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受不了冷,终于放弃观看,摸着鼻子回家了;却也有人,用好奇心战胜寒冷,手里拿着伞,在雪地里死撑着。
一个时辰过去了。
两个时辰过去了。
夜渐渐深了,大雪纷飞。终于,连最后一个围观的群众,也放弃等待,踩着积雪回家了。
公孙明德依然站着。
第二天一早,好奇的人起了个大早,呼朋引伴的又来观看,还四处传播着,猜测相爷是否依然守在门前,还是等到夜深也回家休息了;或是在客栈内的龙无双,到底愿不愿意见他。
可远远的,人们就瞧见,玄武大街上龙门客栈前,站着一个满身是雪的男人。
哇,不得了!相爷还杵在那儿,看样子是一夜没动过耶!
众人一阵惊呼,心里更加好奇了。
午后时分,冬阳稍稍露了脸,积雪融了些许,但融化的雪水沾湿了衣,却让人更不好受。
瞧着相爷那站得笔直,却又衣衫湿透的身形,四周的窃窃私语声,渐渐低了下去。
龙门客栈里,还是毫无动静,门前的铁索,仍是一步不让,手里乌黑的大刀,反射着暖暖冬阳。
然后,黄昏了。
阳光再度被云层遮掩,天黑的时候,雪又再度飘落。
公孙明德依然动也不动。
他到底要站在那里多久?!
龙无双人在莲花阁里,心却远在门外。
从公孙明德来到客栈的那日起,她就晓得了,还特别派了铁索去,故意挡着他,就是不肯见他的面!
万万想不到,他竟就在门前站定,不走了!
瞧见主子在外站着,银花每次回到莲花阁,总会忍不住提起。
「夫人,相爷还在门外。」
「夫人,下雪了。」
「夫人,天黑了。」
「夫人,天亮了。」
「夫人,雪融了。」
「夫人,又下雪了。」
「夫人,」银花苦着小脸,小声的说:「相爷仍站在外头呢!」
曾经,她在银花的搀扶下,走到客栈二楼的特等席,隔着窗棂往下瞧着。
窗棂下、客栈前,她可以瞧见,他较昔日瘦削的脸庞,以及堆在他全身上下、眼睫胡渣上的层层白雪。
即使站在屋内,只要冷风稍稍窜入,她便要冷得发抖。连屋子里都这么冷,那么站在雪地里的他,肯定是冷得刺骨吧?
仍在疼着的心,有些软了。只是,想起他对她的冤枉、他对她的不信任,他答应休妻时,那声毫不犹豫的「好」,她的眼圈儿又红了。
该死,她心疼什么呢?他站在那里久久不走,说不定只是要把休书亲手交给她罢了!
「回去!」想到这儿,她气得转头,不再理会他,回莲花阁去了。
然后,又是一个黑夜,又是一个白昼。
「他走了没有?」喝汤药时,她假装不经意的提起。
丫鬟们面面相觑,全都不敢回答,只有银花站出来,用几乎快哭出来的语气说道:「夫人,相爷他——他——他还站在门口,一动也没动,像个雪人似的。」呜呜,要是再这么站下去,相爷肯定要冻死了。
龙无双咬着唇,把汤药给摔了。
「他为什么不走?」
银花抹着泪,无奈摇头。「相爷说了,不见到您,他就不走。」
她恨恨的一咬牙,再也忍受不住了。
「好!我去!」龙无双用力推开被褥,在丫头的搀扶下,走出莲花阁,直直往门前走去。
客栈门内,苍白羸弱的龙无双,终于走了出来。众人更加紧张,个个伸长脖子、拉长耳朵,急着要听听这对夫妻的对话。
谁知,听入耳的,就是句句责骂。
「公孙明德,你就这么想休了我吗?」她指着那个「雪人」,颤声骂着。「为了要休了我,你宁愿在雪地里站上三天?连国事也不去管了?」
满身是雪的公孙明德,只是望着她,并不言语。
这让她更气,眼眶儿却不争气的红了。「你的家训呢?你爹说了什么?国事为重,不得因私忘公!你全忘了吗?」
黑眸紧盯着她,望着她苍白的花容。站在这儿三天以来,公孙明德第一次动了。
他缓缓走向她,对她抬起手。
龙无双却伸手,拍开了他的手,气得哭了出来,对他喊出真正的心意:「告诉你,休书我是不会签的!」
「我没有写休书。」
「你坏了我一桌饕餮宴,害我只吃到一小碗素面。我一辈子也不会放过你!」
「我没有写休书。」
「公孙明德,你休想如此轻松就甩开我——」
「我没有写休书。」
「你别想休了我,我——」她顿了一下,他先前所说的话,这才慢慢渗进她纷乱的脑中。「你刚刚说什么?」她问。
「我没有写休书。」公孙明德再度重复。
龙无双楞住了,怎么也想不到,会从他的嘴里听见这个答案。
他伸出几近冻僵的大手,轻抚她苍白的脸。这次,她没再挥开他的手,反倒因为诧异而无法动弹,任凭他亲手拭去她脸上的泪。
「我写不下去。」公孙明德哑声说道,将她的小脸,捧在掌心之中。
她瞪着那张近在咫尺的脸庞,从他脸上看出怜爱、决心,以及懊悔。他的表情不再冷硬,额头抵着她,黑眸中无限深情。
「没错,我爹是说过,国事为重,不得因私忘公,那是我公孙家的家训。」他低下头,吻去她眼睫上的泪,低声道:「但你不是私事,你是我结发的妻。倘若,我连你都留不住,那还有何资格,再谈国事、天下事?」
这番话,他说得心诚意坚,惹得她的泪又淌了出来。
「你这——王八蛋!」
她骂到一半,他已将她拥入怀中。
「嘘,别生气,你身上还有伤。」
「我这辈子最讨厌的就是你!」她哭骂着。
他任由她骂着,靠在她耳畔,轻轻说了一句:「我爱你。」
龙无双倒抽口气,一时之间,竟忘了要骂什么,只有泪水再次滑下眼角。这句话,比他写不出休书,更让她震惊。
今生今世,她原本以为,不会从他嘴里听见这句话。今生今世,她也曾以为,自己不稀罕他说这句话。
直到真的听见,他从口中说出这句话,她才知道,自己原来有多么渴望听见,他说爱她。
这么多年来,她只知道,自己在意他。却直到很久很久之后才明白,那些在意,其实有着其他涵义。
低沈的嗓音,在她耳畔柔柔响起。
「对不起,冤枉了你。」
「你不信任我——」她哭着抱怨。
「原谅我。」公孙明德哑声说着,将她圈拥在怀中。「我从来没有如此在乎一个人,在乎到胜过一切,只有你,才是我真心所求想要的。」
她将脸埋在他怀中,泣不成声。
他拥着怀里的小女人,将脸靠在她肩头上,叹了口气道:「况且,要是放着你这祸害,在外为非作歹,不知还会再出多少乱子。不如把你绑在我身边,至少还能天下太平八十年。」
闻言,她倒是停了泪,气恼的捶了他胸口一下,却听他咳了起来,连忙赶紧停手。
「笨蛋,谁叫你不撑伞站在雪地里,要是得了风寒,皇甫仲又要怪我害你生病,全京城里的人,都会说我是恶妻!」
「那么,恶妻,你愿意跟我回去吗?」
她恼得又捶了他一下。
「哼,我要考虑考虑。」
「或许,我能说服你。」当着京城所有人的面,向来面无表情的相爷,陡然嘴角一勾,露出难得一见的笑容。
接着,他俯下身,以薄唇封缄了她软嫩的唇。
纷飞的大雪,围绕着两人,依偎在一起的身影,让所有瞧见的人们,在这严寒的冬季里,心口为之一暖。
国家兴亡,匹夫有责。
终于,他迎回了他的妻。
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从此以后,天下太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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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第一嫁 下 第二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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