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驶进住处的停车场,堂义没把已然酣睡的醉人儿唤醒,直接抱着她下车、搭电梯上楼,回到他独居的寓所。
进屋后,堂义将她安置在客厅的小牛皮沙发上,而非他的床,这是他一贯的作风,床就像他的堡垒,不容许任何人越城池一步。
之后,他到浴室拧了条毛巾,帮她拭去满头冷汗,动作轻慢柔缓,泄露出他心思细腻的部分。
躺在沙发时,千雅就苏醒了,迷茫的意识也稍微恢复了一点,可是头痛没有缓和的迹象,仿佛一把锥子凿着脑部。
头部阵阵传来的剧痛,教她的五官全皱成一团,忍不住逸出不适的呻吟。
“很不舒服?”堂义立在一旁瞅着她痛苦的表情,轻声地问。
“堂义……”她的眼睛掀开一条缝,视线模模糊糊、蒙蒙眬眬,语气也飘飘忽忽、浅浅淡淡,但对他的爱慕却是真真切切、贪贪恋恋。
一整晚,她就这样喊着他的名,让他突然觉得好笑。
“那么喜欢我的名字?”他还是改不了一贯的揶揄调调。
千雅万万没想到,在最低潮、无助的时候,身边陪伴的人居然是他──这个身分悬殊、遥不可及的富家少爷……
在心灵与身体都处于十分脆弱的状态下,她更能深刻体会他透露的温柔。
他并不全然像小报、杂志的报导描述中那般无情冷淡、狂傲自大,也许,那只是他的保护色……
至少她感觉到的堂义,是个有感情的人,否则不会带着喝醉的她离开PUB、并且在身边跟她讲话。
即使看不清他此刻的神情,但她相信一定不像他的双胞胎哥哥堂司那样冰冷、疏离。
“堂义……”她又喊了一次。
他咧嘴笑了。“我的名字有什么特殊魔力,干什么叫个不停?”他看她的眼神是柔和没有防备的。
“谢谢你……”千雅由衷地说道。
他的嗓音好低沉、好悦耳,深深触动她的心弦,温暖着她失温的心。
堂义挑了挑眉,满不在乎的问道:“谢什么?”
千雅并未接口,因为她动容地想哭。
他也没有积极追问,蓦地陷入短暂缄默,有一股微妙的气氛在两人之间流窜。
千雅翻身背对他,不想让她看见眼中满溢的泪。
堂义无言地起身,厨房迅速调了一杯糖水。
糖水可以解酒、醒酒的观念,是他小学时从奶奶那里学到的。
当时,爷爷经常应酬,总是一身酒气的回家,奶奶就会用白糖冲泡开水,为爷爷醒酒。
“喝了会好过一点。”堂义一手撑起她的身子,将杯子凑到她嘴边。
千雅浅尝一口,滋味很甜,不是平淡无味的白开水。
“多喝一点。”看她像小猫似的舔了一小口,他不由得沉声命令。
他的口气不太好,千雅却莫名迷恋这样霸道的他,顺从地喝掉了大半杯糖水,才又躺回沙发,沉沉睡去。
堂义的体贴到此为止,因为他猛地意识到自己倾注过多的真实情绪。
他离开她身边,冲了个冷水澡,在房间阳台上对着匠气的空中庭院,徐缓地抽着烟。
搁在床头柜上的手机聒噪地响个不停,扰得他心神不宁。
将抽了一半的烟捻熄,堂义回房换上时街穿着,再度出门赴约,见他的“未婚妻”。
他知道,这是他的选择、他的决定,就不该有埋怨。
千雅眨动眼睫,翻了个身,却冷不防摔到木质地板上,于是陡然惊醒。
幸好沙发高度不高,她跌得并不疼,她赖在地上,思绪呈现片刻苍白。
睁着犹然惺忪的睡眼,她环顾宽敞明亮的挑高空间,白色与原木的基调,风格清爽又温暖。
千雅拿起玻璃茶几上的杯子,轻啜一口,甜味在口中化开,甜蜜了她扬起的嘴角。
她细细回想起昨夜发生的种种,苦涩的心情也裹上了一层蜜,淡化了失意和怅然。她隐约记得自己不断重复喊他的名字,那份渴盼,就像是沙漠中直喊着要水的旅人,一定很丢脸……
千雅呆坐了一阵子,才蹑手蹑脚地寻找洗手间。
看着镜中反映出的自己,面有菜色、嘴唇发白又一身凌乱,简直糟到最高点。
她掬了一把清水泼洗黯沉的脸、用力拍打双颊,试图提振精神。返回客厅,却遍寻不着她的黑色大型提袋。
“难道放在PUB了?”她喃喃自语,身陷窘境。
身无分文,她要怎么搭车回家?
她苦恼地摸索牛仔裤口袋,希望把零钱随手塞进裤袋的习惯,能够帮自己一个
“有了!”她在右边口袋掏出几个拾圆硬币,如孩子般露出大大的笑容。
千雅在摆放电话答录机的柜子上,找到纸笔,挥笔写下心中诚挚的感谢之意,把纸条压在她清洗过的玻璃杯下,悄然而别。
她一步出建筑物,不禁傻眼──
“这是哪里?”她面对的是一条山路,四方虫鸣鸟啼,夏季清晨的郊区,竟让她感到些微寒意。
站在路边怔愣了好一会儿,千雅踅回警卫室,打探交通资讯,同时,她也默默记住了这幢欧式建筑的所在地,再一次无声地向它道别。
值班的警卫好奇地打量她,并且问及她是哪家的住户,印象中,他没有被告知有新住户搬进来,况且,她的穿着打扮也不像是住得起这昂贵楼房的人。
千雅简单打发,回避问题核心。
见她不愿回答,警卫也没再详问。“前面转角有个候车亭,半小时有一班车下山。”
千雅谢过,走了十几分钟的路,到达候车亭。
冷瑟的空气直钻进皮肤,她坐在候车长椅上,来回摩挲着手臂,企图给自己一点暖意。
辗转回到家,她连忙梳洗、换上干净的衣裳,并从零钱罐里取了两百元铜板,又急急忙忙出门上班。
她盘算着,等今天的工作告一段落,再去Room8 PUB拿回提袋。
下了班,千雅先打电话到Room8 PUB询问,得到的结果却是没有人拾获她所形容的黑色大型手提袋。
“怎么会这样……”她苦着脸哀号。
她的包包被丢到哪去了?里头有一堆工作资料,还有她的记事本跟皮夹,弄丢了她会很困扰。
“昨晚,堂义先生好像把你说的手提袋一起带走了。”接电话的服务生突然想到。
“谢谢。”挂上电话,虽然得知了几乎不离身的包包下落,但又陷入另一个烦恼之中。
和他见过几次面,可是她完全不晓得堂义的联络方式呀。
不得已,千雅只得先前往医院探望母亲。
她拐进长廊,发现前方不到一百公尺的距离,一抹熟识的男性身影。
她加快步履试图追上对方,无奈,还是慢了一步,她被隔绝在电梯之外,没能和对方见面。
千雅叹一口气,她木然地盯着电梯灯号,等另一部电梯下楼。
等候过程中,来了两名年轻的护士小姐,交头接耳、神秘兮兮地不知在谈论什么。
千雅起初没特别留意聆听,直到出现敏感字眼,忍不住竖耳倾听。
“刚刚Miss李被call到VIP病房,真是赚到了,可以近距离看堂家二公子。”
“听说他爷爷病情加重,有生命危险耶。”
因为离两位护士很近,所以听得一清二楚,千雅的心不禁往下沉。
“没想到他满孝顺的,三天两头就来一趟。”
“谁知道是不是为了遗产……”
“有可能喔!像他那种一天到晚花天酒地的绒裤子弟,大概也是为了财产才做做样子的……”
电梯来了,千雅和护士一同搭乘。
两个年轻护上改变了话题,谈论着休假时参加的联谊趣事。
但她们刚才的谈话内容,却深深撼动千雅的心,既难过又不舍。
不是!不是!不是的!堂义不是那种无情无义的人!她好想大声反驳、澄清。
几次接触下来,她对他的印象早已彻底改观。
她好像懂他,又不是完全明白。她想更了解他,但她能再与他有所交集吗?了解了又如何?
护士率先出电梯,千雅不假思索地重新按下“10”的按钮,她知道,十楼至十二楼皆是VIP病房的所在地。
她想,一楼一楼找就不会出错。
只是VIP病房的管理严格,并非随便任何人都可自由出入。
千雅被挡在护理站外头,值班护士坚持不能透露VIP病房患者的姓名,板着晚琅脸孔塍促地离开。
在冷眼对待下,她困窘地走开,也不好再为难人家,也觉得自己太躁进、太过一厢情愿。
她下楼陪伴母亲。
“千雅,你是不是有什么事?”宋妈妈眼尖地察觉女儿神色不宁,似乎有事困扰她。
她愣住,有被看透的心虚。“没有啊!妈怎么这么问?”
“不必骗我了。”宋妈妈慈蔼地说:“你可是我的女儿,是不是有心事,妈一看就知道。”
千雅低头不语,不由得惭愧,人陪在母亲身边,心中却惦记着另一个人,一个根本什么关系都构不上的男人。
勉强要说,就是她偷偷爱慕的对象,仅此而已。
“千雅,有些事不马上去做,可能会遗憾终身……”宋妈妈拍拍她的手,提醒她。
犹疑了会,她选择顺从心意。“我明天再来陪您。”
出病房后,她来到地下停车场,等在电梯出口处“守株待兔”。她也只能赌堂义自行开车前来,要离开势必得经过这里。
晚间无人的停车场,让千雅等得心底发毛。“堂义,你快出现好不好……”见到他要说什么?
她想东想西,减低恐惧。
叮!电梯下来了,千雅背脊僵直,聚精会神地盯着门扉。
门轰隆地往两旁排开,她将脖子抬得更高,心脏扑通扑通地加速跃动。
等待是种折磨,可她愿意这么做,一旦体认到自己动了情,想收回已来不及。
终于,她如愿地看到他,一股酸楚涌上眼鼻。
她搞不清楚自己何时变得这么软弱,动不动就想掉泪,而她有一瞬间仿佛也看见他眸中闪着泪光……
千雅的心口倏地揪疼。
堂义淡淡瞟她一眼,俊俏的脸孔罩着一层冰霜,无言地越过她。
她被他一脸生人勿近的表情冻伤,僵在原地无法动弹。
直到一声重重的关车门声穿破耳膜,她才连忙动身,循着音源找到他的车。
堂义隔着车窗凝睇着她,她略显苍白的脸上写满愁绪与担忧,莫名触动他的心弦。
良久,他做好心理调适,主动降下窗子,开口询问道:“什么事?”
千雅抿了抿唇,呐呐的答道:“我的黑色提袋,PUB的服务生说你昨晚一起带走了……”想了好久的开场白,她却说得坑坑巴巴。
堂义即答道:“丢了。”
“嗄?!”她睁大眼睛,一时上了当。
没两下子,他就自行拆穿谎言。“骗你的。”他侧身,从后座拎出她的包包,递还给她。
重要的物品失而复得,千雅反而更加失落,毫无欣喜之情。
这表示他们之间唯一的联系也没了,从此再也没有牵扯,但这是必然的结局,由不得她决定。
“你……你还好吗?”她找借口想多留一会,也是发自内心的关切。
堂义睨住她,沉默以对。
“你爷爷没事吧?”明知这会是地雷,她还是踩下去。
他的心一痛,冷冷嘲讽道:“挖新闻挖到我身上来了?”这个想法,让他更觉不快。
“你能不能别曲解别人的好意?!”千雅又气又急地轻斥。“我是真的……”很担心你。她却没勇气再说出口。
堂义瞅着她悲愤交杂、忧心忡忡的神情,心中坚固的堡垒顿时崩坍了一角。
“真的怎样?”他问,竟有几分期待下文。
“没怎样。”千雅垂眸,语气淡然,决意隐藏起真心。
或许在他眼中,平凡无奇的她,连关心都廉价可笑,不屑一顾。
气氛越凝重,两人的心情亦随着益发沉重。
堂义极力忽略无以名状的烦闷和失望,但到底期望听她从口中说些什么,又没办法弄分明。
现在的情况太诡异,两人简直像在吵架却没人肯先低头认错的恋人。
荒谬!堂义蓦地着了慌、乱了神,关起车窗,发动引擎。
千雅的脚生了根似的钉在原地,百般不愿这样不欢而散,不愿两人的交集就此画下句点……她不想,却不知该怎么做。
叭──叭──堂义按着喇叭,示意她让开。恼人的噪音越拉越长,彰显出他的不耐烦。
这女人究竟搞什么鬼?!一副离情依依的模样,教他看了心烦。
见她没有让开的迹象,堂义索性倒车,自另一条通道扬长而去。
千雅怔愣着,紧抿着唇竭力将泪锁在眼眶,不让它落下。
呆立好久,她踩着虚浮的步伐,缓慢地走出停车场。
一踏进家门,堂义便疲惫地瘫靠在沙发上,闭上眼睛,许多他不想接受却必须面对的种种窜上脑门。
最敬重的爷爷病情恶化,原本预计下个月和光亚科技二千金孙琦的订婚宴,提早至这个周末。这两件事是导致他心情欠佳的主因。
堂义霍然睁眼,起身倒了杯加冰纯麦威士忌,想将自己由负面的情绪中抽离。
尔后,他踱至电话答录机前按下播放键听取留言,忽然,一张纸条飘然落下,躺在他脚边。他俯身拾起,阅读着漂亮好看的字迹。
堂义:
谢谢你帮了我那么多忙,很抱歉我却无以回报。
虽然很可能一辈子都不可能发生,但,如果有需要我的地方,我一直都在!
宋千雅
简短两行字,字里行间流露出奇妙的氛围,宛若一首动人优美的诗,令他咀嚼再三。
回想起在医院停车场,她的各种神情、与她的对话,在他脑海中盘旋,再度冲击他的心。
堂义攒起眉,将表达感谢的纸张随手搁置,啜饮着威士忌,任答录机不断流泄出无关紧要的留言,手机也在此刻凑热闹似的响起。
他一口饮毕杯中物,拔掉答录机插头、关掉手机电源,将自己置于黑暗之中。
他紧锁的眉,抑郁难开,心头的结,始终无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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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安于室 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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