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织 第六章

  她是伤了他。
  整个靖家堡的人都知道她伤害了他,只有春织自己不知道。
  高坐在靖家堡的大厅,靖齐和靖伟互看了一眼,各自哀伤。他们就不懂,为何明明都已经冷风飕飕、阴风阵阵了,春织还能继续唱她的歌、玩她的织布机,难道她看不出来靖家堡已经快著火了吗?
  「二哥,你想想办法吧!再不阻止大哥就要出人命了。」靖伟极为担心地探头看向练功夫的广场,为那些可怜的子弟兵哀悼。
  「我也晓得呀,但我有什麽办法可想?」靖齐也十分同情那些被送来靖家堡受训的倒楣鬼,烈日之下还得接连著操练,可怜哪。
  「可我们再想不出个法子来,往後就没人敢将子弟送来靖家堡受训了。」代人训练子弟也是靖家堡的财源之一,万一要是传出不好的声誉,日後这条生计可就断了。
  「别吵嘛,让我想想看……」
  老实说,靖齐的头很痛,靖家堡之所以能够在江湖上屹立不摇,靠的就是名声。如今他大哥因自身的情绪不佳,发泄不了挫折转而虐待被送来靖家堡受训的江湖新兵,若是这些子弟兵忍受不了严苛的对待,回去告上一状,那麽靖家堡可就吃不完兜著走了。可是,自从他大哥当日在西厢房受挫之後,他又拒绝跟任何人说话,这可怎麽办才好呢?!
  「有了!」靖齐的脑中忽然灵光乍现,心生一计。
  「二哥,你想到什麽好法子了?」靖伟跟著靖齐的用力一喊跳了起来,抓住靖齐的衣袖问。
  「大哥不跟人说话,我们就逼他说话。」他们刻意避不见面,他就想办法让他们见面。
  「怎麽逼?」靖伟很好奇二哥那颗脑袋又想到了什麽好主意,他大哥避著春织已经很久了,恐怕不好下手哪。
  「附耳过来。」靖齐抓住靖伟的耳朵将他拉近,两个大男人吱吱喳喳了一番,只见靖伟不断地点头。
  「好、好,真是个好主意。」靖伟点头如捣蒜,靖齐一脸贼笑,两人就这麽说定……
  * * *
  两天後,一个微风轻暖的清晨,天际刚露出曙光,春织和靖轩的门缝里各塞进一张纸条,约定吃过早饭後花园见。两人都对著纸条发愣,各有不同的反应。春织是眨眨眼睛,看向门板,著实呆愣了好一会儿才想到开门寻找送纸条的人,无奈连个鬼影子也没看到。
  靖轩同样也是呆愣,只不过他的反应中多了那麽一点期待,少了一点生气。
  这个婆娘终於也知道不对,前来认错了。
  轻握住手上的短笺,靖轩的嘴角不自觉地勾起笑容,心跳无法克制地加快。他轻轻咳了一下,稍稍控制自已过於兴奋的情绪,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晃至後花园。
  春织也在同一时间来到後花园,只不过她聪明了点,真的吃过早饭才来,不像靖轩傻傻地空著肚子,还得装出一副吃得很饱的模样。
  两人就在花丛间见了面,隔著一段距离停下脚步互相对看。而此时,初夏的阳光渐渐透露出暖意,夏蝉开始呜叫,自树梢撒落的光点照耀在地面上区分出光影,无意间隐藏住躲避在其中的两个红娘。
  「二哥,他们两个真的碰面了耶。」躲在浓密的树丛中,靖伟尽量用气音说话。
  「废话,你当我这主意出假的呀?」靖齐也用气音回话,两眼贼溜溜地观看前方的动静,伺机而动。
  这就是靖齐想出来的鬼主意--约他们见面。
  「可是他们两个都不动耶,怎麽办?」靖伟有点担心,瞧他们两个定格的模样,活像舞楼里那些演僵尸的跑龙套,既不精彩又没效果,确实挺教人担心的。
  「这……也许等一下就会动了。」靖齐也没把握,难不成他们两个打算就这麽互相凝睇一辈子,让他和靖伟躲在树丛中变成干尸?
  所幸,他俩没有靖齐想像中坏心,只是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你……咳!」头一个打破沈默的人是靖轩,所谓男子汉大丈夫,他当然得先开口。
  「嗯?」春织偏头微笑,鼓励靖轩继续说下去。
  好久没看到她的笑容了,想来真是有些怀念。
  「我……我接到你写给我纸条了,很高兴你终於想通,来跟我道歉。」想念她的笑容之馀,靖轩可没忘记西厢房里发生的事。
  「可是……我没写纸条给你呀!」春织有些莫名其妙。
  「你没写纸条?那你干麽来後花园?」靖轩不敢置信地摊开手中的短笺,上头明明有她的署名。
  「因为……我也接到一张纸条,叫我吃过早饭来这儿。」春织也把纸条拿出来,交给靖轩比对。
  靖轩拿起两张纸条一看--用词居然一模一样,都是写著:我後悔了,请你原谅我。只不过一张有签名,另一张没有签。
  靖轩当场黑了睑,原来他被耍了,她不是真心想道歉,而是被某人拙劣的阴谋给拐到这儿来。
  「人家叫你来,你就来,你到底有没有大脑啊,万一被人拐了怎麽办?」该死的婆娘罪加一等,居然敢抱著一张没有他签名的纸笺便和人私会。
  「我……我没有想这麽多。」春织糊里糊涂的喊冤,弄不懂他干麽这麽生气。
  「我拜托你多想想,你是非得把我气死才甘心吗?」靖轩气得七窍生烟,躲在树丛中的靖齐也一样。
  「我不是叫你要签名吗,你在搞什麽鬼?」靖齐一面粗里粗气地痛骂靖伟,一面小心留意不被发现。
  「我……我忘了嘛。」靖伟嘟起嘴哭诉,他只记得将短笺塞进春织的门缝里,却忘了签上靖轩的大名。
  「这下子可好,大哥的醋坛子打翻了,更难收拾了。」只不过他大哥这醋坛子翻得有些莫名其妙,连个影子都打不著。
  「这可得怎麽办才好?」靖伟简直快哭出来了,都怪他这颗不中用的脑袋。
  「不怕,幸好我早有准备。」靖齐发出得意的阴笑,自身後拿出预藏好的小竹篮,准备进行下一步计划。
  「我早料到事情不会这麽顺利,你等著瞧好了。」既然第一著棋失败,那麽他只好采取更激烈的手段,务求成功。
  靖伟不晓得他二哥的下一步计划是什麽,不过他相信一定是非常有效的办法
  「事到如今,咱们只好丢蛇了!」靖齐边下决心边自竹篮中掏出一条长长的无毒蛇。
  「嚇!」靖伟差点被这天外飞蛇吓出树丛,泄漏形迹。
  「二……二哥,」恰巧他对蛇过敏。「你确定要这麽做吗?」丢蛇这招是很猛没有错,但不嫌太那个……
  「你来丢。」靖齐才不管会不会太怎样,直接把蛇扔给靖伟,自己则担任起发号施令的工作。
  「我?!」靖伟冷不防地接手这条冰冷的蛇,吓晕之馀只好反射性的把它往上丢。
  砰一声!
  来不及喊准备的靖齐根本还弄不清发生了什麽事,但见他头顶上的蜂窝就这麽砸下来,冲出满天蜂。
  靖伟这笨蛋,他哪里不好瞄,竟相准他们头上那棵筑著蜂巢的大树丢!
  没时间骂人,也不敢喊救命,靖齐和靖伟就这麽抱头鼠窜自动现形,狼狈逃离树丛,躲避紧追不舍的蜂群。
  一直僵持在原地的春织和靖轩,没被他们突然冒出来的身影吓到,反而被他俩逃命的举动给搞得啼笑皆非。
  「他们……在干麽呀?」春织一睑愕然地看著靖齐和靖伟远去的身影,彷佛看见两只火烧屁股的猴子跳个不停。
  「撮合我们。」靖轩抱著发疼的额头猛叹气,不晓得该拿他那两个弟弟怎麽办。
  现在他终於明白,原来这一切都是他那两个弟弟搞的鬼,难怪纸条上的字迹那麽丑,他早该发现才是。
  「他们为什麽要撮合我们?」春织实在搞不懂靖齐的想法。
  「你相信吗?我就知道你会这麽问。」听见她无厘头的问题,他的头更大、更想叹气。
  「真的?你好聪明哦!」春织有些惊讶、有些崇拜地看向靖轩,觉得似乎一天比一天更了解他了。
  「了解你的思维,不必太聪明就能办到。」靖轩回她一个无奈的眼神,也和她一样一天比一天更了解她的思考模式。
  闻言,春织照例给他一个温暖的笑容,好高兴他终於肯跟她说话。
  靖轩摇摇头,算是败给她的後知後觉。
  「我觉得你应该跳起来才对。」一阵摇头叹气之後,靖轩建议春织。
  「为什麽?」春织张大著一张樱唇,不解地问。
  「因为你的脚下有一条蛇。」说话的同时他亦做好接人的准备。
  「蛇?」春织依言往脚底下一看,她的脚底下果然有一条长长的蛇。
  「你不怕吗?」靖轩索性把气叹光。
  是呀,她不怕吗?她现在是遇著--
  「啊--」好不容易,春织终於意识到危险而高高跳起,落入靖轩稍早已搭好的长臂之中。
  靖轩满意地点点头,为那条不幸的蛇喝采。谁说它的牺牲没有价值?至少它打下了一个蜂窝,又弄跑了两个自作聪明的蹩脚红娘,虽然几经波折才达成它原先的任务,但总算有斩获。
  可惜他扬起的嘴角没能维持多久,随即想起当日春织在西厢房说过的话。
  我没感觉。
  她没感觉,这是最伤人的话。一个男人的自尊可以轻易地建立起,也可以一毫不费力地被打破,至少他是这样的人。
  然而,春织并未如靖轩想像中这般毫无感觉,靠在他宽广结实的胸膛上,春织的心跳渐渐失去平稳,胸口涌起一股燥热的感觉,整张脸泛红。
  这是怎麽回事,她又犯风寒了吗?
  迷惘著一张脸,倾听靖轩震动得和她不相上下的心跳频律,春织的脑中第一次认真思考这个问题。
  她是犯风寒了吗?不,不是!她不是犯风寒,她曾犯过风寒,症状不是这样。犯风寒会发烧、会脸红,会难过得想提桶水猛往自个儿的身上浇,但从来不会像此刻这般难以呼吸,这般既想离开又想靠近,所以她不是犯风寒。
  既然不是犯风寒,那麽她身上这股燥热又是所为何来?
  她疑惑不已地看著靖轩扬起的嘴角,模糊间似乎找到了答案。
  原来,她之所以会觉得燥热,是因为--
  「抱歉,我忘了你说过对我没感觉,不该抱著你。」
  才捕捉到一点点头绪,靖轩嘴角上迷人的微笑即刻垂了下来,手臂也跟著放下。春织的双脚不期然的落地,思绪也跟著垂落。
  原来,她心跳,是因为他的微笑;她心跳,是因为他靠近……她终於弄懂了,虽模糊,却千真万确。
  她微张著小嘴,愣愣地接受这突然的觉醒和靖轩脸上失望的表情。
  「我先走了,你慢慢逛。」不想再从她那呆愣的眼眸中,看见小狗般渴望垂怜的自己,靖轩掉头便要离去。「等一下!」猛地抓住他破旧的衣角,春织的眼中净是迷惑。
  靖轩转身。
  「我……我不是对你没感觉。」只不过朦胧。
  朦胧的是她的心,朦胧的是她不易清醒的知觉,那需要更大的耐心去等待。
  幸运的是,经过这些日子,靖轩已经慢慢懂得耐心的可贵。
  「你是说……你对我有感觉?」听见她支支吾吾的告白,再看看那双卷著他衣袖的小手,靖轩克制不住地扬起嘴角问。
  「嗯。」春织大方地点头,乐见他眼中倏然生起光亮。
  「什麽样的感觉?」靖轩再接再厉,追问到底。
  「很奇怪的感觉,但我说不上来。」春织亦诚实无欺。
  奇怪的感觉……不怎麽令人满意,但勉强可以接受。
  「如果我再吻你一次,你能分辨出是哪种奇怪的感觉让你开不了口吗?」靖轩对著她微笑,在展开笑意的时候扶住她的柔背,将她缓缓拉近。
  「我想……可以吧!」春织不怎麽有信心地保证,承诺她一定尽力。
  靖轩笑了笑,一双手不著痕迹地握住她的柳腰,然後温柔地覆上她的唇,再一次吻她。
  起初,他只是蜻蜓点水式的碰她的唇瓣,见她没有抗拒,才改以温柔的舌尖探入她口中,撷取她的芳香。
  「让你开不了口的正是这种感觉吗?」一吻既罢,他贴近她的耳根子说话,灌进迷惑的气息,让她的思绪更形朦胧。
  「正是这种感觉。」虽朦胧,但这回春织身体的感觉却相对地清醒,她终於能明白说出上回困扰她的感觉是什麽。
  「好奇怪哦。」她真的很困扰。「每当你接近我,像这样碰我,我浑身就觉得不对劲,好像有什麽东西压在胸口一样难受。」可那种难受又不是真的难受,真的很难解释。
  「没关系,这种症状很容易解,多练习几次就好了。」靖轩吁了一口气,以过来人身分说道。
  「真的只要多练习就行?」
  春织对於他的说法感到十分疑惑,逼得靖轩不得不以实际行动证明。
  「你不相信我?」他扶住她的下巴轻笑。
  「看来我只好加把劲儿,多多努力了。」绵密的私语方毕,靖轩再度覆上她的唇,证明他所言非假……
  一团红艳醉坡陀自地连梢簇茜萝
  红艳的杜鹃花开遍了後花园,带来春的气息,隐隐约约谱出爱的诗篇。
  * * *
  事情终於有所进展。
  对於前些日子在後花园发生的事,整个靖家堡都有所耳闻,而且上上下下莫不高举双手齐声欢呼。「咱们终於可以不必再受苦了!」
  不用说,喊得最大声的想当然耳是被送来靖家堡受训的江湖新兵,比起十几天前的非人待遇,他们现在的日子不知好过多少。
  众人都笑呵呵,靖齐他们当然也笑,不过笑得最愉快的恐怕要算是靖轩,老天保佑,终於给他等到这一天。
  独自坐在大厅品茗,靖轩的嘴角免不了露出笑意,止不住的笑容就和外头那群正在操练的新兵一样傻。
  不能怪他傻,他这是苦尽甘来。经过了连日来的努力,春织终於慢慢找回寻常人的知觉,开始对他的示好有所反应。所以,现在他可谓春风得意,心情好得可以飞起来。
  只不过心情好则好矣,他可没忘他和春织到现在都还没有正式名分,实在应该找个好日子将她娶进门,一切尘埃落定才是。
  他点点头,在心底默默作好决定,才想起身找春织商量的时候她就进花厅来了,省去他上西厢房找她的麻烦。
  「他们说你在这儿,害我找了你好久。」刚踏入大厅的春织笑得好不美丽,让人直觉得--春天到了。
  春天早就到了,只不过他一直都没发现。
  「正好我也有事找你……」靖轩自座位上起立,笑吟吟地看著春织。「不过,你找我有什麽事?」基於热恋心理,靖轩率先将发言权让给春织,充分表现出大家风度。
  「我找你是因为这个。」春织拿出预备好的包袱交给靖轩。
  「这是?」这次换靖轩呆愣愣地望著她,眼中写满问号。
  「打开来不就知道了。」春织露出一贯的微笑催促。
  靖轩依言打开包袱,一双眼还奇怪地看著她,等他完全打开包袱,他脸上的表情就只能用惊讶来形容。
  「你还喜欢吗?」见他愣愣定住不动,春织乾脆自己解释。「我看你的衣服都旧了,所以就自作主张为你缝了几件衣裳,希望你别嫌我多管闲事才好。」
  她边说边拿起叠好的衣服一件件摊开,分别作解释,而靖轩早已经不知道该说什麽了。
  「你看这一件,它的花纹很美吧?它叫斜眼纹,是斜纹的变织,而且是依据你的眼睛织出来的哦。」她笑笑,将纹路错综复杂的织品递至他眼前,让他看个仔细。
  「我的眼睛?」靖轩更显傻愣地拿起衣服看著她,脸上的疑问更明显了。
  「嗯,就是你的眼睛。」她拨动纤指指给他看。「每当你生气的时候,你的眼睛就会像这样往上吊,所以我才说这块布是依据你的眼儿织出来的,一点也不假。」
  这倒是。
  靖轩仔细观看手中的织物,发现它除了织工精细之外,每个斜纹的交接处都以自然的弧度往上延伸,直至下一个织眼,真的很像他生气的样子。
  「再看看这一件。」不待他看得更仔细,春织又抽出另外一件。「这件是依照你的长相织的,你记不记得我曾说过,你的鼻子像直斜纹,双唇像跳格纹,交叉编织起来就变成这个样子。」她又将另一件织法更复杂、纹路更精美的衣裳递至靖轩的眼前,唤醒他先前的记忆。
  她是说过这样的话,当时他还气得七窍生烟!一把火不晓得该往哪里烧,如今看来是他自个儿小器了。
  他才想道谢,一晃眼春织又将最後一件袍子给抽了出来。
  「这是我最喜爱的一件。」她索性将衣服全塞给他。「这块布最难织,我花了好长一段时间才把它织完。」
  他可以了解她为什麽必须花费比较久的时间,才织得完这块布。因为这布料的织法相当特别,除了她说过的那一大堆纹路之外,还夹杂了跳空的织法,恐怕还采用了一些特殊的印染技术。
  这是兽纹,当日他差点因她画的丑陋纹路而当街宰了她,那些丑陋纹路今日却化身为最美丽的野兽,散发著赭色的红光,照眩他的眼睛。
  「呃……很抱歉我弄得不好。」疑惑於他对著红色翻领明显的瞪视,春织主动道歉。
  「夹缬这方面我比较不在行,秋绘才是高手。」她一脸抱歉地看著那印满了红色眼纹的翻领,纳闷她哪里做错了,否则他怎麽都不说话?
  「可能……可能我做的不好,我的专长在纺织,不是制衣。如果你觉得不满意,我可以再改进--」
  春织那一大串独白还没来得及说完,旋即发现整个人被卷入一双大手之中,倚靠在全世界最温暖的胸膛。
  那是靖轩的胸膛。
  「你做得已经够好了,谢谢。」他抱著春织纤瘦的身子喃喃说道,闭著的眼净是藏不住的感动。
  从小他就没了娘,家中一切都是靠他打理,根本也没有人会管他的衣服是不是旧了、需不需要人补,唯独她会关心这些琐事。也许她所做的一切只是出自职业本能,但他还是很感谢她,也很感动。
  「不客气。」其实春织也满感动的,难得他肯真正道谢,了解她所喜爱的事物,这对双方来说都是一个好的开始。
  突然间,她觉得事情有点荒谬。她都上花轿一个多月了,可两人才开始有点感觉,会不会嫌晚了?
  然则,才刚开始有感觉的人可只有她一个,靖轩早已迫不及待想成亲了,他得趁这个机会提醒她才行。
  於是,他松开手,清清喉咙,假装一脸权威地跟她提起这事。「我想过了,我们应该成亲。」
  他们早就成亲了,只是还没拜过堂,他现在说的正是这事儿吗?
  「虽然咱们相处的时间不够长,但往後多的是时间可以慢慢互相了解,你说是吧?」
  是吗?他们真的有时间互相了解吗?每当她关上门专心做她的事,必定会听见自远处传来的喃喃诅咒;每做完事一开门,必定会看见他一脸愠怒地等在西厢房门口,对著她横眉竖眼,抱怨她忘了他。
  他们真的会如他所说,慢慢就能适应对方吗?她怀疑。
  「春织,你这个表情是在告诉我,你不愿意和我成亲吗?」看多了她脸上的无辜表情,靖轩开始懂得分辨其中所含的意义,并且感到挫折。
  她不愿和他成亲吗?倒也不是。她只是需要花更多的时间,弄懂她真正需要的是什麽。
  「如果你不希望跟我成亲,就该死的说出来,别只是装那张脸给我看!」气恼於她毫无变化的神情,靖轩忍不住大吼。
  他说得对,她若真的有所顾忌就该说出来,免得他生气……可是,她真的能说出来吗?为什麽她的心一想到不能和他拜堂,便会不期然的抽痛?
  「春织!」无法了解她心底的挣扎,也不能原谅她一再迟疑的表情,靖轩的眼中蓄满挫折,几乎抓狂。
  偏偏在这令人屏息的一刻,不远处又传来阵阵吵嘈,扰乱花厅原本窒人的气氛。
  「庄小姐,您不可以擅自闯入,你会害小的挨骂呀!」
  吵嘈的罪魁祸首不是别人,正是守门的家丁。
  「让开,别挡路!」
  除了家丁喊得震天价响以外,高拔尖锐的女声也很吓人,来人正是庄司马的千金,庄大小姐。
  靖轩闻声蹙眉,正想走出去痛骂来人不识相的同时,一个丰满异常、妖娆放浪的身躯随即自动贴了上来,像只八爪章鱼攀住他不放。
  霎时靖轩一头雾水,来不及反应。
  这是打哪来的疯婆娘,干麽一见面就黏著他,比蜘蛛精还要缠人?
  「靖公子,您可真是把我给想死了。」庄千金甫一开口便来个千里寻夫,搞得靖轩更是头大。
  「你……到底是谁,为什麽抱著我不放?」靖轩死命地扒开紧贴在他身上的丰满身躯,突然觉得好想吐。
  「是我呀!靖公子,怎麽您给忘了?」庄千金终於肯抬头回应靖轩的问话,可两只手还是紧巴著不放。
  原来是庄千金这个恶心的婆娘,她怎麽会在这儿?
  他才想开口问明原因,庄千金倒先说话了。
  「您就不知道我有多想您呢!自从那天在大街上见著您开始,我思思念念,心里想的、嘴里念的全是您!我左思右想,经过了好一番挣扎才决定上靖家堡来找您。您倒好,居然把我忘了!」庄千金哭诉,宛如五子哭墓般的演技看不出哪点挣扎,反而像是彩排了很久才决定出场表演的戏子。
  靖轩正想告诉庄千金他这想法,没想到她居然还有更精彩的演出。
  「虽然您把我忘了,那也没关系。」她边说边朝陪同她来的总管示意,要他命人把准备好的东西搬进来。
  靖轩只能眼睁睁地看著一箱接一箱、贴满红色纸条的货物塞进花厅,种类之多几乎可以塞满整个大厅。
  「你这是干什麽?」靖轩一脸莫名地看著死巴著他不放的庄千金,阴森森地问。「我……唉!」靖轩这麽一问,庄千金只得叹气。「是这样的,我因为按捺不住对公子的思念,便自作主张准备好这些东西,前来提亲。」
  「你说什么,提亲?」靖轩的口气更阴寒了,敢情这婆娘的头壳坏掉了,居然  做出如此荒谬的事。
  「是呀!」好帅啊,连生气都这么有味道。「我知道我这举动是有些惊世骇俗,但是我实在无法忘记您。」
  岂止惊世骇俗,根本荒腔走板,谁来帮他赶走这个厚脸皮的女人?
  靖轩胀红著一张脸,分不清究竟是生气还是想杀人,他这一生还是头一遭遇见如此荒诞不经的事,他才刚向人求婚,却又马上被人求婚,这……老天是有意玩他吗,否则怎么老让他遇见这些荒唐的事?
  更气人的是,他都已经被人当众求婚,被人巴成这样了,本该和他成亲的春织却还像个小媳妇一样,被庄千带来的礼物给挤到厅门口,隔着一段远远的距离呆看这一切。
  她没有心吗?她对他没有情吗?要不然怎么会连愤怒的表情都没有,想具该死的木偶,维持她一贯的平静面容?
  「我希望您能接受我的求婚,因为我是真的无法忘记您,对您一见锺情。」尽管靖轩毫无反应,眼神只追逐春织,庄千金还是自顾自地撒她的娇、演她的戏,活像深宫怨妇见著皇上一般娇嗔。
  可靖轩耳里听不进她的娇嗔,他在乎的是春织的反应。
  她为什麽不说话,难道她真要他迎娶别人?靖轩无声地问春织,希望她能回答。
  事实上,春织不是不想说话,而是她说不出来。从小到大做惯了好人、说惯了好话,要她像泼妇般抓住对方的头发,大骂人家不要脸,她做不到。况且,她也还没有厘清自己对靖轩的感觉。
  她用无辜的眼神回应靖轩,可是靖轩拒绝接受,拒绝再沈溺於她看似温柔甜美其实残忍的笑容中,此刻,他只想伤害她。
  「请你接受我好吗,靖公子?」庄千金才不管他们之间有多麽暗潮汹涌,她只管自己的需要。「我是真的喜欢您,想成为您的妻子。」
  庄千金说的是声泪俱下,靖轩的脑中却是一片模糊。
  他想伤害春织,可是她的表情告诉他--她不在乎……多讽刺啊!
  「好吗,靖公子?」他臂弯内的人仍是不屈不挠,相对之下,他却累了,累倒在春织不知不觉的反应中。「好。」他听见自己这麽说,而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麽。
  「那麽,咱们尽快成亲。」庄千金连忙说了个日期,将大事底定,以免夜长梦多。
  「好。」他已经不在乎自己回答了些什麽,哀莫大於心死,他受够了一切。
  得到他的首肯,庄千金乐得跟什麽一样。顿时花厅里闹烘烘,谁也没空注意到消失於门边的小人影,包括茫然无所知的靖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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