵直着身子,谁也没有动。
我死死盯着玻璃中他的表情,由于他挡住了光源,茶色玻璃只能映出他的轮廓。看不清他的眼睛,看不到他的表情,我无疑在心理上已经输了一阵,而从他身上散发出的气息我却能清楚的感觉到,这更令我不安和惶恐。
我倏然拉开玻璃门,慌张地问道:“你要放书吗?”
他从我的身后一把将玻璃门重新关住,双臂圈住我的肩膀,轻轻一搂,我就完全贴合在他的怀抱中了。
我呆住了,这一瞬间只能说大脑一片空白。但是除了惊慌失措之外,我可以清楚的感觉到我内心中更多的是窃喜。我知道,我等这一刻等了很久。就算我的外表装的再冷漠,再厌恶他,我的内心还是放不下他,更无法隐藏自己想要被他拥抱的渴望。而这种渴望,是我这二十四年来从未有过的,即使是在面对晓晓的时候,我也从未想过要用紧紧地拥抱她来表达自己的感情。
我们俩就保持着这种拥抱的姿势站着,好像一双雕塑。直到门声一响,一个女客人走进来,可能是想到这里休息一下,但是一看到我们这个暧昧的姿势,立刻花容变色地说:“对不起,我走错了,我什么都没看到。”随即匆匆地逃出去了。
我轻笑出来,低低的声音说:“吓到人家了。你还没抱够吗?”
他缓缓将手松开,我也转过身来可以直视着他的脸了,他沉静的面容有几分怅惘,“我没想到真的可以拥抱到你。我以为你会把我推开。”
我听他的声音里鼻音很重,于是问道:“你感冒了?”
他点头,“冬天的常见病而已。”
难怪他的气色看上去很不好,眼睛中的神韵暗淡了很多,没精打采的。于是我劝他:“既然不舒服,还来参加这种聚会?如果换作是我,这个时候我会躺在家里的被窝中睡大觉。”
他很落寞,“我想如果我来,或许能遇到你。”
听他带着浓重的鼻音说出这句话,我莫名其妙的鼻子一酸,低下头说:“我以为你并不想看到我。”
“为什么?”他诧异的看着我。
我的脚尖轻轻敲着地板,哼着声音:“如果你真想见我,直接来找我不就行了?甚至上网找我说话都可以。但是你什么都没说,我想你已经厌倦再看到我了。”
他苦笑着:“看来我们在玩一个像迷宫一样的感情游戏,你走你的,我走我的,怎么也走不到一起去,只是在原地转圈而已。”
我们俩在屋里都找了把椅子坐下来,面对面的姿态并不算自然,他问我:“最近好吗?”
我努力摆出轻松的神情:“很好,有很多人在给我介绍对象。”
“是么?”他只是简单的挑挑眉,“有没有顺眼的?”
我淡然而笑,对于他的“无动于衷”也很无动于衷,“我还没有见呢,不过正在考虑。”
他点点头,像是赞同我的观点,但神态倦怠,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以手支额,他说:“看来感冒真的是很要命,我现在就想好好地睡一觉。”
我走过去,挨着他的身边坐,伸出双手将他的头揽在怀中,柔声说:“那就睡一觉吧。有我守着,不会有人打搅的。”
他的头枕在我的腿上,眼睛直直地仰视着我,嘴唇嗫嚅了一下,想说什么却没有说。很快他就闭上了眼,像是睡着了。
我的手指碰触着他的脸颊,火热的,光滑的面颊,令我的指尖发烫。拥抱着他,我恍惚着有一种心弦沉醉的成就感,好像自己拥有了一件很珍贵的东西,却又无法将这份感情细说的更加清楚明白。
赵然睡着的样子很沉静,像个孩子。人在沉睡的时候是最没有攻击力的,也是最坦诚的。即使睡眠隐埋了他内心的秘密,但是他的表情却已将心事表露无疑。
他微蹙的双眉,紧抿的唇角都说明他对此时此刻的周遭一切充满着怀疑,包括我在内。
我低垂着眼帘看着他沉睡的脸,记不清有哪本书上曾经说过:男人最深情的目光是女人永远也无法看到的,就是在她睡着时男人凝视着她的样子。
凝视着赵然的脸,我的内心一片宁静,不能说这就是我对他的深情,但起码这种感觉令我心安。在晓晓面前费尽心思地打坐都无法得到的“心定气宜”、“万念皆空”在这一刻都变成唾手可得的事了。
于是我的唇底一扬,发自内心的笑了。
…… ……
曾经鄙夷的,很有可能是我们应该珍惜的。
曾经无限留恋的,很有可能只是人生短暂的错误而已。
下雪了。
坐在西单的一家肯德基餐厅里,我悄悄偷窥着屋外的雪花。雪花很美,尤其是飘坠的样子很有种“甘愿冰心留香尘”的味道,令我神思恍惚,手指轻轻敲着桌面,下意识的弹着维尔弟的《四季》之冬中的片段。
“咳咳!”有人在大声的咳嗽,提醒我该魂兮归来了,于是我重新坐正了身子,百无聊赖的看着身边的人。
今天是主任做媒给我介绍对象的日子,对面坐着的男士外形是典型的“好好先生”,四眼儿博士,有头脑而无情趣的那种。
坐在这里快一个小时了,除了他是某某大学最年轻的教授这点光彩的身份外,我甚至不记得他的尊姓大名。
主任不愿意看到冷场,所以一直在帮我们俩搞活气氛,一会儿说东一会儿说西,一个人就可以唱一台独角戏了。
“郁洁可是我们学校的‘镇校之宝’啊,人漂亮,琴弹的也好,文采也棒,多少人打破头的要追她呢。”
我皱皱眉,我什么时候被封为“镇校之宝“了?这么伟大的头衔我怎么头回听说?
那个四眼儿博士一脸的钦佩惊羡,努力的搜肠刮肚和我寻找共同点。“我也很喜欢音乐的,小时候我也弹过钢琴,我最喜欢的是德国的肖邦。”
我刚吃到嘴里的一口冰激淋差点喷出来,德国的肖邦?他还真敢说,不怕波兰人民和他拚命啊?我的玩心顿起,故作郑重的点头说:“对,我也最喜欢‘德国’的肖邦,我还喜欢法国的‘贝多芬’。”
四眼儿博士根本没意识到我的错误,连连点头,“是啊是啊,贝多芬的《革命》真是千古绝唱。”
我很想冲着天空翻白眼,如果肖邦、贝多芬在天有灵,估计会一起跳出来掐死这个音乐白痴。而主任还在那边很没气质的帮腔:“小李啊,我怎么不知道你也喜欢音乐呢?这下好了,和我们郁洁更有共同语言了!”
我在心中暗暗叫苦,就想快点逃离这两个要我命的音痴,而我的手机忽然很听话的响了起来,我如抓到救命稻草一样兴奋的接听:“喂?”
手机中传出的是赵然的声音:“你在哪里?方便不方便?”
听到他的声音,我的心底泛起丝丝温暖的和风,掩饰不住语气中的喜悦:“很方便,我在西单中友下面的肯德基。”
“我现在过去见你,你等我一下。”他急促的下达了指令,就挂了电话。
我将电话放回包里,满脸歉意的向主任解释:“真不好意思,有个朋友突然有急事,我马上就要走了。”
主任很不高兴,“有什么急事一定要选在今天?”
四眼儿博士还在楞楞地说:“没什么,没什么,我们可以改天再聊。”他不知道从哪里翻出一个名片递给我,“这上面有我的联系地址和电话号码,你有空的话就打给我好了。”他眼巴巴地看着我,意思很明显,也是在向我要电话。我故意装做没看到他的表情,将他的名片收起,说:“好的,改天我们再联络。”
主任还在那里气鼓鼓的,“人家小李可忙了,再约又不知要到哪天了。”
我冲主任挤了挤眼,“如果我们真有缘,还怕以后没机会吗?”
主任冲我瞪眼,却无可奈何。一个人站在我们的桌边,低沉着声音问:“我是不是来的不巧?”
我抬起头,惊喜地问:“你怎么来的这么快?”
“我恰巧就在附近。”赵然礼貌的冲着其他两人点点头,顺手已经拿起我放在桌上的书包,外露而嚣张的姿态很容易让旁人猜疑我们之间的关系。我已经瞥到四眼儿博士和主任瞠目讶异的眼神。
我微笑着随他站起,礼貌的向两人告辞,自然而然的挽着他的手臂走出了大门。
出了门,我问他:“要去哪里?”
他说:“随便找个地方坐坐就好了。”
我们一起上了他的车,开出闹市区。
“刚才是在给你介绍对象?”他在车中问我。
我诡谲的一笑:“是啊,你看如何?听说是个教授,名牌大学,月收入不低于六千,属于白领阶层了吧。”
他沉默着没有接答,车子一拐,进了一条小巷,他将车停在路边,扶着方向盘,突然说:“我下周就要回英国了。”
我愣住,只能看着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转过头来,紧紧地盯着我的眼睛,一字一顿:“如果你想我留下来,就告诉我。”
我呆望他片刻,然后转过头去,低声说:“你的事情我管不了。你要走就走,要留就留,不用拿我作借口。”
他捏紧了我的腕骨,咬着牙问:“你一点都不在乎?”
我疼得蹙紧眉:“你想我说什么呢?舍不得你?请你留下?还是想让我说我爱你?你知道这些话我不会说的。”
他的目光还是那么锐利:“是不愿意说还是说不出口?”
我咬紧牙关,就是不回答。因为这些问题的答案我自己也不能确认。
此刻,他的一只手悄悄袭上我的额头,看着我的发式,忽然喃喃地说:“你最近似乎很喜欢盘头。”
我心中一阵惊慌,想要阻止他,急切地说:“别动我的头发!”但是已经晚了,他的手一抖,绾住发髻的长簪被抽落,我的头发瞬间满洒下来。
我恼羞成怒:“你要做什么?”
他幽幽然道:“我不想看着你把自己的感情像这些头发一样绾锢在一起,不肯释然于外。”
“你没资格干涉我的喜怒哀乐,行为准则!”我从他的手中一把夺回那根发簪,激动使我哆嗦的手都不听使唤,无法将头发重新盘起。
他制止住我的一切企图,眼眸中都是绝望的神情,“你还要我等多久才能看到你的真心?难道一定要等到物是人非,有一天追悔莫及才罢休么?”
我撇着嘴:“不要说的那么严重,你我明天后天都不会死。”
“谁知道明天后天又会是什么样子呢?”他悠然长叹,“或者我生一场大病,或者出了一场车祸,或者飞机失事,或者……”
“别说了!”我打断他的话,浑身打了一个寒噤,只觉得手脚冰凉,好像他说的即将变成现实,但我还是扯出一丝冷笑,不屑一顾的反驳:“你不必要把生命说的那么脆弱又可怜,如果真有那么一天,只能说明我们无缘。”
“原来你不只无心,还无情。”他的脸色苍白泛青。“一个晓晓就让你失魂落魄到如此境地了。早知如此,当初我就是老死他乡,也绝不会回国!”
“‘今日当初’之说还是免了吧。”我听到他提晓晓只觉得很无趣,为什么非要和她比?如果没有了晓晓,我会轻易的接受他吗?我不敢保证。
“什么时候的飞机?”我平静地问。
“下周六,下午四点起飞。”他平静地答。
“哦,”我应和着,“如果我有空,或许会去机场送你。”
“不必了,”他生硬的拒绝,“如果带不来你的心,你的人也不用来了。”他探过身贴近我,一只手撑起我的头,在我的唇上印上冰凉的一吻。我茫然的感受,那一吻冷到心底,犹如绝望。
…… ……
如果错过了时间不过是错过了生命的一瞬,但如果错过一个人,则可能会是终生的憾恨。临近失去的那一刻,我才知道心痛与恐慌的滋味原来是可以这样的令人生不如死……
这一周是我过的最煎熬的七天,每天看着日历我都在细数赵然即将离去的倒计时。他没有再联系过我,我也没有去联系他,我甚至努力要求自己去淡忘他要离去的事实,企图证实他在我眼中的确没有那么重要的结论。
这一周我很忙,工作多得我喘不过气来,所以在白天的时间里,淡忘和疏远没有我想象的那么难。但是到了晚上,一个人回到家,面对着空旷的屋子,我所想到的居然不是晓晓而是赵然。想到他给生病的我熬姜汤,想到他彻夜为我弹琴,想到他陪我一起等晓晓回来过生日,甚至想到他谐谑着神情对我冷嘲热讽的话语。
天,我要疯了!空气中到处弥漫的是他的影子。我不相信这就是爱情,我决不信!
我明明是讨厌他的,憎恶到几乎成了恨。如果我也会有爱的话,那些爱我也早已给了晓晓一个人,不可能再分出多余的心给别人了。
晚上晓晓给我打电话,又是神采奕奕的声音,我知道她那边已经恢复到一切如常了。她高兴的给我讲述最近身边的趣闻趣事,讲述她又添置了什么新东西,一直讲述到婚姻:
“以前我觉得一个人过单身生活最好,自由,不受约束,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自己挣钱自己花。可是现在我觉得两个人的世界是最完美的,可以互相制约又互相协调。所以我现在能理解为什么有很多人最终会选择婚姻,因为这是幸福的前提。有了一个安定的家和一个爱你的人,你的生活就会有了依靠,有了安全感,有了……满足,就不会觉得空落落的,特别的寂寞了。”
我握着听筒,静静地听她讲述的幸福理论,听到最后一句时,脑海中倏然闪过的是赵然的话:“现在的你只是需要一个能够填补心灵空虚寂寞的填充物而已。”我的心头猛的如撕扯般惊痛,急匆匆的问晓晓:“难道以前的你经常会觉得寂寞吗?”
“不是经常的,但是偶尔总会有的。”晓晓慢条斯理的缓缓道来,“有些话我说了你别生气,虽然我上班时有同事,回家后有你陪,可是总觉得像缺少了什么似地,即使咱们面对面的聊天,我仍然会觉得和你有一段距离,总不能填补心中的那一份空虚。”
和我在一起也会觉得很空虚?我咀嚼着她的话,心中微微有些苦涩,原来的确是我一直在高估自己的魅力。
晓晓听不到我的接答,以为我在生气,忙着解释:“但你还是我最好的朋友啊!虽然朋友毕竟是朋友,永远不能和恋人比的,但是我相信即使没有一辈子的爱人,也会有一辈子的好朋友的。”
“谢谢。”我哑声回答,心头的那片苦涩已经模糊成一片,说不清是痛还是不痛了。
“周六陪我去逛街吧!我想买件新大衣!”晓晓愉快的提议。
我随意搭话:“好。”然后骤然想起周六的下午就是赵然的飞机起飞的时刻,我甩甩头,努力将这个阴影甩去,更坚定的再次对着电话里的晓晓大声说:“那就一起去花钱吧!人生最快乐的时候就是消费的时候!”
周六如期而至,晓晓这一次很奇迹的没有爽约。我们一起去了服装批发市场。市场里人多声杂,随着人潮向前涌动,我已经不能自主。
晓晓在我耳边大声地说:“怎么人这么多啊?难怪电视里说:物质极大丰富,人民为所欲为。”
我冲她笑笑,却心不在焉。看看手表,已经是下午两点了。赵然在干什么?已经在去往机场的路上了吧?还是已经到了机场?
再往前走,来到一处首饰摊前,晓晓一定要停下来挑发卡,我只好站在旁边等着。低着头,身边还是来来往往的人流,而我此刻的心底唯一能够感受到的只有孤独,孤独。
“看这个漂亮吗?”晓晓突然在我耳边说,举着一个漂亮的发夹在我眼前晃。
我敷衍的回答:“很好看。买吧。”她将我拉到镜子前,强行将发夹别在我头上,笑嘻嘻地说:“我是给你挑的。你看,你散着头发戴这个发夹的样子挺漂亮。其实你还是散发好看,前些天盘头的样子看上去老气横秋的。”
我呆呆的看着镜中的自己。今天我没有盘头?是忘记了吗?别在发鬓的发夹熠熠生辉,的确给我凭添了几分妩媚。但我恍惚的却仿佛听到赵然低沉的声音在我的耳边不停地回响:“我不想看着你把自己的感情像这些头发一样绾锢在一起,不肯释然于外。”
我的心完全纠结在了一起,那一个小小的,闪亮的发夹似乎系住了我所有的灵魂,令我无法呼吸,不能移动。
晓晓还在我的身边问我:“怎么样?要还是不要?还犹豫什么呢?喜欢就说喜欢,不喜欢就说不喜欢,快点下决定!”
我盯着镜中的自己,猛的抬起手,将发夹从头上取下,一下子拥抱住晓晓,在她的耳边轻声说:“谢谢你!”
仓促从包里抽出一张钱来,不看面额就直接扔给了摊主,我如搏命般冲进了人海。
时间还在一如既往的向前行走,而我的时间已经不多,要分秒必争了!
跑出市场,我打了一辆出租车直奔首都机场。司机在我的一再催促下风驰电掣的赶到机场,此时已经是三点三十分。
机场里的人流不亚于我所逃出的地方,无数生疏的面孔中我无法找到我急切要见到的那个人。在人群中挤来挤去达十分钟之久,我还是没有找到他。无奈之下我只有打他的手机,但是手机已经关机,想来此刻他一定已经登机了。
真的没有希望了吗?我发疯般还在四处奔走,但是我根本无法进入机场的内部,更无法联系到赵然。眼看着落地窗外的飞机一架架的在起飞,我的心一步步沉到最冷的深处。
四点十分。我趴在落地窗边,呆呆的看着又一架英国民航的客机渐渐消失在云层之中,我全身的灵魂和气力似乎也都已随着这架飞机飞走。
走出候机大厅,我茫然的坐上一辆民航的大巴,等待回程。
靠在椅子中,看着外面无数的人流车流,我的心终于有了尖锐的刺痛,这种痛是我生平从未体会过的,痛感的提醒令我记起自己原来还活着的这个事实。
蓦然间,我垂下头,长发漫洒到脸前,遮住了我的大半张脸。泪水在这一刻疯狂的涌出,我不停的抽泣,根本不顾及旁人的感受。我觉得此刻只有痛痛快快的哭一场才能令我心头极度压抑的痛楚略微缓解几分。
人生就是这样,很多事,很多人,一旦错过了,就没有回头的路了。再多的悔恨也不能使我们犯下的错误得到弥补。除了用泪水祭奠,我们已无他法。
大巴里陆陆续续有人上车,而我还是一个人坐在后座上很没气质的哭着。没有人搭理我,大概除了误以为我精神有问题的就是能理解我这种刚刚历经“生离死别”的年轻人的真性情。
大约过了十分钟左右,车门一关,车子启动,开始前行。
我半靠着椅背,头抵车窗,还是捂着脸不肯示人。
我的身旁座位好像有人静静地坐了下来。然后如奇迹般我听到赵然的声音:“这回哭是为了什么?不会是舍不得我吧?”
我移开双手,以满脸的泪痕和惊诧的目光去迎接他--他就是那样安详平静的坐在我身边,微笑着看着我,眼中闪烁的光辉璀璨如星。
“你?”我张口结舌,不知所措。是做梦吗?还是上天在和我开玩笑?
他温柔地看着我,用自己的手帕轻轻为我擦干泪痕,然后握住我的一只手长长的呼出一口气,如得到一种满足的幸福。
“你没有走?”我终于问出来,本能地做起假设:“忘带飞机票了?”
他抿起嘴角偷笑,笑得有几分诡异。
见他不回答,我执拗的逼问:“说啊!为什么没走成?要不就是护照没带?”
他慢吞吞的回答:“我根本就没准备走。我没有买飞机票,也没有办签证。我只是在飞机场的候机大厅里等了你一天而已。”
“你!你耍我?!”我甩脱他的手,怒气冲冲。我为他如此心碎神伤的大哭一场,居然是将眼泪陪葬给了他的一场玩笑。
他没有再拉我的手,反而是更大动作的伸出长臂揽住我的肩,将我整个人都拉到他的怀里去,在我耳边悄声问:“现在还会孤独吗?”
我所有的愤怒都在他的这一句话中瓦解。靠着他,我也在自问:还孤独吗?空虚吗?我摇摇头,对他说:“你让我这么大悲大喜的,现在我也说不清我是不是空虚孤独了。”我斜着眼睛看他,“把我玩弄于股掌之间是不是挺得意的?”
他骄傲的笑着:“应该说帮你找回你的心才是我最得意的。”
我冷嘲着他过分的自信:“你找到了吗?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的心还在不在。”
“在。我可以听到它的跳动。而且,即使它不在这里,还有我的心在呢。用我的心找你的心,总会找到的。”他揽紧我,手臂中是坚定的力量。
我的手机又响了,是晓晓打过来的,她急急的问我:“你到底去哪里了?跑得这么急,我刚才一直给你打电话都没打通。你被人拐拉?”
我瞥了一眼赵然,抑制不住唇底的微笑,说:“是被一个人骗了。”
“什么?”晓晓在那边扯着嗓子企图追问。
我答:“没什么,只不过我也找到了我的幸福和满足而已。”
我挂了电话,将头靠在赵然的肩上。对于未来,我还没有如他一般的清醒和坚定,但是仅就此刻而言,我终于体会到了空虚的心灵中可以盈满幸福与喜悦时的滋味究竟是怎样的美妙。或许这才是我一直在追逐着的理想吧。
车子轻快的飞驰,我在匀速的颠簸中渐渐有了几分困倦。阖上眼,依靠着,我很想小憩片刻。
在半睡半醒之中,我忽然想到,或许我应该写一首新曲子了,不再是《蓝色的忧郁》,应该叫什么好呢?《人生如歌》?《梦的憧憬》?还是……
耳畔是很有节奏的车声,身畔,赵然温暖的气息包裹着我。
渐渐的,我睡熟了。
洁尘完稿于涤尘阁
2001年11月8日晚九时五十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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绾情 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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