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医生问;“大文, 你在这里?”
大文坐起, “是, 我来了。”
张医生坐到大文身边, “大武辞世两年整了”
大文点头, 多亏她记得。
“就是两年前的今日, 在医院的升降机里, 他忽然瘫到地上, 全院的医生都没能令他再起来”
大文帝感觉像万箭攥心, 他垂头沉默不语。
张医生握著他的手。
大文记得很清楚, 冬假, 他在家与同学操练莎剧丹麦王子汉姆雷得, 忽然张医生到访, 也是这样握着他的手, 把噩耗告诉他。
“两年了。”张医生的声音低得不能载低, “大文, 你适应得很好”
打文忽然鼓起勇气, “不, 张医生, 你不要再纵容我, 我完全不能接受事实, 我痛恨这个世界, 我憎恨每一个人, 我完全离群, 我逃避到一个邮递室去, 打算把地下库当作我的归宿”
大文忽然流泪, 他用双手掩面。
张医生说, “这也好, 你终于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了, 渐渐道理会越来越明”
“最惨是我由衷喜欢安全的邮递室。 ”
张医生说“无论你选何处医治你心灵创伤, 那里都是好地方”
大文抹干眼泪。
“今晚我们吃自主餐”
张医生身上散发着轻微药水肥皂的味道, 大文一闻到便觉亲切。
晚餐十分丰富, 由管家亲自炮制;芝士拷龙虾,烧牛肉, 鸡翅膀,还有许多蔬菜, 不知谁够刁钻,带来一罐白露歌鱼子酱, 用来送白粥, 大文尝过, 其味无穷。
民意食为天, 不分国界族裔, 各人说出心得。
有人说吃饱就好, “为生而吃”, 有人挑嘴,“为吃而生”, 有人喜欢糖浆圈饼, 有人喜欢冰糖葫芦, 一个女生说“凡是家母作对, 都是美食”, 大家拍手, 已经没有母亲的人痛苦。
就这样时钟敲过午夜十二点, 新的一年来临, 大文身边一个女生拥吻他的脸颊, “新年快乐”, 大文又感到舒服的麻痒, 他贪婪地指指另一边脸, “这里”, 那女孩又慷慨地吻他左颊。
大文喝多了啤酒, 怕有人霸占他的长沙发, 匆匆进书房躺下, 把大衣遮罩头身, 悠然如梦。
他梦见大武笑着殷殷垂询“邮递室好吗”,
大文哽咽, “大哥, 大哥”,
“什么工作都要用心作”
“是, 大哥”,他想拉住他, 但是大武开启书房门走出去。
客厅传来声乐,竟是四十年代最流行的跳舞曲子, “满场飞”。他们显然在跳舞, 兴起时大家凄凄嗨地一声, 笑作一团。
做人, 再幸运, 也还是辛苦的, 幸亏这班医科生懂得苦中作乐。天亮时, 大文醒转看到书房地下躺满了人, 他轻轻起身, 有人还带来睡袋, 有人换上胸前印着蝙蝠侠的睡衣, 都滚在一堆, 香甜的睡。
大文走到客厅, 地下也躺满了人, 管家笑着招手, “请到厨房来吃豆浆油条。”
大文小心跨过躺着的学士, 走进厨房。
管家打开了窗, 新鲜空气叫他精神一振。
管家笑说“新年好”
“谢谢你,祝你新年健康快乐, 心想事成”
管家接上去“还有, 众人皆醉你独醒”她指着地上横七竖八的学生
大家都笑起来
吃完早餐, 大文离开张医生的家, 下一次来, 要待农历新年假期了。
他还没走出大门, 已经听到传呼机响声此起彼落, 医院来唤人了。
大文乘地下铁回到家中, 梳洗完毕, 喝咖啡,读报享受假日。
正在舒坦, 电话找他
“陈大文, 我是中申人事部崔主任”
“崔先生, 什么事?”
“大文, 你听着, 公司已解散邮递室”
“什么”这好比晴天霹雳
“公司决定邮递室是浪费, 以后, 速递人员将直接到各层楼收发, 由各部门秘书收件,交件, 公司急需精简人手, 故下此策”
大文发呆,不是为自己, 而是为同事。
“人事部已算妥津贴赔偿, 你明早上班, 把解雇信连支票发给同事吧”
大文说不出话来
“阿, 对了, 大文, 公司十分欣赏你工作能力, 你留任, 并且升为资料库管理, 那处原本有两个助理, 现亦因精简架构而删除, 这次, 公司又裁减一百多人”
说到这里, 老崔也忍不住叹气
大文口吃“我……”
“大文, 先作着再说, 资料库里满是文件光碟, 都是你所好, 别怕无聊, 那处乱成一片, 好好依次序整理出来, 怕要一年半载”
“可是同事们以后……”
“大文, 别想太多了, 我还要通知其他人, 明天见。”
电话挂断, 大文呆半响。
呵, 天有不测风云, 人有旦夕祸福。
喝完咖啡,他到人事部去。
秘书请他坐,“大文,这是资料库钥匙,交给你了。”
真厉害,三言两语,便把陈大文从地库搬上六楼。
资料室十分杂乱,报纸杂志堆得人那么高,灰尘厚厚,人事部秘书说得对,的确要费好大劲才能整理妥当。
留,抑或不溜?
大文坐下来,她发觉资料室要比邮递室更加安全:这里真的只有他和他的影子,另加一台多功能影印机两具电脑一架电话,多么简单愉快。
他决定留在中申。
一想通前提,大文立刻着手工作,把旧报上有关中申新闻剪贴影印扫描进光碟记录。
一天下来,已略有成绩,估计一至两星期内可以清除积淤。
刚好广告部有人找资料,大文刚好见到那段消息,他对答如流,请他们马上来取。
广告部经理呆片刻,“你是谁?你很能干。”
大文连忙谦称不敢当,“应该的,这本来是资料室的工作。”
他一直工作到六点多,才锁上门下班。
在升降机内碰到一群女生,他又听到人声,她们抱怨天气太冷,公车太挤,薪水不够用,工作过忙,男朋友甚难找……可是语气并不太苦涩,因为今日她们看到许多同事被迫离职,她们已算是幸运者。
大文脚步有点浮动,他才想起,他忘记吃午餐。
他走到附近快餐店果腹,那杯过甜过腻的奶昔忽然变成天下美味,大文感慨,原来天下没有不好吃的食物,只看阁下的肚子有多饿。
狼吞虎咽,填饱肚子,回到家里,淋一个热水浴,他躺到床上,一闭上眼睛,像是看到面如土色的同事,他们抱怨命歹的妻子,以及哭泣的孩子。
一家人的衣食住行医疗学费全仗那份薪水,本来已需小心翼翼,步步为营,如履薄冰,现在更加彷徨惊恐。
大文终于睡着。
闹钟骤然响起,又一天开始。
回到资料室,大文继续他的整理工作,他心急,看着前手留下的大堆功夫,不禁生气。
他又忘记午餐。可是这天到了一时许,有人敲门,一个个子小巧的女职员送上猪排饭、咖啡及一个剥好的橘子。
“啊谢谢。”
“这是七楼女同事请你吃的。”
“七楼,是推广部吗?”
“我们已经搬了位置,现在七楼是客户部。”
“为什么请我?”
女孩微笑,“你帮我们,我们帮你。”
大文莫名其妙,有吗,他有帮过她们吗?不记得了。
肚子饿了,他厚着脸皮不顾一切地吃起来。
她们一连数天均送饭来,一星期后,大文松口气,资料室的架子开始整齐,许多剪报,已记录在光碟里,照题目按钮,可以快速找到。
就是在这一天,他摊开报纸,看到下述新闻:“五十六岁的前英龙主席弗雷泽承认七项欺诈罪及四项偷窃罪,被最高法院判刑六年,弗雷泽闻判木无表情,英龙案中数名投资者在最高法院外,听到弗雷泽判入狱六年后,互相拥抱。”
新闻图片中的弗雷泽似具木偶,他瘦了许多。西装外套像一个壳子似架在身上,有点滑稽像。
大文掩上报纸,社会已经一笔勾销了这个人。
中午,他抽空去买水果,提着篮子到了七楼。女孩子们笑着迎出来,“大文,你就是如此讨人欢喜。”
大文陪笑,“哪里哪里。
大家分了鲜果吃。”
回到楼下,大文靠着小窗户看风景,是,他升上去了,资料室有一扇小窗户,看不到海,对着人家的天台。
大文忽然看到旖旎一幕。
一个穿着雪白水手服的外籍金发男子,紧紧与一华裔女子拥抱接吻。
女子穿着黑色唐装衫裤,上衣被风吹起,露出蜜色背脊,那衣料是刘伯说的香云纱吗?看不仔细。
只见那男子轻轻吻遍她面孔,女子陶醉地仰起脸,嘴角带着微笑。
他们在寒风天台幽会,感觉哀艳,像煞普昔尼蝴蝶夫人一剧中的兵克顿与翘翘生。
大文看得发呆,他心中无限向往,一个人可以这样恋爱过,也不枉此生。他希望与害怕看到他俩更进一步发展,但是没有,忽然下起了大雨,男女为着避雨,离开了天台。
女子那套黑色唐装衫裤与蜜色细腰像烙印似蚀刻在陈大文脑海中。
那天晚上,做梦时,他却看到另一样叫他难忘的东西,那双银色镂空鞋子。
他又看到它们,在拥挤的街道,他一直向银鞋追去。它们的主人拥有苗条纤长小腿,足踝小巧玲珑,她没有穿丝袜,皮肤细结白皙。
大文一直追,银鞋愈跑愈快,忽然之间他脚底一滑,摔了一跤,自好梦中惊醒。
大文有点唏嘘,这一日天色昏暗,雷声隆隆,他冒雨上班。
整个地下铁路站有一股郁积人气,乘客带着雨衣雨伞,肩并肩,背叠背,上车下车都似一场战争,死不去,明天再来,惨况不是没挤过公车的人可以想像。
幸亏大文始终提早一些出门,虽然辛苦,他却从不考虑驾私家车,太麻烦了,他又不用讨好女友,亦无小孩,无牵无挂才好。
有车要伺候车子,有聪明要伺候聪明,有妻儿也需服侍他们,陈大文身无长物,乐得逍遥。
回到中申大厦,匆忙间他忽然惯性走向地库,猛然抬头,才发觉走错了路,地库已经改装成一个健身室,玻璃门外,可看到热衷晨运的男女同事正在用跑步机。
大文嗒然,转头重新乘搭电梯回转六楼。
月移星转,希望那地库永不改变的他终究要失望。
他在资料室埋头苦干,陈氏资料系统终于完成。他要求雨各部门电脑连接挂钩,任何职员都随时可以找到所需资讯,再也不必与他通话:“喂陈大文烦你找一找——”,不知多省时省力。人事部崔主任召他面谈。
“大文,你必须接受升职。”
在位这么些年,他从来没有说过类此的话,逼人离职他试过多次,劝人升职却还是第一次。
大文的回答更加纳罕,“我在原位很好,你一直升我,终于会把我升到我不能胜任的位置上去,外人一看,哟,都是些什么人在中申担任管理阶层,全后生模样,有什么好处?”
崔主任啼笑皆非,“大文,你是怪人。”
“我只想做好工作。”
“可是你工作能力与才干同你职位不吻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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吻所有女孩 第 1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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