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后 炎夏
童容蔚好不容易约到了大忙人纪碧落一起吃饭,令她呕气至极的是,纪碧落只有这个时间能够和她出来,而她实在很不满意这个时段——很难浪漫得起来的正午。
“可不可以下回排个晚上七点至九点的黄金时段给我?”她有一肚子的怨火,好友太不重视她了。
“小蔚,你知道我那段时间不可能出门。”她有她的为难。
“是是,因为你必须和你的长腿叔叔共进晚餐!”童容蔚没好气的瞟她一眼。
“就不能有一天例外吗?”忍不住发牢骚,期盼的眼神望着她。
“这是我答应他的约定。”其实是规定,但她相信小蔚要是听见这两字,肯定暴跳如雷,拼命数落霍少棠的罪行来为她叫屈。
想像她握拳跳脚的样子,碧落不禁掩嘴窃笑。
“你还笑得出来!”不可思议她的反应,她出声控诉。
碧落赶紧正色,“因为我不认为中午这个时段不好啊,你看,窝在公司一上午,中午喘口气的时间,正好出来和好友一块儿用餐,说说笑笑回到公司后,我往往精神百倍呢!”
“你当然精神百倍,每天被关在笼子里的小鸟被放出来透气,哪只不是快乐唱歌?”
她用鸟笼暗喻她的处境,以小鸟比喻她,不偏不倚的恰当,揪疼了碧落心房,受伤的神色黯然。
童容蔚注意到了,心觉自己的残忍,连忙掌嘴道歉,“碧落,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碧落摇摇头,抬眼看她,“我没事,你别紧张。”
事实原就残酷伤人,是她一直自欺欺人罢了,以为不想、不看、不听,横互在他们之间的问题就会消失不见。
不可能消失的。她比谁都明了,问题只会随着她日益爱他而扩大,现下只是尚未爆发而已……
“霍少棠到底想拿你怎样,是男人的话就一次说清楚嘛!”童容蔚义愤填膺,握拳的双手因为极致的火气而发抖,“当初叫你接受我哥的感情,你就不要!”
“童大哥都结婚了,再提这事让大嫂误会就不好了。”碧落制止这个话题。
“我哥那么急着娶老婆,还不是为了趁早死了对你的那条心!”她就是为大哥抱不平,虽然大嫂人很好,但哪个人期待的不是最完美的结局?
“我不值得他等,他收回感情是应该的。”
“霍少棠更不值得你的守候,那你什么时候打算将感情收回来?”语出咄咄,像是要她给个交代。
看着好友痛苦的样子多年,却没有拖她远离苦海,这样的她死了会不会下地狱?
“这辈子或许不会了……”碧落脸色有点苍白,爱上他也许真的是自讨苦吃,聪明人早该放弃了,但她却无法放下一切。
“童话故事里的长腿叔叔是个好人,你那个长腿叔叔可是个恶魔哪!”她气急败坏的叫嚷。
“他不是!”
“喂,我还愿意称他是你的长腿叔叔,已经够给他面子了!”童容蔚非常不能谅解那个男人的所作所为,“他居然霸道到不许你参加我哥的婚宴!要不是我知道变态的他要的只是一个自己的影子,还差点误认他是在吃醋。”
碧落苦涩的笑,确实不可能,他怎可能吃她的醋,永远不可能。
“小蔚,你太偏激了,霍先生对我真的很好,从我年纪尚幼时他就资助我就学,现在我所做的一切,虽说是为了报答他的恩惠,可他仍是每个月支付给我相当可观的薪资。”
“所以我才说你太盲目,被骗了还不自知!领高薪、住豪宅又如何,你根本一点个人自由都没有;言论没有自由,行动受到限制,你和他的奴隶何异?”
“这样我已经很满足了。”她怕奢求太多,老天爷会因她的不知赝足而收回现有的一切。
许久许久的一个夜里,她对着皎沽的明月许下一个真挚的心愿——她愿倾尽所有,只为见着长腿叔叔一面。
她的心上一直牵系着长腿叔叔,太常想起他,所有的努力都为他,他是她的半颗心。
然而,见着他以后,见一面的心愿不知满足地被痴心喂养成一世的守候,她宁愿受爱情支配,甘心沦为奴隶,也要留在他的身旁。
她知道这种感情很荒谬,也不合逻辑,他的冷漠她比谁都清楚,可是她偏偏无法抗拒他的魅力,就像飞蛾不由自主地扑向火光,至死也不回头。
只有和他在一起,她才是个完整的个体,这点,她深信不疑。
“碧落,你以为女人可以拥有年轻的外貌多久?难道你的这辈子都要贡献给他吗?”明明生肖不属牛,为何个性比牛还固执?
苦口婆心相劝不下数百次,丝毫不见她有软化的态势,好挫败!
“我欠他太多太多了,也许不是这辈子就偿还得完。”
“不会吧,你还想和他纠缠下辈子?”童容蔚闻言险些昏了,“你的脑袋到底还正不正常啊?”
碧落无言,纠缠下辈子?有何不可,如果他愿意的话,她相当乐意。
倘若这辈子他们终究只是两条平行线,她能不能向他预约来生?
“清醒点好不好?你已经不是我认识的那个纪碧落了!”
“小蔚,谢谢你的关心,但我想我晓得自己在做什么。”好友说得没错,爱上他,她的生命就再也不由自主了。
更可悲的是,她明知那是个万丈深渊,明知可能粉身碎骨,也愿意往下跳。
“如果不是知道孤傲的霍少棠奉行自我主义,我真的严重怀疑他对你下了符咒!”
“你又在开玩笑了。”碧落试着挥开凝重的氛围,轻快的说。
“好,不开玩笑。明天七夕,一起出来玩吧?”
“七夕?”睁大双眸微愕,“中国情人节,是吗?”好快,三年一千多个日子,情人节都在她的刻意忽略下溜过好几个了。
“你不会连一些节日也不过了吧?”
“霍先生不时兴这一套。”他们之间没有共度情人节的特别回忆,属于情人的日子里,他们过着一如往常的生活。
“别拿你和那个怪人相比。”童容蔚很不屑提起霍少棠的名字。“他不过情人节,你可以吧?”
“我不知道……”
“又来了!你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得问他,他既不是你爸、也不是你的监护人,犯不着怕他怕成这样吧?”
“小蔚,或许你会看不起我,可是我真的怕他生气,怕他不理我……”不怕好友取笑,碧落诚实道出自己的心情。
“也许他会像历年一样忘了情人节,或许他的心中根本没有这个节日的存在,可能我们又像过去的每天一样上班下班,晚上一起坐在餐桌前吃饭,即使没有鲜花、没有浪漫的烛光,但我只想和他一起度过这个特别的日子……”眸光满是凄楚,语意深长,心神飘至不知名的远处。
童容蔚快疯了,被她给逼疯了,好心疼好友爱得如此痴狂执着,她的委曲求全令人不舍。
“好啦,我不勉强你。”拉住她的手,语重心长的说:“就算你再爱他,也别忘了给自己留条后路,答应我,OK?”
碧落低垂眼避开话题,她无法答应,一个已经将心交出去的人,如何作出保护自己不受伤的承诺?
※※※
夜晚的黑,其实是具相当浓度的深紫色,从星光周围较亮的天空可以发现这个秘密,当破晓时,那片黑才显出原色,一寸寸坎进喧哗的日光里。
碧落一夜未睡,对着星空想了一整晚的心事,然后有个决定在她心中成形。
哼着不成调的歌儿、结束简单的梳洗工作,下楼用餐前不经意瞥了眼映在镜中的自己,惊见自己的状况有点差,赶忙搓热手指按摩了一下眼周,希望她的黑眼圈不会招来霍少棠的置疑与质问。
如同以往,两个人的早餐在安静平和中度过,空气中只能听闻动筷与咀嚼的声音,没有交谈。
用过早饭,依照习惯霍少棠会回房小憩片刻,翻翻报纸、喝喝茶,时间一到方换装上班。这段空档一开始曾教碧落无措,茫然地不知做些什么才好,慢慢地,她也懂得安排时间,做些自己的事。
现在的她,尽管忙碌不堪,工作几乎占满了全部的时间,她仍然坚持留一些时间和空间给自己,那个很安静的自己。
不管日子多么的喧闹,属于纪碧落内心世界的自我,其实从来没有消失过,它必须被喂养,更必须透过不同的形式呈现出来。
不过今天不一样,今天是个特别的日子,她不想独自安静的虚度这个该是幸福快乐的日子。
“叩叩!”
尾随而上,她敲了霍少棠的房门。
“进来。”霍少棠动也不动,目光甚至未白手中的报纸移开。
他知道来者是谁,霍家的佣人晓得规矩,从来不在客厅以外的地方与他交谈。
有事找他的是纪碧落,用餐时他即发现她的不对劲,情绪浮动,兴奋的眼神压不下有话想说的冲动。
“霍先生,我有件私事想和你商量。”碧落直接表态为私事,他的规矩每一条她都背得清清楚楚。
霍少棠向来公私分明,生活严谨规律。
他未搭腔,顿了会儿,她径自往下说道:“今晚我们到外面餐厅用餐,好吗?”
终于,霍少棠的注意力因为她的要求而转移,抬眼睇她,“你的理由?”
“呃……”他问她出外用餐的理由,她一时紧张,竟忘了准备充足妥当的答案。
“在家里用餐有何不好?”再多望她一眼,霍少棠收回视线的神情显得仓惶,内心似有万马奔腾般的挣扎。
长长的秀发高高地绾起,如黑缎似地缠绕脑后,几绺发丝参差垂落,依偎着她那张洁净无瑕的小脸。
淡妆加深了她原就出色的眉宇,尤其是那泛着银光的粉红唇色,晶莹柔亮得让人想一口吃下……
见鬼了!他的症状看来丝毫没有减轻,这些年来反而还有加重的趋势,色欲熏天,一看见她的直接反应就是欲望勃发,完全无法控制!
他能原谅自己对女人产生性冲动,毕竟他是个正常的男人,一些生理反应自然避免不了;但不该是她,不该次数如此频繁……
同住一个屋檐下,外界也许不会相信他们之间清白的关系,但他确实未曾对她逾矩。也许是因他不断提醒自己一个事实意念——她是他的影子,她甚至是他养大的——所以他不该对她出手,即使生理欲望不只一次被她不经意的挑起。
然而,这些异样情绪,单纯只为生理需要,没有挟带其他的感情。
得到一个喘息的机会,她想起了自己的理由,“我是想我们未曾一同在外用餐,也许今天可以特别一点……”
十来坪的露台极为空旷,面对着满眼山色,布置却相当简单,除了中央一张休闲椅、一张咖啡桌之外,别无长物。霍少棠每天早上就在这里读报。
他的五官极为立体,鼻梁高挺,嘴唇长而薄,日光透人棂格打在脸上,形成一些深浅的阴影,更衬托出那股高贵优雅的俊朗感,仿佛生来就是做世独行的人物。
富过三代,品味与贵气才会流露出来——这句话在他身上得到极佳印证。
“外面空气不好,我不喜欢出去人挤人。”
三年来,他用双眼参与她的蜕变,旁观静看着她表现出无情商场的冷静聪慧,私底下生活的柔静温顺,当她的气质愈来愈冷,渐渐有了他的影子,该是欢呼喝采成功之时,他竟发现自己不满意极了!
在她身上嗅着属于自己的冷绝气味,等待多年的完美形象终于符合,他却感觉不到一丝一毫的喜悦——那种打从心底真正的欢喜、高兴。
冷淡的模样与她格格不入,仿佛她生来即与这样的表情个性绝缘,所以刻意佯扮起来,绝对不会快乐。
不快乐又如何?他何必如此在乎她的喜怒哀乐?三年来,她几乎已经没有了怨言,这不是说明她心甘情愿的最好答案吗?
“真的不行吗?”自始至终,她不敢提及情人节三个字。
为了特定节日而改变平日的习惯,他肯定生气,他无法接受这种盲目的迁就跟从。
可是,她真的好想,好想和他一起走在满是情侣的街上,即使他不会抱她、不会搂她,但就两个人并肩走在一起,她也快乐。
小小的奢求,足以预支她一年份的笑容,她的心,小得像芝麻一样,毫不费力就能将它填满。
她渴望的幸福很简单……无奈老天爷不帮忙。
“没关系,或许餐厅大厨空有花俏的手艺,但朴实的花嫂却最能掌握我们的口味……”碧落自我安慰的说,闭上眼,黯然神伤地把苦涩挤回喉咙,将绝望咽进心里。
霍少棠的心思不禁起了动摇,她已经好久没再主动提出要求,一开口却得到拒绝,心头一定恨他吧?
无妨,恨就恨吧,他从未期望她会喜欢自己。
※※※
情人节的午后,牛郎织女还躲在天上,艳阳毫不留情地烧灼着大街男女的皮肤,柏油马路反射出刺眼光芒,令碧落眯紧了干涩的眼。
没有得到充分休息的双眼,一见着亮光便睁不开。
午休时间已经过了,她没有食欲用餐,也不想回公司,更提不起逛街的兴致,只想一个人安安静静走着,看人、看车、看屋、看天空,不想回去面对镜子里孤单的自己。
三年多来,她第一次跷班,但不后悔,因为她想好好放纵自己休息一下,将可能的斥责抛诸脑后。
单身情人节已经太悲哀了,再想太多只是折磨自己。
对街,霍少棠领着两名公司主管正准备赶赴一场饭局——
“总裁,不好意思,劳您多走几步路了,今天街上好多人,停车格一位难求。”奇石公关部经理不住的道歉。
“情人节的关系吧,我想。”业务经理也帮他说话,“现在不管是西洋情人节或是中国七夕,街上总是热闹滚滚。”
情人节?
蓦地,霍少棠脑中一片清明,今早纪碧落的反常有了适当的解释。
她特地询问他一起到餐厅共度晚餐的意愿,为的就是这三个字背后所代表的含义?
了解了自己在她心中的重要性,他的唇办微扬,然只是短短的一瞬,线条随即垮下。
他拒绝她了——
他拒绝她的要求,不愿和她一同共进晚餐,那她找谁一同狂欢庆祝?哪个男人将会取代他的位置?
突如其来冒上心头的臆测教他惯闷不快,脸部表情变得僵硬。
“咦,那不是纪小姐吗?”业务经理眼尖的看见一抹熟识的背影,他的声音吸引了其他两个男人的视线。
公关经理抬手看表,讶然道:“午休时间不是过了吗?纪小姐怎么还没回公司?”
霍少棠不动声色地观察她的一举二动,这个时间她居然仍在外遛达,看来老天爷没有庇佑她,第一次摸鱼当场被他逮个正着。
陡地,她停下了脚步,站在一个商家的橱窗前恍了神。
那个商家卖的不是别的,正是女人最爱的花朵,万紫千红的各色花卉,在这个特殊节日显得分外抢眼招摇。
公关经理先是偷瞄了眼大老板的表情,然后向纪碧落的方向望去,最后再用手肘抵了抵身旁的男人,两人暗地里交换了某种深奥难懂的眼神。
“欺,纪小姐没有情人吗?”
“她的背影看起来真孤单。”为求逼真,不惜矫情的叹了口气;不过一颗心七上八下就是了,担心着霍少棠一个不爽,让他死得很难看。
“或许能力太强的女人真的较难觅得真爱。”
“幸亏我们两个都死会了,否则搞不好会为了她而兄弟阋墙、大打出手。”两人一搭一唱,默契好极了。
他们甘冒攸关生计的失业风险,决定探探霍纪关系的底细,解开奇石众人心头的谜团。
没办法,霍少棠与纪碧落在公司虽是鲜少交集,然而之间却又弥漫着一股化不开的暧昧氛围……似假似真,引人好奇。
“说够了没有?”霍少棠沉怒喝斥,五官扬着一触即发的火气,“既然你们这么喜欢表演,以后和客户的每个饭局,我会记得指派你们两个到场唱双簧娱乐嘉宾,免得大家认为我未做到人尽其才,而让你们也一直怀有英雄无用武之地的遗憾。”
再也容忍不了耳边的噪音,他们就这样视他于无物、明目张胆在他面前讨论纪碧落的好,仿佛她与他完全没有牵系……
牵系?他有些愕诧。
非亲非故的他们,是没有理所当然的情谊维系,不过他却绝对握有生气的权利,在她偿还至他满意的地步之前,她必须听从他的一切指示。
霍少棠想了一堆理由,只为了解释自己来得唐突且荒谬的怒火。
“总裁……这……不好吧?”两人惶惶然,心中倏地升起聪明反被聪明误的懊悔。
人果然不能心存侥幸,瞧,这下可好了,自作孽不可活,千算万算却忘了计算冒险挎虎须,往往不会有好下场。
“好不好由我决定。”漠视两人的苦瓜脸,霍少棠的视线仍锁着那个双脚彷若被黏在地上、再也移不开的女人身上。
她的背影看起来确实寂寞,相当寂寞……过不过情人节对她真的那么重要吗?
“叫她过来法萝餐厅。”霍地扔下一句话,径自往目的地迈开脚步。
她?“纪小姐吗?”公关经理一头雾水的问。
业务经理吊高双眼,连忙拉住他,紧张兮兮地瞪他一记。
这家伙真是有够白目,这当下还听不出来老板的意思吗?
霍纪的关系哪里还用得着试探,表面看来冷淡,其实搞不好暗通款曲许久,他们这些人就是太无聊了,才会净做些吃力不讨好的傻事惹人嫌。
“总裁的意思是,要纪小姐一同参加祥亿的饭局吗?”业务经理诚惶诚恐,谨慎小心地再三确认。
“取消,”走在前头的霍少棠,步伐突地停顿,“打通电话给法萝的经理,安排一个贵宾席。”
有了方才刺激的考验,业务经理这会儿识相多了,懂得先行仔细推敲他的话中含义,“是。”
领了圣旨之后,赶忙依令行事,跟在后方的男人,仍是一脸纳闷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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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得总裁归 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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