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尽头 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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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吗?”
  “没有。”这出乎我意料之外。
  凯达居然没有追我行踪,我更加惊恐,我挟带他财产私逃,他说什么也不会放过我。
  第二早五点多,天空漆黑,淑熙已来找我,她带着一个大旅行袋冬衣,“逐层穿上吧。”
  她本人穿皮夹克戴绒线帽,打扮一如上世纪出女飞行员爱咪莉亚埃赫。
  她带我去吃早餐,“天气寒冷,一定要吃饱。”
  那早餐碟子直径有一尺宽,像面盆般大,上边堆着鸡蛋火腿香肠以及金钱烘饼,是我一星期食粮。
  我发默,低头不语。
  她见状轻轻问:“还要去北极否?”
  “去。”我肯定回答:“躲得越远越好。”
  “我过十分钟后回来。”她去买矿泉水。
  她放下一叠报纸,我一看,其中有一份华文报。
  我吃不下早餐,女侍客气地说:“我帮你打包,途中饿了可以吃。”人情味十足。
  我摊开报纸,看到一条标题:“本市英龙银庄主席积克凯达在东京遇车祸重伤不治,凯氏正接受警方调查,传英龙有亿万计客户资金不知所踪。”
  我受到惊吓,四肢不能动弹。
  “同车还有凯氏私人律师史先生,据说由史先生驾驶的车子在公路疾驰,突然冲线撞向对面大货柜车,造成两人死亡,货车司机则饱受惊吓。”
  我忽然感到极端肚痛,连忙放下报纸,回转洗手间,蹲着拉肚子。
  我捧着头,太阳穴弹痛。
  那车子里的应该是我,当警方调查完毕,凯达洗脱所有嫌疑,他会再与我注册结婚,变成我的继承人,那么,我就可以在车祸中身亡了。
  现在,是他们二人没有亲属,没有苦主,无人追究。
  我用手捂着脸,腹泻不止,痛苦呻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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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忽然卫生间门打开,淑熙进来,不嫌恶臭,给我喝粉红色止泻药,“你怎么了,没起程就闹病。”
  我挥挥手,她给我喝下暖水。
  “我没事了。”我挣扎起来。
  “你别紧张,若果怕乘飞机,我们可以开车。”
  我躺在床上,忽然落泪。
  淑熙问:“可是取消行程了,我可以退款给你。”
  这时,忽然传来轻轻铃声,淑熙说:“电话,你的手提放在何处?”
  我从袋里取出电话,是汪翊颤抖的声音:“朱咪,你好吗?”
  “我平安。”
  “你在什么地方,可是在加拿大阿省,可以说几句吗?”
  “我稍后再与你谈。”
  “对不起,我打扰了你。”
  “没问题,”我放下电话。
  淑熙微笑,“男朋友终于追了上来,这具电话有卫星追踪记录,他很不放心你啊。”
  “请问飞机准备好了没有?”
  淑熙微笑:“请问你准备好没有。”
  七点多,天仍然没有亮,我问:“太阳几时升起?”
  “八时半升起,三时十五分下山,进入北极,不见天日,只有午间一刻光线,到了十一月,完全漆黑,你不会习惯,我看逗留数日已足,见过你要见的人,我带你到西岸夏乐蒂皇后群岛观光,那处雾气弥漫,有世上最长寿的美洲杉,几与罗马帝国同龄。”
  我发呆,双手簌簌地抖。
  “是旧情人吧。”她忽然问。
  我不出声,“我们走吧。”
  “你的肠胃……”
  “死就死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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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帮我拎着行李下楼,我坐上吉甫车朝私人小型飞机场驶去,看到一辆小小七座位飞机,淑熙与负责人说了几句,让我登上飞机。
  忽然有人探头说:“小姐,可否让我同往?”
  我一看,是个小小十一二岁女童,戴头巾,分明是清真教徒,一双眼睛明亮如星。
  淑熙过来说:“她父亲在印纽域一家快餐店煎汉堡,她没有路费去探望他,想搭顺风飞机。”
  我点点头,她欢呼,跳上飞机,接着,是淑熙搬上代运的烟酒及衣物,她很坦白:“我走单帮赚外快。”
  小飞机像联合国,我问:“没有副机机师?”
  淑熙笑。“我若有三长两短,你就得接手。”
  飞机呼一声飞上云霄,一路上居高临下,山川河流,美不胜收,不见人烟,只有偶然小小村落,我诧异世上居然还有如此大片原野。
  波斯籍女孩沉沉睡着。
  我轻声问:“是什么令一个波斯家庭移民到北极做快餐?”
  淑熙答:“生活逼人。”
  “贵国由移民组成,十分奇妙。”
  “一共拥有四十多个国家,在外边全部说英语。”
  “你热爱本国?”
  “我酷爱自由。”
  我叹一口气,心中结郁,不能解开。
  “朱小姐,你富有年轻,为何闷闷不乐?”
  我轻轻坦白:“我丈夫最近辞世。”
  “啊对不起,提起你的伤心事,请原谅我。”
  她沉默驾驶,不再聊天,偶然与控制塔说上几句。
  我闭上眼睛,眼皮不住弹跳,只得再睁开双眼。
  这时淑熙说:“看。”
  我往下看,只见地面一条河流宛延入海洋,像玉带般壮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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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气温是摄氏三度,你够暖没有?飞机于三十分钟内降落,替你在镇上唯一小酒店找到房间。”
  “会下雪否?”
  “零度降雨彩绘变成雪,你想看雪景,有的是机会。”
  小飞机降落,女童父亲来接她,不住道谢,邀请我们去吃快餐,淑熙拉我:“开吧,到那个山头,唱那里的歌,即入乡随俗。”
  小小快餐店,一家人经营,感觉温馨,我只喝了一大杯黑咖啡。
  淑熙问我:“像不像西部片里的小镇?”
  我摇头,“公路都是标准柏油路,电线杆林立,设备周详,像那种仿古式样的木制收音机,其实可以听光碟。”
  淑熙笑了。
  旅馆像民宿,负责人追出来,“这位小姐,可是要划独木舟去看北极熊,抑或到山径漫步,一边钓鱼一边欣赏红叶?”
  是,已经深秋了,风吹上来,尖刺似直钻入皮肤。
  淑熙答:“她只想好好休息。”
  “淑熙,谢谢你。”
  她提我关上房门,我用旅馆有线电话与外界联络。
  外婆告诉我,温医生将与她进行第一次化疗。
  “下月一号开始,她说会掉头发,作呕,发晕,拉肚子,软弱无力,甚至咳血。”
  我心如刀割,“我会回来陪你。”
  “你母亲愿意与我做伴。”
  我提醒她:“她不过是图你的钱。”
  谁知外婆仍然维持幽默感,“不然,还为我的人不成。”
  婆孙笑得落下泪来。
  我接着找到汪翊,“汪先生,你读到新闻了。”
  他松口气,“那已是旧闻,我派友人去调查过,据警方推测,他俩有可能是畏罪自杀。”
  “你说会吗?”我声音苦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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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小姐,你肯定你与凯达并无合法注册?”
  “我肯定我并非他正式合法妻子。”
  “我读过你公文袋内文件,震惊到整夜不寐;我不知你名下有
  那许多产业,而且均光明正大自大公司购入。”
  我心想,这是史允生的乾坤大挪功力。
  “我竟班门弄斧,帮你投资。”
  “汪先生,我很感激你鼎力帮忙。”
  “你此刻身在何处。”
  “一个十分遥远的地方。”我把地点告诉他。
  我不再害怕,已经没有人会找上门来。
  凯达与史允生经营谋算了一生的利益,相信大部分已在我名下,
  他们都做得神不知鬼觉,故此永远不会有人知道真相,我仍是茫茫人
  海中一名孤女,谁会怀疑到我。
  “我得回来陪外婆看病,我只想静静看日出日落。”
  他咳嗽声,“呵,日出日落。” 
  “你上一次看日出是几时?”
  
  他温和地说:“你以为我一生从没留意日出吧,太小觑我了,我
  是个苦学生,一早起来,天未亮自家中乘车出发到学校,每天看到日
  出,然后进入社会工作,生朝比任何人早到办公室,我从未试过掉以
  轻心,我每天都看日出。”
  “啊,真难得。”
  “朱小姐,我来陪你。”
  我意外,“汪先生,这不敢当。”
  “我已许久没有放假,请允许我假公济私。”
  我笑,“这里并非度假胜地。”
  “我不与你多说,我去收拾行李。”
  汪翊已是我在世上惟一朋友了,我的确有事与他商量。
  下午三时太阳已经落山,一轮淡金色光环渐渐隐没,可是片刻间
  天空繁星密布。
  淑熙送食物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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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说:“最接近太阳系的恒星是阿发森托利,航行者一号资料卫星正默默朝它飞去,每当我寂寞之际,我便想想航天者卫星。”
  我不出声。
  “我可找到正确谈话对象?”
  我回答:“我略具资格,太阳光线需要八分钟才照到地球,可是阿发森托利的光线到地球要四年多。”
  淑熙笑:“我果然没有看错你,可是四年又算什么,有些星宿距离地球数亿光年,宇宙无限。”
  “你想劝我什么?”
  “你还年轻,伤心会得痊愈,我们只在世上逗留短暂时刻,不要浪费。”
  “淑熙,你真豁达。”
  “如果你愿意,我可以教你驾驶飞机。”
  “明天叫我起床看日出。”
  那晚我没有睡,坐在安乐椅上,看着天空,我轻轻吟:“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今天洗净污垢,使身心清新,就该天天洗净,每日保持身心清洁。”
  我累极入睡,做梦在公路车站人群中轮队,可是根本不知道要去何处,乘什么号码的车子。
  骤然惊醒,发觉太阳刚刚升起,时间不早了,淑熙忘了叫我,她一定也累了。
  就在这时,有人敲门。
  我去开门,“淑熙——”
  进门来的确是汪翊,穿得像爱斯基摩人般厚重,双颊红咚咚,却不见匆忙,他坐到我身边,轻轻说:“呀,日出。”一边摘下厚绒帽子。
  “你怎么一夜之间就到了?”
  他闲闲答:“地球没多大。”
  正想问更多,淑熙推门进来,“日出——”
  她看到陌生男人,连忙道歉:“对不起,我不知道你有客人。”
  我立刻替她介绍:“汪先生是我的律师。”
  淑熙点头,“我在房里,有吩咐叫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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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放下大碟早餐及咖啡壶离去。
  汪翊取出手提电脑,“首先,讲了正经事再说,你吩咐我的事都替你办好,”他开启资料,“这一笔,在凯门群岛,我不建议调返本市,那一笔,在新加坡,你可以在当地置一间公寓增值,每年去度假——”
  我按住手提电脑屏幕,“你且不忙说这些。”
  “朱小姐,你以后不必为生活烦恼。”
  我也觉纳罕,不久之前,我才为月薪数千的工作紧张,没想到打滚几个回,每次都几乎送命,可是吉人天相,又云人欺天不欺,让我存活下来,并且累积到金钱。
  汪翊接着说了二十分钟,他一边吃早餐一边讲,毫无仪态,十分实在,吃罢用餐巾抹去嘴上油腻,满足的吁口气。
  我很高兴,他帮我驱走心中阴霾。
  “好了,可以告诉我,你这次来,究竟为什么。”
  他脱下大衣,“来探访你,一起看日出。”
  他一直笑嘻嘻,喜悦自内心透出,我又不笨,岂会不知道他的意思,但是,我并不是一般年轻女子,我自知不能从头开始。
  而且,他知道得太多,已失去做伴侣的资格。
  “汪先生——”
  “是,朱小姐。”
  但是,他是我近年认识的男人中最年轻的一个,讲得起笑话,互相有默契。
  “我一向欣赏你的老成持重。”
  “大家都那样说,所以我未有冲动。”
  “一夜之间从东南亚赶到北极圈,可算过激?”
  “你是一个重要的客户。”
  我微笑,刚想请淑熙过来,忽然又听得他说:“我第一眼看到你便已喜欢,但那时你是郭沛的人,郭沛是我一表三千里的舅舅。”
  我立刻申辩:“胡说,我与郭君连手都未曾握过。”
  “当真?”他十分欢喜,“你毋须澄清。”
  “咄,我骗你作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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