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皮 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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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地下两个人一齐抬起头,看到一个眉目清秀的女子拎着行李回家来。
  那叫小云的人立刻爬起,站到一边,低头喊“姑姑”。
  文昌这才看清楚扮窗帘的小云,只见她个子小小,双眼大大,说不出的精灵。
  文昌并不笨,立刻知道从外边挽着行李回来的成年女子才是元婴。
  而这贩天她看见的人——文昌不禁赞叹,“小云,那少女,那中年女人,那婆婆,都是你吧,好本领,你是元师傅什么人?”
  轮到元师傅一头雾,她说:“你们两个把事情好好说一遍。”她指一指文昌,“你年纪大一点,你先说。”
  文昌把她这四天的遭遇详细说出。
  小云这时脱下窗帘服,抹清脸上化妆,原来恶作剧作弄人的她真的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女孩。
  文昌看得呆了。
  她冲口而出:“元师傅,请收我为徒。”
  元婴既好气又好笑,“我不收徒弟。”
  小云在旁扮一个鬼脸,像是说:我早告诉过你。
  文昌着急,“那小云呢?”
  小云得意洋洋说:“她是我姑姑。”
  元婴缓缓说:“小云不是我徒弟,她不过站在一边看看,学了些皮毛,叫你见笑了。”
  什么,一些皮毛,已经把文昌耍倒,要真蒙元婴收为徒弟,那还了得。
  “文小姐,叫你空跑多次,真不好意思,我出门到马来西亚为一个贵族家庭的新娘子化妆,没想到才走开几天,小猴就闹了起来。”
  文昌连忙说:“没关系,元师傅,你记得我姐姐文晶吗,你为她化过妆。”
  元婴微笑,“我不方便透露客人名单。”
  “元师傅——”
  “文小姐,你请回吧,我不收徒弟,小云,去取一份礼盒给文小姐向她陪礼。”
  小云取来小小一只盒子,交给文昌。“我不要礼物——”
  元婴轻轻说:“这是我亲手调配的几个方子,只送不卖产,客人用过,赞不绝口。”
  “是,是。”文昌只得从命。
  小云这时说:“姑姑远游回来,她倦了,你回去吧。”
  文昌瞪她一眼,小云送文昌到门外。
  “文小姐,我向你陪罪。”她向文晶作揖。
  “算了,是我自己眼拙。”
  “你有疑心吧。”小云声音充满笑意。
  “有一点,你的声音虽然扮得像,可是太愉快。”
  小云怪精灵地看着文昌,“你为什么要拜姑姑为师?”
  文昌低下头,“我有私人理由。”
  小云颇懂世情,“化妆师不比医生律师。”
  “各人看法不同,要是全世界人都读生化物理,那多单调。”
  “文姐姐你很有趣。”
  “对了,小云,”文昌想想,“元师傅不化妆时样子如何?”
  可是小云这样答:“姑姑从不化妆。”
  文昌一怔,“你说她刚才没有化妆?”
  “她一向连口红都不擦。”
  呵,又一个不化妆的化妆师。
  文昌嗒然,“我走了。”一无所得。
  这时,小云忽然说:“你星期一晚上再来求她吧。”
  文昌仍然提不起劲,“有什么用?你有秘诀?”
  “星期一她没有工作,比较空闲。”
  文昌点点头,“多谢关照。”
  她驾车回家,车子驶到一半,她想,总算成功见到元婴本人,不枉此行。
  电话铃刺耳响起,文昌赶紧接听,是大姐颤抖声音把她唤回现实世界:“阿昌,你要救我。”
  文昌一颗心像自喉咙跃出,“什么事?”
  “门口有一堆女人,说是杨光从前女友,一定要与他见面,索取金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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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报警!”
  “阿昌,我还要出去走她们再不静下来,邻居可真要召警察了。”
  “我马上来。”
  “阿昌,你要当心,她们不是好人。”
  阿昌把车子急急驶往姐姐家,匆匆上楼看个究竟,走到楼梯口,只见一老一小两个女子站在大门口一直使劲按铃。
  两个人都穿得很登样:时款套装,手袋皮鞋配对,戴着珠宝,头发染成紫红色。
  只得两个人,不用怕,文昌扬声:“找谁?”
  老一点那个看她一眼,“不关你事。”
  “您老在公众地方扰攘,普通市民亦可报警。”
  那中年妇女不由得生气,“我与女儿来讨债”
  “什么人欠你钱,可有证据?”
  那两个女子睁大双眼声势凶凶,“你是谁?”
  “我住在这头家里,我有权说话。”
  年轻女子问:“你是杨光什么人?”
  文昌冷冷反问:“你又是杨光什么人?”
  “我是杨光的同居女友马婷婷,”她挺胸而出,“他避而不见,欠我三个月家用。”
  “你想见杨光?”
  马婷婷点头,“今日见不到他决不罢休。”
  “好,你在门外等,不过,不准吵闹,否则立刻召警。”
  这时,文晶打开大门,文昌一闪而入。
  文晶脸色铁青,“幸亏孩子们打球去了没有看到这幕。”
  杨光在书房里,看到文昌问:“门口什么人吵?”
  文昌小心把他扶上轮椅。
  杨光茫然问文昌:“你是新来的看护?”
  文昌答,“我是阿昌,姐夫。”
  文晶追上,“阿昌,你带他到什么地方去?”
  文昌说:“一了百了,她们要见他,让她们看个清楚。”
  “阿昌。”文昌着急民。
  文昌轻轻说:“何必再瞒。”
  文晶忽然下了决心,她向妹妹点点头,文昌松口气,把杨光连人带轮椅 推出门口。
  那马婷婷母女看到大门打开,以为杨光会得像昔日般油光满面、红壮白大、打着哈哈、掏出支票簿,但她们只看到一个秃头缺牙坐在轮椅上的老头。
  “开什么玩笑。”马太太嘀咕。
  这时杨光抬起头,“两位是什么人?”
  听到熟悉声音,马婷婷退后两步,“呀”地一声,指着旧情人说:“是你,你怎么,嗄?”她差些站不稳。
  马太太目定口呆,“他们说你已经在上班,你不是装聋扮哑吧。”
  正式杨太太开腔:“他已亲口说不认得你,你节哀顺变吧。”
  马婷婷一听,如五雷轰顶,蹲倒在地,放声痛哭。
  杨光明显受到惊吓,“晶,我想回屋里去。”
  文晶保护着丈夫回家,重重拍上大门。
  文昌摊摊手对她们说:“看到了?”
  马太太颓然问:“我们母女怎么办?”
  文昌无意讽刺,她轻轻说:“一般人喜说,一纸婚书算不了什么,可是要紧关头,靠的便是这张真凭实据,你们走吧,相信经济没有问题,这些日子也一定有积聚,别闹到杨太太召警,以后马小姐什么地方都不用去。”
  那对母女互相拥抱着离去。
  文晶打开门,“走了。”不胜唏嘘。
  “你看,为人妻者还得收拾这种残局,多累,孩子们快回来,我得强颜欢笑.”
  文昌感喟:“不知听谁说的:杨光已经在上班。”
  “看到她们母女的妆扮没有,比我更豪华。”
  “不要再提她们了。”
  “阿昌,多谢你赶来救我。”
  “姐,别客气。”她握住姐姐双手。
  “吃了饭再走。”
  “我还得回公司,有几张图样等着批示。”
  文晶斟出一碗燕窝,文昌只得喝两口。
  文昌回到美术公司,做到深夜。
  同事们在谈论世情:“社会越来越崇尚年轻貌美,讥笑年老色衰,鼓励在所不计留住青春。”
  文昌说:“已届病态程度。”
  “是北美洲先流行越来的吧。”
  “是,最近流行美白牙齿,一张嘴,要白得闪光,发出电光。”
  “好不夸张,我真觉得累。”
  “我认为阿昌最坚定,绝对不穿小背心,低腰裤,她另有一套,却不落后潮流。”
  文昌抬起头,“哪有你们说得那么好,我也有时髦用品,这只金表价值一个月薪酬。”
  大家笑做一团,吃了蕃薯糖水做宵夜才回家。
  那晚,文昌觉得十分疲倦,象是跑过马拉松,又似捱过打,混身关节发痛,倒在床上就睡熟。
  第二天一早,梳洗干净,又回公司苦干。
  中午,文晶带着儿子们探班,带来丰富便当及水果蛋糕招呼同事。
  孩子们对电脑绘图发生异常兴趣,在专家指导下不亦乐乎。
  文昌把软件借给他们带回家玩,他们欢呼,看得出比寄宿时期开心百倍。文晶没说什么,只是握紧妹妹双手。
  下午,文昌接到一个电话。
  声音稚嫩:“文昌,我是元小云,请问你晚上有空否,姑姑想约你一谈。”
  文昌哈哈大笑:“小云,我不会再上当。”
  一个温柔的声音接上:“阿昌,是我,元师傅。”
  文昌笑得更大声,“小云,别再淘气扮作姑姑声音。”
  “你用视象电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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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昌又说:“小云,你轻而易举可以化妆成姑姑那样,狼来了,狼来了,到后来牧人再也不会相信。”
  “阿昌,我真是yuan师傅。”
  文昌说:“下次吧,小云。”
  她挂上电话,脸上还充满笑意,那个小小天才淘气鬼,还想第五次得手?
  那天,她又工作到深夜。
  同事们都收工了,天下雨,文昌去关窗,转过身,已看见元师傅站在她面前。
  “师傅,你怎么来了?”像做梦一样。
  元婴笑说:“你不来,只好我来。”
  “我以为是小云开玩笑。”文昌着急。
  “小云是不对,你看,她已失去你的信任。”
  “师傅,你找我有事?”
  文昌请师傅坐下,斟上一杯清茶。
  元师傅穿着一套香雪纱唐装衫裤,搭着一块薄披肩,说不出自在自然。
  她轻轻问:“阿昌,你有苦衷,才想学化妆?”
  声音熨贴安慰,惹得文昌眼睛都红了。
  “你不妨坦白对我说。”
  文昌哽咽,一时说不出话。
  元婴缓缓说下去:“我看得出你带着面具,是什么原因?你脸不受过创伤?”
  文昌点头:“什么都瞒不过师傅法眼。”
  元婴轻轻说:“面具包括左耳,一直伸展到左额及左眼眶以及一半面颊可是。”
  “正是,遮住我左脸上边。”
  “十分帖服,完全看不出来。”
  “西方矫形医生,管它叫义肢的一种。”
  “可以除下我看看吗?”
  “只怕吓着你。”
  “请放心,我胆子壮大。”
  文昌轻轻把面具掀起,放在桌上。
  元婴忍不住轻轻啊地一声,只见那面具薄如蝉翼,不知用何种先进纤维所做,颜色形状同文昌皮肤脸型完全吻合,贴在面上,若非近距离细看,完全没有破绽。
  元婴抬起头,看到文昌受伤面孔,的确可怕,皮肤肌肉完全交缠成堆,看得出已经做过许多次整形手术,但仍然凹凸不平,不幸中大幸,是左眼无恙。
  文昌连忙轻轻带上面具,面具四周镶有磁石,磁铁另一边殖在皮肤内,一方上去,立刻吸住,轻易不会掉落。
  元婴称赞:“巧夺天工。”
  “面具透气,皮肤可以呼吸,可是每晚除下之际,还是如释重负。”
  元婴轻轻吁出一口气。
  文昌说下去:“自十八岁起,已做过七次修补皮肉手术,医生出尽百宝,姐姐也曾捐赠皮肤,但每次在三天之后组织便扭曲败坏排斥,只得割除。”
  “医生与我的失望与痛苦相等。”
  元婴问:“发生什么意外?”
  “一个雨夜,父亲驾车,载我与母亲自宴会返家,对面线上一个醉酒驾驶者忽然迎头撞向我们,两车着火焚烧,我是唯一生还者,那天,幸亏姐姐在家。”
  元婴动容,“你为什么不早说。”
  文昌忍不住微笑,“我不想四处博人同情。”
  “阿昌,逆的脸不适合用化妆品。”
  “师傅,不是化在脸上,而是为面具添妆,为求逼真,面具需要定期天上颜色、阴影,增加真实感,技巧不够,看上去呆木可怕。”
  元婴啊地一声,她自然想到聊斋志里故事:一个女子,每晚把皮取下,细细描绘,白天再披上,经文昌演绎,倒是没有那么可怕。
  “师傅,你明白了吧。”
  “阿昌,我愿意帮你。”
  文昌涨红脸颊。
  “我家规矩是,收了徒弟,师傅必须退休,家母收我为徒,她便收手不干,所以阿昌你还不能正式作我徒弟,你在旁看着吧,学多少是学多少,你本是美术生出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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