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十年杭州一副绣架,一针一线在手,少女专在凝神的看著眼前的景物。尽管一身当朝小爷儿的穿著,那张花儿也似的芙蓉脸仍较真正的男子柔美太多。若她真的是男 子,那股媚态和水柔,只怕连汉帝的男宠也及不上。
纤秀的柔荑在绣布上来回忙碌著,试图把美景借由巧手留于白绸上。她的神色愉悦,嘴角微扬著,仿佛能从刺绣中得到最大的快乐一般。
“小姐啊!”旁边作书僮装扮的丫环忍不住开了口。
“我说过,出门在外叫我公子。”她的视线仍没离开过绣架,一双白皙透明的柔荑 仍忙碌不已。
她就不能停下那双忙得令她眼花缭乱的手来正视她一下吗?碧萝脸上有著小小的哀 怨。
当初真是跟错了主子,要是跟了大小姐或是三小姐,人家现在正携著丫环“云游四海”去呢!
哪像她?好不容易小姐请来一向不太管事的老爷到绣坊坐镇,以为她也要带自己到 处走走、放松一下紧张的心情,没想到,她是为了躲开交货时间未到,却三不五时到绣 坊骚扰的客人,想找个清静的地点绣画,这才离开家到距离唐府有一段路程的客栈暂居 。
可怜噢,跟了这有工作狂的二小姐,连出门在外都是为了工作。
说起她的主子,可是她见闻过最可怕的工作狂。她只要上了绣架,便会废寝忘食的 致力于完成绣画一事,狂热得已经到了忘了自己是“人”的地步。借问,凡人能够数日 不吃不喝的拚命在绣架上工作吗?不要怀疑,她就能!
天!她还真是上了绣架就像一尾活龙。
“小……公子啊!打从咱们到这客栈来已经第三天了,这三天中你除了吃饭、睡觉 、如厕外,可是半步也没踏出这房门哩!”连房门都没踏出,更甭说出客栈去赏景了。
“我们到这三天啦?”她怎么一点感觉也没有?
最可怕的是小姐整天刺绣,老觉得日子过得快!而陪在小姐身边几乎没事做,闲到 数了不知道第几回手指,甚至连头发也想拔来数的她来说,那可真是度日如年!
反正跟在这“江南第一绣才”的二小姐身边,她是形同废物,一点存在感和成就感 都没有。
“好小姐……”
“公子。”沐荑不忘纠正她。
“咱们第一次住到外头的客栈,不乘机出去走走,看看人人口中的天下绝景,你不 觉得可惜吗?”唐府位在杭州,可她和小姐的活动范围只有绣坊和唐府两地,根本没去 过人人赞不绝口的风景名胜。
可怜噢!家住杭州却没去过灵隐寺,说出去铁定没人相信,可这种惨事就真的发生 在她和她的小姐身上。
看沐荑的目光虽没有自绣架上挪开,可好歹有反应的点了头,碧萝加把劲的游说。 “听人家说,上有天堂,下有苏杭,咱们现在就处于这媲美天堂的杭州,小姐你不把目 光自绣架上移开,不觉得可惜啊?”
这丫头想把她拐出去玩,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连她肚子里仅有的一丁点小墨渍都 拿出来了。
也亏她说得出“上有天堂、下有苏杭”这样的话。
这眼前半完成的绣作没了大姐的图稿为蓝本,单单就以外头入目的景来绣画,似乎 不是那么得心应手。瞧瞧,光是手上将完成的这朵荷花,就因为实物老是迎风摇曳,而 乱了她绣画中欲取的角度。
恼啊,她花了那么多时间,不弄出个所以然来,如何能罢休?
沐荑微微一笑,“这儿的美景我想是可想而知的。”她慢条斯理的说。“瞧瞧这客 栈后园子池塘里养的荷花和锦鲤,可想而知咱们杭州人的斯文雅致了。”由小处推大处 ,错不了。
“想象和实际总有些不同嘛!”说到底她就是不肯下绣架。
“真这么想到外头走走,那你就去吧。”她知道她在刺绣时,碧萝一人也著实闷著 。
“那……算了。”沐荑不去,身为丫环的碧萝自然也不放心留下她一人独自逍遥去 。
沐荑专心刺绣著,不再说话。
碧萝扁著唇,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找了个座位坐了下来。她无聊的玩著手绢,忽 地墙上一幅粗劣的字画引起她的注意。
她在意到的自然不会是字画的好坏,因为她也没那涵养去辨别。是那上头的字—— 今朝有酒今朝醉,七个字,以及旁边那在醉卧之际,仍不忘对著酒葫芦微笑致意的酒仙 。
她怎么会忘了那么重要的事?!
酒!没错,就是它!她家工作狂二小姐惟一仅有的弱点、致命伤!
她的小姐确实是上了绣架就不要命的工作狂,可是同时她也是有了佳酿就忘了绣架 的美酒追逐者。
如此一说,那她家二小姐一定是个千杯不醉的酒中豪杰喽?喔!那可不!
品酒和拚酒是不同的!她只是喜欢佳酿那股浓郁的气息而已,且充其量她只能小品 而已,真要她醉,不用一杯她就能倒人。
因此,想把她由绣架上给诱下来的法子就只有……酒!
又杭州这地方地灵人杰,说美景有美景、说人才有人才,有了文人雅士自然少不了 美酒,要不一些骚人墨客又怎么留下那撼动人心的千古绝唱呢?
“小姐啊……”
“公子。”这丫头平时机灵得很,怎地这句“小姐”总改不了口?
“是,公子。”她顽皮的转动眸子。“我说公子啊,你知道古代文人除了流连于咱 们杭州美景外,尚有一物可也使他们无法忘情哩!”
沐荑微微一笑。心想,这丫头葫芦里到底卖啥膏药来著?“杭州秦楼楚馆多,想必 是苏杭美人使他们乐不思蜀吧。”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的例子不胜枚举。
“美人诱人,终不及‘美酒’来得醉人。”碧萝故意加重“美酒”两字。贼兮兮的 看著她的小姐,那眼神如同佞臣在诱引君王耽乐一般。
这一招再行不通,就是她太不够了解她家小姐!贴身丫环,从小一块玩大的,不了 解主子就太不该了,该罚!罚什么?就罚倒立拍手!
这是她坚信自己了解主子的把握!
“美酒?”沐荑死盯在绣架上的视线总算调了过来,落在碧萝身上。
为了主子,她对酒可是尚知一、二呢!“据闻这附近的产酒名坊不少,有一铺子还 专营贩卖外地酒。”
对喔!还是她的碧萝细心,记得替她注意到这件事!
沐荑听得美眸晶亮,一脸仿佛美酒就在她眼前的幸福表情。手上的绣针总算不再往 绣布扎下。
“是真的吗?”她已经多久没有好好的品一杯佳酿了呢?日子久到她都快忘了。
好像是许久之前,碧萝不知道打哪儿取来了一杯名叫烧刀子的酒。那酒据说是江湖 侠客的最爱,于是她也尝鲜的试了一下那当侠客的感觉。
哪知,她才喝了一小杯就开始喊热,一件一件的将身上的衣服脱下来……最丢人的 还不只这样,据目击者碧萝说,当她把衣脱得差不多时还不肯罢休,坚持来一段圈子兜 个没完的自创舞蹈,累了才甘心倒地就寝。
唉!没当成侠客,倒先成了胡人舞了一段“胡旋舞”!
这件事她瞒得紧!没法子,太丢脸了嘛!可后来因为她足足醉倒在床三、四天,纸 实在包不住火了,终于还是传到爹爹耳中。
他气得威胁她,下一回要再喝酒,他不待她发作,先把她绑在柱子再说。
就这样,她不碰酒大概少说也一年半载了。
如今又听碧萝提起,她自是心痒难耐!尤其此刻是在客栈不在家中,天高皇帝远, 爹爹根本管不到她!
这一刻只觉她的心跳得好快,白皙的脸上飘染上两朵红云,以那种如同快见到心上 人的期待表情,定定的看著碧萝。
“你是我的好主子呢!我怎会骗你。”
“可是爹说……”她还是犹豫著。
她主要不是怕爹的威胁,要是她这样就害怕,那她就不是唐家的二小姐!她担心的 是自己喝醉了会做出什么事,自己都不知道!
上一回来段胡旋舞,这回不会又跳一段贵妃醉酒什么的吧!
在沐荑犹豫之际,碧萝又加了帖重药的说:“小姐,你知道杭州三月桃花令游客著 迷,可你也该曾听闻桃花酒更醉人吧!”据说杭州十里桃花十里醉,家有种桃的,少有 不酿瓮桃花酒。
只是杭州的桃花酒有名,能品尝到的人却不多。因为酒一酿成,就必须进贡到县衙 府城,供一些大官附庸风雅。
“桃花酒?”沐荑那么嗜酒,怎可能没听过它“可爱”的名字?“它不是属于贡酒 ?咱们这种平民百姓怎么尝得到?”唐府也算富有,可她却不曾品过桃花酒。
“也许杭州第一客栈‘平云居’就品得到。”
“平云居?那地方不就是文人雅士、大官贵客常会走动的地方?”她会对这家客栈 特别有记忆,除了因为它名气响外,更因为碧萝老是念念不忘它的桂花糕和桂花莲子羹 。
“就因为是这样才有可能尝到桃花酒嘛!”
沐荑有些明白这丫头的用意了。她有些坏心的横著眼对她一笑,“你不会是因为想 再尝一口你魂牵梦萦的桂花糕和桂花莲子羹,才怂恿我走一趟平云居的吧。”
被说中盘算的碧萝索性大方承认,她拉著她的手,“好主子!既然平云居里有咱们 俩儿都有兴趣的东西,不走一趟岂不可惜?”
“你呀——”沐荑无奈的摇头一笑。
人的弱点一旦为人所知,那还真会被牵著鼻子走哩!
瞧,她现在不就为了一杯桃花酒,任由丫环摆布了吗?沐荑又好笑又好气的想。
算了!既然都想到了,不去尝尝那有名的桃花酒,还真是有些个对不住自己呢!
桃花酒……唔,好名儿!
光是听名字就醉了泰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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呛味绣姐儿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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