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边关不远的一处静谧山林里,一个窈窕纤细的女子正悠闲地在林中漫步。
说是悠闲,倒不如说她是累得再也走不动了,才会显得如此步履蹒跚。
“唉,”她停下脚步,抬头仰望着树梢上的小鸟,“如果我有翅膀就好了!”喃喃自语完毕,她认命地又继续向前迈进。
她不能不走,因为走慢了,就可能会被抓回去,嫁给高世杰那个狗仗人势、没出息的家伙。
她爹爹月慎之是边关的一名小武官,在二十年前与军中同僚高嵩因年龄相仿而来往甚密,为彼此的儿女打下了指腹之约。
谁知朝廷日渐腐败,昔日同僚高嵩因善于逢迎而一路扶摇直上,不到十年光景,竟然成了边关守将。
高世杰是高嵩独子,自幼就在富裕的环境中成长,终日无所事事,到处惹祸;仗着父亲的权势,在边关一带横行霸道,百姓私下骂他是败类。
宋朝已是强弩之末,朝中充斥着像高嵩这样的狗官,他们欺压忠良,败坏朝政,是将大宋推向无底深渊的真正刽子手。
其实月慎之也不愿将女儿嫁给高嵩做儿媳,只不过因为有婚约,再加上高家势大,所以不得不这样做。
既然父亲不能不守约,那么她就别让父亲毁约;现在跑的人是她,不是她父亲不让她嫁,这么一来,高家应该就无话可说了吧?
她趁着大家在婚宴上饮酒狂欢之际逃掉,势必已在边关造成轰动了;发现新娘子不翼而飞,恐怕高家此刻已派出鹰犬,四处追查她的下落了吧?
这可不成,要是被抓了回去,那她这一生真可说是一片黑暗了。
这些年来,大宋国势一颓不振,而女真因为在征辽的征战中大举获胜,近来也活跃于边关一带,其势力可说是直逼大宋领土。
人家说那些女真人茹毛饮血,极其凶恶残暴,简直跟野兽没什么两样。
不过,她却觉得即使是这样,她还是比较欣赏那些为自己民族权益而反抗大辽的女真人,就算他们真是没有文明的蛮族,至少他们有着身为人该有的自尊心。
比起那些没有羞耻心,行为卑劣却又自称泱泱大国的朝廷命官,女真人是高尚多了。
要她委屈嫁给高世杰那个浑球,她倒宁可嫁给那些没文明的女真人。
不过说是这么说,女真毕竟是觊觎大宋疆域的外族,站在她的立场上,她还是要起而抗之的。
再怎么说,她父亲好歹也是个镇守边关的小武官,若女真人真的入关,她绝对会回去与父亲站在同一阵线。
走着走着,一声马嘶声突然传进了她耳里。
“马?”在这个时候听见马嘶声,她简直乐透了。
循着声源,她终于在一棵大树底下,发现了一匹红色鬃毛的骏马;那马儿又高又壮,一看就知道是匹难得的良驹。
这一带常有自军中逃跑的士兵,或是一些落败而窜入关内的辽人,这匹马一定是那些人所遗留下来的。
看它背上还驮着一些行李,想必里面一定有些水及干粮吧?
这真是太好啦!现在的她正需要一匹可以代步,又可以助她速速远离此地良驹……
想着,她迅速接近那匹有着漂亮赤鬃的骏马。
奇怪?这匹马并未被以绳子拴在树下,却相当沉静地驻足于此。
那马儿抬起颈子,“嘶!”地叫了一声,似乎在警告她别再靠近一般。
“好马儿,别叫!”她虽然武艺平平,但怎么说也是个武官之后,骑马这件事还难不倒她。
她蹑手蹑脚地走过去,试探地摸摸马嘴,“乖,你真乖!”她像哄骗小孩子似的哄着它。
这马儿眼睛清澈,目光聪敏,一见就教人喜欢,它看着她,对她的抚摸没有异议。
见它没有更大的反应及动作,它放胆地去拉它的缰绳。
“你有名字吧?”她把它当人一般地打招呼,“我也有名字,我叫月云儿。”
它瞥了她一眼,又低低地嘶了一声。
“为了我的一生,你可不可以带我离开这里呢?”她摸摸它漂亮的赤色鬃毛,“日后我会好好对待你的……”
它又瞥她一眼,那眼神看来有点怪怪地,但她并没因此而有所警觉。
“那好吧!”她一笑,“我就当你已经答应了唷!”说着,她迅速蹬上马背。
这一跨坐上去,它竟突然像发疯似的又跳又蹬。要不是她骑术还不差,肯定会被它摔下马背。
“别生气,别生气。”她尽其所能地安抚它,但它却完全不领情。
就在她与它“沟通无效”之际,一声低哑的沉喝从林子的另一边传来……
“你做什么?”一名颀长健硕的男人自树丛后走了出来,然后说一句奇怪的话,像是叫这匹马似的。
他一叫,这马儿便开始狂嘶起来。看来,这男人就是这匹马的主人。
这下可好,她竟成了现在的偷马贼了!一慌,她想也不想地踢了马腹。
大概是受了她的“刺激”,那马儿忽地像发疯似的往前冲去。
“啊!”她惊呼一声,没命地抱紧了马脖子。
“别踢它!”那不知名的男人大喝一声,然后飞身向前,以惊人的速度扯到了她的衣角。
那马儿继续往前奔驰,而那男人却始终没松开手,当下她觉得纳闷,这匹马跑得如此之快,那男人是怎么“跟”上它的?
马儿不断地向前狂奔,不一会就冲到了一条溪涧前。
见眼前横着一条小溪,那马儿聪明地停下了脚步,这一顿,勉强“挂”在它背上的云儿,跟着被摔了出去。
“啊!”她惊叫一声,整个人已经摔进了溪里。
她想,要不是这溪水浅,水流又缓,她一定得喝上好几口水。
“该死的畜牲!”她低声咒骂着。
“喂!”低沉沙哑的男人声音传来,“偷马贼。”
她抬起头,一脸懊恼地瞪着他;这一瞪,她可真是目瞪口呆了。
好俊逸的人!
一头浓密而乌黑的长发随意地扎在颈后,唇上及鬓边虽然微蓄着胡子,却显得英气迫人而不觉邋遢,两道斜飞的剑眉充满着男性的霸气及自信。
那双深沉的茶色眼眸像是两洼深潭吸引着她的目光,他那高挺而正直的鼻梁,更增添了他的男性气概……
他的唇片饱满,与他那宽宽的额头相互呼应……他凝视着她的时候,那唇角似笑非笑,有点冷傲,便也有点狎意。
他是个少见的美男子,至少在她二十几年的生命之中,还没见过这么漂亮的男人。
直觉告诉她,这个人绝对不是中原人士。
他骨架魁梧,浑身上下充满了一种狂放的野性,就像是草原上脱缰而驰的野马一般。
最近大辽常有逃兵入关,莫非这人是……
额济纳从没见过有姑娘家这么盯着男人看的。她眼中,他是长了两只角、四个眼睛、八条腿的怪物吗?看她面容年轻秀丽,实在不像是个会“顺手牵羊”的人。
此刻,她正瞪大着那双黑白分明的澄澈大眼盯着他,她的脸庞秀致,肌肤赛雪,那两道秀眉看起来有点叛逆难驯。
她的鼻子小巧端秀,两片有着红艳色泽的唇瓣紧抿着,感觉像是在生气。
他这一辈子从来没有因为任何一个女人而有过悸动,但眼前这妞儿却令他心底“兴风作浪”了起来。
向来只有良驹才能吸引住爱马成痴的他,可是眼前的她并不是一匹马。
不知怎地,此刻他心中涌现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他仔细端祥着她的脸庞,就像是要把她的模样深刻在心上似的。
因为被赤云儿摔进水里,她现在一身湿漉漉的,看来十分狼狈。不过一身湿衫的她却更教人心思浮动。
“嘶!”赤云儿傲慢地一嘶,像是在嘲笑她的狼狈。
“你不该偷我的马。”
云儿狠狠瞪他一记,“这马儿又没作记号,谁知道是不是你的!”虽然自己理亏在先,她还是没低头认罪的打算。
额济纳哼地一笑,“它从不让陌生人骑,你被摔下马就足以证明你并不是它的主人。”
“现在没凭没据的,你怎么说都行!”说着她蹬起脚,想要从水里站起。
“我没见过像你这么强辞夺理,死不认帐的女人。”没等她站起来,他又说道。
听见他的话,她激动地一跃而起,“你说我什么,啊!”脚下一打滑,她整个人向前倾倒,眼看就要跌个狗吃屎。……
额济纳好心地出手相助,不料这一出手居然好巧不巧地摸到了她的胸脯。
他原本还不惊觉自己摸错了地方,直到他看见她脸上那羞恼得想咬他一口的可怕神情。
“放手!放手!”她拔尖地大叫起来。
他这会儿要是放手,她肯定又要摔到水里去,可是不放手,她又在这儿叽里呱啦地鬼叫个没完。
想着,他一振臂,将她整个人提了上来。
“可恶!”对一个黄花大闺女来说,被摸了胸脯是何其严重的事。顾不得一身湿,云儿没命地往他胸口击去。
“喂!”见她弄得自己一身的水,他的火气也略略提了上来。
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他是见她就要滑倒,才会出手相助,就算是摸到了她的胸部,那也是不小心的。
“你这女人真是不讲理!”人家说中原的女子性情温婉娇柔,看来也不尽正确。
“我不讲理?”她气呼呼地瞪着他,“你,你摸我的胸,你……”
尽管刚刚她还因为他长相迷人而有点恍惚,但也不代表她就能接受他摸她的胸部。
额济纳哼地一笑,略带促狭之意地揶揄,“如果你不说,我还不知道那是胸部呢!”
她的酥胸绝对没有他所说的“渺小”,不过为了气气她,他不惜出口讥讽。
被摸了一把已经够她发狂了,他居然还取笑她!?
想到这儿,她再也忍不住地往他身上跳去。“你这野蛮人!”她在他身上胡乱出拳,一点都顾不得形象及矜持。
虽说她每一出手都是“拳头”,但对他来说,那毕竟太微不足道了,与其说是捶打,倒不如说是抚摸。
她的每一拳都像是在骚扰他、挑逗他、抚摸他,但她却不自知。
“够了!”他倏地抓开她的手,神情懊恼地瞪视着她。
这是什么感觉?全身血液逆流、身体发烫、心律急促、耳边也嗡嗡叫个不停……
这一刻,他身体里涌上了一股蠢蠢欲动,他心头狂震得教他惊愕,他似乎在渴望着什么他从未经验过的事情……
难道这就是黑鹰萨可努想要对他解释的爱恋感觉?
当萨可努因为迷恋那位朝鲜姑娘——尹蕨娘,而毅然决然拒绝皇上许婚之时,他还一度极不能理解,何以一个女人能这般撼动一个男人的心房,但如今,他突然明白了那种感觉。
这种感觉很特别,她的存在及出现就像是雪地上留下的马蹄印般,清楚可见。
迎上他懊恼的神情,云儿忍不住咽了口气。
他的眼底象是燃烧着火焰般教她惊悸,仿佛荒野上的猛兽正紧紧盯着猎物似的。
“是……是你不对!”她虚张声势地数落着他。
“我哪里不对?”他沉下眼瞪视着她。
怪了,他一向是个不多话的人,为什么在她面前他却异常多话?
他很想停止这种无止境的争论,但不知怎地,和她斗气的同时,他心底竟有着某种无以名状的快活,这种快乐让他暂时忘了国事,暂时忘了沙场上的血腥搏斗……
他说她是偷马贼,其实他的身分一定也没“光明正大”到哪去;看他的样子那么奇怪,绝对是来自关外的蛮夷。
“我知道你是哪里来的。”她一副自以为什么都知道的表情。
“你说什么?”未等她说完,他的神情倏地阴沉下来。
她知道他是哪里来的?这怎么可能?他轻装南下,身边甚至没带半名随从,而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妞儿却说她知道他是哪里来的!
他一把勒起她的衣襟,眼神鸷猛地紧盯着她,喝道:“你是怎么知道的?”莫非在大金之中有人与大宋暗中勾结?
她没想到这个问题来自关外的逃兵,居然会因此而勃然大怒,他的眼神中有着一种足以杀死人的寒光,让她不由心生惊惶。
“我……我猜的!”看他样子奇怪,行踪又神神秘秘,他大概是辽营的逃兵。不,看他的气质应该不是寻常的小兵,弄不好还是个辽将呢!
“猜的?”这是什么烂答案?他的身分怎么可能让一个女子随便就能猜出?不,他一定要教她吐实!
“说!”他以虎口扼住她的颈子,“再不说,我就要了你的这条小命!”
看见他眼底那抹杀机,她相信,他真的会杀她。只是,需要如此吗?
他是逃将,而她是逃婚的新娘,他们各逃各的,互不相干,干嘛为了知道他的事情而要杀要剐的?
“你疯了?”她懊恼地皱起眉头,“你逃你的,我逃我的,咱们互不相干,你干嘛杀我?”野蛮人就是野蛮人,真是莫名其妙又不讲理!
“逃?”他一怔,手微微一松。
“不是吗?”她恨恨地拽开他的手,斥道:“我知道你是大辽的逃将,不过那跟我没关系,你为什么要杀要打的?”
原来她说她知道他是哪里来的,指的竟是大辽。这一下,他可全明白了。
不过也好,既然她“以为”他是辽人,那么他就顺势用这种身分在大宋的领土内行动吧!
“辽国被女真人打得落花流水,你要逃到关内也是很平常,我又不会将的事抖出去。”她揉揉被他掐得发疼的颈子,又说:“总之从这一刻开始,你逃你的,我也逃我的。”
“你也逃?”他微微一顿。如果他是“辽人”而因此要逃进关内,那么她又是为了什么而逃?
“我……”她是从婚宴上脱逃的新娘这种事,需要让一个陌生男人知道吗?
“你是个小偷,刚从监牢里逃出来?”他眉一挑,似笑非笑地戏谑道。
“我不是小偷!”她急着为自己的名誉作辩护,“我是……”
就在她差点要说出自己是逃婚的新娘之际,不远处突然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及吆喝声——
“在这里!在这里!”数十名边关守兵突然从林子的另一边冲了进来。
云儿一看就知道他们是高家的人,看来,她的失踪已经在边关造成骚动了。此刻,她只希望自己的逃跑,并没有造成家人的困扰。
守兵们将两人团团围住,“大胆淫贼,居然敢掳走高将军的媳妇!”
掳走?她陡地一震。
她明明在新房里留下了一封信,表明自己的逃婚是出自本意,跟她家人都没关系,为什么这些人却说她是被掳走的?
念头一转,她倏地明白了。
媳妇在婚宴上逃跑是件十分没面子的事,高家就是怕丢了脸,所以才会隐瞒事实,然后另编了一个故事。
他们原是打算即使找到她,也可以以她曾被掳去为由而退了婚事,所以才会临时编了一个不管如何都不会丢脸吃亏的故事;但他们却万万没想到,当他们找到她时,她身边却恰巧有个无端受牵连的辽国逃将。
唉,这辽人也真够倒霉的了。想着,她转头望着一旁的他。
他也正疑惑地看着她,似乎还在咀嚼着那些守兵们的话。
高将军的媳妇?她是高嵩的媳妇?
原来她说她也在逃,是指逃婚!只是……若她是自己逃出来的,那些人为什么说她是被掳走的?而且显然地,这些人已经将他当成是掳走她的淫贼。
“淫贼!”那为首的守兵大声喝道:“快把月姑娘交出来,不然……”
“不交又怎样?”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出面趟这浑水?他可将一切事情撇清,然后屁股拍拍走人,他入关不是为了趟这种浑水,更不是在这儿当什么救美英雄。
他的身分需要保密,而最好的方法就是不突显、不特别、不露锋芒。但是他知道一时管了这件事,他的行踪就会暴露。只是即使是如此,他还是插手了。
当他看见她莹莹眼眸中那种祈求的目光时,他是无论如何都硬不下心肠的。当然,还有其它原因及理由,不过现在他并不想承认。
“你?”云儿惊愕地望着他。
他可以将她交给那些守兵,然后像没发生过任何事似的离开,然而,为什么他要承认他是掳走她的淫贼?为什么他要冒这种险?
一听他这么说,守兵们摆开阵势,将两人团团围住。“拿下他!”
额济纳浓眉一挑,“就凭你们?”话落,他抽出腰间长刀,动作快如闪电般地过关斩将。
不一会儿,那数十名守兵居然横躺的横躺、颠扑的颠扑,其他还能跑能走也都是脚步踉跄,像是受到什么惊吓般。
看见这一幕,云儿惊讶得目瞪口呆,几乎说不出话来。
他的武功如此精湛高超,刀法又是这么凌厉完美,想必是应该是大辽的重要将领,这样的他为什么会逃离大辽?
“还不走?”他瞥了她一眼,然后叫了那马儿一声。
那马儿冲了过来,停在他身边;他轻松一跃即坐上马背,“手!”他伸出了手,惜言如金地一喝/
云儿怔愣了一下,旋即伸出了手。
她觉得自己像是着了魔似的被他吸引着,她明知,不该和一个来历不明又奇怪的男人扯上关系,可是当他对她伸出援手的同时,她却莫名其妙地将自己“交”给了他。
他一振臂,将她拉上了自己的前座。
“坐稳。”他在她耳边轻轻说了一句,“驾”地一声,便向前疾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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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情赤骥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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